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今邑彩:酷似我的人

发布时间:2025-09-27 15:30  浏览量:1

今邑彩

公公的咳嗽好不容易停止,我在他身上重新盖好棉被时,客厅的电话铃响了。

我情不自禁地望向橱柜上的钟,已经过了晚上10时。

现在,在这种时间是很少接到电话,不,即使并非这种时间,最近数年已很少有人打电话到这个家了。

会是谁呢?

虽然感到奇怪,我仍然站起身,走出八席的房间,前往客厅。

旧式的黑色电话机响着金属性的铃声。我并未立刻拿起话筒,只在电话机前呆立着。

——原来这个电话机的铃声是这样的!

实在很久没有听过电话铃声了,我不自觉地听得入神了。但,很快回过神来,拿起话筒,贴近耳朵。

“喂、喂……”

“请问是原口家吗?”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打断我的话,传入耳中。

——原口?

原来是拨错了电话号码!我松了一口气,又很失望,全身气力一下子消失了,自己苦笑,反正,一定是这样子的。

我本来打算回答:“不,我们是佐佐木,并非原口”,但,紧接着的瞬间,脱口而出的居然是:“是的,有什么事吗?”

为何会说出这种话呢?连自己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也许是因为想找人说话吧!陌生的年轻男人声音悦耳,就算是拨错电话号码,陪他瞎扯一阵也可排遣寂寞。

短暂的沉默之后,青年以怯怯的声音问:“对不起,美津子小姐在家吗?”

“美津子吗?”我边思索边反问。

听声音似是二十多岁,那么“美津子”应该是恋人或女友了,也大约与对方同样年纪吧!正和女儿的年龄相仿。

瞬间判断后,我决定扮成母亲模样,忍住笑,回答:“小女还没回家。”

“还没回家?”青年喃喃说着。是感到怀疑的声音,会不会已经发现拨错电话号码了呢?

“对不起。那么,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抱歉,请问你是?”我问,同时心里在想,这种时间打电话给年轻女性,只要为人父母的一定会这样问吧!

“啊……我是……不,我姓清田。”

“清田先生吗?”

“对不起,美津子小姐她……”

“小女回来后我叫她给你回电话,你的电话号码是?”我顺势问。

感觉上似有某种错觉,仿佛自己真的是原口美津子的母亲。

“不,我会再打给她。抱歉,这么晚还打扰。”青年似有气无力地说着,然后挂断电话。是那种很小心翼翼、怕引起对方生气的挂断方式。

看样子,那位姓清田的青年并未发现拨错电话号码。可能他是第一次打电话到原口美津子家吧!如果以前曾打过,应该会马上发觉我并非美津子的母亲。

这是否表示他和原口美津子这位女性的关系尚未很亲密?不过从其极为紧张的结巴语气推测,这位青年一定爱慕着原口美津子吧!虽不知是学生或上班族,却绝对是鼓足勇气才打电话至暗恋的女性家,也因此才会在过度紧张下拨错电话号码。

他说待会儿要再打过来,但,届时应该已发现第一次是打错电话了。

一想到青年在明白真相时的狼狈样子,我既觉可怜又感滑稽,不自觉地笑出声来,同时泪水也跟着夺眶而出。我擦拭眼泪——已经多少年没有大笑出声了呢?

笑过后,心情开朗许多,我忽然想洗澡。

这几天来,公公的身体状况很差,我一直守在旁边看护,连洗澡的时间也没有,感觉上头发都有臭味了。

走向浴室,打开桧木浴桶盖,马上闻到一股水垢味。桶内还留着混浊的洗澡水,是上次使用后忘了放掉。我伸手入水中,拔开木塞,水很快地流光。我用沾着洗洁精的海绵开始清洗浴桶。

约莫经过二十多分钟吧!我停止清洗浴桶的手,凝神静听。

是电话铃声,客厅的电话又在响了。

会是方才那位青年吗?

我用卷高袖管的手臂拭掉额头的汗珠,心想。

但,怎么可能?对方不该会再打来的,不可能再度拨错号码。

电话铃声持续响个不停。我丢下海绵,走出浴室,回到客厅后,以湿濡的手抓起话筒。

“喂、喂。”

“对不起,我姓清田,请问美津子小姐在家吗?”

是刚才那位青年的声音。

我哑然了,看来他尚未发觉拨错电话号码。不,不是拨错,也许是女方给了他错误的电话号码。

若是那样,这位青年或许会持续地打电话来,直到美津子回来为止。一想到此,我后悔为了一点恶作剧心理而说谎了。应该告诉青年事情的真相吗?只要对他说“你拨错电话了”就行,但是……

我踌躇了,结果,嘴巴再度说出和心里所想的完全不同的回答。“不,还未回来,对了,她说过今天要去朋友家,会晚一些回家。”

话一出口,我心想,糟了。但,转念又想,只要是有点常识的青年,听人家这样讲,应该不会再打来吧!

“她的朋友是女性吗?”青年沉默片刻,鼓起勇气似地问。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我想应该是。”我边忍住想大笑的冲动,边回答。

这位青年果然迷恋着美津子,所以才会很在乎美津子究竟去哪里。

“是吗?那我知道了,抱歉,这么晚还打扰。”青年以失望的声音,像第一次通电话般诚恳地说着,挂断电话。

我苦笑着放回话筒,走回浴室,把洗好的浴桶塞上木塞,放水。但,好不容易才放了约莫半桶水,电话铃声又响了。

我怀疑自己的耳朵有问题。虽认为不可能,仍快步走回客厅。

才抓起话筒,未贴近耳朵,青年的声音立刻传来。

“我是清田,请问美津子小姐在家吗?”

我忍不住感到心底发毛。距离第二通电话还不到20分钟!或许这位青年根本没有离开电话机,一直坐在电话机前,等待着美津子接听电话。

想到这里,我真的后悔不该那样恶作剧了,但是,一旦说了谎,就好像滚雪球般一发不可收拾。

“对不起……”我舐了舐干涩的嘴唇,说:“美津子刚才打电话回来,说要住在朋友家,今天不会回来了。”

虽明知道这样只是权宜之策,但我仍未说明真相。

青年沉默无语,良久,才叹息似地重复说:“是吗?那我知道了,抱歉,这么晚还打扰。”

之后,他挂断电话。

我全身乏力,边放回话筒边想,这次应该已不会再打来了吧!

忽然想到洗澡水未关,我再度快步回到浴室。洗澡水正好满了,我慌忙把水关掉。

就在此时,电话铃声响了。

我静止不动。是那位青年吗?不应该有这种事的,因为我已告诉他美津子今天不会回家,他没道理再打电话来。可是……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也想置若罔闻,只要不接电话,一定很快会挂断吧!但,说不定是别人打来的呢!再怎么想都不认为那位青年会再次打来。

电话铃声持续响着,似乎在无人接听之前不会停止。不得已,我走回客厅拿起话筒。

“喂、喂……”

“我是清田,请问美津子小姐在家吗?”

是青年的声音,我不由自主地闭上眼。这位青年……直到这时我才发觉他不正常。

“我刚才已说过,美津子今天不会回家。”我故意冷冷地说。

“我听到了。”青年同样很有礼貌地说。

“既然如此,你再打几次电话也……”

“我会打到美津子接听为止。”

“岂有……你好像听不懂我的话哩!美津子出门了,今天不会回家,知道吗?”

“我知道是美津子故意叫你这么说的,我从一开始就已知道。”青年的声音带着笑意。

“你说什么?”

“美津子一定告诉你,如果我打电话来,就像刚才那样说吧!我早就知道美津子在家,快叫她听电话。”青年的语气忽然遽变。

我握紧话筒呆然怔立。那声音简直变成另外一个人,好像街头打架斗殴的流氓一般。难道原先的有礼态度都是演戏?这就是青年的本性吗?

我咬紧下唇——就因为对方原先低声下气,才会想要恶作剧……

“喂,你正在听吗?我说叫美津子听电话。”青年的声音如皮鞭般抽笞我的耳朵。

“我……要我讲多少遍呢?美津子不在这里。”我生生咽下一口唾液,尖叫似地说。

“别装蒜了,我知道美津子在那边。”

我的心跳开始急促。这位姓清田的男人和原口美津子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呢?似乎并非我最初所想像的那种清纯关系。

“你、你到底……和美津子有什么关系?”我控制住激动的声音问。

“什么关系?”清田的语气另有涵义。“现在跟我打迷糊已经没用,你应该从美津子那里听说过我的事吧!所以才会帮她。”

“我……什么也不知道。”

“管你知不知道,快叫美津子听电话,我可不是有耐性的。”

“不管你怎么说,不在就是……”

“我最后再说一遍,叫美津子接电话,那样我就不会采取粗暴的手段,彼此好好商量、解决。”

粗暴的手段?解决?

搞不好这男人真的是流氓,原口美津子为了某种理由才逃离其控制的。

怎么办?但,我马上发觉没必要害伯。这男人不知道拨错电话号码,说不定这里的电话号码是美津子告诉他的,那么美津子很可能就是随口说个电话号码而已,只是很偶然地正好是我家的电话号码。

这样的话,一切就能解释得通了。

我告诉清田这件事,语气保持冷静。“你从哪里查到我家的电话号码?”

“从哪里?”男人的声音有点畏缩了。“美津子告诉我的,这还用问吗?”

果然不出我所料,美津子故意给他错误的电话号码。

“对不起,你听我说。”我深呼吸之后,等情绪镇定下来,开口说:“原口美津子骗了你。”

对方未马上回答,不过能听到呼吸气息。

“什么意思?”过了一会儿,男人低声反问。

“我这里不姓原口。你是打电话给跟原口美津子毫无关系的人,所以原口美津子不可能会在这儿,明白了吗?”

“你在胡说什么?”

“你拨错电话号码了。”

“别睁眼说瞎话。”

“是真的,我姓佐佐木,不是原口。”

“既然这样,最初为何不这样说?”

“我……我不知道。只是因为很久没听到外人的声音,所以为了想多讲些话,才那样对你……”

电话另一端突然传来爆笑声。

“如果想骗人,也该想点更好的谎言,像这种话,你以为我会相信?”

“我……我没有骗你。”

“戏演到这里,快叫美津子接电话。”

“我要讲几遍你才会明白呢?这里没有叫原口美津子的女人,不管你怎么说,没有就是没有,不可能接电话的。明白了没有?我要挂断电话了。”

我正想把话筒拿开耳边时,清田平静的声音让我的手停止动作。

“且慢!”

“还有什么事?”

“你认为我是在哪里打电话?”清田喃喃自语似地低声说。

“咦?”

“我是问你认为我从哪里打电话。”

“哪里……”

我的脊背一寒。没错,这个男人是从哪里打电话来的呢?一直以为是从他家,难道并不是?

难道……

“我就在附近哩!”男人低声笑了。

“附近?”我的喉咙沙哑了。

“是在公用电话亭打的,从电话号码簿查到你家的电话号码。”

我的心脏几乎从口腔跳出来了。公用电话?在我家附近?岂有这样的事?

我脑海里如电光石火般掠过公园旁的公用电话亭,是在那儿打的吗?

“骗、骗人!”我使尽力气地说。

“骗人?”

“没错,你是想吓唬我。什么就在附近?如果真的那样,你不该会打电话,而是直接找上门了。”

“如果你认为我骗人,我马上让你看证据。”

“证据?”

“10分钟之内我会按你家门铃。”

“你不可能做到的……”

“别嘴硬了,快叫美津子听电话,我只是想和她谈谈。”

“我讲过多少遍了,你还不明白?这里没有叫原口美津子的女人。”

“还打算坚持吗?既然如此,那也无可奈何了。虽然我并不希望做这种事,但是既然人都来到这边,总不可能空手而回。我现在就过去,别想叫美津子逃走,如果找不到她,你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吧!你要有所觉悟。”

“我……我会报警的……”

我大声叫着,但,对方已挂断电话。

我呆然若失地放回话筒,情不自禁地望向时钟。10分钟,他说10分钟之内会到,是真的吗?不会只是为了吓唬我而已吗?

但是,那男人如果真的是从公园旁的公用电话亭打电话,的确10分钟就可以到这里。

怎么会有这种事发生呢?

我用力地猛抓头发。无心之中接听拨错号码的电话,结果却惹出麻烦!如果没有那件事……

这栋旧房子只有年过80岁的公公和我两个人住,邻居都距离颇远,丈夫和婆婆又已去世,在那之后,根本没有与邻居们打交道。自从几年前,我就一面照顾缠绵病榻的公公,一面除了购物之外,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

尽管在电话中说要报警,可是我另有不能报警的原因。说什么我也不能报警啊!

怎么办?

紧闭门户吧!

我跑向玄关。天哪:这是怎么啦:我竟然会忘记将玄关门锁上,我赤足踩在水泥地面,用发抖的手指将门上锁,又在家里转一圈,锁上全部门窗。

但是,毕竟是老旧的木造房子,只要真的想入内,随便砸破一块玻璃就可轻松进入。

边用力剧喘边回到客厅时,已经过了10分钟。我颓然坐在客厅座垫上,抱头。

感觉上似乎玄关门铃随时会响。

厨房方向传来“砰”的一声。会是从那儿进来吗?

我正要站起身时,电话铃声响起,声音尖锐,心脏差一点停止跳动。

我凝视着持续响着的电话机,似盯住某样很恐怖的东西。

是清田吗,或者是……

我用颤抖的手拿起话筒,怯怯地贴近耳朵。沉默不语时,对方的声音响起。

“是我!”

是清田的声音。

“……”

“喂、喂,你听到了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确实是清田的声音没错,不过语气又改变了,恢复最初那种彬彬有礼的态度。

“佐佐木小姐?”

被叫出姓氏,我不自觉回答了。“是的。”

“刚才很抱歉。”清田笑着说。

“哦?”

“电话中吓到你,我是太过火了,对不起。你不会已经报警吧?”

我目蹬口呆,搞不懂怎么回事。清田的声音简直就像已被拔掉牙齿的老虎。

“你明白自己拨错电话号码了?”我怯生生地问。

“岂止明白?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的。”清田笑着说。仿佛和刚刚不是同一个人般,笑声爽朗。

“知道?”我惊讶地反问。

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明知打错电话,却故意打的。”清田好不容易停止笑,说。

“这又是怎么回事?”我呆呆地反问。

“原口美津子本来就不存在!”

“什么……”

“是我随便捏造的姓名。不管我怎么说,你大概都无法明白,我还是从头说明吧,你愿意听吗?”

“嗯,愿意。”

“我经常玩这样的游戏。”

“游戏?”

“是的,随便找个电话号码打过去,若有人接听,就问‘请问是原口先生家吗’,当然对方会认为是拨错电话号码,回答‘不是’,就挂断电话。我反复做这种事,发现接到打错的电话时,每个人的反应都各不相同。”自称姓清田的青年用愉快的声音开始说。

我茫茫然听着。

“听对方的反应很有意思呢:有的人很困惑似地马上挂断电话,也有人想究明为何会打错电话,依个性不同可区分成不同的类型。这是用来打发时间的办法,虽然要多花一些电话费……”

“这么说,你是莫名其妙地打电话到我家……”

“是的,我随便按键,所以连你家的电话号码都不记得。”

“可是之后你不是又拨了好几次电话号码?”

“啊,那是利用重拨键。”

“重拨键?”

“嘿,难道你不知道?最近的电话机在拨过一次电话号码后,只要再按重拨键,就能再打同一个号码,我就是利用重拨键多次打电话到你家。”

“有这种事吗?”我无力地说。

“可是,我也吓了一跳,因为我问‘请问是原口先生家吗’,你居然回答‘是的’,让我以为真的打到姓原口之人的家。转念又想,毕竟那并非少见的姓氏,一旦多打几次,也不是没有此种可能发生。

“但,真正令人惊讶的是后面,再怎么说也不可能连‘美津子’这个名字也一致吧!即使从概率来分析,可能性也极微。所以我在惊讶之下先挂断电话。

“只是,挂断后我又想到了,会不会你也是出于恶作剧心理才那样回答?因此为了求证,才改为稍粗暴的方式。”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既松了一口气,也失去意志力,手握话筒,颓然坐下。

“这么说,你不是在我家附近的公用电话打的?”我问。

“当然,我是在家里打电话。”

“真受不了!我还以为是精神有毛病的青年或是流氓呢!”

一旦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忽然对这位自称姓清田的青年产生亲切感,仿佛多年前就已认识他一般。

“对不起,学生时代我参加过话剧社,所以一时技痒,终于……”

“难怪你演技如此逼真了。”我笑出声——很难得地对别人笑出声。

“对不起,你现在一个人在家吗?”停顿片刻,清田问。

“不,和公公住在一起……你呢?”

“我也和家母一起,所以到了晚上就觉得非常无聊。”

听了这句话,我觉得似已稍微能够了解这位清田青年了。大概也没有多少朋友吧!当然,不要说恋人,可能连女友都没有,只是和彼此不太能沟通的老年人生活在一起,由于过度无聊而想与别人维持人际关系,入夜后才会假装拨错电话号码的四处乱打电话。

感觉上他散发出一股发馊的孤独气息,而这也是我自己的气息。

“我也是一样呢!公公一直缠绵病榻,也没有谈话对象……”

“就算偶尔交谈也没办法沟通。”清田接下去。

“是啊!”

我们异口同声地笑了。

“对不起,你多大了?”清田略显顾忌地问。

“不能随便问女性年龄的。”

“对不起!”

“你多大?”

“27岁。”

“哦,那很年轻哩!我的年龄足可当你母亲了。”

“你没有先生吗?”

“好几年前死了。”

“没有再结婚?”

“当时公公已经生病了,我总不可能抛下病人独自离开吧!”

说到最后,我叹息了。对啦!像这样叹息到底已经有多少次了呢?

“之后,我的人生就只是照顾公公的病,有时候自己都觉得搞不懂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呢……”

“感觉上我们非常酷似……家父去世后,我也是一直和家母相依为命,虽然家母没有生病,可是一定要我留在她身旁。前些日子,公司命令我到札幌分公司单身赴任,可是我不能留下家母,只好拒绝了,结果被炒鱿鱼,目前正在失业中。”青年有点阴沉地笑着。

我们像这样聊及各种事情。我问他到目前为止,看过什么样觉得最有趣的书。他回答是小时候从图书馆借回来看的一册童话。

那也是我最喜欢的书。

他还很不好意思般地说自己从未出国旅游过,并表示在目前的时代,像他这样孤陋寡闻的人一定很稀罕。我回答说没有这回事,因为我也是哪里都未去过。

“什么?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如果要去,你希望去什么地方?”

“这个嘛……最好是北方。”

“我也是,最好是在北方的尽头……”

尽管彼此年龄有着儿子和母亲般的差距,我们却真的非常酷似!

和相亲结婚的丈夫共同生活了将近二十年,却从未有过如此投契的交谈,现在连丈夫的长相都想不起来了。不管是活着的时候或是死后,我都未曾梦见丈夫。

可是,对于才刚认识、而且是以异常的方式认识的这位青年,却好像前世有约般,能够让我推心置腹地对他说出一切。

我感到很不可思议,也许,人与人的相知相惜和年龄毫无关系吧!

“佐佐木小姐,”青年说,“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怔了怔,沉吟片刻,回答:“我叫芳子。”

我说谎了。芳子是我小学时代最讨厌的同班同学的名字。

“你呢?”

“三千雄。”

“清田三千雄吗?”

“不……”青年犹豫一下。“坦白说,我并非姓清田。”

“哦?”

“当时你问我姓什么,我随便用中学时代的同学的姓氏回答。”他很抱歉似地说。

我不自觉地笑出声来,我们真的非常酷似。

“你一定很讨厌那位同学吧?”我问。

青年诧异地反问:“你为何知道?”

“对于自己讨厌的人,总是出乎意料地特别记得。”我笑着说。

所以我不太记得丈夫的事,因为我既不喜欢也不讨厌他。

“那么,你真正是姓什么?”

“原口。”沉吟了一会儿,青年回答。

“原口?这么说……”我瞠目了。

“是的,我姓原口。刚刚我说过原口美津子是虚构的人物,其实不是,原口美津子是家母的姓名。”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沉默不语。

“或许你能够了解也未可知。”清田,不,自称姓原口的青年喃喃说道。他的语气像是要叙述秘密的孩童。“坦白说,我杀死了原口美津子。”

“什么……”

“家母呀!我杀死家母了。”

话筒差点自我手中滑落,掌心不停地冒汗。

“喂、喂,芳子小姐,你在听吗?”

“我在听着。”好不容易,我才用沙哑的声音回答。

“家母现在正躺在我打电话的客厅的地板上。脖子勒着洗衣绳,双眼圆睁,瞪着我。”青年低笑。

“我杀死她的时间是9时左右。家母和平日一样开始讲以前的事——我听得耳朵都已长茧了。我不想再听,就由背后用洗衣绳把她勒死了。”

我连呼吸也忘记了。

“可是,我有点后悔,这样一来,真的连谈话对象都没有了。即使是让耳朵长茧的老话题,总比完全沉默还好多了。也因为这样,我才随便按着号码打电话,总觉得家母好像仍活在那里……结果遇见你。喂,你在听吗?”

“嗯。”

“你觉得接下来我该怎么做才好?应该向警方自首吗?”

“这样比较好……”我慎重地回答。

“可是我不想那样做,因为监狱是个无聊地方,对吗?我不想进那种地方。”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我现在倒有一种想法,亦即伪装成家母外出长期旅游,同时把尸体处理掉。要我告诉你如何处理吗?就是分尸,手脚、身体各自分开。因为若不这样做,没办法把尸体运出去。家母很少出门,又喜欢吃甜食,非常胖,不分尸带不出去的。所以我现在困惑不已,该用锯子呢?或是用切肉菜刀?你觉得哪一种比较好?”

“我不知道。”我感到头痛。两边太阳穴不住地抽痛。

“用切肉菜刀能切断骨头吗?”

“抱歉,我要挂断电话了。”

“啊,且慢,”青年慌忙地说,“我又太过火了。刚才我说的都是骗你的,只是肚子里的戏虫又在发作,所以……”

青年笑了,声音年轻、爽朗。

“我知道你在说谎。”我说。

“家母正在洗澡,大概快洗好了吧!等她洗好,又要我帮她揉肩捶背、开始讲以前的事了。这些年一向都是如此。每天的生活就像是盖草一样的单调,虽然一成不变,却总是无可奈何,对吧?”

“我真的要挂断了,公公好像正在咳嗽呢!我必须赶快送药过去……他一开始咳嗽就很难停下来的。”

虽然没听见什么公公的咳嗽声,我仍想以此为挂断电话的借口。

“是吗?那真遗憾,我还想和你多聊一些呢!”青年似真的很遗憾地说。“对了,如果你不介意,能告诉我电话号码吗?那样以后我就可再打给你了。否则下次我若打电话去别处,重拨的记忆功能就会消失……”

“我的电话号码是……”

但,我并未继续说下去。

“喂、喂?”

“我不告诉你了,我们的缘分到此为止,这样比较好。”考虑之后,我说。

“可是……”

“那么,请保重,再见。”我把话筒移开耳朵。

“对不起……”青年在话筒另一端似乎说了些什么,但我毫不在意地把话筒放回,挂断电话。

我在电话机前呆坐着不动。不,我不能动,因为总觉得那位青年会再打来——内心中有这种期待。

但是等了30分钟,电话铃声仍未响。我死心地站起身,感觉上似真地听到公公坐起来咳嗽的声音。

虽明知不可能,不过我仍走出客厅,走向里面的八席房间。拉开纸门一看,公公把棉被盖到胸口,静静地躺着,和电话铃声响起我离开时同样的姿势,而且,并没有咳嗽。

——我知道得很清楚!

我喃喃自语地说。

——你所说的话全是事实,你真的杀害了你母亲!我知道的。

因为……

我跪在公公枕畔,轻轻地解开勒住他已变成皮包骨的脖子上的电线。

因为我们非常酷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