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旬大爷为妻购香粉,途中发现没带钱急忙回家,开门时呆在原地
发布时间:2025-09-29 17:40 浏览量:2
那扇熟悉的、漆皮微微剥落的木门,在我手下“吱呀”一声推开,露出的那道缝隙,却像一道深渊,瞬间吸走了我肺里所有的空气。
我僵在门口,像一尊被风霜冻住的石像。
屋里站着两个陌生的年轻人,而我的妻子翠花,正背对着我,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带着点讨好又有点卑微的语气,指着墙角那只陪了我们三十年的樟木嫁妆柜,跟人家说着什么。那柜子,是我当年亲手打的。
我手里还攥着那把忘了带的、磨得发亮的家门钥匙,冰凉的金属硌得我手心生疼。
我只是回去拿个钱,想去街口的百货商店,给她买那盒她念叨了好几年的雪花香粉。
怎么一转眼,家就不是那个家了。
第1章 一盒香粉的念想
秋老虎赖着不走,午后的阳光晒在人身上,还有点烫人。
我叫李卫民,今年五十二,是个木匠。干这行,从我十六岁跟着师傅学徒算起,已经三十六年了。这双手,摸过的木头比摸过的人民币多得多,闻过的刨花香比闻过的饭菜香还熟悉。
翠花是我的婆姨,跟我同年。我们俩,从光着屁股玩泥巴就在一个大院里,后来顺理成章地结了婚,生了儿子。这日子,就像我手里那把用了几十年的刨子,推过去,拉回来,平平整整,没啥波澜,但也实在。
早上吃饭的时候,翠花给我盛了碗稀饭,筷子在碗沿上磕了磕,叹了口气。
“老李,咱们那个存折上,还有多少?”
我喝粥的动作停了一下,抬眼看她。她的眼角,不知什么时候爬满了细密的皱纹,像干涸的河床。头发也白了大半,平时都用那种最便宜的染发膏染黑,可发根处新长出来的白发,像地里冒出的倔强的草,怎么也盖不住。
“没多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声音有点闷。
这几年,活儿越来越少。大家都喜欢那种工厂流水线上下来、样子新潮的复合板家具,便宜,搬家了扔掉也不心疼。像我这种守着老手艺,讲究榫卯结构、一刀一刀刻出来的实木家伙,成了没人要的老古董。偶尔有几个懂行的老板找上门,定做一两件镇宅的摆件,那才能开张。
“儿子那边……”翠花欲言又止。
“儿子那边怎么了?”我心里咯噔一下。
儿子李军,在市里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上班,谈了个对象,姑娘挺好,就是人家里提了要求,结婚得有套房。首付,像一座大山,压在所有像我们这样的普通家庭身上。
“没……没什么。”翠花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咸菜,“就是问问。”
我知道她有心事。这阵子,她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有时候我半夜醒了,还能看见她睁着眼,望着天花板发呆。我问她,她总说没事,就是天热心烦。
我心里也烦。一个大男人,快退休的年纪了,连给儿子凑个首付的底气都没有,说出去都臊得慌。可我能怎么办?我这一辈子,凭手艺吃饭,没学过投机取巧,也没那个命。我只会把一块好木头,变成一件能传代的好家具。可现在,没人稀罕这个了。
吃完饭,我照例去我的木工房。那是我家院子里搭的一个棚子,里面堆满了各种木料和工具。空气里永远飘着一股好闻的木头清香。我拿起一块没做完的料子,可手里的刻刀,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翠花那张布满愁容的脸,总在我眼前晃。
我想起前两天,我们一起去逛街,路过老城区的百货商店。那还是我们年轻时约会的地方。翠花隔着玻璃柜台,盯着里面一盒包装很老式的雪花香粉,看了好久。
“你看这个,跟咱们结婚那会儿用的一模一样。”她眼睛里有光。
我记得,我们结婚时,我托人从上海给她带了一盒,那香味,甜而不腻,她宝贝得不得了,只有出门见客才舍得用一点。后来日子紧了,这些东西就再也没进过家门。
“喜欢就买一盒。”我说。
她立马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买那干啥,一把年纪了,还抹那个,招人笑话。”
嘴上这么说,可她那眼神,我看得懂。
一个念头,突然就在我心里扎了根。
我放下手里的活,拍了拍身上的木屑,走出了工房。
“翠花,我出去一趟。”我朝屋里喊了一声。
“干啥去?”
“有点事。”我没多说,换了双干净的鞋,就出了门。
我想去把那盒香粉给她买回来。钱不多,但或许能让她高兴一下,让她脸上的愁云散开一点点。我们这辈子,没经过什么大富大贵,能给她的,也就是这点微不足道的心意了。
老城区的路,还是那么窄,两边的梧桐树把阳光筛成一片片金色的碎屑,落在地上。我骑着我的二八大杠自行车,车链子“哗啦啦”地响,像在唱一首老掉牙的歌。
到了百货商店,那股熟悉的、混杂着肥皂和布料的味道扑面而来。柜台还是那个老柜台,售货员也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姐,正慢悠悠地打着毛衣。
“同志,要那个雪花香粉。”我指了指柜台里那个小圆铁盒。
“十五块。”大姐眼皮都没抬。
我伸手往裤兜里掏。
空的。
我又摸了摸上衣口袋。
也是空的。
我愣住了。出门太急,忘了带钱。钱包还在家里的床头柜上放着。
“怎么了?”售货员大姐终于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我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红到了耳根。活了半辈子,头一次这么丢人。
“那个……忘了带钱,我……我回去拿。”我结结巴巴地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大姐一声不大不小的嘀咕:“什么记性……”
我骑上车,拼了命地往家蹬。心里又急又臊,像被火烧着一样。就十几块钱的事,怎么就弄得这么狼狈。我只想赶紧拿到钱,再回来把东西买了,把这丢掉的面子捡回来。
车子骑得飞快,风在耳边“呼呼”地响。远远看到自家那个熟悉的院门,我心里才松了口气。
把车往墙边一靠,我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屋里走。
门虚掩着,没锁。
我心里还纳闷,翠花怎么白天也不锁门。手刚搭上门把,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的声音。
“阿姨,这柜子确实是好东西,是老榆木的吧?这雕花,真细致。不过现在市场上吧,这种老家具也就图个情怀,价格……您也知道。”
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对,我们买回去也得重新打磨上漆,改成现在流行的那种复古风,也挺费事的。”
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水,从我头顶浇了下来。
我没有出声,轻轻地,推开了那扇门。
第2章 陪嫁的柜子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一声叹息。
屋里的三个人,齐刷刷地朝门口看来。
翠花背对着我,听到声音,身子猛地一僵,然后缓缓地、极其不自然地转过身来。当她看到是我时,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眼神,是惊慌,是愧疚,还有一丝被当场抓住的绝望。
另外两个人,是一对看起来三十岁不到的小夫妻。男的穿着时髦的夹克,女的烫着大波浪卷发,手里拎着个小巧的皮包。他们看到我,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尴尬,像是闯入了别人家的秘密,一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我的目光,越过他们,死死地钉在墙角的那只樟木柜子上。
那是我结婚前,花了整整三个月,用我当时能找到的最好的一块整料樟木,亲手为翠花打的嫁妆。柜门上,我一刀一刀地雕了龙凤呈祥的图案,龙鳞凤羽,栩栩如生。上了十几遍大漆,光亮得能照出人影。这柜子,不仅是件家具,它是我对我媳woman的一份承诺,是我们这个家的起点。
三十年了,翠花把它擦了又擦,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儿子小时候淘气,在上面划了一道,她心疼得把儿子揍了一顿,自己又抹了半天眼泪。
可现在,它就那么孤零零地立在那儿,像一个即将被遗弃的老人,身上贴着一张无形的价签。
“你们……在干什么?”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从生了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
那对小夫妻对视了一眼,男的先开了口,语气还算客气:“大爷,我们是……来看看这柜子。在网上看到的,阿姨说要卖。”
“卖?”我重复着这个字,感觉它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我转向翠花,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谁让你卖的?!”
我这一声吼,声音不大,但屋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翠花的身子抖了一下,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低着头,双手死死地绞着自己的衣角,就是不说话。
那女的见气氛不对,赶紧打圆场:“大爷您别生气,我们也就是看看,还没定呢。阿姨说家里地方小,想腾腾地方。我们也是真心喜欢这老手艺,您看这做工,现在可找不着了。”
她不说“手艺”两个字还好,一说,我心里的火“噌”地就冒得更高了。
“喜欢手艺?”我冷笑一声,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他们,“你们懂什么手艺?你们买回去,是不是就想把它刷成花里胡哨的白色、蓝色,做旧,然后管那叫什么‘地中海风’、‘ins风’?”
我的话太冲,那男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大爷,话不能这么说。东西是您的,我们也是花钱买。怎么处理,是我们的事吧?”
“花钱?”我盯着他,“你出多少钱?”
男的被我问得一愣,看了看翠花。
翠花还是不说话,头埋得更低了。
“阿姨开价……三千。”男的有些犹豫地说道。
三千。
我听到这个数字,气得差点笑出声来。
三千块,买我这块上好的樟木料都不够!买我这三个月不眠不休的心血?买我们三十年的夫妻情分和记忆?
“滚!”我指着门口,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一个字。
那对小夫妻被我吓了一跳,脸色都变了。女的拉了拉男的胳膊,小声说:“算了算了,咱们走吧。”
男的似乎还想争辩两句,但看到我通红的眼睛,和那副要吃人的样子,最终还是没敢再开口。他拉着女的,几乎是落荒而逃。
门“砰”的一声被带上。
屋子里,瞬间只剩下我和翠花两个人,还有那死一般的寂静。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感觉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翠花还站在原地,像一棵被霜打蔫了的白菜,一动不动。
我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真想抓住她的肩膀,好好问问她,她的心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们是穷,是日子过得紧巴,可我们什么时候到要变卖嫁妆的地步了?这柜子对我们意味着什么,她难道忘了吗?
可我看着她花白的头发,看着她颤抖的肩膀,那些质问的话,到了嘴边,又都咽了回去,变成了一声沉重的、带着无尽失望的叹息。
“为什么?”我问,声音里已经没了刚才的火气,只剩下疲惫。
翠花的身子又是一颤,终于,她抬起了头。
两行眼泪,顺着她脸上的皱纹,无声地滑落下来。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是一个劲地哭,哭得抽抽搭搭,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看着她哭,心也跟着一抽一抽地疼。我们结婚三十年,不是没吵过架,不是没红过脸,可我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那种哭,不是委屈,不是撒娇,而是一种被逼到绝路上的无助和崩溃。
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再大的火气,再多的质问,在她这无声的眼泪面前,都溃不成军。
我走到墙角,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冰凉光滑的柜门。上面的龙凤图案,因为常年的摩挲,已经变得温润如玉。我仿佛还能看到三十年前,那个年轻的自己,在昏黄的灯光下,屏着呼吸,一刀一刀,刻下对未来生活所有美好期盼的样子。
“就这么缺钱吗?”我背对着她,声音低沉,“缺钱,你跟我说啊。我是死了还是瘫了?要你一个女人家,背着我干这种事?”
身后,是翠花压抑不住的、越来越大的哭声。
我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
第3章 无声的争执
那对年轻夫妻走了之后,家里就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翠花不哭了,她默默地走进厨房,开始淘米,洗菜,锅碗瓢盆发出单调而规律的碰撞声。她好像想用这种日常的忙碌,来掩盖刚才发生的一切,仿佛只要晚饭照常做,日子就能照常过。
我没动,还站在那只樟木柜子前。
我心里乱成一团麻。愤怒、失望、心痛,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力感,交织在一起,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一遍遍地问自己,为什么?我们是没钱,可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翠花不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她跟我过了半辈子苦日子,一块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她比谁都清楚,这只柜子对我们这个家意味着什么。
除非,是出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大事。
我走到厨房门口,靠在门框上,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她的腰,已经有些佝偻了,动作也不如年轻时利索。夕阳的余晖从窗户照进来,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可我看到的,却只有无尽的萧索。
“到底出了什么事?”我还是没忍住,又问了一遍。
翠花的肩膀几不可见地缩了一下,手里的菜刀“当”的一声,重重地剁在案板上。
她没有回头,声音闷闷地从前面传来:“没什么事。就是……看着它碍眼,想给它腾个地方。”
这话,连三岁小孩都骗不了。
我的火气又上来了。都到这个时候了,她还不肯跟我说实话。我们是夫妻啊,有什么事,是不能一起扛的?
“碍眼?”我冷笑,“它在这儿碍了三十年的眼,你今天才想起来腾地方?翠花,你看着我的眼睛,跟我说实话!”
她终于停下了手里的活,转过身来。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像两颗熟透了的桃子,眼神躲躲闪闪,就是不敢和我对视。
“我说了,没什么事!”她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带着一丝被逼急了的尖锐,“你这人怎么这么犟呢?一个破柜子,卖了就卖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破柜子?”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柜子,“你再说一遍?这是破柜子?这是我给你打的嫁妆!你忘了你当年嫁过来的时候,院里的人有多羡慕你吗?你忘了你爹妈拉着我的手,说把你交给我,他们就放心了吗?这柜子,就是我的保证!”
“保证?保证有什么用!”翠花的情绪也彻底爆发了,她把手里的菜刀往案板上一扔,发出刺耳的声响,“保证能当饭吃吗?保证能让儿子娶上媳妇吗?李卫民,你醒醒吧!现在这个社会,没人看你那些老掉牙的保证,人家只看你兜里有没有钱,能不能拿出房子的首付!”
儿子……首付……
这两个词,像两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瞬间就明白了。
原来,症结在这儿。
我怔怔地看着翠花,她满脸泪痕,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是要把积攒了许久的所有委屈和压力,都一次性地宣泄出来。
“是……是小军那边,要钱了?”我的声音,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干涩得厉害。
翠花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她走到饭桌边,一屁股坐下来,用手捂着脸,又开始小声地抽泣。
“前两天,他女朋友家里下了最后通牒了。年底前要是还凑不齐首付,这婚……就别想结了。”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道,“小军那孩子,你也知道,自尊心强,他不想让我们为难,一直自己扛着。可他那点工资,不吃不喝,十年也攒不够啊。前天晚上他给我打电话,在电话里都哭了……我……我这当妈的,心都碎了……”
我的心,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了,疼得无法呼吸。
我能想象到儿子在电话那头,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哭得像个孩子的样子。我也能感受到翠花这两个晚上,辗转反侧,是怎样的心焦如焚。
而我,这个做父亲的,这个一家之主,却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我还在为我那点可怜的手艺人的清高和固执而沾沾自喜,还在想着给她买一盒十五块钱的香粉,以为那就是天大的浪漫和体贴。
我真是个废物。
一股巨大的羞愧和自责,淹没了我。
我走到翠花身边,想伸出手拍拍她的背,安慰她一下,可我的手抬到半空中,却又僵住了。
我现在,有什么资格去安慰她?
家里的困境,是她一个人在想办法。卖掉自己最珍视的东西,背负着对我的愧疚,去跟陌生人低声下气地讨价还"价。而我呢?我除了发火,除了质问,还做了什么?
屋子里的沉默,比刚才更加沉重。
晚饭,终究还是没吃成。
翠花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我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着那只樟木柜子,枯坐了一整夜。
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给柜子镀上了一层银霜。那上面的龙凤,在朦胧的光影里,仿佛活了过来,在无声地嘲笑着我的无能。
我这一辈子,总觉得手艺人,活的是个骨气。我的东西,要给懂的人。那些不识货的,给再多钱我也不卖。我守着我的规矩,守着我的骄傲,以为这就是一个匠人该有的样子。
可到头来,我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连自己的家都撑不起来。
我的这点骄傲,在现实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多么的可笑。
天快亮的时候,卧室的门开了。
翠花端着一杯热水,走到我面前,轻轻地放在茶几上。
她的眼睛还是肿的,脸色憔悴。
“老李,”她坐到我身边,声音沙哑,“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
我摇了摇头,拿起那杯水,水还是温的。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是我没本事。”
翠花的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她摇着头,握住我那只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
“不怪你。你已经尽力了。”
我们俩,就这么互相看着,两双苍老的眼睛里,都映着对方疲惫而无奈的脸。
三十年的风风雨雨都过来了,我以为我们能安安稳稳地走到老。没想到,临了临了,还要被这道坎,绊得这么狼狈。
“还差多少?”我问。
“首付……总共要三十万。小军和他对象自己攒了十万,我们这些年存了八万,还差……十二万。”
十二万。
这个数字,像一座山,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口。
对我来说,这无异于一个天文数字。
我看着墙角那只柜子,心里五味杂陈。我知道,就算卖了它,那三千块钱,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可是,除了它,这个家,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吗?
第44章 儿子的“喜讯”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翠花之间的那堵墙虽然消失了,但家里的气氛却比之前更加压抑。
我们不再争吵,甚至很少说话。彼此都心事重重,像两只被困在笼子里的兽,焦躁,却又无路可走。
钱,十二万。这个数字像个幽灵,日夜盘旋在这个小小的屋子里,压得我们喘不过气。
翠花开始翻箱倒柜,把她那些压箱底的首饰,一些是她母亲留下的,一些是我们结婚时我买的,都拿了出来。一个银镯子,一对小小的金耳环,还有一条细得几乎看不见的金项链。这些东西,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着微弱而凄凉的光。
“这些,拿去当铺,应该能换点钱。”她把东西包在一块红布里,递给我,眼神里满是决绝。
我看着那块红布,感觉它有千斤重。
我没接。
“不行。”我摇了摇头,“这是留给你的念想,不能动。”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什么念想不念想!”翠花急了,“念想能换来房本吗?”
“我说不行,就不行!”我的态度也很坚决。
卖嫁妆柜,我已经觉得是对她天大的亏欠了。要是再把她母亲的遗物也给当了,我李卫民这辈子,还有什么脸面自称是个男人?
我们又一次陷入了僵局。
这天是周末,儿子李军回来了。
他每次回来,翠花都像过节一样,提前一天就开始准备。可这次,她只是勉强地笑了笑,在厨房里默默地忙碌。
李军好像也察觉到了家里的气氛不对劲。他放下手里的水果,在我们身边坐下,有些局促地搓着手。
“爸,妈,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我和翠花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没有,你别多想。”翠花把一盘切好的西瓜端到他面前,“快吃吧,刚从井里湃出来的,凉快。”
李军拿起一块西瓜,咬了一口,却好像没什么胃口。
他犹豫了半天,才终于开了口:“爸,妈,我跟小雅……我们商量了一下,想跟你们说个事。”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你说。”
“我们……我们领证了。”李军说完,从兜里掏出两个红本本,放在了桌上。
结婚证。
鲜红的封面上,烫金的国徽闪闪发光。
我和翠花都愣住了。
“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翠花拿起结婚证,手都在抖。
“就前天。”李军挠了挠头,脸上带着一丝与这喜事不相符的局促和歉意,“小雅说,房子不着急,可以先租着,慢慢攒钱。她说,她嫁的是我这个人,不是房子。所以我们就……先把证领了。”
他顿了顿,看着我们,眼神里充满了真诚:“爸,妈,我知道你们为了我房子的事操心。真的,不用了。我们自己能行。以后,我们俩一起努力,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我看着儿子。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睛里有血丝,看得出,这段时间他也没睡好。可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神是那么的坚定,腰杆挺得笔直。
这还是那个在我印象里,没长大,需要我们操心的孩子吗?
他已经长成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了。
翠花的眼泪,“刷”的一下就流了下来。但这一次,不是伤心,不是绝望,而是欣慰,是感动。
她一把抱住儿子,拍着他的背,哽咽着说:“好孩子……我的好孩子……是妈没用,是妈没本事……”
“妈,你别这么说。”李军也红了眼圈,轻轻地拍着母亲的后背,“你们把我养这么大,已经很不容易了。剩下的路,该我们自己走了。”
我坐在旁边,看着他们母子俩,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
我为儿子的懂事和担当感到骄傲,也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更加的羞愧。
儿子结婚,本该是天大的喜事。可我们这个家,连一场像样的酒席都办不起,连一套房子的首付都拿不出来。最后,还要让儿媳妇跟着他一起受委屈。
我这个当爹的,真是失败透顶。
吃午饭的时候,李军和小雅通了电话,开了免提。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脆又懂事的声音。
“叔叔阿姨好!本来该跟李军一起回去看你们的,公司临时有事,实在走不开。等下周,我一定登门拜访。”
“哎,好孩子,好孩子,工作要紧。”翠花抢着说道,脸上的笑容是这几天来最真心的一次。
“叔叔阿姨,你们别为房子的事操心了。我跟李军都年轻,有手有脚的,不怕吃苦。我们想好了,先租个小点的房子,等以后有条件了再买。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跟房子大小没关系。”
听着这个素未谋面的儿媳妇说出这番话,我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多好的姑娘啊。
我们老李家,是积了什么德,能娶到这么一个通情达理的好媳妇。
挂了电话,李军看着我们,表情严肃地说:“爸,妈,还有个事。小雅家里,陪嫁了一辆车。她说,以后我们周末可以开车回来看你们,方便。”
我跟翠花又是一愣。
现在这社会,女方不要求有车有房就不错了,哪还有陪嫁一辆车的?
我突然明白了。
这不是什么陪嫁。这是亲家看我们家拿不出首付,怕我们脸上挂不住,用这种方式,在帮衬我们,在给足我们面子。
他们把女儿嫁过来,不仅没要一分钱彩礼,反而还要倒贴。
我李卫民,一辈子都要强,一辈子都讲究个脸面。
可今天,我的脸,被人用这种最体面的方式,打得“啪啪”响。
我端起桌上的酒杯,满满一杯白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可我感觉不到一点暖意,只觉得浑身冰冷。
第5章 手艺人的执拗
儿子走后,家里又恢复了平静,但我的心,却再也平静不下来了。
亲家的通情达理,儿媳的懂事体贴,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的窘迫和无能。
我把自己关进了木工房,一待就是一整天。
我不想见人,也不想说话。我只想跟这些木头待在一起。只有在这里,闻着熟悉的木香,听着工具和木头摩擦的声音,我才能找到一丝安宁。
我拿起一块花梨木,想继续雕刻之前那个未完成的笔筒。可我的手,却不听使唤地抖。刻刀在木头上,划出一道道杂乱无章的痕迹,像我此刻的心情。
“啪”的一声,我把刻刀重重地摔在工作台上。
我烦躁地在工房里踱步。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我这半辈子的心血。墙上挂着的,是从小到大各式各样的刨子、凿子、锯子,每一把都被我摩挲得油光锃亮。角落里堆着的,是我从各处搜罗来的好木料,紫檀、黄花梨、金丝楠……每一块,在我眼里,都是无价之宝。
曾几何时,我为这些感到无比自豪。
我觉得,我守着的是一门艺术,是一份传承。我的手,能化腐朽为神奇,能赋予木头第二次生命。
可现在,这些东西,能做什么?
它们能变成一套婚房的首付吗?能让我儿子在岳父岳母面前挺直腰杆吗?能让我的老伴不再为钱愁得睡不着觉吗?
不能。
我靠在墙上,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周围的刨花散发着清香,可我闻到的,却是一股颓败的气息。
我李卫民,就是一个守着一堆破烂木头,不合时宜的老顽固。
我的脑海里,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很多年前的事。
那时候,我还是个年轻的木匠,在镇上的家具厂上班。手艺好,人也肯干,厂长很器重我。后来,厂子效益不好,要改革,引进了新的生产线,做那种贴皮的复合板家具。
老工人们都反对,觉得那是糊弄人的玩意儿,丢手艺人的脸。可厂长说,那是潮流,成本低,出货快,能赚钱。
我当时,是反对得最激烈的一个。
我当着全厂工人的面,跟厂长拍了桌子。我说,我们做木匠的,对得起手,才能对得起心。用胶水和木屑粘出来的东西,外表再光鲜,里子也是糠的,早晚要散架。
厂长说我死脑筋,跟不上时代。
最后,我一气之下,辞了职,自己单干。
我相信,只要手艺好,就不怕没饭吃。
刚开始那几年,确实还行。街坊邻居,亲戚朋友,谁家结婚嫁娶,都来找我打一套家具,觉得我做的东西扎实、耐用,有面子。
可慢慢的,风向就变了。
城市发展越来越快,人们的观念也在变。家具,不再是一件能用一辈子的“大件”,而成了一种可以随时更换的消费品。大家追求款式,追求新潮,不再在乎它是不是实木,用的是不是榫卯。
我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冷清。
有时候,几个月都接不到一个像样的活儿。
翠花劝过我,让我别那么死板。她说,人家客户想要什么样式的,你就做什么样式的,管它是不是老规矩。哪怕是用钉子,用胶水,只要能赚钱就行。
可我就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
我觉得,那是对这门手艺的背叛。
我宁愿不挣这个钱,也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
我一直以为,我这是在坚守。坚守一个手艺人的本分和尊严。
可今天我才明白,我所谓的坚守,在家人需要我的时候,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我的执拗,我的清高,到头来,只是感动了我自己,却苦了最亲的人。
我是一个好木匠吗?也许是。
但我是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吗?
我不是。
我缓缓地站起身,走到工房最里面的角落。那里用一块厚厚的油布盖着,是我最珍贵的一块料子。
我掀开油布。
一块长约两米,宽约半米的木板,静静地躺在那里。
木头呈深褐色,在昏暗的光线下,表面泛着丝绸般的光泽。凑近了看,能看到里面有一丝丝金色的纹理,像流动的光,瑰丽无比。
这是金丝楠木。
是我年轻时,一个老主顾送给我的。他说,好马配好鞍,好手艺人,得有一块配得上他的好料。
这些年,有无数人上门,想买这块木头,出价越来越高。有说要做成茶台的,有说要雕成佛像的,都被我拒绝了。
在我心里,它是神圣的。我总觉得,我的手艺,还没到能驾驭它的地步。我怕糟蹋了它。我总想着,等我到了技艺的巅峰,再用它,为自己,为这个家,打造一件能传世的作品。
可现在,我看着它,心里却有了别的念头。
一个让我自己都感到震惊,甚至有些鄙夷的念头。
我伸出手,颤抖地抚摸着它冰凉而光滑的表面。
也许,它存在的意义,并不是要变成一件什么惊世骇俗的艺术品。
也许,它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在最关键的时候,为这个家,发光发热。
哪怕这种光热,是以一种我最不齿的方式。
第6章 老木与新梁
那个念头,一旦在我心里生了根,就开始疯狂地生长。
我拿出手机,翻找出一个几乎已经被我遗忘的号码。
号码的主人姓王,是个生意人,专门倒腾这些名贵木材和老家具。他来找过我好几次,都是为了这块金丝楠。最后一次,他开出的价格,已经是一个我当时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我拨通了电话。
“喂,哪位?”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油滑的声音。
“我是李卫民。”
“李卫民?哪个李卫民?”对方显然已经不记得我了。
“做木匠的,李卫民。”我补充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猛地爆发出一阵惊喜的笑声:“哎呦!是李师傅啊!稀客,真是稀客!您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是不是有什么好东西要出手啊?”
我的脸颊有些发烫。
“我那块金丝楠,”我艰难地开口,“你……还要吗?”
“要啊!怎么不要!李师傅,您可算是想通了!”王老板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兴奋,“您放心,价格绝对好说!我马上过去,您在家等着我!”
挂了电话,我靠在墙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感觉自己像个叛徒。
背叛了我的手艺,背叛了我的坚持,也背叛了那位送我木头的老主顾的信任。
可我一想到儿子那张故作坚强的脸,一想到翠花那双哭红的眼睛,一想到亲家那份沉甸甸的体谅,我就觉得,我没有别的选择。
王老板来得很快,开着一辆黑色的、亮得能照出人影的轿车,停在了我这破旧的小院门口。
他挺着个啤酒肚,戴着大金链子,一进门就自来熟地给我递烟。
我摆了摆手,说我不会。
他也不在意,自己点上一根,然后直奔主题,走进了我的工房。
当他再次看到那块金丝D楠木时,眼睛里放出的光,比他脖子上的金链子还亮。
他戴上白手套,像抚摸一样,仔仔细细地把木头检查了一遍,嘴里不停地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李师傅,您这料子,养得真好。品相,一流!”
检查完,他站直了身子,看着我,伸出两根手指。
“这个数。”
我心里一惊。
这个价格,比他上一次开的,还要高出不少。
已经远远超过了十二万。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以为我嫌少,又笑着说:“李师傅,我知道您是行家。这块料子,要是做成成品,价值更高。这样,我再给您加一点,算是我交您这个朋友。咱们一口价,二十五万。您看怎么样?”
二十五万。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有了这笔钱,不仅儿子的首付解决了,还能给他们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剩下的,还能给翠花,给这个家,添置点东西。
我的心里,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我,应该立刻答应。这是解决所有问题的最好办法。
可情感上,我却像被人用刀子在割肉一样疼。
王老板看出了我的犹豫,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李师傅,我知道您舍不得。这东西,搁谁谁都舍不得。但是啊,人活一辈子,图个啥?不就图个家人平安,儿女幸福吗?东西再好,它也是个死物。钱,才是活的。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他说的,是俗理。
但这个俗理,却恰恰戳中了我最软的地方。
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已经变得坚定。
“好。”我从牙缝里,挤出这一个字。
交易很顺利。
王老板当场就用手机给我转了账。
当我的手机收到那条银行发来的、带着一长串零的短信时,我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王老板叫来了两个工人,小心翼翼地把那块金丝楠木抬上了他的车。
车子开走的时候,我站在院门口,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那辆黑色的轿车,消失在巷子口,再也看不见。
我回到工房,那个角落,空了。
我感觉我的心,也跟着空了一块。
我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
我只知道,从今天起,我李卫民,可能还是一个木匠,但再也不是一个纯粹的手艺人了。
晚上,我把银行卡交给了翠花。
“这里面有二十五万。明天,你给小军打过去。”我平静地说。
翠花拿着那张薄薄的卡片,手抖得厉害。
“老李……你……你哪来这么多钱?”她惊愕地看着我。
“把那块金丝楠,卖了。”
翠花“啊”了一声,手里的卡片差点掉在地上。
她比谁都清楚,那块木头在我心里的分量。
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眼圈,又一次红了。
她走过来,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我。
她的头,靠在我宽阔但已经不再坚挺的背上。
“老李,”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委屈你了。”
我摇了摇头。
“不委屈。”我说,“只要你们好,我就不委屈。”
那一刻,工房里空掉的那一块,仿佛又被什么东西,给填满了。
那东西,叫作“家”。
第7章 迟来的香粉
钱给儿子打过去的第二天,李军就带着小雅,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看我们了。
两个年轻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和喜悦。
小雅是个很清秀的姑娘,说话细声细气,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她一进门,就甜甜地喊“爸,妈”,喊得我和翠花心都化了。
她拉着翠花的手,一个劲地说:“妈,谢谢你们。这钱,我们以后一定会努力挣,还给你们的。”
翠花拍着她的手,笑着说:“傻孩子,说什么还不还的。父母给子女的,哪有要还的道理。你们俩,以后好好过日子,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孝顺了。”
李军站在我身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一丝愧疚。
“爸,那块木头……”
我摆了摆手,打断了他:“过去的事,就别提了。一块木头而已,还能比我儿子的终身大事重要?”
我话说得轻松,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那天中午,翠花做了一大桌子菜。我们一家四口,围坐在一起,气氛是前所未有的融洽和温馨。
看着儿子和儿媳妇互相夹菜,低声说笑的样子,我心里那点因为卖掉金丝楠木而留下的疙瘩,好像也慢慢地被抚平了。
王老板说得对。
东西再好,也是死的。
家人,才是活的。
我这辈子,守着那些老规矩,守着那些所谓的“手艺人的尊严”,错过了很多东西。现在,能用我最宝贵的东西,换来儿子的幸福,换来这个家的圆满,或许,才是它最好的归宿。
送走儿子和儿媳妇,家里又恢复了平静。
但这一次,平静中,多了一份踏实和安宁。
翠花脸上的愁云,彻底散了。她走路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有时候,在厨房里忙活着,还会哼起年轻时喜欢唱的那些老歌。
她把家里重新收拾了一遍,把那只樟木柜子,擦得一尘不染。
她摸着柜门上我雕的龙凤,对我说:“老李,幸亏那天你回来得及时。要不然,我得后悔一辈子。”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知道,她不是真的想卖掉它。她只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一个女人,在家里最困难的时候,能想到的,就是变卖自己最珍视的东西。这本身,就是一种牺牲。
而我,却还对她发了火。
想到这里,我心里就一阵愧疚。
第二天,我揣上钱,又去了那家老百货商店。
还是那个售货员大姐,她还认得我,看到我,撇了撇嘴,说:“哟,今天带钱了?”
我的脸又有点红,但这次,我没觉得丢人。
我递过去十五块钱,说:“同志,麻烦你,要那盒雪花香粉。”
大姐把那个小小的、带着一股旧时光味道的铁盒递给我。
我把它揣在怀里,像揣着一件宝贝。
回到家,翠花正在院子里晒被子。
我走到她身后,把那个小铁盒,递到她面前。
“给你的。”
翠花回过头,看到我手里的东西,愣住了。
她接过那个铁盒,打开盖子,一股熟悉的、淡淡的清香,飘散出来。
她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
“你……你还记着呢?”
“你念叨了那么久,我能不记着吗?”我看着她,笑了。
她低下头,用手指,轻轻地蘸了一点香粉,抹在手背上,然后凑到鼻子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满足而陶醉的样子,像个得到了心爱糖果的小女孩。
“真香。”她说。
阳光下,她眼角的皱纹,好像都舒展开了。那些岁月的痕迹,非但没有让她显得苍老,反而沉淀出一种温润而从容的美。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我这辈子,能娶到她,是我李卫民最大的福气。
我做的那些家具,或许能用几十年,上百年。
但眼前这个人,是要陪我走完一辈子的。
什么金丝楠,什么老手艺,什么手艺人的执拗……在这一刻,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们还在一起。这个家,还在。
第8章 新的榫卯
儿子的婚事,定在了国庆节。
婚礼办得很热闹,也很体面。亲家那边,没有因为我们家的情况,有半点怠慢。看着儿子和儿媳妇,在台上交换戒指,对着我们深深鞠躬,我和翠花坐在下面,偷偷抹了好几次眼泪。
婚礼结束后,生活又回到了正轨。
我还是每天待在我的木工房里,只是心态,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我不再纠结于那些虚无缥缈的“传承”和“尊严”。我开始尝试着,去做一些新的东西。
我开始上网,看现在年轻人都喜欢什么样的家具。简约的,多功能的,可以自由组合的。
我发现,他们虽然不喜欢老式的雕龙画凤,但对实木的质感,对精巧的结构,依然是有需求的。
我试着,用我最擅长的榫卯工艺,去做一些设计简洁、但结构稳固的小件家具。比如,一个可以折叠的书桌,一个可以随意拼接的置物架。
我把做好的样品,拍了照片,让儿子帮我挂到网上去卖。
没想到,反响还不错。
很多人留言说,没想到,不用一颗钉子,就能做出这么牢固又好看的东西。
第一个订单,来自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他租了个很小的单间,买了我设计的一款墙角置物架。收到货后,他特意拍了照片发给我,说:“大爷,您这手艺太牛了!把我这小小的角落,装点得特别温馨。谢谢您!”
看着那张照片,看着那句“谢谢您”,我心里涌起一股久违的成就感。
这种成就感,和我雕刻出一件精美的艺术品时,完全不同。
它更踏实,更温暖,更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我明白了,手艺,不是要被供在神坛上的。手艺,是要为人服务的。
时代在变,人的需求在变,我的手艺,也应该跟着变。
这就像榫和卯,必须严丝合缝,才能构成一个稳固的整体。我的手艺,也必须和这个时代的需求,紧密地咬合在一起,才能找到它新的生命力。
翠花看我每天忙得不亦乐乎,脸上的笑容也多了。
她常常会泡好一杯茶,端到我的工房里,静静地看我干活。
“老李,”有一天,她看着我正在打磨的一个小木凳,突然说,“我觉得,你现在做的这些东西,比以前那些大柜子,更好看。”
我抬起头,笑了:“为什么?”
“因为啊,”她想了想,说,“以前你做东西,是做给你自己看的,总憋着一股劲儿,想证明什么。现在你做东西,是做给别人用的,心里想着怎么能让人家用得舒坦。这股劲儿,不一样。”
我愣住了。
我没想到,翠花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家庭妇女,竟然能把我看德这么透。
是啊,劲儿不一样了。
以前的劲儿,是往里收的,是固执的,是跟自己较劲。
现在的劲儿,是往外放的,是包容的,是想去跟这个世界,跟更多的人,建立一种连接。
我放下了手里的砂纸,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粗糙的手。
“翠花,谢谢你。”
“谢我干啥。”
“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我们相视一笑,多年的夫妻,很多话,已经不必说出口。
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叶子已经开始泛黄。秋风吹过,沙沙作响。
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在我和翠花身上,暖洋洋的。
我看着墙角那只依旧光亮如新的樟木嫁妆柜,心里无比地踏实。
我知道,生活,就像做木工活。有时候,会遇到坚硬的木节,会碰到难解的结构。会需要我们放下一些固有的执念,甚至需要我们忍痛割爱,舍弃一些珍贵的东西。
但只要我们手里的工具还在,只要我们想把日子过好的那份心还在,我们就总能找到新的方法,去开料,去刨平,去凿出新的榫卯。
最终,把那些零散的木板,那些生活的碎片,牢牢地,稳稳地,组合成一个叫作“家”的,温暖而坚固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