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爱情短篇:未晞(已完结)
发布时间:2025-10-06 05:33 浏览量:1
我,沈未晞,镇北将军陆北辰明媒正娶的妻子。
然而,在这座巍峨的将军府里,我更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客人,守着正妻的名分,却触摸不到一丝丈夫的温暖。
夜已深,书房灯火通明。他还在处理军务,想必又是废寝忘食。我叹了口气,终究是放心不下,亲自去小厨房盯着火,熬了一碗他惯喝的参汤,小心地端着,走向那片于我而言总是过于冰冷的区域。
脚步在接近书房时,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并非存心窥探,只是……或许只是想听听他专注于公务时,那难得不带厌烦的呼吸声。
然而,今夜我听到的,却将我的心彻底地撕碎了。
他的声音,是我许久未曾听闻的缱绻,透过未完全合拢的窗缝,清晰地钻入我的耳膜。
“烟儿,你放心,你当年救过我的恩情,我陆北辰此生不忘。”
我的脚步钉在原地,手中的食盒被我死死的扣着。
紧接着,是柳如烟那惯常的、娇柔得能滴出水来的声音:“北辰哥哥,莫要这样说,只要能陪在你身边,烟儿便心满意足了。只是……姐姐她……”
“她?”陆北辰的声线瞬间染上我熟悉的不耐与冷意,“不过一介乡野医女,机缘巧合罢了。正妻之位,不过是权宜之计,迟早是你的。”
“乡野医女”、“机缘巧合”、“权宜之计”……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捅进我的心窝,然后残忍地搅动。
原来,在他心中,我们过往的一切,我倾尽所有的付出,只是如此轻描淡写,不值一提。
我看向手中的食盒,这碗我熬了整夜、寄托着我卑微关心的参汤,此刻似乎也正讽刺着我。
我不知是如何转身,如何踉跄着离开那片让我窒息的书房区域的。刚走到回廊转角,便遇上了被人簇拥着,袅袅娜娜走来的柳如烟。她似乎早就等在这里,脸上带着胜利者般恰到好处的微笑。
“姐姐这是给北辰哥哥送汤去了?”她目光落在我手中的汤碗上,笑意更深,“真是辛苦姐姐了。不过,北辰哥哥方才与我用了燕窝,此刻怕是喝不下了。”
她说着,纤纤玉指状似无意地一拂,精准地打翻了我手中的汤碗。
“啪嚓——”
瓷碗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浓黑的药汁溅湿了我的裙摆,也在地上晕开一片狼藉。
柳如烟用绣帕掩着唇,眼中却毫无歉意,只有近乎残忍的嘲讽:“哎呀,真是抱歉。姐姐,你看,有些东西,就像这碗药,洒了也就洒了,强求不来的。”
她带着侍女,如同骄傲的孔雀般从我身边走过,留下一地碎片和刺鼻的药味。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只觉得浑身发冷。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冰冷的雨丝,打湿了我的发梢和衣衫。
我慢步走入雨中,任由寒意浸透骨髓。雨水顺着额发流进眼眶,混着温热的液体,一同滑落。
伸手,从贴身的内袋里,取出那枚被我珍藏的旧银针。那是我们定情信物,也是我们缘起的见证。当年他高烧不退,命悬一线,是我用这枚最普通的银针,为他刮痧放血,熬过最凶险的一夜。他曾握着我的手,说这枚银针,连着我的恩,他的命。
如今,恩已断,命……也不再需要我相连了。
我握紧银针两端,用尽全身力气,徒手将其掰弯,折成一个扭曲的弧度,直到它“铮”一声,断成两截。尖锐的断口刺入掌心,殷红的血混着雨水,顺着指缝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掌心很痛,但比不上心口的万分之一。
可这痛,却也让我前所未有地清醒。
恩断,义绝。
我看着地上碎裂的瓷片、蜿蜒的药汁,以及掌心那抹被雨水稀释的血色,无声地对自己宣告。
这将军府,这所谓的正妻之位,这求而不得的真心,原来,真的强求不来。
那么,我不要了。
2掌心缠绕的细布隐隐渗出血色,是那夜断针留下的痕迹,不深,却像一道烙印,时刻提醒着我那场雨夜的恩断义绝。心口那团燃烧的火焰似乎熄灭了,只余下冰冷的灰烬,沉寂地堆积在胸腔里。
不再送汤,不再过问他的起居,甚至刻意避开他可能出现的地方。这将军府很大,若真想避开一个人,原来也并不难。
只是,记忆却避不开。有时午夜梦回,还是会坠入三年前那个弥漫着血腥和草药味的山洞。
那时,他还不是威震北境的镇北将军,只是一个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年轻军官。我遇到他时,他浑身是血,高烧灼得他意识模糊,胸口那狰狞的箭伤几乎要了他的命。是我,这个他口中“不过一介乡野医女”的人,冒着被追兵发现的危险,背着他躲入更深的密林,寻到那个隐蔽的山洞。
我记得如何用最简陋的工具为他清理腐肉,如何嚼碎草药敷在他的伤口。
我记得他夜里冷得发抖,我脱下仅有的外衫盖在他身上,自己抱着双臂在洞口为他守夜,听着狼嚎,瑟瑟发抖。
我记得为了寻一味退热的奇药“七星草”,我徒手攀上陡峭的悬崖,指尖被岩石磨得血肉模糊,差点坠入深渊。
三天三夜,我不眠不休,用尽了我作为医女所能想到的一切办法,将毕生所学,甚至是一些只在古籍上看过的险招都用在了他身上。
那时,我刚刚辞别师父,怀揣着云游天下、编纂一本汇集民间医术的医典的梦想。可为了救他,我耗尽了盘缠,错过了与一位隐世名医约定的请教之期,那本医典的雏形手稿,也在慌乱奔逃中遗失了大半。
我从未后悔。那时他醒来,虚弱地握着我的手,眼神灼灼,说:“姑娘救命之恩,陆北辰没齿难忘。待我伤愈,必以余生相报。”
余生相报……原来,他报恩的方式,就是将正妻之位视作“权宜之计”,将我的付出归结为“机缘巧合”。
思绪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喉头涌上一股腥甜。我强忍着咽了回去,额角却渗出细密的冷汗。为了试出一种能缓解他因旧伤引发的阵发性头痛的新方子,我前几日误服了一味药性相冲的草药,虽及时催吐,毒素却已侵入肺腑,留下了这咳血的毛病。
正难受时,房门被猛地推开,陆北辰高大的身影带着一丝外面的寒气闯了进来。他大约是刚从演武场回来,额上还带着汗。
看到我苍白着脸伏在桌边咳嗽,他眉头习惯性地蹙起,那里面没有关切,只有显而易见的不耐与怀疑。
“又在装模作样?”他的声音冷硬,像北境寒冬的冻土,“沈未晞,收起你这套把戏。以为这样就能博取同情,让我多看你一眼吗?”
心,早已不会因为他这样的话而刺痛了,只是觉得有些麻木的可悲。
我不想再解释了,我的沉默似乎激怒了他,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过了几日,花园里春意渐浓。我因胸闷,想到园中透透气,远远便看见亭子里的一幕。
柳如烟正陪着陆北辰赏花,她指着高处一枝开得正艳的桃花,娇声说想要。陆北辰纵身轻轻一跃,便折下了那枝花。递给她时,柳如烟“哎呀”一声,指尖被花枝上不起眼的细刺划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红痕。
“北辰哥哥,好痛……”她泫然欲泣。
陆北辰的脸色瞬间变了,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紧张与心疼。他立刻扔了手中的花枝,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手指,如同对待稀世珍宝,从怀中掏出干净的帕子,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地为她擦拭,包扎。
“怎么如此不小心?”他的语气里满是责备,却软得能溺死人,“以后想要什么,告诉下人,或者直接告诉我,莫要自己动手了。”
初春的风还带着凉意,柳如烟瑟缩了一下。陆北辰毫不犹豫地解下自己身上那件御赐的玄色大氅,亲自为她披上,仔细拢好领口,将她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那大氅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他身上淡淡的松墨气息。
我站在不远处的假山后,看着这一幕。想起自己为他试药中毒,咳血不止时,他只丢下一句“装模作样”。想起多少个他批阅公文至深夜的冬日,我送去手炉和披风,他从未抬眼看过一次,更遑论将他带着体温的衣物给予我片刻温暖。
原来,爱与不爱,区别如此分明。分明到,连一丝一毫的误解和侥幸都不肯留给我。
心底最后一点残存的、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火苗,在这一刻,被这对比鲜明的现实彻底浇熄了。灰烬冷透,再无复燃的可能。
我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花园,如同从未出现过。
当晚,陆北辰难得地来到我的院子。他似乎有些烦躁,在房间里踱步,目光几次落在我依旧苍白的脸上,欲言又止。
我放下手中的医书,平静地看向他,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将军,柳姑娘身份尊贵,长久客居府中,于她清誉有损。若将军有意,不如择个吉日,正式纳她入府为妾吧。一切事宜,妾身会妥善安排。”
他猛地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惊愕,有审视,还有一丝……被我这句话刺伤般的愠怒?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沉了下去。
“妾身说,”我清晰地重复,“请将军纳柳姑娘为妾。”
他死死地盯着我,仿佛想从我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伪或不甘。但他什么也没找到,我的眼神如同古井,深寂无波。
半晌,他猛地一甩袖,带着一股莫名的怒气,转身大步离开,丢下一句:“我的事,不劳你费心!”
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我缓缓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抿了一口。
涩意从舌尖蔓延开,却奇异地让我感到一丝解脱。
3自那日我主动提出为他纳妾之后,陆北辰便再未踏足过我的院落。府中下人最是势利,眼见将军冷落,柳如烟风头正盛,对我的怠慢便渐渐摆到了明面上。汤药时冷时热,用度时有短缺,我皆不在意。这四方天地,于我而言,早已不是归宿,而是一座华丽的牢笼。
咳血的旧疾,因着心中郁结和无人精心调理,发作得愈发频繁。府医来看过,也只是开了些温补的方子,治标不治本。我深知,这病根,怕是已深种。
那日,我强撑着病体,拿着自制的些寻常药散,去了城西的贫民聚集区义诊。那里脏乱、贫穷,却也是最能让我想起自己本初身份的地方。
只有在这些被繁华遗忘的角落,用银针和草药减轻他人的苦痛时,我才依稀感觉到自己还是那个心怀济世之念的医女沈未晞,而非将军府里那个日渐枯萎的摆设。
正为一个发热的孩童施针,一阵剧烈的咳嗽毫无预兆地袭来,喉间腥甜上涌,我甚至来不及掏出帕子,殷红的血便溅落在身前微污的土地上,触目惊心。周围响起一片惊呼,我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预想中的冰冷和疼痛并未到来,我落入了一个带着清冽药草气息的怀抱。那气息陌生,却奇异地让人心安。
再次醒来时,我已身处一间素雅却并不简陋的静室。窗明几净,空气中弥漫着安神的檀香与淡淡的苦药味。一个身着月白常服,眉眼温润,气质清贵的男子正坐在床边,手持书卷,安静地看着。
见我醒来,他放下书卷,唇角牵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姑娘醒了?感觉可好些了?”
他的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我这才得知,他是靖王萧云翳,那日恰好在民间体察疫情,途经城西,恰好救下了昏倒的我。
“多谢王爷救命之恩。”我挣扎着想起身行礼,却被他轻轻按住。
“沈姑娘不必多礼。”他目光落在我依旧苍白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惋惜,“本王久闻姑娘医术仁心,今日一见,方知传言不虚。只是……”他顿了顿,语气转为郑重,“姑娘,你的这双手,是用来济世救人的,不该被锁在深宅内院,为情所困,消磨殆尽。”
一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我沉寂已久的心湖。
从未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在陆北辰眼中,我的医术是“乡野伎俩”,是“机缘巧合”。在旁人眼中,我是攀附将军府的藤蔓。连我自己,都几乎快要忘记,我这一身医术,本该有更广阔的天地。
萧云翳不仅救了我,更请来了太医为我诊治,亲自为我寻来珍稀药材调理身体。他与我谈论医理,从《黄帝内经》到《神农本草》,从伤寒杂病到金针之术,他竟都能言之有物。他并非医者,却心怀“愿天下人无病”的宏愿,关注民生疾苦,体察疫情动向。在他面前,我仿佛找到了久违的、可以平等对话的知己。
然而,京城的局势却急转直下。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如同阴霾般笼罩了都城。病患激增,人心惶惶,太医院一时也束手无策。
我听闻消息,心急如焚,不顾病体未愈,夜以继日地翻阅医书,比对症状,试图找出破解之法。那是我身为医者的本能。
就在我初步拟定了一个药方,准备告知官府尝试时,陆北辰回来了。他带着一身风尘和戾气,直接闯入了我的药房。
“谁允许你碰这些的!”他一把夺过我手中的药方,扫了一眼,脸色阴沉得可怕,“如今城中瘟疫横行,你一个妇道人家,不安分待在府里,沾染这些污秽之物,是想给将军府惹祸上身吗?还是想借此装病,惹人注目?”
他看着我的眼神,依旧是全然的怀疑与不信任,甚至带着一丝厌恶,仿佛我研究瘟疫药方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
我看着他,心中一片冰凉。这就是我当年拼死救回的人,这就是我用放弃梦想换来的夫君。在他的眼里,我济世救人的双手,只会带来“污秽”和“麻烦”。
“将军,”我平静地开口,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是瘟疫,关乎满城百姓性命。我是医者,不能坐视不理。”
“医者?”他嗤笑一声,“收起你那套!从今日起,你给我禁足在此,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踏出院子半步!若染了病气,丢了将军府的脸面,我唯你是问!”
为了防止我出去,他竟然他下令锁了我的院门,派了亲兵把守,彻底断绝了我与外界的联系。我竟让他如此“费心”。
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我第一次对这个人,感到了彻底的绝望,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愤怒。他的愚昧和偏见,可能会害死无数在瘟疫中挣扎的性命!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希望的时候,院门外传来了喧哗之声。紧接着,是守门亲兵慌乱的行礼声:“参见靖王殿下!”
院门被从外推开,一身亲王常服,手持明黄绢帛的萧云翳,带着几名内侍和侍卫,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阳光落在他身上,仿佛驱散了这院中所有的阴霾。
陆北辰闻讯赶来,脸色铁青,拦在萧云翳面前:“靖王殿下!此乃臣内院,殿下擅闯,是何道理?”
萧云翳停下脚步,目光先是落在我身上,确认我无恙后,才转向陆北辰,平日里温润的眉眼此刻却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仪。他缓缓展开手中的圣旨。
“陆将军接旨。”他声音清朗,却掷地有声,“陛下有旨,瘟疫横行,民心不稳,特命靖王萧云翳全权督办抗疫事宜。闻镇北将军夫人沈氏,精通医理,仁心济世,特旨征召,主持瘟疫药方研制与救治事务,一应所需,皆由靖王府调配。钦此。”
圣旨念毕,院子里一片寂静。
陆北辰难以置信地抬头,急声道:“殿下!不可!她一个妇人,如何能担此重任?况且瘟疫凶险,若是她……”
“陆将军!”萧云翳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厉,那双总是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锐利如刀,直直刺向陆北辰,“你的剑,守护的是一国疆土,保的是边境安宁!而沈姑娘的银针,救的是一座城池的性命,护的是我大梁的根基与民心!孰轻孰重,将军难道分不清吗?还是说,将军为了那点私心,要置满城百姓的生死于不顾?!”
这一番话,义正词严,如同洪钟大吕,震得陆北辰脸色煞白,踉跄着后退了半步,哑口无言。
萧云翳不再看他,快步走到我面前,将圣旨递到我手中,低声道:“沈姑娘,时间紧迫,京城百姓,拜托了。”
我握着那卷沉甸甸的圣旨,看着他眼中全然的信任与托付,一股久违的热流涌上心头,冲散了所有的委屈与寒意。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就在我准备跟随萧云翳离开时,陆北辰仿佛才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他猛地冲上前,竟不顾礼仪,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未晞!你不能去!危险!”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和……恳求?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也许,他不让我去是有些许担心的吧,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将军,”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遵旨行事,是臣子本分。救死扶伤,是医者天职。你的将军府脸面,与满城百姓的性命相比,微不足道。”
说完,我挺直脊背,与萧云翳并肩,踏出了这座禁锢我已久的牢笼。身后,是陆北辰失魂落魄的身影,和他那迟来的、注定无人回应的挽留。
后来我才知道,就在我全力投入抗疫,与萧云翳日夜奔波于各个疫区之间时,一个被埋藏了三年的真相,终于因柳如烟身边一个老仆的良心不安,而浮出了水面。
当年那个山洞,那个冒死采药、不眠不休救他的人,从来就不是柳如烟,而是我,沈未晞。
柳如烟,只是在我筋疲力尽外出寻水时,恰好路过,捡到了我遗落的一方绣着“晞”字的手帕,并借此冒名顶替,享受了陆北辰所有的感激与温柔。
真相大白的那个夜晚,据说陆北辰在书房砸碎了所有能砸的东西,如同困兽般嘶吼。
他冲进柳如烟的院子,那个他曾经捧在手心的“救命恩人”,被他毫不留情地拖了出来,真相面前,所有的柔情蜜意都化作了滔天的怒火与羞辱。
然后,他像是疯了一样,冲到了我所暂住的、由靖王府安排的药庐外。
那时,我刚与太医们确定了最终有效的药方,拖着疲惫不堪却如释重负的身体回来。远远地,便看见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镇北将军,浑身被雨水淋透,失魂落魄地跪在泥泞之中。
“未晞!未晞!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的悔恨,“当年救我的人是你!一直都是你!是我瞎了眼!是我混蛋!你原谅我,原谅我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
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他一遍遍地喊着,哀求着,那模样,哪里还有半分昔日镇北将军的威风。
我站在廊下,隔着雨幕,静静地看着他。心中,竟奇异得没有半分波澜。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意。
原来,当哀莫大于心死时,连恨都显得多余。他似乎配不上我的喜欢了。
我没有开门,也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进了点着温暖灯火的屋内,将他的忏悔与绝望,彻底隔绝在了那场冰冷的夜雨之外。
有些伤口,一旦造成,便永远无法愈合。
有些真心,一旦践踏,便再也拾不回来。
4瘟疫的阴霾终于彻底散去,京城恢复了往日的生机。我与萧云翳站在临时医署的高处,望着下方逐渐熙攘的街道,心中充满了作为医者的欣慰与平静。
“此番若非你,京城不知还要枉死多少百姓。”萧云翳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温和而郑重。
我转头看他,迎上他清澈专注的目光。“是殿下调度有方,给了未晞施展所学的机会。”
他轻轻摇头,目光并未移开,反而更深了几分。“未晞,在我面前,你永远不必自谦。这些时日,我看着你施针用药,看着你为每一个生命竭尽全力,看着你在油灯下蹙眉思索,又在病患好转时展露笑颜……”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柔和,“我看到的,不只是一个医术精湛的医者,更是一个灵魂坚韧、心怀大爱的女子。”
我的心微微一颤,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的视线,却被他眼中那不容错辨的真诚与灼热定住。
“我曾对你说,你的双手该济世救人,不该困于内宅。”他向前微微一步,拉近了我们的距离,声音里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恳切的温柔,“如今,我想再补上一句。未晞,不知我萧云翳,可有这个荣幸,不仅与你同行天下,遍访医术,更想与你携手此生,共度余生?”
他的话语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层层涟漪。我看着他,这个在我最狼狈时给予尊重,在我最困顿时赋予信任,在我实现价值时毫不吝惜赞赏的男子。
他懂我的抱负,支持我的理想,他望向我的眼神里,没有陆北辰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或厌烦,只有平等的欣赏和……爱慕。
心底那层最后的冰壳,在这番真挚的表白面前,悄然融化。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带着些许羞涩,更多的却是豁然开朗的喜悦与安定。
我垂下眼睫,脸颊微热,沉默了片刻。这沉默并非犹豫,而是在确认自己内心那份同样悄然滋长的心意。再次抬眼时,我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与坚定,唇角不自觉地弯起。
“殿下之心,未晞早已感知。”我轻声回应,声音虽轻,却清晰无误,“能与殿下志同道合,携手同行,是未晞之幸。天涯海角,著书立说,但凭殿下……云翳相伴。”
听到我唤出他的名字,萧云翳眼中瞬间迸发出难以抑制的惊喜光芒。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三日后,码头。
船只准备启航,南下江南。阳光洒在江面上,碎金万点。不少受过救治的百姓前来相送,场面温馨而略带感伤。
我和萧云翳正准备登船,一个身影踉跄着冲了过来,是陆北辰。
他形销骨立,双目赤红,手中紧紧攥着那枚用金丝缠裹的断针,声音破碎地哀求:“未晞!别走……我们重新开始……”
我停下脚步,平静地转身。目光掠过他狼狈痛苦的脸,心中已无波澜。
“陆将军,”我的声音如同这江面的风,平和却带着距离,“你我之间,恩已尽,义早绝。皇上已经下旨允许我和离。”
我看向身旁的萧云翳,他正静静地看着我,目光中满是信任与支持。我继续对陆北辰,也像是对过去的自己作最后的告别:“从今往后,沈未晞只为济世活,只为自身活。珍重。”
说完,我不再停留,与萧云翳一同转身,踏上了甲板。
船,缓缓离岸。岸上的一切,包括那道凝固绝望的身影,渐渐远去,模糊,最终消失在视野之外。
江风拂面,带着水汽和自由的气息。萧云翳与我并肩立在船头,望着前方浩渺的烟波。
他轻轻揽住我的肩,低声道:“此去前路,或许有风雨。”
我侧首看他,眼中映着天光水色,也映着他清晰的倒影,微笑道:“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他闻言,眼中柔情满溢,低头,温热的唇轻轻覆上我的。这是一个不带丝毫掠夺、唯有珍视与承诺的吻,如同春风化雨,滋润了我曾经干涸的心田。在这浩渺江天之间,我们以吻为契,定下了携手此生的盟约。
此后经年,我们足迹遍布四海。
江南的杏花春雨里,我们拜访隐世药农;塞北的长河落日下,我们救治戍边将士;烟瘴的南疆秘境中,我们辨识奇花异草。我潜心著述,他将我的口述与医案一一整理、校勘。
我们共同完成的《济世方略》三卷,融汇了无数民间智慧与我们亲身验证的医术,刊行天下,真正做到了“愿天下人无病”。我们不仅是夫妻,更是挚友,是知己,是志业上最契合的同伴。
曾经的伤痛,早已被岁月和真正的爱洗涤沉淀,化为生命底蕴中一丝浅淡的纹路。
江湖路远,岁月情长。我与我的知己爱人,我的银针药囊,我的传世医书,终得圆满。
女子若能和欣赏自己的人过一生,何其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