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妹妹嫁给了京城有名的纨绔

发布时间:2025-10-01 15:00  浏览量:1

「算了,我来嫁。」

我放下手里的茶杯,左右跑不掉,不如主动背锅。

谁让我是不受宠的嫡长女呢。

这桩婚事,本是骠骑将军沈行意与侯府嫡次女盛云岚的,三年前就定下了。

两人六理过了纳采,还没来得及问名,便被陛下的一纸任命打断。

那年匈奴入侵,三日内,边关连破两城。

战报传回京都,天子震怒,欲点兵西北,驱除敌寇。

这事和沈行意没半点关系,他虽是武将,还顶着将军头衔,但谁都知道他不过是仗着沈贵妃的势,得的恩宠。

就凭他整日招猫逗狗,纵马饮酒,闹得京中不宁的样子,能有什么打仗的本事?

谁成想,偏偏就是这样混不吝的纨绔,在这当口跪到了御前,请求出征。

皇帝终是允了,御笔亲书,将人送去了边疆,沈行意与盛云岚的婚事便被耽搁了下来。

所有人都笃定他吃不得苦,不出几日便会哭爹喊娘地求着回京。

哪成想这个京中纨绔,到了西北,却成了个实打实地杀胚。

他镇守西北三年,杀得匈奴人不敢南犯一步,杀得西域各国听了他的名字,肝胆都要颤上一颤。

立下如此赫赫战功,又有个圣眷正隆的姐姐,自然前途无量。

年底,沈贵妃为陛下诞下龙嗣,龙颜大悦。

朝廷里,擅长看风向的大臣们纷纷上书请奏,请旨将沈行意调派回京,加官进爵。

请奏书上了好几轮,皇帝便应允了。

帅旗都交接了,偏巧赶上了十年难遇的雪灾。

大雪足足下了十五日,天地茫茫只剩下一片霜白。

严寒冻死了大批的牛羊,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尽是尸骸。

因着沈行意平安了三年的边关ẗů₋,再次遭遇了匈奴大军来袭。

八大部落,十万大军。

敌军来势汹汹,边关人心惶惶。

沈行意便是想回京,也回不得了。

西北新来的镇西元帅是老将叶城飞,最擅守城。

此番匈奴来袭,所有人都想着他会稳扎稳打,固守城池,等待援军。

但不想他却听取了沈行意的建议,直接弃了三城,焚尽城内粮草,集中全部兵力退居永和关,携天堑固守。

大军开道,一路护送三城百姓撤至永和关。

城内,迁移而来的百姓被集中安置,所有男丁民兵尽数统计成册,分配给后勤军,帮着挖壕沟,推火油,一切忙中有序。

城外,骠骑将军沈行意点了三千骑兵,轻装简行,趁着茫茫雪夜孤军摸去了草原腹地,匈奴王庭。

怒马南下的匈奴人如何都想不到,十万大军压境,汉人竟然还敢主动袭击。

王庭被袭的消息传来时,匈奴军主帅直接在马背上急得呕出一口血。

他们倾巢而出,后方空虚,只有不足万人驻守在王庭,若是可汗与各部族长老被擒,后果不堪设想。

他当即命令全体兵士打马回援,没想却正中汉军埋伏。

永和关外,叫杀声沸反盈天,匈奴人被杀得溃不成军,丢盔弃甲。

最后,只有两万残部回到了王庭。

经此一役,西北大定。

这本是件天大的喜事,但军中和朝廷却并什么欢快的气氛。

只因骠骑将军与那三千兵士,自突袭王庭后便再无消息传回。

冰天雪地,孤军深入。

任谁都猜得到,这群人大抵是活不成的。

骠骑将军失踪,朝廷派了足足一万兵士,四面八方去找,却没找到半点踪迹。

不仅骠骑将军没找到,连找人的兵士都相继失踪,有去无回。

有人说沈行意这个杀神惹怒了草原天神,所以被永远留在了茫茫荒野。

有人说他们遇见阴兵借道,全部被带去了阴曹。

猜测千千万,没有一条猜他还活着。

时值三月,冰雪消融。

皇帝终于认清了天妒英才的事实,下令不必再找。

沈行意被追封为万胜候,由大军开路,护灵回京。

贵妃在惜春宫里听了这道旨意,人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冰凉的地上,四周一片尖叫。

她幼时丧母,及笄之年丧父,自此便与弟弟相依为命。

如今,唯一的弟弟命丧西北,连尸骨都无,这让她如何承受?

足足昏迷了三日,梦中,她依稀看见了五岁的沈行意抱着自己的大腿,哭喊着「阿姐,醒醒,不要丢下阿意!」

她猛地惊醒,却有些恍惚,不知道今夕何夕。

发了许久的呆,双眼通红的贵妃娘娘叫来婢女准备吃食。

她靠在床边勉强吃了点东西,终于恢复了些体力。

强撑着病体,去了御书房。

沈贵妃宠冠六宫,大内总管张德全听闻这位来了,立即便出门去迎。

哪成想刚一出门,就见金尊玉贵的贵妃娘娘跪在了御书房外。

他眉心一跳,快步上前搀人。

这位可是陛下的心尖尖,真要跪出个好歹来,这里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活。

「娘娘,您有话慢慢说,地上凉,奴才扶您起来。」他扶了几下都没能将人扶起来,只好甩了眼神给徒弟。

小太监得了暗示,脚步飞快地去内殿回禀陛下。

张全德不敢硬扶,只好跪到一旁,好言相劝。

「娘娘,陛下最疼您了,您这又是何必呢。」说着摸了摸眼泪,情真意切

「奴才知道您因着小将军的事难过,可是您才生了小殿下,身子还没养好呢。您就算不为了自己个着想,也要可怜小殿下呀。」

贵妃听了这话眼眶更红,将头重重磕在汉白玉砖石上,边哭,边高声请旨。

「臣妾恳求陛下赐旨,全亡弟遗愿。」

沈行意的遗愿,便是他与侯府嫡女的婚事了。

他出征前,曾入宫求见过贵妃娘娘。

彼时,少年坐在下首,耳尖因着姐姐打趣,微微泛红。

一双桃花眼风流写意,黑亮的眼眸里带着遮不去的笑意。

他饮尽了杯中的茶水,满脸无赖:我不管,反正阿姐要替我盯紧些,可别因着我不在京中,就叫别人抢了去。

她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额头被磕破了皮儿,流了好多血。

「臣妾恳请陛下,将侯府嫡女赐予骠骑将军沈行意为妻,全亡弟遗愿,让英灵安眠。」

贵妃恃宠而骄,跪在御书房外以死相逼求皇帝赐婚的事,传遍了京都。

故事说的有鼻子有眼,说是皇帝被贵妃气得不轻,把最喜欢的天青色琉璃茶盏都给砸了。

最终,贵妃也没能面见圣颜,而是被罚回了惜春宫,但圣旨却是送到了侯府。

侯府前院,侯爷盛初明刚接了圣旨。

侯府后院,嫡次女便要闹着投湖。

盛云岚边哭边嚷「与其嫁个死人,不如投了湖来得痛快。」

主母刘氏磨破了嘴皮,才把盛云岚劝回了闺房。

结果,刚进去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又闹起了自缢。

丫鬟婆子们拦着挡着,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把丢到房梁的白绫给扯了下来。

我坐在侯府书房听小厮跟盛初明汇报这事,觉得好笑,但也不敢露出半点笑意,只得用帕子遮了遮嘴角,虚弱地咳了一声掩饰。

盛初明听完下人汇报,摇头叹气,看着我,欲言又止。

其实,他想说什么,我心知肚明。

圣旨只说侯府嫡女,可没说是嫡长女,还是嫡次女。

他把我叫来书房,显然是想拿我给盛云岚顶锅了。

我冷笑,却并不意外,谁让我并非刘氏所生,而是从妾室肚子里爬出来的呢?

我娘原本是侯府嫡子的正头娘子,只怪那年秋日宴上,刘太傅嫡女一眼便相中了已经娶妻的侯府嫡子盛初明。

她哭着闹着,扬言便是为妾,也着要嫁入侯府。

堂堂刘家的女儿怎么能给人做妾呢?

刘太傅扭不过独女,只好厚着一张老脸,到侯府协商。

于是,侯府盛家与姻亲白家,连同太傅刘家一道聚首侯府,三家共商此事。

说是商议,但白家商贾人家,这事哪里轮得到他们置喙。

最后,太傅独女刘氏嫁给盛初明为妻,白家拿到了垂涎多年的盐引。

只有可怜的白氏,由妻变妾。

但她却没哭没闹,提出的唯一条件是她的女儿盛青岚,必须计入刘氏名下,成为侯府嫡女。

嫡女不比嫡子金贵,影响不到侯府大局,刘氏便也掐鼻子认了。

所以,我虽过得不如庶女体面,但我还ţū́ₗ是侯府嫡长女。

这事在宗祠里,有据可查。

2.

盛初明见我不搭茬,终于憋不住了。

「云岚性子软,人也温善,自小就娇养着。若是寡居将军府,怕是要被那群叼妇恶奴欺负。」

啧啧啧,这叫什么话。

当初越过我这个云英未嫁的嫡长女,给嫡次女议亲的时候,可是把将军府夸得像个人间仙境,如今倒成了虎狼窝去不得了。

我端起茶,慢条斯理地用杯盖刮去茶沫子。

茶是今春新茶,入口苦涩,却带着回甘。

「青岚,你性子沉稳,做事妥帖。若你嫁过去,日后独掌将军府,肯定过得逍遥自在。」

我借着喝茶,掩去了眼里的冷笑,待放下茶盏,又是一派恭谨柔顺。

「便由青岚来嫁吧,爹爹。」我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透着一股子柔弱。

「只是将军亡故,青岚无依无靠,以后怕是要连累爹爹为我伤心了。」

盛初明哪有半点伤心,他目的达成,只有掩不住的欢喜。

他心满意足,看我的脸色也慈善了许多。

「青岚莫怕,为父定给你备足嫁妆,让你余生衣食无忧。」

我点头,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总算没白做这场父女情深的戏。

反正躲不开,不如伏低做小,求着他的悲悯,捞些真金白银,让往后的日子舒坦。

因我要以未亡人的身份迎灵,所以这桩婚事必须赶在沈行意灵柩归京前完成。

婚事一应事宜皆由大内操办,从纳采到迎娶,只用了两天

但婚期虽赶,却不仓促,排场比起亲王娶亲只高不低。

婚服也是由大内制造局的绣娘们赶制的,递到我手里只需象征性动几针,图个吉利就行。

我不想在外袍上画蛇添足,就偷偷在里衣的领口绣了只蝴蝶。

蝴蝶绣在此处无人能见,一如少女心思,从不露于人前。

绣完和着灯影细看,越看越像沈行意年幼时抓给我的那只。

我眼眶发酸,摸着蝴蝶,自言自语。

「沈行意啊沈行意,你说你是不是心机枉费?盛云岚宁肯投湖都不要嫁给你,偏是我这个最讨你嫌的人,替你扶灵镇宅,照顾身后之事。」

成亲那日,我穿着喜服拜别双亲。

刘氏抹着眼泪,牵着我的手,珍之重之地将我从前堂送到府门口,人人赞她孺慕情深。

我被凤冠霞帔坠得脖子生疼,泪如雨下。

喜婆见我落泪,用帕子掩口,笑着打趣:「姑娘这是舍不得娘家呢~」

舍不得?笑话,我巴不得离侯府越远越好。

上花轿前,我想回头再看一眼我娘住的院子,却只看到刘氏与盛初明相携的身影。

慈母严父驻足长望,送女儿出嫁。

真是一出好戏。

我收回视线,毫不留恋地上了花轿。

十里红妆,万人空巷,我被体体面面地抬入了将军府。

婚礼果然如沈行意期待的那样盛大,只不过新娘从他深爱的盛云岚变成了我。

而新郎,从沈行意变成了我怀里抱着的公鸡。

将军府挂满了红绸彩灯,喜气洋洋。

我看着屋檐上吊着的红穗子,觉得它们像极了沈行意枪上的那束红缨。

出征那日,它们也像这般,被风吹得左右摆动。

我视线追随着它飘动的轨迹,不由地想起了三年前的往事。

那时,我无意中听到了陛下派沈行意征西的消息,心下大乱。

战场刀剑无眼,我想在他临走前见上一面。

可我身份尴尬,平日都被刘氏拘在房中,很少放出府,想见他,谈何容易……

我日夜琢磨着见他的法子,但直到他出征当日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我在房里愁眉不展,偏巧盛云岚要我陪她去铺子里挑首饰。

我亦步亦趋地跟她出府,心里正思量着如何脱身,就见马车拐了个弯,最后停在了大军出城必经的一处酒楼。

街道两侧站满了人,翘首以盼地等着出征的兵士。

「看见了吧,盛青岚。」盛云岚满脸骄傲。

「这些都是来看阿意哥哥的,但他的眼里只有我。」

她一向喜欢连名带姓地叫我,从没喊过姐姐,我也不在意。

听她这样说,我恭顺地点头应承,恰到好处地满足她的虚荣心。

她颇为得意,兀自炫耀。

我喝着茶,时而漫不经心地附和几句,眼睛不自觉地向楼下瞟去。

楼下,尚书府的马车帘子被掀开,方惠露出半张脸,神色不耐地催着下人去想办法订个包厢。

我不由地瞧了眼盛云岚,这人一贯没脑子,今日倒是出息了一回,还知道提前订好位置。

盛云岚也瞧见了方慧,她俩一向不对付,有时在铺子里碰见了都要互相挤兑几句。

如今见方慧等在楼下,而她高坐包厢,喝茶吃果子,心里更是得意。

「那方慧实在可笑,天天缠着别人献殷勤,真是自讨没趣。」

她掩嘴轻笑:「还是阿意哥哥疼我。」

果然,又是沈行意。

我神色落寞地喝了口茶,随即又释然了,早都习惯了不是吗?

自打盛云岚及笄,沈行意便见天想着法子约她出来。

今天是尝新出的糕饼果子,明日是春光明媚林苑踏青,后日有马球花会。

永远有由头,时时想靠近。

刘氏管得严,不许盛云岚单独出府,她便拉上我,借口和姐姐挑首饰看衣服,私下与沈行意约会。

至于为什么拉着我?

当然是因为沈行意讨厌我啊。

而且,更妙的是我木讷又不解风情,与我呆在一处,才能愈发显得她盛云岚玉雪聪明,明媚可人。

我自嘲笑了下,便听见楼下人群里不知谁喊了句「来了来了!」

盛云岚听了,便急急趴到窗口探头去看,我跟在她身后,站到了窗边。

沈行意骑马行在最前。

银鞍白马,身后背着一杆长枪,枪头的红缨被寒风吹得烈烈飞舞。

他打马而过,停在了盛云岚的窗下,抬头看着她,嘴角还带着一丝得逞的笑意。

「等我回京,十里红妆,娶你进门。」

盛云岚闻言,羞怯地低下了头。

是了,谁被这样灿如星海的眼眸看过,会忍住不羞怯呢?

谁被这样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放在心上,会止住不心动呢?

盛云岚不能,就连站在她身后,从不被注意到的我,亦是不能。

我垂眸,尽力掩盖自己眼里的爱慕。

再抬头时,却意外对上了沈行意的视线。

他灼灼目光来不及收回,见我看他,便飞快地撇开了眼。

我怕他走开,急急地说了一句「刀剑无眼,将军一定要多加小心。」

声音不大,却吓了自己一跳。

这种嘱托的话,不该由我说,是我关心则乱,失了分寸。

我沉声找补:「云岚还在等着将军回来,所以请您千万保重。」

沈行意催马离开的脚步一顿,他回头,皱眉看我。

「祸害遗千年,用不找你这根木头疙瘩替本将军操心。」

我应了声是,神色黯然地低下头。

果然,沈行意还是那么地讨厌我。

可是,沈行意,若知道那是你我的最后一面,

即便是惹你讨厌,我也要多看几眼。

我眼眶红红地想,我怎么就因为难过转开了视线呢……

婚房外面站了许多人,有宫里的嬷嬷,有将军府管事的婆子,还有我的陪嫁丫鬟挽月。

她小声地抽了抽鼻子,眼眶泛红,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

大喜的日子可不兴哭,我怕一旁嬷嬷看出端倪责骂她,便吩咐她去将床帐放下。

她如蒙大赦,快步去放床帐,在无人注意的时候,擦了下眼泪,却没擦干,回来的时候眼角还带着湿意。

我伸手想替她擦干,但刚抬手,就被一旁的嬷嬷轻声喝止。

「贵人勿要抬手。」

嬷嬷是沈贵妃派来的,对我很是恭敬,但眉眼间带着宫里出来的骄矜。

「国师吩咐过,公鸡系着小将军魂魄路引,需要您彻夜抱着不离手,才能将英灵唤回。」

我点点头,将怀里的鸡抱得更紧。

3.

府内,宾客们俱是沉默地饮着酒,无人贺新郎,也无人闹洞房,婚礼压抑得让人窒息。

终于熬到月上柳梢头,酒阑人散,大内的公公们妥帖地恭送宾客离席回府。

宾客中,有他军中同袍,各个喝得脚步虚浮。他们拒绝了自家车驾,把臂沿着长街漫步。

一群武夫走着走着,便红着眼眶唱起了军歌。

从《岂曰无衣》唱到《大风起兮》,从铿锵有力,唱到哽咽失声。

打更的人敲着梆子,一声声,催着曲终人散,听得断肠。

他京中旧友们,在喜宴结束后,却是不约而同地聚在了西坊长街。

这群天不怕,地不怕,时常把皇帝闹得脑壳疼的京中纨绔们,在打烊的酒垆门前,各个红了眼眶,

当日,就是此处,他们为他践行。

一群纨绔学着军中汉子的模样,推开金樽玉盏,顺手捞起酒架上十日醉,拍开泥封,捧坛便饮,豪气万丈。

十日醉被依次传递,一人一口,传到沈行意手里,只剩坛底零星一点。

他酒量最好,在京都难逢对手,桌上的纨绔有一个算一个,都被他喝得在桌子底下求饶。

沈行意笑骂他们不够兄弟义气,这么丁点酒还不够润喉。

说罢,仰头饮尽坛中余酒,又大笑着将酒坛掷于地上。

「哐当」一声,酒坛尽碎,陶片四散。

直怄得徐娘子大骂:「你这臭小子,以后别来老娘酒垆吃酒。」

沈行意如遭雷击,刚还笑得眉眼弯弯一张脸,瞬间皱巴成一团。

又是拱手道歉,又是撒娇卖憨,才哄了徐娘子开心,给他灌了一馕酒带走。

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孤寂地死在荒无人烟的草原,死在霜雪覆盖的西北,尸骨皆无。

大婚之夜,都只能由公鸡替他拜堂。

纨绔们站在街头,觉得脸上湿润。

一抬头,才发现原是天空落了雨。

雨水连绵,将整个京都淋得湿漉漉。

原本黑灯瞎火的酒垆亮起了一盏孤灯,店门推开,徐娘子看着一群眼睛红的像兔子的纨绔,拍了拍手里的酒坛。

「进来吧。」

窗外,春雨绵绵,透骨凄寒。

夜,似乎漫长地再也不会天亮一般。

红烛燃尽,天色渐明。

婚房内,嬷嬷们忙接过我抱了一夜的公鸡,恭敬地交给了门外久候的观星阁道长。

交接完毕,又命人取了匕首,划破我的掌心,用碗盏接取了半盏血,命人快马送去给国师做法。

简单包扎过伤口后,又便被丫鬟婆子簇拥着梳妆打扮,准备谢恩事宜。

因有白事在身,入不得宫内,只皇城门口遥拜即可,倒也不算劳累。

谢恩回府时,将军府的红绸彩灯已被悉数换成丧布,入目皆白。

我边走边听管家汇报。

「夫人,灵堂已经搭好了,棺椁也停到了灵棚中。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只等明日将军回府了。」

他说着摸了把眼泪,脚步不停,跟着我走到了灵堂门外。

我顿住脚步,不敢近前。

挽月见我不动,上前扶住了我,低声询问。

「小姐可是害怕了?」

她满眼关切,开解我说:「小姐莫怕,你替小将军守府镇宅,他若在天有灵也只会念着您的好,断不会祸害小姐的。」

我摇摇头,缓步迈进了灵堂,身体却颤抖得厉害。

春风穿堂而过,呜咽着将丧幡吹得纷飞,似离人低泣。

丫鬟们在管事婆子的指挥下摆弄着一应器具,小厮们被管家指使着府里府外忙个不停。

四下喧嚣,吵扰不休,我却只觉置身孤山,茫然夜行。

我伸手抚摸过冰冷的棺椁,眼里雾气渐起。

沈行意,你怎么就死了呢?

沈行意,你怎么能死了呢?

你明明说过祸害遗千年,要我这根榆木疙瘩不必替你操心。

眼泪大滴大滴地砸在棺椁上,我在心里暗自祈祷。

沈行意,昨日我将公鸡抱得那样紧,你是不是就能找得到回家的路了?

如果你回来了,可不可以入我梦里。

来骂我榆木疙瘩也好,来骂我占了盛云岚的位置也好,来冷冷地看我一眼也好。

只要你来,就好。

沈行意灵柩回京的那日,天空灰蒙蒙的。

我提着灯笼,天不亮便坐着车马到了城郊等他。

直等到辰时,才看见身着缟素的大军抬着灵柩,缓缓而来。

他们唱着魂归来兮,从西北边关一路唱到京都。

直唱得声音喑哑,直唱得春日沉重。

我举着伞的手颤抖不止。

待他们走到近前,我已经站立不住,好在挽月眼疾手快,伸手将我扶稳。

护灵将军见到我,上前一步,拱手行礼。

我眼里都是泪水,看了许久,才看清了他的面貌,是沈行意的副将,方元和。

他入军便跟着沈行意,从京畿军,到西北军,一路相随。

方元和虽是武将,却是通身的书生气,很是儒雅,性格也温和体贴。

便是沈行意不喜欢我,每每他领命给盛云岚送东西时,也会顺手递些小玩意给我,让一旁的我不至于尴尬失落。

方元和此时也是眼眶泛红。

「夫人,属下无能,没能护住将军……」

我颤抖着,目光飘向他身后的棺椁。

我知道那里没有沈行意的尸骨,只有一副他的战甲。

但我还是想抚一抚他的灵柩,想摸一摸他穿过的战甲。

但不应是此时,也不该是此地。

我深吸了几口气,冲方元和颔首。

「走吧,带将军回家。」

他挥手示意护灵军继续启程。

我拒绝了车驾,倔强地抱着沈行意的排位与大军步行回京。

「走吧,沈行意。」我在心里默默地说着。

「我带你回家。」

城门口到将军府的那条路,站满了自发送行的百姓们,一眼望不见头尾。

沈行意在西北的三年,守边关无虞,百姓再也不用忍受战乱流离之苦。

如今,得他庇护的百姓们,冒着细雨,前来迎接他忠骨还乡。

吊唁的人越聚越多,长长的一条街道都是啜泣的声音。

百姓们一路随着护灵军,从城门口走到了将军府,也不肯散去。

我在府门前,含泪鞠躬,答谢为沈行意送行的百姓们。

雨越下越大,管家搭了雨棚给人群避雨,忙了许久才安顿好。

朝中官员,军中同袍,京中旧友,访客络绎不绝,直到夜里才渐渐散去。

答谢完最后一位访客,我站到了沈行意的牌位前。

牌位是松木的,寓意万古长青。

我依依不舍地摸着他的名字,眼泪越聚越多。

他的名字摸起来很凉,与我记忆中的他全然不同。

记忆里的他,总是温暖明媚的,和他手心里的温度一样灼热。

我牵过沈行意的手,只有一次。

他手心炽热,我记了四年。

那时我娘过世,我大病了一场,足足病了一个月,病好后也日日呆在房里不肯出门。

我以为我会这样寂寂无闻地死在侯府,却意外地收到了宫里传唤,是贵妃娘娘召我去宫里叙话。

我与她有缘,九岁那年刘氏带我去了宫里的春日宴,她一眼瞧见我,便十分喜欢,此后时常唤我入宫陪侍。

我撑着起床,任凭刘氏派来的丫鬟们为我梳洗打扮。

才到惜春宫的门口,就瞧见了东张西望的沈行意。

自他过了十五岁的生辰后,便离宫回将军府居住,我已经有三个多月未见到他了。

许久未见,不想他长得这样高了,原本和他一样高的我,此时要仰起头才能看到他漂亮的眼睛。

他还是讨厌我,一见我便皱起了眉头,很是不悦地带着我进了大殿。

沈贵妃牵着我的手,将我拉到她身边坐下。

「前些日子就听闻你病了,不想却是憔悴了这么多,真是让人心疼。」

她掖了掖我鬓间碎发:「可有按时吃药吗?」

我沉默地点了下头。

她见我伤怀,低低叹了口气,然后轻轻拍着我的手背安慰我。

「青青别担心,本宫已经派人带话给侯爷了,他会好好安葬你娘的。」

我点头,感觉眼中隐有泪意,连忙垂下眼眸,不敢再多说一句。

就怕一开口眼泪止不住,失了风仪,不成体统。

贵妃却是眼角泛了红。

「青青别怕,以后本宫照顾你。」

我回握住她的手,眼泪再也忍不住,大滴大滴砸在她的手背上。

世情凉薄,自我娘过世,我便如断线的风筝,如无依的浮萍,如游荡的孤魂。

无人牵挂,也无人牵挂于我。

其实,我娘并非病逝,而是自戕。

自打刘氏进门后,对我娘颇为不满,处处刁难。

寒冬里没有足够的炭火,或者吃食上的苛待,都是家常便饭,我们母女也早已习以为常。

最难忍受的,是她的羞辱。

她每日用膳,都要让我娘从旁伺候。

我娘由妻变妾,只能站着,端茶递水,伏低做小,忍受着下人们的嘲讽与白眼。

我不能叫她娘,只能喊她姨娘。

一字之差,差之千里。

这样的日子,她为了我足足熬了十四年,直到我及笄前,她吞金自杀了。

我知道,于她而言,死了反倒是解脱。

我也知道,她死的那日,盛初明找她说过话。

他说:「青岚将及笄,若你活着,以后难免遭人非议,怕是议亲艰难。」

盛初明走后,她要我跪着发誓,要我不嗔不怪,要我讨好刘氏与盛初明,要我嫁个好夫婿平安喜乐的过完一生。

我扭着头不肯起誓,被她重重地扇了一个巴掌。

那是她第一次打我。

我红着眼睛,在她的逼迫下,一字一句念完了誓言,每一句都是一根钉子,钉在我的心上,鲜血淋漓。

「若违此誓,家母泉下永无宁日」

她笑着摸了摸我的头,眼里都是泪水。

「青青,娘护不住你前路漫漫,只能尽最大的努力替你谋划一条平顺的人生,你不要怪娘。」

我怪她什么呢?

怪她因为爱我,不惜自戕吗?

怪一口薄棺将她抬出侯府,我甚至来不及和她道别吗?

我在沈贵妃的怀里,哭得不能自已。

只觉得浮萍有了水,风筝续了线,孤魂野鬼终于在世间有了丝丝缕缕的牵绊。

沈行意几次想要开口,都被贵妃瞪了回去。

她拍着我的手,柔声细语地哄了许久。

我哭过一场,心情渐渐平复,终于止住了泪水。

贵妃见我不哭了,松了口气。

「青青莫要哭了,明日本宫便去求陛下做主,认你做义妹。你放心,有本宫一日,便护你一日。」

沈行意听了这话,急得不行,连忙打断忙贵妃的话。

「姐姐怎可认她做妹妹!」

我被他说得一愣,泪眼迷蒙地去看他。

他身子一顿,斟酌了一会儿,还是低声开了口。

「总之,我不同意,阿姐若是认了这个榆木疙瘩做妹妹,我便不做阿姐的弟弟了。」

沈贵妃气的丢了个空茶盏到他身上,直骂他混不吝,让他赶快滚出殿外,别惹自己生气。

安静吃菓子的六公主见舅舅被骂,立即窜了上来,一手拉着沈行意,一手扯上我,慌慌张张地就往殿外跑。

边跑边喊:「舅舅快跑,瑶儿掩护你」

又摇着我的手,焦急催促:「青岚姐姐也快跑,我娘发起火,你也要遭殃的!」

我破涕为笑。

沈贵妃对女儿颇为无奈,叮嘱沈行意:「阿意你护着她们去御花园转转,今日春光好,陪青青散散心。」

沈行意得了姐姐的令,不情不愿地带着我们去了御花园。

他摸着鼻子,嘴里嘟囔:「瑶儿,舅舅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叫这个木头疙瘩姐姐,她明明和舅舅一般大。」

六公主做了个鬼脸,沈行意气得跳脚,嚷嚷着要把她丢到花丛里解气。

小公主闻言,尖叫一声,笑嘻嘻地拔腿便跑,双髻上湖蓝色的丝带被风吹得翻动。

沈行意假装要追,她边跑边回头看舅舅,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带着快乐与懵Ŧū́ₚ懂。

像一只误入尘世的小鹿。

两人闹腾了好一会儿,六公主一张小脸笑得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我在一旁也跟着笑,心情疏解了不少。

玩了一会儿,六公主停在芍药丛里不肯再走,非要留在这里扑蝶。

她一路追着蝴蝶跑,我和沈行意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

我知道沈行意讨厌我,特地落后了几步。

明明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不想因我走神,走着走着,却是撞到了他身上,直撞得我鼻子发酸。

他被我撞了一下,不太开心,沉着脸问我。

「走路不看路?」

我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一时失神,没有注意…」

他哼了一声,转身继续向前走,步子却慢了许多。

见他息事宁人,我松了口气,又将步子放得更慢了,只怕再撞上他,又要被骂。

他走着走着,却忽的停了下来。

好在我留心着他的脚步,适时停下,避免了重蹈覆辙。

「走这么慢,万一丢了,不是害我平白被阿姐责骂?」

「……」

御花园虽大,但我自小入宫陪侍在贵妃身侧,又怎么会走丢呢?

这是明摆着找我麻烦了。

我叹了口气,视线盯着脚尖,没有说话。

我知道沈行意讨厌我,往日也尽量避着他。已经够谨小慎微了,却还要被他时常这样为难。

我越想越委屈,将头垂得更低,眼泪啪嗒啪嗒掉到绣鞋上,濡湿了一片。

沈行意耐心有限,见我不理他,伸手便挑起了我的下巴。

我眼泪顺着他的手指,落到他的手背。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哭,四下看了一圈,把我拉到了一处假山后面,避开了一旁的宫婢和嬷嬷。

我被他拉进假山,不知道他又要怎么戏耍我,只好靠在石壁上,尽量远离他。

他从我手里抢过帕子,胡乱给我擦着眼泪,泪水被他越擦越多。

我偏过头,打掉了他手中的帕子。

这是我第一次和他发脾气,或者说是我第一次和别人发脾气。

从前我不敢的,我活得谨小慎微,只怕稍有差池,便会被刘氏抓到由头。

我怕她罚我娘在冬日的院子里站着听训,怕她说我被我娘教得品行不佳,以后不许我们母女见面。

可如今我娘都死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沈行意却没有生气,他皱着眉,认真且虔诚地用指腹替我擦着眼泪。

他指腹有着薄茧,略感粗粝,但声音却是出奇地温柔。

「别哭了,乖。」

他耐心哄着我,像我娘哄我那样。

我红着眼睛推开他的手,低下了头不看他。

他耳根微红,很不自在,一双手分别牵住我两只手,轻轻晃动。

「今日是我错了,你别哭好不好。」

自我九岁在春日宴上见到沈行意,就没见他这样温柔地同别人说过话。

和沈贵妃交谈时没有,和我庶兄对弈时没有,和那群纨绔打闹时没有,和盛云岚在春日宴上说笑时没有。

我被他眼里的温柔淹没,只觉得被他握着的手似乎起了火,灼得我双颊绯红。

我忙推开他,慌慌张张地跑走,甚至连方才打落在地的手帕都忘记去捡。

后来,任凭我如何想找,都没找到那方绣帕。

而沈行意手心温度,任我如何想忘,都忘不掉。

4.

京都萧瑟,整个春日都因着沈行意的死讯,显得阑珊。

沈行意的丧事由大内协办,饶是如此,我也累得仿佛脱了层皮一般。

挽月每日梳妆都要哭上一场,怪自己没有照顾好我。

「今个天气好,眼见桃花都开了,咱们今日去看看桃花吧。」

她一边给我梳头一边嘟囔:「小姐不是最喜欢桃花了吗?今日就别管府里那些劳什子的事了,总归有管家料理着呢。」

我摇头拒绝。

如今我寡居将军府,哪能当个甩手掌柜?若是不支事,怕是要被手下仆从欺负死。

我沉心静气,将府里的田庄佃户一一核查仔细,又将府账目支出理清。

待我梳理好将军府内的一切事宜,已到了仲夏。

仲夏阳光好,天气也还有些余凉,京都贵胄最喜欢在此时办宴席。

我是将军夫人,虽然寡居,却也收到不少帖子。

我一应推了,终日闭门谢客。

每日处理完府内事宜,剩下的大把时间,都由我自由支配,比在侯府时舒服多了了。

每日种花习字,看看闲书,偶尔听沈行意的乳娘肖嬷嬷讲讲他的童年糗事,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其实沈行意的童年糗事,我多少知道一些,因为我们也算是青梅竹马。

春日宴结束没多久,沈贵妃就被诊出了有孕。

皇帝很是关心,指派了几个老嬷嬷看顾贵妃。

但奇怪的是,自打怀孕以来,贵妃便呕吐不止,整个人消瘦得十分厉害。

太医束手无策,最后还是国师出面上奏,请求陛下多找些福泽深厚的孩子呆在沈贵妃身边,同食同饮,保贵妃娘娘与腹中胎儿平安。

于是,我、盛云岚、方尚书嫡女,赵太傅嫡孙女,还有其他七八个朝中重臣的孩子便一齐送进了皇宫。Ṱùₜ

侍驾是天大的喜事,但若出了意外,不仅害了自己,还会牵连家族。

进宫的孩子,无一不是家世显贵,千宠万宠,只我一个例外。

但说来也奇怪,自从我们这群孩子陪在贵妃身边后,她的身子果然变好了。

不仅止住了孕吐,连气色都好了许多。

我虽然出身侯府,但作为一个不受待见的嫡女,时常要被这群孩子们排挤捉弄。

沈行意与我不同。

他长得和沈贵妃很像,粉雕玉彻,一双眼睛漆黑明亮,很是讨人喜欢,加之深得陛下喜爱,他在宫里天不怕,地不怕,简直横着走。

他鬼主意多,入宫的孩子们很快便被他收入麾下,成了他的马前卒。

我话少,一向喜欢跟在最后面,明明不惹事不显眼,但他偏偏逮着我捉弄。

他会扯我的辫子,会抢我的菓子,会把虫子放在我手上,看我吓得我满脸泪水,但又不敢哭出声。

他被罚抄书,一群人愿意帮他鞍前马后效劳,他偏偏大手一挥,放所有人去玩,只捉我一个。

其实留在房里抄书,于我而言是极好的。

因为每每和这些孩子相处,我都觉得胆战心惊,我怕行差踏错,怕惹祸连累我娘。

但沈行意把所有人都赶走,偏偏自己留下监工。

房里只我和他两人,他很没规矩地一屁股坐在我身旁的案桌上,一直脚踩着凳面,一只脚晃来荡去。

他也不理我,神情专注地低头剥着桔子。他剥得极仔细,将桔子瓣上每一根白丝都细心摘掉。

待他剥完一瓣,便抬头看我抄书进度,看了一会儿就挑三拣四,一会儿嫌我写得慢,一会儿嫌我写得丑。

我被他骂得眼泪巴巴,却也不敢还嘴,只能加紧速度,把字写得更端正。

他见我流泪,皱着眉,凶巴巴地说:「不许哭,不然阿姐见了又要骂我。」

我哭着点头,眼角泪意未散,他红着耳根,将一瓣桔子到我嘴里。

「快吃,甜的。」他撇开眼睛,嘟囔着:「真麻烦,要不是怕阿姐骂我,我才懒得管你。」

我闭嘴小心咀嚼着,桔子就着眼泪,甜里带咸。

饶是我这种喜欢吃桔子的人,都吃得直皱眉。

他最喜欢看我难受,兴味十足地将整个桔子一瓣一瓣地都喂到了我嘴里。

如今想来,那颗桔子似乎也没那么难吃了。

我舔舔嘴唇,笑着对一旁的肖嬷嬷说:「嬷嬷,桔子最早要几时才有?忽然好想吃桔子。」

肖嬷嬷手里粘着线,笑着说:「怕是要等到秋末了呢。」

我托腮,看着窗外夏意正浓,忍不住惆怅,回头认真同她说。

「嬷嬷,等桔子熟了,我们挑几个最甜的摆给将军尝尝吧。」

肖嬷嬷神色暗了暗。

「夫人可莫要给将军摆了,他不爱吃桔子。」

她笑着摇头:「将军自小就猴急地性子,嫌桔子剥皮麻烦,从来不吃的。」

我愣住。

怎么会呢?

明明每年冬日,沈行意都会让身边小厮都带点桔子在身上。

他总是拿着个桔子在手里,抛上抛下的玩,心情好还会赏旁人几个。

即便是被他讨厌的我,都被塞过好几次。

他怎么会不喜欢吃桔子呢?

肖嬷嬷叹了口气,苦涩地笑了一下,却是没再开口。

季夏的上旬,将军府收到了贵妃的传召。

我进了殿,还没行礼,便被贵妃拉到了她的身侧。

她气色好了许多,想来是从伤痛中走出了一些。

我们闲聊着,从天气聊到了日常饮食,刺绣花样,但都默契地避开了和沈行意有关的话题。

我喝着茶,听到贵妃叹了口气。

「青青,苦了你了。」

她拉着我的手,眼眶发红。「青青,你可怨我?」

我连忙摇头。

怎么会怨呢,这种日子便是我往日求都求不得的。

她轻笑一声,拍了拍我的手背安慰,恰巧午睡的小殿下醒了,贵妃就着乳嬷嬷的手逗弄了一会儿,笑着要她将小殿下交到了我手上。

我看着怀中小小一团,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许是换了怀抱不舒服,小皇子哇哇大哭起来。

我心慌不已,便要交还给宫婢。

「第一次见你这么惊慌」贵妃忍不住笑了起来,眼里的忧郁也散了几分,又露出些明媚的神色。

她轻轻拍着小殿下哄着:「是舅母抱着玄儿呢,玄儿不哭。」

我听到小殿下的名字,忍不住眉心一跳。

本朝自来崇尚水德,玄色最为尊贵,皇子赐名玄,足见陛下喜爱之心。

可贵妃并无母族,唯一的弟弟沈行意如今又战死边疆。

这份喜爱于贵妃和小殿下而言,与祸事无异。

怀里的小殿下吃着手指,咯咯地笑个不停。

贵妃轻轻拍着她,嘴角噙着笑。

「青青你看,玄儿的眼睛和阿意一模一样。」

她笑着笑着,又红了眼眶。「可惜阿意,还没见过玄儿……」

确实很像,笑起来更像。

我想着,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怕贵妃见了难过,我忙低下头。

沈贵妃挥退了所有人,寝殿里只剩我和她。

她伸手接过小皇子,把他抱在怀中,侧头笑着对我说:「青青,你也当学学才是,免得以后手忙脚乱。」

我会意地点点头,认真地和她保证:「娘娘放心,青青定会和您一起,照料小皇子平安长大的。」

沈贵妃笑着摇头。

「怎么叫的这么生分,合该跟着阿意一起叫阿姐才是。」

我红着脸,也红了眼,低声叫了「阿姐」。

临出宫的时候,贵妃赐了些珠翠首饰和一个玉石榴给我。

一般长辈都会赐下玉石榴给新妇,寓意多子多福。

但我和沈行意,却并不合适。

我只当她依照旧例,便也没有推脱,跪地谢恩。

她扶起我。

「青青,回府后,好好吃饭,可不能再消瘦了。」

她伸手理了理我的领口,笑得很温柔:「衣服也不要穿这样老气的颜色,阿姐不喜欢。」

她揉了揉我的脸:「青青,相信阿姐,日子总有盼头的,未来可期。」

我轻轻颤抖着,抬眸凝眸她,希望在她眼里找到肯定的答案。

沈贵妃拍了拍我的手背,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我平静无波地跟她叩谢应是,从容地踏出了宫门。

无人知我衣摆下,双手握拳,指甲将手心抠出了几道深深地月牙白痕。

多子多福,未来可期。

我闭眼,忍下心潮澎湃。

沈行意,你还活着,对吗?

回府后,我便叫了账房将府内账簿整理成册,逐一核对。

院内,挽月正领着房里的丫鬟们摘桃花。

一群豆蔻少女,笑嘻嘻地将桃花插在彼此鬓间,叽叽喳喳的比枝头雀儿还热闹欢快。

挽月回头,见我正笑着望向她们,便欢快如小鹿般跑进房内。

「小姐,奴婢们摘了花,只等您挑拣过合心意的,就命人拿去濯水沥干了。」

我的笑意僵在了嘴角。

沈行意活着,这个将军府我怕是也呆不了多久了。

等他回来,我和盛云岚便要换回来,依如我娘与刘氏。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

但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

我每年都要摘桃花酿酒,今日入宫回府,又要核对账册,又说着不用酿酒,难免让有心之人起疑。

虽然不知道沈行意为何要假死,但他既然瞒了天下人,我便也不能让这事被人窥探。

于是,我又笑着解释。Ṱū́⁸

「不必麻烦,你替我挑验一下就行了,今日入宫许久,府里的事情还没处理,可不能撂下。」

挽月领了差事,欢欢喜喜地跑到院子里去挑花。

我听着蝉鸣,闻着风里飘来的甜香,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一旁的丫鬟见我笑得开心,大着胆子问道:「夫人嘴角一直翘着,可是有什么喜事吗?」

我笑着摇摇头。

「哪有喜事,不过是夏天来了。」

季月末,京都接连下了好几场暴雨。

我近来总是睡得不太好,时常从梦中惊醒。

肖嬷嬷提议去城郊庙里烧香祝祷,但因着暴雨,一直没有成行。

我的担心没有着落,寝食难安。

思来想去,提笔写了拜帖,想去宫里见一见贵妃娘娘。

没想到却是被拒。

小太监面冰似霜,带着不耐。「贵妃受了凉,不便见人,您请回吧。」

我心下疑惑,贵妃若是生病,怎么会拒绝我探视呢?

我有心询问几句,但他冷哼一声,眼神嘲弄地瞟了我一眼,扭头便走。

看他的态度,我心下大惊。

贵妃深受陛下宠爱,我又是她弟媳,一向与她关系亲厚。

宫里素来拜高踩低,按理说黄门不该这样对我。

如今这般,一定是出了什么乱子。

我进不去皇宫,急得团团转,只得连夜去了侯府求助,希望能托盛初明的关系进宫。

侯府依旧,我被丫鬟引着,去了盛初明书房。

他喝着茶,声音冰冷:「近来事多,你便安心呆在将军府吧,莫要入宫了。」

我眉心一跳,将手里的帕子捏得更紧。

「时日不早了,你如今寡居,还是少出门为好,免得惹了闲言碎语。」

他放下茶盏,语气凉薄。

「你妹妹尚未出阁,弟弟也没议亲,你是长姐,做事应当多为家族弟妹考虑才是。」

想来他逼我母亲自杀那日,也是这副嘴脸吧?

我看着他,冷笑一声,将手里的茶盏咣当一声摔在地上。

盛初明大怒,一个巴掌落在了我的脸上,怒骂:「盛青岚,你失心疯了不成,敢这样在父亲面前耍威风?」

我躲也不躲,冷笑看他。

「父亲,您在朝中谋划多年,送我进宫觐见贵妃娘娘,总能做得成吧?」

他冷哼一声,张了嘴,还没骂出声,便被我打断。

「当初白家趁着盛家危机,将女儿加入侯府,但也怕被秋后算账,所以留了证据捏在手里。父亲私下找了十年无果,可有想过这个东西就在侯府?」

盛初明神色阴晴不定,似乎在等我继续说下去。

「东西自我出嫁那日,便带到了将军府妥善保管。」

我放低了声音,又恢复了往日恭顺的样子。

「但爹爹也不必忧虑。我与盛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女儿日后免不得要仰仗爹爹。」

他神色稍缓。

我继续柔声说着:「但贵妃是沈小将军姐姐,长姐如母。父亲您最终孝道,言传身教,女儿再是愚钝也学到了一些。」

「如今贵妃病重,女儿不能代替将军侍奉左右,寝食难安,就请爹爹代为走动一二吧。女儿迈入宫门,便将父亲想要的东西,双手奉上。」

盛初明冷着脸,看我许久,才开口。

「陛下两日未上朝,你可知为何?」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叹了口气。

「你若安心呆在将军府,当个寡居妇人,他们看在为父的面子上,还能留你活命。若你进了宫……」

我跪地叩首。

「请父亲送我入宫。」

5.

惜春宫外,重兵把守。

引路的太监和守门的护卫低头耳语了几句,宫门便开了一条细缝,仅容一人通过。

他站在一旁,示意我自行进去,我低低道了声谢,侧身进了门。

门外没有洒扫,前些日子又下了几场暴雨,如今满庭落花,看着十分寂寥萧瑟。

我加快脚步,向着唯一有亮光大殿走去。

殿内,贵妃轻轻拍打着小皇子,一边轻声哄着女儿。

六公主眼泪巴巴地靠在她身边,轻轻发抖。

我忙将殿门合上,只盼能暂时拦住殿外的凄风苦雨。

见我来了,贵妃一惊,忙问道:「青青,你怎么入宫了?」

她脸色一白,一手抱着小皇子,一手牵着六公主,快步朝我走来。

「可是那群人去了将军府拿你?」

我摇头,和盘托出,是托了父亲的关系才能进宫。

她稍稍放下心,随即又苦笑起来。

「是了,你继母是她堂妹,想来你父亲多少也参与进来了。」

她握着我的手,指尖冰凉。

「阖宫都躲着我们母子三人,偏你巴巴地赶来遭罪,如今怕是连你也走不成了。」

六公主张嘴叫了声「舅母」,眼泪便大颗大颗地流了下来。

我把她抱进怀里,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柔声安慰。

「公主别哭了,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把脸埋在我胸口,双手抱着我的脖子抽泣不已,哭了一会儿才平息下来。

贵妃拉着我坐到榻上,说起了当前处境。

「昨日夜里,皇后逼宫了,派人把惜春宫围了起来,侍卫凶神恶煞地拿着刀冲进来把瑶儿吓得够呛。」

她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无声安慰。

「皇后想拿着我们母子三人威胁陛下,才保住了命。」她叹了口气「如今僵持了两日,不知陛下如何了。」

说着流下了眼泪。

我握紧她的手,学着她安慰我的样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阿姐莫怕,我虽手无缚鸡之力,但要打要杀,都要先从青青尸体上踏过去。」

沈贵妃笑着,有点无奈。

「你呀,和阿意一模一样。」

贵妃的思绪忍不住飘向了远方,她的阿意也总是这样保护着她。

那年,母亲难产,生下阿意便撒手人寰,甚至没看过襁褓里婴儿一眼。

将军府挂满了丧幡,她那是也才十岁,梦里都是母亲死前瞪大的双眼。

她惊得睡不着,流着泪,摸黑溜进弟弟的房里。

他小小一团躺在摇床里,一看见她就咧嘴笑了起来,伸守握着她的指头不放。

后来她及笄那年,父亲战死边关,少年天子亲自到府中祭奠。

皇帝对她一见钟情,他许她妃位,入住惜春宫。

又爱屋及乌,将年仅五岁的沈行意也接进了皇宫抚育。

那时,沈行意总爱抱着皇帝的腿撒娇,屁颠颠地跟在他身后央求

「好姐夫,您就教教意儿射箭吧」」

后来他稍长成些,人还没有红缨枪高,就吵着要跟武师习武,信誓旦旦地说要「驱尽匈奴,保家卫国」。

再后来,她的阿意从顽童长成了英俊的少年郎,风流不羁,举手投足便能俘获京中少女芳心。

他十五岁后,便从宫中回到了将军府,见天和一群纨绔招摇过市,每每打马南街,便引得满楼红袖招,十足一个混不吝。

但她知道弟弟的少年心思,知道他胸有千军万马,有家国山河。

知道他在晨间练枪,在夜里看兵书,在书房的沙盘上一遍遍推演对阵。

她的阿意比所有人都有天赋,也比所有人都努力。

但她偏偏是贵妃,圣眷正隆。

沈行意若掌了兵权,沈家前朝后宫皆得意,势必引起朝堂动荡。

他进一步,她在后宫便要退一步。

宠妃和重臣,只能择其一。

他什么都不说,饮酒作乐,没心没肺,成了让人放心的「纨绔」。

用自己的方式,让她幸福。

御书房内。

皇后身着朝服,高髻上插着花树金步摇,坠着蟠龙簪,贵气天成,仪态万千。

她端坐在下首,待一盏茶饮尽,才轻轻将杯盏放到桌面,目光温柔地看向上首的男人,低声询问:陛下,您还是不肯拟招吗?

皇帝坐在髹金雕龙紫檀椅上,手里握着一副字帖看得津津有味。

闻言,他抬眼,嘴里带了笑意,十分温和。

「只要皇后将欣儿母子三人安全带来,朕便写。」

说罢,又心无旁骛地看起了字帖。字帖是前朝书法大家遗作,一笔一划,似有千钧之力。

「您不肯写,自有黄门侍郎代笔,您这又是何必呢?」

皇帝挑眉,不置可否。

若是黄门侍郎可以代笔,又何必在这耗着呢?

皇后取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她把持了皇宫,她的母族也掌控了京都四方城门和御林军,但那又如何呢?

如今海晏河清,四海尽归,便是强行毒杀了皇帝,拿不到盖有传国玉玺的退位诏书,也是名不正言不顺,难以服众。

黄门可以代笔,但玉玺何在,只有陛下知道。

她平静地看着男人,第一次肆无忌惮地直视他。

「便是带他们到了御书房,也免不了一死,不是吗?」

皇帝终于放下了手中字帖,认真看向眼前的人。

「可就算是死,朕也要死在他们母女前头,才能安心。」

皇后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开始只是唇边浅笑,但笑着笑着,确实越来越放纵。

「我与陛下少年夫妻,成婚二十载,从未得您半分令眼相待。」

她笑着,甚至笑出了眼泪。

「我只当天家无情,从不敢奢求您的疼爱。不曾想,哪有什么天性凉薄,不过是您将一腔情深意切都许了旁人。」

皇后笑着摇头,许久才对着殿外吩咐。

「去将他们带来。」

她强调「安全带来,不可无礼。」

我正陪着六公主翻绳,殿门就被人推开,我忙将她推到贵妃身后。

来人是宫中护卫,各个配着刀。

我装作惊慌,将茶壶摔到地上,偷偷拾起了最大的一块瓷片,握在手里。

来人很快走到殿中,我身体微微发抖,站到了贵妃身前,虚张声势地怒喝他们。

「大胆,竟敢佩刀擅闯贵妃寝殿,还不快滚出去。」

将士冷哼一声,上前一步便要将我推开。

我趁着他没有防备,举着碎片毫不犹豫地刺入他的喉间。

一同来的侍卫大惊,还未来得及出声提醒,便见他灵巧地将头歪向了一边。

瓷片贴着他的喉咙,刺入了右肩。

侍卫疼得龇牙咧嘴,我发了狠,用力握着瓷片又搅了一下,才拔了出来。

贵妃一手抱着小殿下,一手拉着六公主,腾不出手,急得在我身后小声喊。

「青青!别胡闹,快站到阿姐身后来!」

我单手止住正欲上前贵妃,将瓷片竖在身前,小心防备。

被我刺伤的人应当是个护卫统领,他疼得龇牙咧嘴,直冒冷汗,却挥手止住了其他正欲上前的侍卫。

「娘娘,更深夜寒,莫要为难属下,随我等去御书房吧。」

外头青天白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胡话。

我护着贵妃,与他们对峙。

贵妃闻言,轻吸了口气,扯了下我的衣袖。

「青青,跟他们走。」

我们一行人才走过影壁,便见到皇帝等在御书房门外。

皇帝见了沈贵妃,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快步走下阶梯,从贵妃手里接过了六公主,抱着亲了亲,安慰了几句,又转过头脸,伸手摸了摸贵妃的头发,眼里盛满了笑意。

他牵着贵妃的手进了御书房,我跟在身后。

御书房的门槛很高,我身子一直在轻轻打着抖,迈步跨ƭû₄过门槛的时候,险些摔倒。

被我用瓷片扎过的侍卫,悄悄将刀鞘横在我的手肘下,虚虚扶了我一把。

我低低道了声谢。

皇后还是坐在下首,见人来了,启唇笑着问道:「陛下如今见到人,可以拟招了吗?」

皇帝欣然点头,命张德全备纸研磨。

张德全取了御纸,平铺在桌上,又上前将皇帝扶到书案前,递上了毛笔,躬身在一旁研起磨来。

皇后手指轻扣桌面,皇帝闻声轻笑。

「皇后心思沉稳,今日倒是有些急了。」

「陛下明察。」皇后颔首。

「您这样从容,臣妾实在难安。多番思量也不知何处错漏,所以有些心焦。」

皇帝笔走龙蛇,未片刻停顿。

他边写,嘴角带着笑意。

「御林军统领,下夜归府,意外坠马,需要修养月余,御林军统领之权便交给了副将张乾代行。」

皇后听得眉心一跳,越发不安。

「刘氏姻亲孙氏,其旁支子弟孙书,有妻弟,名唤李英友。」

他沾了沾磨,继续说道:「十日前,因巡查东城门时,意外发现火种,并及时扑灭,擢升东城,城门长。」

「刘氏旁支,刘清源,上个月藐视军纪,在军中饮酒作乐,被上书弹劾,仗二十,罚做城门长,把守西城门。」

殿外隐隐有嘶喊声传来,若有似无。

「朕的长公主,皇后的女儿,近来喜欢上马球。五日前央求皇后在南郊皇苑举办马球会。」

他停顿了下,抬头看向皇后。

皇后脸色惨白。

「公主催得紧,三日内便要礼部官员办齐所有事宜。礼部人手紧张,但侍郎崔时星与城防军头目刘峦私交甚好。」

「城防军平日无事,正好可以帮忙搬运宴会器具,为了方便运输,南门便由礼部牵头,暂时由城防军接管。」

皇后额间惊出了一层细汗,她嘴唇紧抿,屏气凝神地听着,全神贯注。

「算算日子,原定的马球会,便是今日吧?皇后拿了京都女眷,逼迫朝中大臣,倒是一步好棋,一举多得。」

他好整以暇地写完了诏书的最后一笔,置笔,轻轻吹了吹,待吹干墨迹,一边卷着,一边走向皇后。

「北城城郊,京畿军驻兵之地,由你堂叔刘春将军驻兵镇守,想来城门也已经被你们把控住了吧?」

他好整以暇,将诏书交到皇后手中。

皇后全身发抖,死死捏着诏书,目光瞪视皇帝。

「朕的皇后啊。」皇帝语带遗憾,嘴角噙着笑,但眸底冰寒。

「你机关算尽,自以为步步为营,却不知道算漏了一人。」

皇帝摆摆手,原本逼宫的护卫,瞬间将刀口对准皇后。

皇后闭上眼,周身都是功败垂成地死寂。

殿外,厮杀声逼近,刀戈兵剑,频频碰撞,杀声阵阵,沸反盈天。

像是烟花升空,在一切喧嚣达到鼎盛后,便陷入了沉寂。

殿内殿外,一时落针可闻。

「咯吱。」

有人打破沉默,推开殿门,迈步而入。

来人逆着光,银色盔甲在阳光下熠熠光辉。他手握红缨长枪,枪头染血,脸上也带着血迹,但笑容明媚如往昔。

大喇喇地扬了扬手里叛军的人头,笑着说道:「陛下,阿意救驾来迟。」

皇后猛然睁开眼,看向皇帝。

皇帝在她耳边低语。

「你啊,算漏了阿意,满盘皆输。」

6.

「皇后日思夜想,此时诏书就在手里,都不想看看吗?」

皇帝在她耳边轻声问着,她有片刻恍然。

耳鬓厮磨,原是这样吗?

他们夫妻二十载,从不曾离得这么近过。他的呼吸落在耳边,轻柔温暖,一如他每次看向沈卿欣的眼神。

皇帝拍了拍她的肩膀,带着胜利者的笑容。

「皇后以为朕一直在拖延时间吗?」他摇摇头。

「错了,大错特错。你们所有动作都在朕的掌握之中,所谓的在西北走丢的将士,其实一直与阿意在一处。他们从草原绕路,半个月前就到了京郊,今儿一早就制服了京畿叛军和协防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