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之重器:百年中国商战传奇——第九回 金融风潮(3)
发布时间:2025-10-12 09:51 浏览量:3
南浔古镇。
张佩绅依然在后花园里悠闲地逗着他那对美丽的云雀。
二掌柜马彪步履匆匆地从外面赶进来,云雀再次受了惊吓,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
“跟你说了多少回?”张佩绅回身看着马彪,“遇事淡定,淡定,怎么还是如此慌张?”
马彪赧然笑了笑:“东家,有两个洋人专程从上海赶到了咱号上,非说要见您,您说,我淡定得了吗?”
“噢?”张佩绅双眉一皱,“这两个人是什么来头?”
“一个是怡和洋行的经理,另一个是天祥洋行管事的。”
张佩绅又问:“大掌柜怎么说?”
“这不,大掌柜让我来问您?”
张佩绅在院里沉吟着踱起步来,马彪在一旁看得着急:“东家,您见是不见呐?”
“你看呢?”
“还是不见为好!”马彪想也没想就说,“洋人明摆着就是冲着咱的丝来的。咱们既然已经答应了胡雪岩,就得按当初订的规矩办。”
张佩绅不以为然地一笑:“老马呀,你知道为啥干了这么久,你还是个二掌柜吗?”
马彪微微一怔,一时没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这人呐,不管做什么,总要记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张佩绅意味深长地望着马彪,“你去把他们请过来。”
“东家……”马彪还有些犹豫,站在那不太愿意挪步。
“去呀!”张佩绅催促道,“我不还没答应要把丝卖给他们吗?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好,我这就去。”马彪转回身,匆匆地又奔了出去。
“长江至汉口敷设电线一事,特由深谙洋务之道员王之春、郑观应,会同电报局总办盛宣怀专门办理。酌请江南、湖广、浙江等地方官予以妥善照料、保护……两江总督、南洋大臣:左。”盛宣怀拿着左宗棠重新批复的禀文,念到此处,衷心地对王之春连连道谢,“爵棠兄,这件事多亏你了。”
王之春摆手笑着说:“我只是四处传话罢了。此事得以促成,还是全靠胡雪岩。”
“难不成是雪公刻意安排的这出戏?”郑观应笑望着王之春。
王之春点点头:“雪岩的全部家当都押在了生丝上,哪还有余力办电报。可左帅‘钦点’了他,他又不好推脱。无奈之下,只好一边跟我实话实说,另一边又故意让古应春把沪汉电线的消息透给大东公司……”
盛宣怀接道:“于是,滕恩就面见了左帅……而左帅以大局为重,拒其所请,再接下来,就变成了现在这个结果。”
“正是如此。”王之春笑道。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郑观应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如此一来,便可按最初所议,待沪汉一线敷设完毕,再进而联通闽浙、两广,渐及遍布中国。”
盛宣怀说:“我看,架设沪汉,浙江电线与获取他省的电报批文这两件事可以并行,两不耽误。”
“如此甚好。我和你全力督导架线,让莲珊、绥之他们驰往各省获取批文。”郑观应也表示赞同。
盛宣怀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对郑观应说:“我们这次欠了雪公一个人情。”
王之春说:“话也不能这么说。雪岩虽说是暗助了电报局,实际却也给自己解了套。”
“看来,这帮人即帮己,助人即助己呀。”郑观应似乎感悟到了什么。
盛宣怀点点头,沉吟了片刻说:“雪公以一己之力,联合众商以抗洋人,我们也得寻个机会帮他一把。”
王之春哈哈笑道:“杏荪这话在理,帮人即帮己嘛!”
“两位的来意我已经明白了。”张佩绅冲着前来拜访的帕特森和弗里曼点了点头。
帕特森说:“张先生,我和弗里曼从上海专程来拜访您,合作诚意就无须再强调了。我可以负责地告诉您:如果这个时候您能够抛弃最初的成见,与怡和、天祥走在一起,这绝对是一个非常明智的选择。”
张佩绅没有说话,而是拿起桌上的茶杯,若有所思地轻啜了一口。
弗里曼望着张佩绅:“中国有句古语,识时务者为俊杰。再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而胡雪岩就会在这一系列的变故中岌岌可危,到时候你们这种松散的联盟,就更加不堪一击。”
“二位就这么有把握?”张佩绅不满地把茶杯用力一顿。
帕特森看了一眼弗里曼,随即对张佩绅说:“张先生请不要误会,弗里曼只是据实相告,并没有轻视您的意思。”
弗里曼不以为然,继续咄咄逼人地说:“如果您现在把丝卖给我们,我们可以给您一个非常合理的价格。要是再过一段时间,就没有现在这样优厚的条件了。”
“你现在能出多少?”张佩绅似乎对这个话题更感兴趣。
“400两。”弗里曼不动声色地望着张佩绅。
没等张佩绅说话,一旁的马彪早已忍不住了:“岂有此理?你们这哪里是来谈生意?”
“稍安勿躁!”张佩绅瞪了一眼马彪。
谁知这时,帕特森和弗里曼竟然双双站起身。
弗里曼先开口说:“张先生、马先生,我刚才说的价格,请你们再仔细考虑一下。”
“我忘了提醒您……”帕特森继续补充,“如果您不马上决定的话,从现在开始,每过1天,我们的报价就会自动下调1两。”
“如果您想通了的话,就请按名片上的地址和我们联系。”
两人说完,就看也不看张佩绅和马彪,趾高气扬地走了出去。
“天杀的鬼佬!真是岂有此理?”马彪用力一拍桌案,蓦然站起身,望着帕特森和弗里曼的背影朝着地下狠狠地“呸”了一声。
马彪这一举动,又把鸟笼中的云雀惊得叫了起来。
“唉,淡定,看这鸟让你给吓的。”张佩绅忙走到鸟笼前去安慰那一对云雀。
“东家,你看他们那副趾高气扬的鬼样子,哪像是来谈生意的?”马彪兀自愤愤不平。
“你不想想,他们要是没有一定的把握,敢那么狂?”张佩绅的眼睛还是没离开笼中鸟。
“我看他们就是虚张声势。”
“仅仅为了虚张声势他们就从上海跑到南浔?”张佩绅扭过头,轻蔑地笑了笑,“只靠虚张声势是买不到丝的。”
“可是400两一包的价钱,干脆就是在捣乱!”马彪不服气地反驳。
“他们既然敢说那番话,就必然有所应对。”张佩绅停了停,从桌上拿起帕特森和弗里曼的名片,依次看了看,随即交给马彪,果断地说,“你回去准备一下,明日一早就去上海,给我密切注意这两个洋人和丝市的动向,有任何风吹草动,马上告诉我。”
马彪接过名片:“放心吧东家。”
“记住喽:淡定!”望着马彪匆匆离去的身影,张佩绅还不忘叮嘱。
宁波至上海的轮船上。帕特森和弗里曼悠闲地靠在甲板上的护栏边,一边䜣赏着四处的江景,一边谈论着下一步的商战策略。
“汇丰已经开始行动了。我们只要这些丝商中打开一个缺口,胡雪岩建立的联盟就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转眼间分崩离析。”帕特森一脸轻松,似乎对怡和与汇丰的联手充满信心。
“可事实却不像我们想的那样。”弗里曼有些半信半疑,“你已经看到了,这段时间我们挨家挨户去拜访了那些中国丝商,可无一例外,都吃了闭门羹。”
帕特森不以为然地笑笑说:“我们试探他们的目的是要找到其中最薄弱,最有可能和我们成交的那一家。”
弗里曼双手抱着胳膊,咬着嘴唇说:“你觉得,谁最有可能成为第一张倒下去的多米诺骨牌?”
“丝商联盟之所以能够存在,是因为他们都认定会获得更多的利润。”帕特森摊了一下双手,“如果你能让他们确信,他们所期望的最后只会化为一团泡影,那么,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第一张骨牌。”
弗里曼抽出一支香烟,划了两根火柴,但都因为甲板上的风太大而没有点燃。
“见鬼!”他把香烟从嘴里抽出来,使劲扔向了水里,狠狠地说,“我受够了!”
帕特森安慰道:“冷静一下,我的朋友。”
“我真受够了!这场游戏我真是再也没有耐心玩下去了!”弗里曼又把手里的火柴盒再次狠狠地撇了出去。
“我体会你现在的心情,再坚持一下。”帕特森拍拍弗里曼的肩膀,“这场游戏很快就要结束了。”
约克郡。
接收约翰逊住院的那家医院里。
汤姆森医生正面色沉重地对布朗讲述着约翰逊的病情:“约翰逊先生住院当天就发着高烧,我们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办法,都不能退烧。今天早晨,他的病情急剧加重,呼吸困难,通过X光片发现,他的肺部大量出血,现在已经进入了休克状态。所以,我们才不得不把您找来。”
布朗透过病房的玻璃窗,望着躺在病床上的约翰逊。约翰逊痛苦地紧闭着双眼,似乎对外界已经失去了知觉。
布朗转回头:“怎么会这样?”
汤姆森医生摇摇头:“我也在奇怪。他的表现明明是肺炎,可为什么按肺炎进行治疗却丝毫没有效果。这种情形,我从来没见过。”
布朗又把头转向病床上的约翰逊。
“约翰逊先生平时有什么嗜好吗?”汤姆森医生问道。
“吸烟、酗酒、贪财、玩女人、爱慕虚荣、心肠狠毒……这些算吗?”布朗无奈地耸耸肩。
“当然。”汤姆森见布朗竟然这样描述约翰逊,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可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什么特殊一点的……
“特殊的……”布朗想了一会儿,眼睛一亮,蓦然道,“他喜欢生吃鸡蛋,这算不算?”
汤姆森医生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似乎瞬间想到了什么,自言自语地说:“这应该不可能。可为什么两者的表现症状却又如出一辙呢?理论上应该是可能的……哦,我真的搞不懂了。”
“您在说什么?”布朗见汤姆森医生喃喃自语,忍不住问了一句。
“您还记得……从意大利传过来的那场鸡瘟吗?”汤姆森医生沉重地说,“您刚才说,约翰逊先生喜欢生吃鸡蛋,这不能不让我把这两者联系起来。”
布朗惊诧地望着汤姆森医生。
汤姆森医生继续说:“他这几天,在我们这也吃过吗?”
布朗惊呆了,他瞬间也想起了前几天在餐馆里约翰逊生吃鸡蛋的样子。他先是点点头,接着难以置信地问:“可,可是……人又怎么会感染鸡瘟呢?”
汤姆森说:“这在理论上说得通,只不过没有被目前的医学界证实而已。”
两个人的话刚说到这里,就见一名护士从约翰逊的病房里跑出来:“汤姆森医生,您快去看看吧,您的病人已经停止呼吸了。”
汤姆森医生闻言,急忙戴上口罩匆匆走入病房。
“天呐!可怜的约翰逊。”布朗站在窗前,望着约翰逊和忙着抢救他的汤姆森医生,不停地在胸前画着十字。
“恭迎王妃摆驾回銮!”一个老太监高声唱呼。
昌德宫外,鼓乐喧天,闵妃在一营清军的护送下安然回到王城。
李熙伫立在宫门前,不停地朝队伍这边眺望,众文武百官则跪在道路两旁迎接。
辇车一停,李熙急忙几步走过去。身边的诸多侍女、太监也一齐跟了过去。
李熙伸出手,将闵妃搀扶下来:“爱妃……”
“大王……”闵妃的眼圈发红,泪水就在眼眶里打着转。
“殿下、王妃,千岁,千千岁!”众大臣见此情景,皆伏地齐呼。
宫内,喜迎闵妃回銮的大宴已然摆好。
吴长庆、张謇、袁世凯一行,亦在受邀之列。
李熙面露喜色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闵妃,又环顾了一圈在座诸人,举起酒杯,大声说:“大乱既定,本王和爱妃皆以脱离险境,这全靠吴将军运筹得法,展布有功。这第一杯酒,我朝君臣,共敬吴将军。”
“共敬吴将军!”台下的众大臣也纷纷举起酒杯。
吴长庆站起身,施礼道:“末将才浅志疏,有愧殿下所言。”
“将军不必谦虚!”李熙哈哈一笑,“请饮此杯!”
袁世凯也站起身,举起酒杯说:“殿下说得对。筱帅劳苦功高,这杯酒您当不起,还有谁能当得?”
闵妃也轻举酒杯,婉言道:“将军智信果敢,忠勇严明,这杯酒是我们的一番心意,就请将军不要再推脱了。”
“谢过殿下、王妃。”吴长庆见实在不容推脱,便举杯一饮而尽。
“好。今日大宴群臣,就请诸卿家与本王一起,不醉不归。”李熙放下酒杯,兴高采烈地冲着为首的乐师挥了挥手。
音乐随即响起,歌妓们舞动身姿,翩翩登场。一片欢声笑语,觥筹交错,从殿内传出殿外,久久不绝。
距汉城80里外的仁川。
日本驻朝鲜公使花房义质与陆军卿山县有朋、海军少将仁景礼范,在“金刚号”兵舰上正在紧急商议着对待朝鲜的政策。
“当我们驻扎在九州第六军管区的预备队赶到朝鲜王城时,清国军队早已平息了兵变。”山县有朋略带几许遗憾,“这样的速度,简直是太匪夷所思了。”
花房义质在舱中焦急地走来走去:“王城之中已经布满了清国的水、陆士兵,我们现在已经处于劣势了。”
“两位无须再感叹了!”仁景礼范不以为然地看了二人一眼,“我们现在应该讨论的是:是否应该迅速调集第一至第五军管区的全部预备军进入朝鲜,从而在兵力上扭转眼前的劣势。”
花房义质走到桌前,从文件夹中拿出一纸电文,递给仁景礼范:“本部密电:李鸿章已经返回天津,宋庆的部队正秘密向锦州、营口一带集结……”
仁景礼范看完电文,不屑地哼了一声:“虚张声势罢了,李鸿章不会因为朝鲜而跟我们大动干戈。”
“我不这么认为。”山县有朋表示了不同的看法,“这预示着清国准备派大批部队进入朝鲜。”
花房义质说:“不管哪种可能,我的意思是:暂时不采取任何军事行动。”
仁景礼范一皱眉头,蓦然问道:“难道我们就只能眼睁睁地做一名旁观者吗?”
“当然不是。”花房义质看了一眼仁景礼范,“我们要对朝鲜施加压力:一、索偿人命;二、赔款谢罪;三、同意我们在朝鲜驻军。”
“还应该让他们把仁川割让给我国?”仁景礼范显得很不甘心。
“以我们目前的国力,这一点恐怕还做不到。”花房义质用一种略带遗憾的语气说,“眼下不是跟清国发生大规模冲突的时候。只要达成了以上三项,就会为我们日后吞并朝鲜奠定根基。”
山县有朋说:“朝鲜不足为患,就怕清国从中作梗。赔款、谢罪,不难达成,难的是在朝鲜的驻兵权。”
“这已经是最低的要求了。”仁景礼范不满地拍了一下桌案,“如果连这些都得不到满足,我们就不惜一切代价同清国开战——用大日本帝国武士的鲜血,来洗刷我们的耻辱。”
“仁景君,你以为我不想拼力一战吗?”花房义质愤然地一挥手,“可你看看我们的国家——他是那么贫穷、那么落后!请你告诉我:没有钱,我们拿什么来打赢这场战争?如果现在就贸然跟清国开战,不仅不能洗刷我们的耻辱,大和战士的鲜血也会白白流尽。”
“我们现在缺乏一支强有力的海军,没办法主导一场海上大战。”山县有朋郑重地朝仁景礼范微微一躬,“仁景君,忍一忍吧。今天的忍耐,是为了换取明天更加辉煌的胜利。”
庆字营营房。
张謇思路缜密,慷慨陈词:“朝鲜善后之策,以其六要而概言之:其一,我朝应效法汉代玄菟、乐浪郡为例,将朝鲜改为郡县;其二,援周朝之例,在该国设监国,辅佐国王,处理政务;其三,置重兵,护卫其海疆并改革其内政;其四,助其训练新军以御内患外侮;其五,与我东三省联为一气,互相声援;其六,分路出兵,规复琉球,以威慑日本……”
吴长庆点头赞道:“季直所言,深合我意。”
张謇从袖中拿出一纸文稿,呈递给吴长庆,“筱帅,这是我拟就的《朝鲜善后六策》,刚才所言,便是采自其中。”
“好。”吴长庆赞许地点点头,伸手接过函稿。
“朝鲜之患,只是暂时缓解,而并未根除。学生每念及此,便忧心忡忡,夜不能寐。”张謇的脸上掠过几许忧郁,“朝鲜南部与日本仅一海峡之隔,轮船由釜山海口到日本,只需三个时辰。其中部、北部与我国东三省接壤,朝鲜若不保,则东三省难保。日本防备俄国进攻东亚,俄国防范日本攻取西伯利亚,都不得不视朝鲜为要冲。我们扼守在此兵家必争之地,又怎敢等闲视之?”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吴长庆轻抚颌下短髯,用手轻点张謇所呈递的文稿,“这六策颇合时宜。尤其是最后一策,可谓敲山震虎,既可重振我朝之威,又可令日本不敢再对朝鲜轻举妄动。”
“筱帅,学生尚有一请。”张謇躬身拜倒。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什么。”吴长庆起身把张謇扶起来,“我定会将此《六策》上呈张振帅。趁他代理直隶总督期间,能将此书上奏朝廷,将其定为中国对待朝鲜之大体国策。”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振帅。”张謇再次拜谢。
吴长庆再次扶起张謇:“季直,不必多礼。为朝鲜谋即是为中国谋,这个道理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