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粮站打更时心软放走偷粮女孩,舅妈给我介绍对象时候我愣了

发布时间:2025-09-20 17:56  浏览量:1

冬天,北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人脸上,疼。

哈城的天,黑得特别早。刚过五点,天色就像一块被墨汁浸透的黑布,沉沉地压下来。

王卫国裹紧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军大衣,缩着脖子,手里拎着一根沉甸甸的木棍,在粮站巨大的仓库之间来回走动。

空气里全是粮食和米糠混合的味道,闻久了,有点呛鼻子。

这是他回城的第三个月,工作是在红旗粮站当夜班打更员。

临时工。

每个月工资二十一块五,不管饭。

和他一起回城的青年,要么进了工厂当学徒,要么托关系进了单位,最不济的也在街道工厂有个正经活儿。

只有他,王卫国,成了“守粮人”。

舅妈总说:“卫国,这不是长久之计啊!你都二十二了,没个正经工作,哪个姑娘肯跟你?”

王卫国嘴上不说,心里比谁都清楚。

他住在铁路边上的筒子楼,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小屋,墙壁被火车震得往下掉墙皮。

每次舅妈来看他,都提着一网兜土豆白菜,进门就叹气。

“又吃这个?”

“舅妈,挺好的,管饱。”王卫国憨厚地笑笑。

“管饱管饱,你都瘦成什么样了!”舅妈把菜重重放下,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卫国啊,你听舅妈说,工作的事得抓紧,对象的事更得抓紧!”

“知道了,舅妈。”

“光知道有什么用?你得行动啊!”舅妈恨铁不成钢地戳着他的脑门,“我托了好多人给你问,人家一听你是在粮站打更的,还是个临时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王卫国低着头,默默地烧着炉子,火苗映着他的脸,看不清表情。

他何尝不想有个正经工作,娶个媳妇,过上热炕头的好日子?

可他没门路,没背景,爹妈走得早,唯一的亲人就是舅舅舅妈。

“卫国,你别灰心。”舅妈看他那样子,又心软了,“粮站的工作也重要,粮食是国家的根本,你得好好干。”

“嗯。”

“特别是晚上,千万不能马虎。这年头,为了一口吃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要是粮食出了差错,你这工作可就真保不住了!”

“我晓得,舅妈,您放心吧。”

送走舅妈,王卫国把那网兜菜整整齐齐地码在窗台上,那是他接下来一个星期的口粮。

夜深了,筒子楼的喧嚣渐渐平息。

王卫国躺在冰冷的床上,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和火车“况且况且”驶过的声音,翻来覆去睡不着。

前途,就像这窗外的夜,黑得看不到一点光。

02

这天夜里,雪下得特别大。

鹅毛一样的大雪片子,密密麻麻地往下砸,没一会儿,地上就积了厚厚的一层。

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

王卫国呵出一口白气,瞬间在空气里结成了冰霜。他紧了紧军大衣的领口,感觉寒风正拼命往脖子里钻。

巡逻的时间到了。

他提着马灯,握着木棍,一脚深一脚浅地在雪地里走。

粮站里静得可怕,除了风声和雪声,就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声。

一号仓,二号仓,三号仓……

每个仓库他都仔细检查了门锁,确认没有异常。

就在他准备走向四号仓的时候,一阵极其轻微的,悉悉索索的声音,顺着风飘进了他的耳朵。

声音很小,断断续续,像是老鼠在偷吃粮食。

可王卫国眉头一皱。

不对!

老鼠的声音不是这样的。这声音里,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急促。

是人!

王卫国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舅妈的话在他耳边响起:“为了一口吃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他立刻压低身子,灭了手里的马灯,整个人融入了黑暗中。

他像个经验丰富的老猎人,屏住呼吸,借着仓库的阴影,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地朝着声音的源头摸过去。

声音是从四号仓的角落里传来的。

那里堆放着一些破损的麻袋和杂物,是巡逻的死角。

王卫国的心“怦怦”直跳,手心因为紧张攥出了汗,冰冷的木棍被他握得滚烫。

他悄悄探出半个头。

借着雪地反射的微光,他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正蹲在地上,背对着他,身体因为寒冷和紧张,微微发抖。

那人影很瘦小,看起来不像个男人。

王卫国深吸一口气,猛地站直身体,另一只手“咔嚓”一声,打开了那只老式的大号手电筒。

一道刺眼的光柱,如同一把利剑,瞬间劈开黑暗,死死地钉在了那个人影的身上!

“干什么的!”

王卫国发出一声惊雷般的暴喝。

那人影被这突如其来的光和声音吓得魂飞魄散,浑身剧烈地一颤,手里的东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是个小小的布口袋。

她猛地站起身,转了过来,惊恐地看着王卫国,下意识地把那个空了一半的布袋紧紧护在身后。

手电光下,王卫国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那是一张年轻的、苍白的脸,沾满了灰尘和米糠,头发乱蓬蓬的,嘴唇冻得发紫。

但那双眼睛,又大又亮,像是黑夜里的星星。

此刻,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惊恐、羞耻,还有一丝不肯求饶的倔强。

她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左右。

是个姑娘。

王卫国愣住了,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壮汉,惯犯,流里流气的二流子……

却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单薄得仿佛风一吹就倒的年轻姑娘。

她不是在偷整袋的粮食,而是在一个破损的麻袋下面,用手一点一点地,接着从破洞里漏出来的玉米粒。

她的脚边,还散落着一些黄澄澄的玉米粒,在手电光下,刺眼得很。

03

空气仿佛凝固了。

风雪声,心跳声,还有女孩急促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按照粮站的规定,偷盗粮食是重罪,抓住就要立刻扭送到保卫科。

王卫国握着木棍的手,又紧了紧。

只要他再喊一嗓子,或者吹响胸前的哨子,值班室的同事就会立刻冲过来。

这个女孩的下场,他想都不敢想。

“你……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单位的?”王卫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严厉,可一开口,才发现有点发干。

女孩紧紧咬着嘴唇,不说话。

那双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充满了戒备和绝望。

“说话!”王卫国往前逼近一步,手电光直晃她的眼睛,“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偷国家粮食,是什么罪过?”

女孩被刺眼的光晃得闭上了眼,瘦弱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可她依然一言不发,只是把那个小小的粮袋往身后藏得更紧了。

那样子,仿佛护着的是全世界最珍贵的东西。

王卫国的火气莫名其妙地消了一半。

他看着她单薄的衣衫,在及膝的大雪里瑟瑟发抖,再看看她那张满是灰尘却掩不住清秀的脸,那句“跟我走一趟”怎么也说不出口。

“家里出事了?”他放缓了语气,换了个问法。

女孩的身体猛地一颤,紧闭的眼睛里,似乎有水光在闪动。

“说啊!你不说,我怎么帮你?”王卫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帮”这个字。

或许是这风雪夜太冷,或许是这姑娘的眼神太倔,让他想起了曾经饿肚子的自己。

“我……”女孩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哭腔,“我娘……我娘病了,快不行了……”

一开口,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家里已经……已经断粮三天了……”

“弟弟妹妹饿得直哭,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小锤子,敲在王卫国的心上。

一个二十岁的姑娘,在这样的风雪夜,冒着被抓的风险,只是为了捡一点漏出来的玉米粒,给生病的母亲和挨饿的弟妹换一口吃的。

王卫国心头最柔软的那个地方,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

最后,王卫国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感到震惊的大胆决定。

“你别捡这个了,这个都是土。”他沉声说道。

女孩愣住了,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王卫国没有再解释,转身走到旁边一个堆放整齐的麻袋垛前,吃力地拖出一个印着“玉米面”字样的袋子,解开绳子。

金黄细腻的玉米面,在手电光下,显得那么温暖。

“拿……拿着。”王卫国把她的那个小布袋扯过来,用手捧着,给她装了满满一口袋,又结结实实地颠了颠。

小布袋瞬间沉甸甸的。

女孩彻底傻了,呆呆地看着他,忘了哭泣,也忘了害怕。

“快走!”王卫国把装满玉米面的布袋塞回她怀里,催促道,“趁着现在没人,赶紧从后墙翻出去!”

女孩抱着那个沉甸甸的口袋,像是抱着一座山。

她看着王卫国,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突然,她“扑通”一声,跪在了雪地里。

“使不得!”王卫国吓了一跳,赶紧去扶她。

可她倔强地跪着,冲着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雪地上,留下一个清晰的额印。

“大哥……”她含着泪,站起身,对我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就要跑进风雪里。

“等等!”王卫国叫住了她。

他解下腰间那个挂着白毛巾的旧军用水壶,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她的手里。

“里头是热水,喝点,暖暖身子。”

女孩接过那个还带着他体温的水壶,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愣愣地看着王卫国,看着这个在黑夜里给了她粮食和温暖的陌生男人,嘴唇翕动了很久,最后才用尽全身力气,问出了一句让他记了很久很久的话:

“大哥,你叫什么名字?这个恩情,如果我还得上,我拿一辈子来还。”

王卫国心里一震,刚想开口说“我叫王卫国”。

可话还没出口,女孩已经转身,抱着粮袋和水壶,像一头敏捷的小鹿,飞快地消失在了茫茫的夜幕和风雪之中。

只留下雪地里一串渐渐被覆盖的脚印。

04

女孩跑远了,王卫国的心却还悬在半空。

他站在原地,风雪吹得他脸颊生疼,可他感觉不到冷,后背反倒冒出了一层冷汗。

他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

放走小偷,还私自把国家的粮食给她,这两条,哪一条都够他喝一壶的。

不行,必须把现场处理好。

王卫国立刻行动起来。他找到那个漏玉米粒的破麻袋,用一根木棍把破洞捅得更大了一些,又在周围撒了更多的玉米粒。

然后,他跑到墙角,抓来几块石头,在麻袋上伪造了几个老鼠咬过的痕迹。

做完这些,他还是不放心。

他又故意弄倒了旁边几个空的麻袋,把现场弄得一片狼藉,制造出一种老鼠闹翻天,一片混乱的假象。

看着自己的“杰作”,他才稍微松了口气。

整整一夜,王卫国都心神不宁。

他一会儿担心那个女孩有没有安全到家,一会儿又害怕自己的事情会不会败露。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交班的同事老李头来了。

“卫国,昨晚雪真大啊!没啥事吧?”

“没事,李叔,都挺好的。”王卫国强作镇定。

可他的话音刚落,早早上班的粮站马主任,就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谁!这是谁干的!”

王卫国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跟老李头赶紧跑过去,只见马主任正指着四号仓的角落,气得满脸通红。

“王卫国!昨天是不是你当班?”马主任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是……是我,主任。”

“你看看!你看看你干的好事!”马主任指着那片狼藉,“这么大的老鼠洞你看不见?粮食被糟蹋成这个样子,你眼睛是瞎的吗?”

王卫国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玩忽职守!你这是严重的玩忽职守!”马主任气得直哆嗦,“要不是看你刚来不容易,我今天就得把你送保卫科去!”

周围的同事都围了过来,对着王卫国指指点点。

王卫国把头埋得更低了,脸臊得通红,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一样难受。

“这个月,不,这个季度!你这个季度的奖金全扣了!工资也扣一半!让你长长记性!”马主任最后下了“判决书”。

“是,主任,我接受处分。”王卫国小声说。

虽然挨了顿劈头盖脸的臭骂,还被扣了钱,可王卫国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他宁愿自己受罚,也不想连累那个可怜的姑娘。

他心里默默地想,那个姑娘和她的家人,应该能过个好年了吧。

这件事过去一个多月,粮站渐渐恢复了平静,再也没人提起“老鼠偷粮”的事。

王卫国的生活也回到了原来的轨道,巡逻,打更,一个人在筒子楼里吃饭睡觉。

只是,他常常会在深夜里,想起那个风雪夜,想起那双倔强又无助的眼睛。

这天,王卫国刚下班,回到筒子楼,就看见舅妈坐在他的小屋里,满脸喜气洋洋。

“舅妈,您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这铁树是准备一辈子不开花了!”舅妈白了他一眼,随即又眉开眼笑地拉住他的手。

“卫国啊,天大的喜事!”

“什么喜事啊?”王卫国被搞得一头雾水。

“我托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总算给你物色到了一个对象!”舅妈一拍大腿,声音都高了八度。

“对象?”王卫国愣住了。

“对!就是对象!”舅妈兴奋地说,“姑娘我见过了,人长得那叫一个水灵,性格也好,手脚也勤快,绝对是个过日子的好媳妇!”

王卫国有点不自在,“舅妈,我这条件……人家能看上我?”

“哎呀,你别担心这个!”舅妈摆摆手,“这姑娘吧,哪儿都好,就是家里条件困难了点,她爹走得早,娘常年有病,底下还有弟弟妹妹,所以才耽误到了现在。”

“我跟介绍人说了你的情况,对方觉得你人老实,肯干,虽然现在只是个临时工,但以后肯定有出息!人家不嫌弃!”

听舅妈把那个女孩夸得天花乱坠,王-->>国心里也泛起了一丝涟漪。

二十二岁的大小伙子,对成家,对媳妇,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想法呢?

“那……什么时候见?”王卫国有点不好意思地问。

“就后天!”舅妈一锤定音,“地点就定在我家!你小子给我拾掇利索点,拿出最好的精神面貌来!这可是你人生的头等大事,听见没有!”

“听见了,舅妈。”王卫国憨憨地点了点头。

05

相亲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王卫国心里紧张得不行,一晚上都没睡踏实。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爬了起来,把压在箱子底下的那件“的确良”白衬衫给翻了出来。

这是他最好的一件衣服,平时都舍不得穿。

他在楼道尽头的水房里,用冷水仔仔细细地洗了脸,刮了胡子,还破天荒地抹了点舅妈给的蛤蜊油。

镜子里的人,看着是比平时精神了不少。

他对着镜子,咧开嘴,练习了好几遍微笑,可怎么看都觉得僵硬。

“卫国,好了没有!磨磨蹭蹭的!”舅妈在楼下扯着嗓子喊。

“来了来了!”

王卫国赶紧跑下楼,跟着舅妈往她家走去。

一路上,他的心都像是揣了只兔子,“怦怦”乱跳。

舅妈还在他耳边不停地嘱咐:“待会儿见了人家姑娘,机灵点,主动说话,问问人家家里的情况,喜欢干什么,别像个闷葫芦似的!”

“知道了。”

“还有,别老盯着人家看,不礼貌,但也别一直低着头,显得没自信!”

“知道了知道了。”王卫"国感觉自己头都大了。

很快就到了舅妈家。

舅妈家也是筒子楼,但比王卫国那宽敞明亮多了。

“你先进屋坐着,喝口水,定定神。”舅妈把他按在椅子上,“女方马上就到,我去巷子口迎一下。”

“哦,好。”

王卫国局促地坐在椅子上,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桌上还摆着一盘瓜子和糖块,显然是舅妈特意准备的。

他端起搪瓷缸子,喝了一大口水,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流下去,却浇不灭心里的那团火。

他既期待,又害怕。

万一……万一人家姑娘看不上自己怎么办?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

终于,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

“来了来了!”是舅妈的声音。

王卫国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站了起来,手脚都有些发僵。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舅妈满脸笑容地领着一个女孩走了进来。

王卫国紧张得不敢抬头,视线下意识地往下落,只看到一双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布鞋,鞋面很干净。

布鞋的主人,穿着一条灰色的裤子,裤脚有点短,露出了一截脚踝。

“快,晓萍,快进来坐。”舅妈热情地招呼着。

王卫国听到这个名字,觉得有点耳熟,但一时也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他还是低着头,紧张地搓着手。

舅妈领着女孩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然后笑呵呵地对王卫国说:

“卫国,傻站着干什么!快抬头啊!”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林家姑娘,叫晓萍。”

王卫国闻声,像是接收到了一个指令,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顺着那双洗得发白的布鞋,往上移动。

灰色的裤子,蓝色的罩衫,还有……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当他看清女孩脸庞的瞬间,王卫国整个人如同被一道闪电从头到脚劈中,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彻底僵在了原地!

手里的搪瓷缸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

眼前的这个女孩,不是别人!

正是那个风雪夜里,在粮仓角落,被他抓住又放走的……偷粮女孩!

06

林晓萍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王卫国。

当王卫国抬起头的那一刻,她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全退了,变得和那天夜里一样苍白。

她抓着衣角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都泛了白。

是他!

那个在最绝望的夜晚,给了她一袋玉米面和一个热水壶的恩人大哥!

她做梦都想找到他,把水壶还给他,对他说一声谢谢。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会是在这种场合,以这种方式重逢。

他是舅妈介绍给自己的相亲对象!

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凝固了,尴尬、震惊、无措,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只有舅妈,还毫无察觉地笑呵呵。

“哎哟,卫国,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她一边抱怨着,一边拿来抹布收拾地上的水渍,“看到晓萍,激动得杯子都拿不稳了?”

王卫国还僵在原地,嘴巴半张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的脑子里,像是有几百辆火车同时开过,乱成了一锅粥。

怎么会是她?

这世界也太小了吧!

林晓萍也低着头,脸颊烫得能烙饼,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

她该怎么办?

是该装作不认识,还是该……

舅妈收拾完地上的水,直起身,终于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哎?你俩这是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她看看王卫国,又看看林晓萍,“大眼瞪小眼的,不认识啊?”

“不……不是……”王卫国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挤出两个字。

“认识?”舅妈眼睛一亮,来了兴趣,“你们俩认识?啥时候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

这下,轮到王卫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总不能说,我们是在粮站的仓库里认识的,她当时在偷粮食吧?

这话要是说出来,这亲还相个屁,姑娘的名声也全毁了。

王卫国急得额头冒汗,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就……就是见过……”

“见过?”舅妈更好奇了,“在哪儿见过?”

眼看就要露馅,林晓萍突然抬起了头,鼓起了巨大的勇气。

“婶儿,”她对着舅妈,声音虽然还有点抖,但眼神却很坚定,“我……我确实认识这位大哥。”

她转过头,看着王卫国,目光里充满了感激和一丝哀求。

“大概一个多月前,一个下雪的晚上,我娘病得很重,家里没钱买药,我跑出去想办法,结果不小心在路上摔倒了。”

她的声音不大,但屋子里的两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当时又冷又饿,摔得半天爬不起来,以为自己就要冻死在路边了。”

“是这位大哥路过,把我扶了起来,还……还把他自己的水壶给了我,让我喝热水。”

说到这里,她的眼圈红了。

王卫国愣愣地看着她。

他没想到,她会编出这样一个故事。一个既能解释他们认识,又保全了彼此体面的故事。

舅妈听得一愣一愣的,随即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又无比惊喜的表情。

“哎呀!还有这事儿!”她一拍大腿,激动地抓住王卫国的手臂,“卫国!你这孩子,做了好事怎么也不跟舅妈说!这就是缘分啊!天大的缘分!”

舅妈高兴得合不拢嘴,看王卫国的眼神里充满了骄傲。

“我就说我们家卫国心眼好!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她又拉起林晓萍的手,“晓萍啊,你看看,这就是老天爷安排好的!你们俩啊,注定是一家人!”

尴尬的气氛,被舅妈这番话彻底冲散了。

王卫国看着林晓萍那双微红的眼睛,心里五味杂陈。

他感激她的机智,更心疼她的处境。

一个二十岁的姑娘,要承受这么多,还要在這種时候,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自己和别人的尊严。

他心里暗暗下了一个决心。

“舅妈,”王卫国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我觉得……晓萍是个好姑娘。”

林晓萍猛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舅妈更是喜上眉梢:“那是!我介绍的还能有错?”

王卫国看着林晓萍,一字一句地说道:“要是……要是晓萍不嫌弃我,我愿意跟她处处看。”

07

王卫国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

林晓萍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心跳得厉害,低着头不敢看他。

舅妈则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声说:“好!好!好!这事儿我看能成!”

从舅妈家出来,两个人并排走在筒子楼下的巷子里。

冬日的阳光没什么温度,懒洋洋地照着。

谁也不说话,气氛有点微妙。

走了好一会儿,还是王卫国先开了口。

“你……你家住哪儿?”

“就在前面的和平里。”林晓萍小声回答。

“远吗?我送你回去吧。”

“不……不用了,没多远,我自……”

“我送你。”王卫国打断了她,语气不容拒绝。

林晓萍只好点了点头。

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

快到巷子口的时候,林晓萍停下脚步,从随身的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个东西。

是那个旧军用水壶。

她把水壶擦得干干净净,上面的白毛巾也洗得雪白。

“大哥,谢谢你。”她把水壶递给王卫国,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个,还给你。”

王卫国接过水壶,感觉沉甸甸的。

“那天晚上的事……”林晓萍咬了咬嘴唇,“对不起。”

“都过去了。”王卫国看着她,“以后,别再做那种傻事了。有困难,可以……可以来找我。”

林晓萍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还有,”王卫国看着她,认真地说,“以后别叫我大哥了,我叫王卫国,保家卫国的卫国。”

“我叫林晓萍。”女孩抬起头,泪光里带着一丝浅浅的笑。

从那天起,王卫国的生活好像一下子有了奔头。

他一有空,就往林晓萍家跑。

他第一次去的时候,心还是被狠狠地刺痛了。

那是一间比他的小屋还要破败的房子,屋子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常年不散的草药味。

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女人躺在床上,不停地咳嗽,这就是晓萍的母亲。

两个更小的孩子,一男一女,穿着打补丁的衣服,睁着一双怯生生的大眼睛,躲在晓萍身后。

这就是她的家。

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最值钱的,可能就是那只熬药的药罐子。

那一刻,王卫国彻底明白了那天晚上,她为什么会那么绝望。

他什么也没说,放下带来的半袋子白面和几斤肉,就开始动手。

劈柴,生火,挑水……

他把屋里屋外能干的活儿都包了。

晓萍的母亲靠在床头,看着这个不多话却一直埋头干活的年轻人,浑浊的眼睛里,渐渐有了光。

“晓萍……这孩子,是个好人。”

林晓萍看着王卫国宽厚的背影,心里暖洋洋的。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生命里,会闯进这样一个男人。

他不嫌弃她的家境,不问她的过去,只是用最朴实的行动,为她和这个家,撑起了一片天。

08

两个年轻人的关系,在周围邻居眼里,算是定了下来。

王卫国几乎把所有的工资都用在了林晓萍家。

买米,买面,给林母买药,给弟妹买几块糖。

他自己的日子,过得更加紧巴巴,常常是一天两个窝窝头就着咸菜。

可他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满足。

粮站的同事看他这样,都劝他。

“卫国,你傻啊!你那点工资,填那么大个无底洞,什么时候是个头?”

“就是,那林家姑娘是长得不错,可她家那情况,谁沾上谁倒霉!”

王卫国只是憨厚地笑笑,不辩解。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天,马主任又把他叫到了办公室。

王卫国心里有点打鼓,以为是工作上又出了什么纰漏。

没想到,马主任递给他一杯热茶,态度和蔼得让他有点不适应。

“小王啊,”马主任开口了,“最近……谈对象了?”

“嗯。”王卫国点点头。

“是和平里的林家姑娘吧?”

王卫国心里一惊,没想到主任都知道了。

“主任,我……”

马主任摆摆手:“你别紧张,我不是要批评你。我是听说了你的事。”

他叹了口气:“小王啊,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但是,善良也要有个度。你把工资都贴补给她家,自己挨饿受冻,这不行!”

王卫国没想到主任会跟他说这些,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样吧,”马主任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这是站里给你申请的困难补助,钱不多,你拿着。另外,我跟食堂打好招呼了,以后你晚班的饭,站里包了。”

王卫国拿着那个信封,手都在抖。

“主任……我……我不能要……”

“拿着!这是组织上的关心!”马主任把信封硬塞进他手里,“好好干,小伙子!有担当,以后有出息!”

从办公室出来,王卫国捏着那个信封,眼睛有点发热。

他没想到,自己做的事情,大家都看在眼里。

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

有了站里的支持,王卫国的压力小了很多。

他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思考怎么才能让日子好起来。

光靠他这点死工资,肯定不行。

他发现,粮站每天都会筛出一些碎米和谷壳,这些东西人不能吃,但可以当饲料。

于是,他跟主任申请,用很低的价格把这些“下脚料”买下来。

然后,他和晓萍一起,在晓萍家后院的空地上,养起了鸡和兔子。

晓萍负责每天喂养,王卫国负责找销路。

生活,就在这一点一滴的努力中,慢慢发生了变化。

09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春天。

院子里的鸡和兔子,养得肥肥壮壮。

林母的病,在药物和充足营养的调理下,竟然奇迹般地好了很多,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弟妹的脸上,也有了肉,不再是那副面黄肌-瘦的样子。

整个家,都因为王卫国的到来,焕发出了生机。

这天,王卫国卖了第一批兔子,挣了三十多块钱。

他把钱一张一张数好,整整齐齐地交到林晓萍手里。

“晓萍,拿着,以后家里的开销,就从这里面出。”

林晓萍捏着那沓还带着体温的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卫国……”

“傻丫头,哭什么。”王卫国用他粗糙的手,轻轻擦去她的眼泪,“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有了这笔“启动资金”,他们的“事业”越做越大。

养的鸡开始下蛋,每天都能攒下不少。

王卫国就用自行车驮着,到市集上去卖,很快就卖光了。

家里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好。

林母看着这一切,拉着晓萍的手说:“闺女,卫国是个能托付终身的人,你可得好好待人家。”

林晓萍红着脸点点头。

她对王卫国的感情,早已从最初的感激,变成了深深的依赖和爱慕。

一天晚上,两个人坐在院子里,看着满天的星星。

“晓萍,”王卫国突然开口,“我们……结婚吧。”

林晓萍身子一僵,转过头,看到了王卫国那双写满真诚和期待的眼睛。

她没有犹豫,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

王卫国咧开嘴,笑了,笑得像个孩子。

他终于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了。

婚事很快就定了下来。

没有大操大办,两家人,加上舅妈和马主任,凑在一起吃了顿饭,就算礼成了。

王卫国用自己攒下的钱,给晓萍买了一身新衣服,还有一块上海牌的手表。

晓萍什么都没要,只是亲手给他做了一双新布鞋。

婚礼那天,王卫国把晓萍从她家接到了自己的那个筒子楼小屋。

屋子虽然小,但被晓萍收拾得窗明几净,墙上还贴了一个大大的红双喜字。

晚上,两个人并排坐在床沿上。

王卫国看着身边穿着红衣服的媳妇,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晓萍,”他握住她的手,“还记得那天晚上,你问我的话吗?”

林晓萍当然记得。

她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你问我,这个恩情怎么还。”王卫国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不用你还。从今以后,换我来照顾你一辈子。”

10

婚后的日子,平淡而幸福。

王卫国依旧在粮站打更,但他的身份,已经从临时工,转为了正式工。

这是马主任特意为他向上面申请的。

理由是:王卫国同志工作认真负责,为人正直善良,有责任有担当,是值得培养的青年骨干。

转正那天,王卫国拿着红头文件,手都在抖。

他第一个告诉的人,就是林晓萍。

晓萍抱着他,喜极而泣。

他们的小日子,越过越红火。

养鸡场和兔子房的规模扩大了,收入也稳定了。

没过两年,他们就用攒下的钱,在和平里买下了一个带院子的小房子,告别了那个阴暗潮湿的筒子楼。

林晓萍的弟弟妹妹,也被他们送进了学校读书。

曾经那个风雨飘摇的家,如今充满了欢声笑语。

王卫国和林晓萍,也成了街坊邻里口中人人羡慕的模范夫妻。

王卫国憨厚肯干,晓萍温柔贤惠,两个人几乎没红过脸。

几年后,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一个健康可爱的男孩。

王卫国给他取名“安安”,希望他一辈子平平安安。

又是一个冬天的雪夜。

王卫国已经不再是打更员,成了粮站的副主任。

他下班回家,推开门,一股暖气和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晓萍正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儿子安安在炕上自己玩着积木。

看到他回来,晓萍笑着迎上来,接过他手里的包。

“回来了?快洗手,马上就开饭了。”

“嗯。”

王卫国看着妻子温柔的笑脸,看着炕上可爱的儿子,看着这个温暖明亮的家,心里被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填满了。

他常常会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同样下着大雪的夜晚。

如果那天晚上,他没有动一丝恻隐之心;如果他按照规定,把那个偷粮的女孩送去保卫科……

那后来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他的人生,或许依旧是那个在筒-子楼里,对着前途迷茫的孤独青年。

而晓萍和她的家,更是不敢想象。

一个善良的念头,就像一颗种子,在那个寒冷的冬夜里种下,最终,开出了一树繁花,温暖了两个人的一生。

晚饭时,晓萍给他盛了一碗热腾腾的玉米面粥。

“尝尝,今天刚磨的,香着呢。”

王卫国喝了一口,金黄的米粥,又香又甜,一直暖到心底。

他看着对面的妻子,笑着说:“真好喝。”

晓萍也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

窗外,风雪依旧。

窗内,灯火可亲。

这就是家。

这就是他王卫国,用一辈子的承诺,换来的人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