守寡后,我找佛子算命求子,没想到对方是已出家的竹马,他却黑了脸

发布时间:2025-10-19 23:34  浏览量:1

我那死了的夫君,是昨天还是前天咽气的,这不打紧。

打紧的是,我肚子里必须揣个崽。

没孩子,我就得跟着去死。

我趴在棺材板上,在皇陵口干嚎了半宿。

等那帮大臣皇戚哭够了,都滚蛋了。

我的贴身宫女花株才扶起我。

她拿着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我根本没有眼泪的脸。

在外人眼里,我这模样定是粉腮含春,盈盈可怜。

我心里有数,我长了张好皮囊,不然那群老臣也不会天天骂我祸国妖后。

他们骂我腰肢细软,最擅蛊惑君心,把天下搅得乌烟瘴气。

这帮人,当真是爱放屁。

但要命的是,这种屁话,真能让我死。

我皱眉推开花株的帕子,压着嗓子问:“都安排好了?”

花株点头:“妥当了。

您现在只需去天正大师那儿,为君上祈一晚福。

天亮前,趁机溜去见三王爷便可。”

我松了口气。

如果我是妖后,那天正大师就是这世上最清正的活佛。

我只听说他讲经一绝,卜算通神,是个慧眼如炬的年轻僧人。

想来,他只会本本分分念他的经。

这一晚,定然无风无浪。

2

我换上了藕荷色的小衣。

料子束得紧,但够清凉。

又扑了些香粉。

临走前,铜镜里的人儿窈窕多姿,媚态横生。

我满意地裹上狐裘大氅,将这身段遮得严严实实。

佛殿里,天正大师还没到。

我先跪在佛像前,虔诚许愿。

——信女这辈子不图情爱,只求荣华富贵。

——求佛祖保佑,让我得个一儿半女,就当是遗腹子。

——保住我的太后之位,免了我的殉葬之危。

“娘娘到了。

花株说,您有事相求,想请一签,让贫僧卜算?”

一道声音传来,清冷平静,好似雪山顶上的寒光,巍峨,不可侵犯。

我立刻换上最和善的微笑,扭过头去。

面前的男子带发修行,一头青丝随意披垂,眼珠墨黑。

他眼尾一颗小痣,与眉心那点朱红,竟好似连成了一把无形的刀,将他半张脸劈出了刀光剑影。

这副面相,既森寒凌厉,又悲天悯人。

我当场愣住。

裴钊然!

这不是我那个早就毁了婚约的竹马,裴钊然吗?!

3

裴钊然眼皮微抬,脸上没半分惊讶。

他似乎早就知道来的人是我。

也对,他如今是名满天下的天正大师,见识自然比我这深宫妇人要多。

我反而松了口气。

我了解裴钊然。

他是个冷心肠,对谁都疏远得很。

他不在乎任何人,但也绝不会主动害人,而且嘴巴极严。

伸手不打笑脸人。

我笑盈盈地起身,对着他行了个万福礼。

“见过大师。”

他冷然看着我,伸出的手腕苍白,上面缠着一串佛珠。

他越过我,自顾自地往香台上供了一炷香。

“不认识我了?”他问。

我摸不准他的意思,眼下也不是叙旧的好时机。

我必须在寅时三刻去见三王爷。

为了求个孩子。

我可不想在这种关头和别的男人纠缠不清。

我笑着敷衍:“怎会不认识。”

我不想接他的话。

凭我对他的了解,他也是个寡言的性子,想来不会自讨没趣。

可裴钊然沉默片刻,竟然又开了口:“你病了?”

“啊?”

“今夜不寒,你却裹得如此厚重。”

我一下噎住。

他观察入微,问话又这般突然,我竟一时不知如何遮掩。

只能板着脸,装作若无其事地解开大氅。

“是,是有点热了。”

大氅滑落,露出我精心准备的小衣。

裴钊然的视线落在我锁骨上,瞳孔猛地一缩。

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竟然出现了波澜。

他捏紧了佛珠,猛地低下头去。

他一慌乱,我反倒不尴尬了。

我大大方方地盘腿坐下,摆出慈眉善目的样子,平易近人地看着他。

“大师,该念经了。”

裴钊然身子僵了僵,缓缓转身,闭着眼,面色肃穆,再不看我。

他坐上蒲团,手中的佛珠一颗颗捻过,发出沉闷的轻响。

隔了许久,他才涩声问:“你要请什么签?让贫僧为你算什么?”

我笑了笑,手抚上我的小腹:“大师,帮我算算,我这肚皮,可否有孕?”

裴钊然猛地睁开双眼。

他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射向我。

一瞬间,他眼中闪过无数情绪,最后沉淀下来,只剩几乎压不住的醋意和怒火。

“你要向谁求?”

4D

我微微一惊,下意识警惕地往后缩了缩。

我原以为裴钊然是个淡漠无情的人,哪料到,他竟有如此强势逼人的一面。

“此事,与大师无关。”

但他仍旧抿着唇,死死盯住我。

电光石火间。

他竟二指一屈,闪电般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本能地反抗,胡乱中一把扯掉了他的发带。

青丝倾泻而下,衬得他那张美人脸,更是魅如艳鬼。

偏偏表情,依旧是那个高洁不可侵犯的圣僧。

“你未有孕。”他蹙眉道。

随即,他顿悟了什么。

我飞快抽回我的手,冷冷道:“大师,你何必如此追问。

你难道不知,君上驾崩,妃嫔皆要陪葬。”

我深怕他走漏风声,让我满盘皆输。

我语气中带上了责备:“你还要阻我的生路,眼睁睁害我这条性命吗?”

裴钊然死死捏着佛珠。

我越发觉得不对劲。

眼看时辰将近,我站起身,就想寻个借口开溜。

可盘坐在地的裴钊然,却一把抓住了我的裙摆。

他低着头:“你想要个孩子?”

我用力扯着我的裙子,一边发颤地冷笑:“怎么?你觉得我品行放荡,要押我跪在佛前赎罪吗?”

那只手却抓得更用力,不依不饶地揪着不放。

手背上青筋毕现,腕骨都从素白的僧衣中凸了出来。

“好。”他竟然清朗平和地说。

“我帮你。”

5

我惊呆了。

心里犯嘀咕,难道天之骄子裴钊然,对我这个祸国妖女还存着什么怜悯?

但我不想和他有任何牵扯。

我披上外套,言简意赅:“多谢。

但不必你帮,你莫阻拦我的路已是万幸。

眼下我赶时间,劳您让让。”

那清冷佛子的手指,依旧死死捏着我的裙摆,反而往回一扯。

我顿时愠怒。

时间不等人,这本就是宫闱秘辛,今天误了时机,三王爷必然多心,怕是再不肯与我合作。

我使劲拽我的裙子。

争执拉扯间,那串檀木佛珠摇摇欲坠,门外的更漏声滴滴答答,催人命。

“娘娘!”花株担忧又着急地在门外唤我。

“这就来——”我急乱之下,一脚踢中了裴钊然的侧腰。

他敛眉,面容越发沉静,反而多了几分禁断的威慑。

他竟褪下手腕的佛珠,拇指食指翻飞,用那串佛珠,牢牢缠住了我的脚踝。

“你不是说要帮我吗?”我冷笑着挣扎。

裴钊然垂眼:“你以为的帮,是让你去找三王爷?”

那不然呢?

我脑子一懵,终于使劲挣脱开。

脚踝间那细线串成的佛珠,哗啦一声,崩散满地。

“娘娘?”花株刚要闯进来。

裴钊然却先一步打开了门。

他平静地看着门外的侍卫和满脸惊讶的花株。

侧身,拈起一颗还沾着我体温的珠子。

“邪祟作乱,触怒了佛祖。

烦请各位即刻通禀,暂缓入陵,以免君上泉下难安。”

他背着月光,整个人清冷皎洁,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牢牢锁定我。

“皇后早逝,烦请贵妃娘娘代劳——于此处守陵足月,日日祈福,安魂震祟。”

他微微眯眼,嘴角勾起一抹深意:“百鬼不侵。”

我瘫坐在地上。

完了。

足月……

我还怎么去找别的男人,珠胎暗结。

6

我被安排在偏殿住下。

我和花株都是一脸的生无可恋。

寅时三刻,早就过了。

天色是黎明前最深沉的墨色。

忽然,门扉被轻轻叩了三下。

推门而入的,竟然是裴钊然,他身上带着一丝室外的冷气和湿湿的雾水。

他神色寡淡,却像是在外头站了许久。

“娘娘,贫僧来讲经说法。”

他淡淡一瞥,方才还跟我一起骂他坏话的花株,便愣愣地看着那张脸,下意识顺着他的意思,退了出去。

那张脸,当真蛊惑人心。

谁说我是祸国妖妃,我看裴钊然才是。

等屋里只剩我们二人。

裴钊然徐徐扬起袖子,腕骨上那串极长的佛珠已被他重新串好,在手腕上绕了几圈。

珠子之间,隐约可见一根被搓捻到极细的红线。

“贫僧不大会此等事,但既已失言,帮你,便要恳切帮你。”他平静地说。

一只温凉的手,握住了我的手腕。

他眼中,丝毫没有寻常男子该有的欲望和冲动。

我大惊失色,终于彻底明白他说的“帮”,究竟是何意。

当然,比起那个风流成性的三王爷,眼前这位禁欲高冷的佛子,似乎……更不容易惹人怀疑。

我只犹疑了一瞬,在保命和拒绝之间徘徊片刻,便飞快做了决定——拿下他。

我刚要主动。

那对漠然如冰的眼眸立刻制止了我。

“不可。”

有什么不可?

我抿唇,刚要缩回手,裴钊然却反手把我的手腕抓得更紧。

“亦不可。”

“大师,你对我说的最多的话,似乎就是拒绝。”我忍不住挖苦道。

当年,裴家败落,我好不容易说服爹娘遵守婚约,没想到刚准备把好消息告诉他,就撞见他登门退婚。

那退婚书,简直是响当当一巴掌扇在我脸上。

裴钊然极静地盯着我。

我听见了他的声音:

“不可,是因为此事须当是我逼你。

此后,无论佛前人后,谁来审判,都是我裴钊然一人之错。”

他平淡而决绝:“我领罪受罚,我下苦厄地狱,我堕邪神之道,皆与你无关。”

我一愣,刚要看清他的表情。

他却伸手遮住了我的眼。

靠得近了,我才感受到裴钊然那短促而压抑的呼吸。

“娘娘!三王爷忽然来佛殿了!”花株急切的拍门声猛然响起。

8

我下意识就要推开他起身。

裴钊然却蹙眉,一把将我摁住。

他的眼睛黑得吓人,仿佛藏着幽幽鬼火。

“专心。”

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

“天正大师,本王夜中惊梦,恐被鬼祟所惑,特来此请大师解惑!”

裴钊然闭上眼,再开口时,语气比平日更冷,又凝又涩,带着一股刚被惊醒时的沙哑。

“王爷乃天潢贵胄,龙气护体,怎会怕鬼祟惊扰?”

三王爷的声音越发不耐。

他本就是醉翁之C酒,只想着把裴钊然支走,再来寻我。

“大师,烦请您速来本王府中诵经纳福。

本王实属无奈,一片殷切,无法再等,还请大师应允!”

“一片殷切,无法再等……哼。”裴钊然在我耳边低低冷笑。

“他是在说与你听。”他挑眉,眼角映着跳动的烛火。

我自然知道,但我猜不透裴钊然想要什么回答,便沉默地起身,理好衣衫,披上大氅。

那厢,裴钊然已将僧衣的领口系得严严实实,一直盖到喉结以上,又是那副森严绝伦的凛冽模样。

他盯了我一眼,见我久久没有反驳,神色不愉地握了握拳。

我又不知道他发的哪门子疯。

反正他向来都让人摸不着头脑。

裴钊然开门,三言两语搪塞了三王爷,让他去正殿稍等。

他回来后,静静地看着我,似乎在等我说些什么。

我思索片刻,咬咬牙,掏出钱袋,数了三四块金锭递过去。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这对你我名声都不好,你我绝口不提,就此忘了。

以后,我们还是陌路人。”

裴钊然的眼睫猛地一颤,不可置信地瞪着我。

他嫌少?

我只好把整个钱袋都塞进他手里。

“你放心,日后我做了太后,我儿做了太子,少不了你的好处。”

我从他身旁走过,扶着花株的手,走了出去。

刚出殿门,我就龇牙咧嘴,一瘸一拐。

妈的,裴钊然。

一个吃素的,精力怎么比谁都旺盛!

9

三王爷元君炎,风流成性,放荡不羁。

他额头有枚天生的朱砂印,都说他是仙童转世,没承想,长大后却是个混世魔王。

他正百无聊赖地在正殿里歪着,见我来了,咧嘴一笑,又皱着鼻子问:“怎么没按时过来?”

“本宫方才祈福时,感沐君上往日恩情,故而心中后悔。

本宫欲将身家性命交予天意,足月后,若君上怜悯,苍天开眼,能让太医诊出喜脉,我感激涕零。

若无子,本宫便甘愿为君上殉葬。”我一脸慷慨激昂,神情高尚。

元君炎哈哈大笑,笑声一收,满脸戾气。

“你算个什么玩意儿!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把本王当什么了?”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一把拽住我的手腕。

“肤如凝脂,延颈秀项。”他低头嗅了嗅我脖颈的味道,笑道,

“你先与裴钊然订婚,又被送入宫。

本王错过了两次,这回,可不会再轻易拱手让人。”

他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将我狠狠推倒在蒲团上。

我大惊失色。

他先前装得那般彬彬有礼,此刻撕破伪装,原来是个下流疯批!

特 么 的,跟老娘玩这套?

我暗骂一声,在他那只手将要撕开我大氅时,我翻身一滚,滚到案台边,抓起香炉就往他头上抡。

“铛”的一声巨响,香灰四散。

元君炎被砸得气红了眼,竟掏出一把镶着宝石的小刀,漠然道:“婊 子,你完了。”

他单手夺过香炉,一脚踹在我肚子上。

我滚到桌脚,痛得弓起身子。

他照着我捂肚子的手,又狠踢了一脚。

我眼前银光一闪,下意识用手臂去挡,那小刀划出的血痕,深可见骨。

“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我咬牙回骂,忍住痛哼。

他挑眉,大笑着狠狠踩住我的手,盯着我那双不服输的眼:

“想陪葬?那我先挖了你这对招子,送你上路,如何?”

他的脚压在我的肚子上,歪头:“你说,就算你怀了皇子,经得住我踢几下?咱们试试,嗯?”

他蹲下身,匕首悬在了我的眼皮上。

就在刀尖将要落下时——

9

“砰!”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那人手指何等有力,竟生生扭断了铜锁。

裴钊然站在一众官兵之前,脸色阴沉骇人,宛如一尊俊美的修罗。

他先看了我,又看了看元君炎。

神情竟还算平和:“王爷,这是要做什么?您要在佛前,犯杀戒吗?”

元君炎丢了刀子,笑嘻嘻道:

“怎敢。

天正大师的法号可是皇兄亲赐,您是我朝第一国师,除了陛下,谁敢触您的霉头?”

裴钊然颔首不语,向元君炎行了个合掌礼。

我吐了口血水,花株忙冲过来扶起我。

元君炎扭头看我:“大师,贵妃娘娘最受君上宠爱,理应殉葬。

也该让娘娘早做准备了。”

裴钊然道:“娘娘今日祈福,佛珠忽崩,乃是有邪祟侵入之兆。

娘娘需先于寺中修行足月,待清正邪气后,再做打算。

不然,即便殉葬,恐惊扰圣陵。”

元君炎沉沉地俯视我:“好。

那我这个做皇弟的,得替皇兄记着。

一月之后,切莫有人想浑水摸鱼。”

留下这句冰冷的威胁,元君炎阔步而出。

等殿内无人,裴钊然静静地看了我片刻,随即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我被扯烂的大氅上。

“娘娘,她抱不动你。”裴钊然看着吃力搀扶我的花株。

他这是……在等我求他。

我“哦”了一声,捂着肚子,缩成一团,自己一步一步往外蹭。

忽然,身体一轻,我被人隔着袍子打横抱起。

裴钊然没有看我,神情淡漠,像是在念一段司空见惯的经文。

可晚风吹过,将他模糊的呓语送到了我耳边。

他叹息道:“娘娘……我的娘娘。”

我心中一动。

随即又苦笑,恐怕,只是我痛出来的错觉。

10

次日。

元君炎被太后叫入宫内。

食斋,抄经,闭门思过。

听闻是有大师说,君上暴毙,是命犯太岁,兄弟反冲,朱砂印是煞星,煞星若真冲了君上,带煞者就会头疼肿胀。

太后将信将疑,摸了摸元君炎的头,他果然略带痛色。

花株神秘兮兮讲这个消息时,我捂脸。

头痛是自然,香炉砸头,谁的头被砸都疼。

但,裴钊然为何替我报仇。

他不是厌我至极,不愿与我成婚吗?

但眼下,我还有件更重要的事。

我得有个孩子。

我纵然先前抱了侥幸,可元君炎那几脚也合该踢没了。

如今朝中大臣虎视眈眈,元君炎又恨我至深。

我这么冒险,再等一个月,等发现真没成功,再做打算?

我望着跪坐在蒲团上,青丝如瀑,默念经文的裴钊然。

咬了咬牙。

磨蹭到他的身旁,膝盖故意压住他的袍角。

裴钊然的诵经声一停,风雨不动安如山,继续唱诵。

我吞了下口水,伸出食指,轻轻描摹他的影子。

从额头到鼻尖,最后到唇,刮过微动的下唇,在蒲团上打了个圈。

“钊然。”我硬着头皮,结结巴巴地按照花株给我的话本上的桥段演着。

“我的伤还没好,气喘得厉害,不如你帮我听听?”

微凉的两根手指搭在我的手腕上。

“无碍,已好。”他说完便撒开手。

我讷讷说不出话。

话本子不是这么演的啊。

“那我帮你诊诊。”我强行握着他的手腕,忽然一惊——裴钊然的体温,何时变得这么滚烫了。

我看着他,有些茫然无措。

裴钊然平和地等我:“娘娘,诊完了吗?”

“气火过燥,阳气郁结。”我硬声说。

他那冰封般的神情顿时僵硬,眼珠黑沉。

“你说什么?”

“我再给你诊诊,诊得更仔细些?”我瞥开目光,挨得更近。

简直如同要把高岭之花拉下高台的登徒子。

他身上冷冽的檀香,硬得如同刀锋,双手却僵硬地垂在身侧,紧紧握拳,不动。

他的雅室,逼仄狭小,犹如雪洞,活得像个苦行僧。

我便是要诱骗苦行僧犯戒的魔。

不通医理的诊断者自然磕磕碰碰,只能按照从上至下的顺序,笨拙查看。

裴钊然捏紧的拳头,颤抖了。

11

我急不可耐想要开方子诊治。

佛子闭了闭眼,最终开口:“娘娘。”

“是我逼你。”他重复道。

“我心甘情愿遁入魔道,诱你缠绵,你可记住了?”

我捂住乱跳的心。

兴许,我也病了。

我似乎真把高洁佛子拉着拜了邪神。

我有罪,我有愧。

诊病的方子开得劳心劳神。

我枕着裴钊然搁下的僧袍睡去。

梦中,我年方二八,爱慕邻友。

我常偷挨在墙角,听他母亲咳嗽着唤:“宝奴,宝奴。”

裴钊然的小名,叫宝奴。

他从小时就刚正不阿,疏冷早熟。

皱着眉看我爬墙,面无表情地说:“你要跌下来,我才不管你。”

但真跌下来,他却又臭着脸把我偷偷背回去。

我趴在他背上,揪着他的发尾玩。

裴钊然小时长得就好,粉雕玉砌。

好多女子喜欢他,便看不惯我。

裴钊然知道后,便更为疏冷,不与其他女子说话,平日里闷在府中。

有次,我唤他出去玩时,他也罕见拒绝了我。

“阿桃,我得温习功课,以备来年科举。”

他是个聪明人,做什么都云淡风轻,难得见他眼底有郁色。

我故作轻松地安慰他,考不上也没关系,我不会看不起他的。

裴钊然却说:“可这世道会。”

他母亲病逝,父亲忤逆圣上,落狱亦死,他至少得服丧三年。

他终究没来得及赶上那场科举。

他爹娘终究没看到裴钊然一身才华跃然在朝堂上的模样。

再后来,我的爹娘开始不让我去找裴钊然,绝口不提婚约之事。

我绝食,发疯,闹得不可开交,甚至挨了板子。

原来,裴钊然说对了。

这世道真真就如此势利。

我最后一次爬墙找他。

我和他说,裴钊然,你不要担心,你好好过,再学三年,一定成。

裴钊然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明明我一身伤,他却再也不肯背我回去了。

我带着伤,攀到墙垣上,又忍不住扭头望了望裴钊然。

他背对我,站在庭院中,一袭白衣,瑟瑟冷风。

他站了站,便走了。

不过多时,我爹娘把婚约信物的玉佩放在我桌前。

他们说,裴钊然来退婚。

他说他不喜我,向来不喜。

12

我睁开眼时,裴钊然正坐在窗前的蒲团上,阳光打在他的鼻尖,灿白又温暖。

僧袍上的气味浸润一夜,檀香充盈在我的鼻腔内。

我大感不妙,深怕自己脑子抽筋,又蠢蠢欲动些旧情复燃的妄想。

我没和裴钊然打招呼,溜也似的走了。

此后,几日不去找裴钊然。

花株欲言又止地总看我。

憋了许久,才问道:“娘娘,您怀了?”

我和她大眼瞪小眼:“这才几天,我怎么知道?”

“那您以后还去吗?”

我讷讷,眼神游移。

月下古树,枝叶瑟瑟。

有人恰好捻着佛珠,走过那一片颤然的月影。

我硬着声:“不去了。”

我简直恨不得脸上蒙层硬壳子,生怕裴钊然发现我对他的蠢欲念头。

我得记住,保持清醒。

我不管他如今是什么心思——是真心帮旧识,还是觉得和位姿色不错的宠妃缠绵颇为得意。

他说过不喜我,向来不喜。

我就不能再犯一次错。

心掏出去,再被他伤一次。

那就太傻了。

花株不知我的心事,诧异而担忧:“那以后咋办?”

我话赶话,下意识掩盖道:“天下男人这么多,大不了找别人帮我呗。”

虱子多了不怕痒。

那佛珠发出“嘎吱”脆响。

我看向裴钊然。

他竟然没有垂眼避开,丝毫不掩饰自己偷听的动作,脸色冰冷。

“有事?”我小声说,听到自己的音量,又暗骂自己干吗莫名心虚。

裴钊然竟然笑了。

一双冷目,唇角飞扬。

他素来不爱笑,笑起来,罕见荡出一个极深的梨涡。

眉间朱砂痣,眼角的小痣,越发煞气腾腾。

“有。”他平静地说,“娘娘既然觉得我是用之即弃的工具,那么弃前,

也烦请告知到底是哪里用起来不顺手了,让在下,被弃也弃个明白。”

我总觉得那“弃”听上去倒像是一股子怒气的“气”。

花株见状不妙,过于识眼色地溜了。

而我,咽了下口水,刚要张口,却又被裴钊然打断:

“娘娘若想解释,请移步在下殿内,钊然愚钝,恐需要您好好解释一番才能明白。”

我仔细打量裴钊然的神情,他似乎平和得很。

果然,他压根不喜我。

我便壮着胆子,跟上他。

但我错了,大错特错。

进室内,裴钊然褪去珠串,解了袍子,取了冠。

接着他给我看了一干守陵侍卫的小像。

烛火跳动,我神思飞散,心慌意乱。

裴钊然却慢悠悠,挨个介绍,眼目黑耀如妖。

“此人,身长八尺,豹头环眼,可中娘娘意?”

他故意将那张小像悬在自己脸侧。

又冷笑:“娘娘,你不看怎知道他是否合你的眼?”

我只好扭头。

他长得炫耀夺目,简直和那小像中的人不在同个世界。

我紧紧瞪着那张纸上的小字,不敢转眼,忍耐到豆大汗珠流到额角。

“还好。”

“此人面若冠玉,又如何?”

“也还好,今日已晚,不如你把小像给我,我回去再看——”

“你只有一个月,等不得。

既然不喜我,那最好今晚就帮你选个可心人。”裴钊然木着脸说。

我深吸一口气。

哪有人能比得上他。

他明知道这一点。

那些小像比照他的脸,都黯然失色,让人忍不住走神。

他明知道这一点,却偏偏引诱我。

等等,裴钊然,这个寡淡清冷的裴钊然在引诱我?

我愣愣看他。

那些如飞般翻过的小像尽数落在桌上。

裴钊然最后给我看的,是他的卷轴。

清冷的高岭之花主动走下圣坛,俯下身,轻声道:“你不喜哪些?我不做就是。”

他双眼微眯,缕缕青丝披到我的脸上,微微发痒。

他挨得太近,以至于我也受了这张脸的蛊惑。

我惊艳到窒息。

他便满意地笑了。

我看着他的笑。

一种酸涩的无奈,从几年前的旧事痛苦中破土而出。

我揪住他的衣领。

“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我委屈到愤怒,忍无可忍。

“为什么你明明说过不喜我,又要这么对我。

觉得看我重蹈覆辙很好玩吗?裴钊然,你别玩我了,行不行?”

裴钊然止住,等他明白我说了什么后,脸色骤变。

“我不喜你?明明是你不喜我!”他向来沉稳,此时却也疯了。

裴钊然狠声笑道,那些隐晦的心思全从封闭的壁垒里透出:“你当初奋力抗争,挨了一身伤。

我不愿看你如此,便去找你父母,将订婚信物给他们,说我们不必立刻成亲。

我求他们再给我三年,三年后,我若功成,我来娶你,若不成,信物已经还你,你想何时成亲,都是你的自由。”

他低头:“我以为,你会等我。

但不到一年,你就进宫了。

这也无妨,毕竟我不能逼你等我三年。”

裴钊然竭尽全力克制住声线的颤抖。

“你不喜我。

何时都能轻轻松松弃我,从前是,现在也是。”

我愣住了。

“我爹娘说,你退婚时说你不喜我,向来不喜,让我死了这条心。”我轻声道。

两行眼泪就这样苦楚地流了出来。

裴钊然僵硬在原处,然后胸膛猛然起伏,大口大口发狠般喘气,他像是快要窒息般痛苦。

拧眉闭眼,轻声念叨:“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一直以为裴钊然是天赐般的宝奴,像他这样的人,压根会理所当然地觉得世上不可能有人讨厌他。

但我太年轻,不知道,爱意会让一个人变得极度自卑。

譬如我,譬如裴钊然。

他双手抱着我的脸。

我们泪流满面地看着彼此,甚至有些滑稽地像是笨拙的熊一样,紧紧抱住彼此。

“我心悦你。

不要去找别人。”裴钊然低声说。

“娘娘,我的娘娘,我心悦你。”

这一次,他的话,终于不再是自言自语般的呢喃。

13

宫里来的太医替我诊治,确定我有身孕后,太后便允我回宫。

我从昭华寺回去的那日。

裴钊然将佛珠递给我。

“娘娘,保重。”

我双手合十,看着这位禁欲佛子:“大师,保重。”

我回宫和太后请安。

太后挑剔地看着我。

“皇上英年早逝,苦无子嗣,若你能保住此胎,实乃我朝万幸。”

“去吧。”她淡然道。

我躬身退后。

刚出宫时,却从偏殿旁开的一道窗内窥到一双熟悉的眼睛。

元君炎眯眼看我,额头的朱砂印鲜艳如火。

他笑了笑,亲昵得宛若旧友。

14

当夜。

元君炎借着头疼的名号,拖到宫内挂了钥都没有离宫,反而宿在前殿偏房。

我总觉得不安。

便让花株燃了烛火,在枕头下垫了匕首。

有人撬开了门,丝毫不顾及亮透的烛火。

贱男人又来了。

我心中怒斥,缩到墙角,揣着匕首,准备噶得他断子绝孙。

花株目瞪口呆。

但我行事素来如此,简单,直接,养在深闺中,品格却不怎么高。

彼时,因为想要活命,便毫不犹豫给先皇戴绿帽,甚至勾引佛子。

此时,亦因为想活命,便两眼如狼似虎,盯着这遁门潜入的淫夫的下三路。

元君炎打点了侍卫,殿中无人。

他做事疯狂偏激,不喜有人反抗,撕破帘子,大步在殿中搜寻。

“苏昭桃,当初看来我那几脚踢得还是轻了。”他哼笑。

“你是不是很高兴,我头上刚死了一个皇帝,你又要生一个再在我头上作威作福?”

“出来。

我会让你死得很轻松。”

特 么 的。

什么垃圾。

我给花株使了个眼神,我们将要扑出去捅他个七拐八拐。

忽然,门“砰”地扣紧。

是夜风吗?

一只手从背后捏住元君炎的喉咙。

将他狠狠掼到地上。

一脚踹去。

元君炎痛呼:“来人,杀了他!”

蒙面的人站在黑暗中,携着浓重的戾气,似乎早就隐藏了对元君炎的恨。

他的黑靴踩在元君炎的腹上,竟然力道重到令他吐出鲜血。

骨节断裂的声音清晰到让人牙酸。

元君炎被他沉默地扭断了手脚。

虽然借着烛火,我只能看到那双手。

苍白,有力。

可我忽然有个奇怪的念头,眼前这位狠戾血腥的严酷杀手,似乎像位悲悯世人的佛子。

“人呢?人都去哪了?”元君炎痛到尖叫。

“人?哼。

王爷深夜携众亲卫入宫,意在谋反,叛军自然是被诛了。”

那声音,真的是裴钊然。

元君炎也听了出来,他怔住,继而狂笑:“裴钊然,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好大的胆子,

我是先皇的弟弟,他若没子嗣,我就是皇帝,你敢说我谋反?”

“是不是,不是我说了算,而是先帝说了算。

陛下遗旨,若你谋反,即刻赐死。”

“不可能!”元君炎怒吼。

“陛下的笔迹,你知,我也知。”

元君炎一下就明白了。

“是你,你伪造圣意。”

裴钊然垂目,念了声佛号,他慈悲又凛冽。

“那又如何,我甘愿身受无间地狱。”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

那无尽的慈悲与凛冽,全都为了我一人。

元君炎被扭断了手脚,扔到了宫门口。

太后知晓此事后,疲惫地说:“大师所料如神,他果然会反,一切后事安排,都依大师的话。”

她不是元君炎的生母,素来厌恶其顽劣不堪的性格,

但动杀心还是源于先前裴钊然递给她的一份先帝旧旨和元君炎带入皇陵肆意妄为的侍卫。

裴钊然颔首,神情平和地告退。

临了,太后说:“以后我朝的河清海晏,还得多多仰仗大师您。”

裴钊然谦逊躬身,不卑不亢:“不敢。

这天下的安宁,全仰仗娘娘您和未来的明君。”

太后叹气摇头:“哀家老了,也明白先皇为何醉心于与你谈论经法,这宫就是一口井,

每个人生来就握着一条看到头的命。

所以无论多要强能干的人,都多有无奈与身不由己。”

太后笑了笑:“这是先皇的天下,姓元,我再怎么要强也夺不来,如何说要仰仗我。

先帝既然不留心绵延子嗣,又痴迷炼丹,那子嗣衰微,兄弟谋反的后果便要他来承担。

哀家累了,也老了,眼花目盲,只愿心宽体胖,自求多福。”

裴钊然双手合十,深深躬身。

“还有一事,先前和太后娘娘提过废除殉葬一说,您先前说让臣等一月,您考虑,不知现下您是否允诺?”

“你不是已经得偿所愿了吗?”太后半开玩笑道。

裴钊然顿了顿。

他见太后不再心照不宣,便也开口坦然道:“他人的命也是命,能救一人,裴某便救一人。”

“先帝没留别的遗旨吗?”太后抿唇,她看着裴钊然,微笑道,

“我说了,我老了,眼花目盲,若真有遗旨,那就依着先帝的意思,饶了她们的性命。

他一生只爱礼佛,想来也不贪图美色。”

裴钊然回来时,将太后的话告诉了我。

我有些高兴:“所以真能把她们都救下来了。”

裴钊然看着我,也笑了:“嗯。”

他最近笑得频繁,又惹眼又好看。

我忍不住摸了摸手上他送给我的佛珠。

“别怕。”裴钊然忽然说,他误以为我在担心以后,“无论何时,你跌下来,我都接着你。”

“嗯。”我小声补充,“我也会接着你。”

我和他齐齐抬头。

看向被宫墙隔成四四方方的天空。

纵往昔有多少阴差阳错,迫不得已。

未来的日子,有彼此的扶持,在深幽的皇城内,便再无惧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