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鬼后夜缠死对头,术士来除我,却被他冷眼警告:她缠的是你吗?

发布时间:2025-09-05 14:39  浏览量:3

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做鬼之后我夜夜缠着死对头。

仗着他奈何不了我,每晚对他为所欲为。

他家人担心他的精神,特意请来术士除我。

术士画阵设坛,却被死对头冷眼警告:

「她缠的人是你吗?多事。」

1

很少见到江吟雪这么情不可抑的样子。

向来冷漠的人,此刻酡红了脸,像是喝醉了,眼尾飞红。

我按上他的唇,笑嘻嘻地开口:「我很想知道,江大人这种时候还能说出什么刻薄的话?」

他的衣衫凌乱,垂着眸子,懒懒地与我对视。

分明被我强行控制了,分明他见了鬼。

可他还是这么淡然,让人不爽,想要把这面平静的湖泊打碎。

我蹙了蹙眉,凑过去咬了他一口。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闷哼了一声:「今夜够了。」

我支着额头,趴在他的身上:「江大人是不是搞错了,现在是你受制于我,够不够不是你说了算的。」

他扯了扯嘴角:「好啊,你干脆吸死我,我到地府继续与你作对。」

江吟雪面无表情地哈了一声:「你的鬼日子就热闹了。」

这个月过半,我夜夜都来与他欢好,纯阳童子身的精气凝实了我的魂魄,江吟雪功不可没。

我思索再三,从他身上飘了起来。

「那你就送几个男子进来,我就不缠着你了。」

江吟雪恢复身体的控制权,他坐起来,理了理衣衫,将垂在胸前的长发拂到脑后,几根银发夹杂在茂密之间,转瞬即逝。

他看向我:「我是什么普渡众生的好人?」

我撇了撇嘴,就知道他不会满足我:「行,你不是。」

他的眼神清淡:「不,我是,释迦牟尼割肉喂鹰,我阻拦你祸害其他人,舍身饲女鬼,如何算不上好人?」

我翻了个大白眼,在他床上隐去身形,他去吹熄了最后一盏灯。

房间里归于平静。

我还活着的时候,江吟雪在朝堂上处处和我作对,参我的折子,说我大脑通肠,比犬豚有灵性三分。

我一点都不生气,只是放跑了他马车的马,堵了他下朝的路,让他在家休养了三个月而已。

百官皆知我与江吟雪不对付,陛下只是戏谑让我们冤家结亲,他就在常德殿外跪了一晌午。

恨不得以死明志,绝不要娶我。

现在他的报应来了,拒绝不了我,只能让我吸食精气。

受一夜的罪,第二日天不亮还要爬起来上早朝。

被我欺负得脸色憔悴,头发都白了几根。

回来还要接着伺候我,我飘在他身边,看他面容疲惫地宽衣解带,伸手揪了一根他的白发,故意刺他:「江大人,你老了。」

2

我不知道距离我的死亡过去了多久,江吟雪比我生前的印象中成熟许多。

想来已经过去了十来年。

他皱眉,看向我手里那根白发,瞥了我一眼:「小鬼难缠,惹人厌烦。」

他骂我,我笑着应下,还想再多惹他几句。

他似不经意地说:「你那未婚夫沈枫和尚书千金今日定亲了,聘礼排了一条街,十分气派。」

我的笑容滞住。

在我的印象中,沈枫还是那个不受宠爱的庶子,被族兄欺辱需要我保护的小可怜。

原来现在这么厉害了。

他转而勾唇看着我:「看来你们比金坚的情意也不过如此,还是没有尚书府的权势硬。」

我冷下脸,被他贬损之后不愿在他面前服输,反唇相讥:「那又如何,起码我被人爱过,不像江大人,从小就被人压迫驱使,不得解脱。」

江吟雪的嘴角抿平。

戳对方心窝子对我和他来说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今夜两个人都没开口,默契地进入无声的对峙。

第三天晚上,我的魂魄淡了些,吓得我连忙飘上他的床。

他闲闲地撩开眼皮,抬手把我拉进怀里。

我在他的脖颈间贪婪地嗅着他的气息,浑身漫出一股满足感:「越来越配合了,江大人。」

江吟雪的眼底泛着乌青,他倦怠地微垂眼睛:「多嘴。」

我冲他嬉皮笑脸,好像争执从未发生过。

「笃笃笃」

房门被敲响,江吟雪未动,声音清淡:「何事?」

他的侍从郑岭在门外高声:「大人,沈枫沈大人在外求见。」

「不见。」

江吟雪的回答不留余地。

郑岭离开,我接着进食,不经意抬头,发现江吟雪一直垂眼看着我,眼眸深沉,似乎在思索什么。

我眨了眨眼,他捏着我的耳垂,嘴唇微动:「做鬼之后,生前的感情会逐渐消散吗?」

「没有吧,生前之事我都还记得清楚。」

江吟雪眉间轻蹙,好像遇到了疑团。

门外再次响起郑岭的声音:「大人,沈大人说事关时将军,是急事。」

我与江吟雪对视,他将我推开,整理自己的衣衫。

我还没吃饱,随在他身后:「关于我的事?你们两个会经常谈论我吗?」

江吟雪一声嗤笑,仿佛在说我自作多情。

可我不明白,他一向看不上沈枫,沈枫又怎么会和他谈我?

江吟雪偏头看我:「你想去吗?」

我的心头重重一跳:「可......」

自以魂魄之身醒来,我都离不开这间房间。

江吟雪对外道:「将他带过来。」

3

除了江吟雪外,其他人看不见我。

我飘在沈枫面前,他的目光透过我的身体,落到江吟雪身上。

好久没看见他,比之前沉稳许多。

身上穿着暗纹玄衣,头戴玉冠,矜贵得很,我都快想不起来他从前那样软和的神态是什么样的了。

江吟雪只在里衣外披了件外袍,头发未束,松散地披在身后,他支着额角,没有正眼看沈枫:「说。」

沈枫的手攥紧,因江吟雪明晃晃的轻视而愤怒,但他忍了下来,冷声开口:「颂月的尸身不见了。」

江吟雪神情不变,不意外我的尸身丢失,也可能是根本不在意。

沈枫等了一会儿,等不到江吟雪的回应,沉不住气地站起来:「我说她的尸身不见了。」

江吟雪轻挑眉梢:「与我何干?你连你未婚……前未婚妻子的尸身都保不住,却来我这里逞威风。」

沈枫绷紧了面容,几乎是咬牙开口:「真与你无关?那为何她的空墓前有你的玉佩?」

他拍了一块玉佩到桌上,江吟雪这才微微睁眼。

玉佩上还有泥渍,仿佛陷入泥里过,已经产生裂纹。

纹样有些眼熟,是江吟雪最爱的那一块儿,他亲手雕刻,独一无二。

我双手环胸,好奇地看向江吟雪。

江吟雪没有一点被质问的慌乱,捏起那块玉佩露出恍然的神色:「我说怎么到处找不到,原是丢到时颂月墓前了,她真是生前死后都克我。」

沈枫夺回玉佩:「你不解释?」

江吟雪:「到底同僚一场,我去祭拜她有何不对?」

「其他人祭拜都无不可,只有你不该。」

江吟雪笑笑:「有何不该?生前恩怨,人死债销,我与她虽积怨已久,但也不是血海深仇。沈侍郎,少教本官做事。」

尾音很重,江吟雪已经有了怒意,但是面上并未显露。

他不喜沈枫,不想因他产生一点情绪波动。

「还有,沈侍郎这样放不下时将军,将李小姐置于何地?你与她婚期将近,还是少做些让尚书大人不满的事情,小心仕途不保。」

话语里充满了讥讽,讽刺沈枫攀关系上位。

显然沈枫听得出来,他的脸色很难看,望着江吟雪,想明白了什么似的:

「江吟雪,你还在嫉妒我。」

「看来你真该睡了。」

沈枫勾起唇角,冷冷一笑:

「颂月为我殚精竭虑,不惜为我赴死,江吟雪,你是不是嫉妒死了?」

4

江吟雪移开视线,不想看见脏东西似的嫌弃。

「嫉妒?你是在向本官炫耀你攀附的手段高明?」

沈枫笑起来:「你当真以为你藏得很好,无人知晓?」

沈枫坐了回去,靠在椅背上:「我今日去道观祈福,道观有一室供着无数长生牌位。」

他看着江吟雪,不放过他脸色变化:「内间还有一室,只供几个牌位,有一个牌位便是时颂月,而给她供牌位的人,江大人知道吗?那人也姓江。」

江吟雪的眼神冷下来。

沈枫接着说:「看管牌位的道人见惯离合,却还是叹息有人执拗,哪有什么死而复生的办法?」

他盯着江吟雪,语气加重:「江大人,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不知颂月尸身在哪里?她生前是我的未婚妻,我已经将她看做妻子,绝对不会让她死后不得安宁。」

江吟雪按了按额角,疲惫地开口:「抢人尸身,还是时颂月的尸身,本官没有疯,沈侍郎该去叫太医看看脑子,免得失去尚书大人的宠爱。」

沈枫胸口起伏,似乎还要说什么,江吟雪高声叫来人:「送客。」

郑岭带着几个侍从,强行把沈枫带了出去。

室内归于平静,我坐到江吟雪对面,手指敲敲桌面:「我尸身呢?」

江吟雪偷我尸身?

他把我挖出来鞭尸泄愤也并非没这个可能。

他斜斜地看我一眼:「成鬼之后就听不懂人话了?我说了我不知道。」

「那你真去祭拜过我,给我供长生牌位?」

江吟雪从桌前起身:「你都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我何必犯愚多此一举?」

不是他做的?那沈枫为什么那么笃定?

「那为什么沈枫会来找你?」

「沈枫沈枫沈枫,该不该说愚蠢也是有好处的,就像你这样迟钝,被人卖了还觉得人家欣赏你的价值。」

今晚见沈枫一次,他的攻击力好像被淬炼进化了。

我被他说得还不了嘴,要气死了。

他懒得理我,脱了外袍去睡觉。

我低头看了眼身体,也不着急进食,开始在这间屋子里飘飘荡荡。

死前之景变得模糊,也有可能是太过痛苦,所以自己选择遗忘。

我好像只是闭了下眼,就从无边湖水中到了幽静的山林。

林子里的老道人说我只要凝实魂魄,还有返还人间的机会。

然后我就出现在了江吟雪的房间里。

原以为他看不到,却见他对着我的脸怔怔发愣,眼眶在一瞬间变得湿红。

我眨了眨眼,接着笑坏了,堂堂御史大人竟然被我吓哭了。

我在他面前做鬼脸,拉下自己的眼睑,露出血红的皮肉,飘到他的眼前,几乎对上他的鼻尖。

他却很快恢复了冷静,闭上眼睛冷斥我:「时颂月,别闹。」

江吟雪就是这样一个没意思的人。

现在我跟这样一个没意思的人缠在一起,离不开他,离不了这间房间。

怎么想都很奇怪。

一个死去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复活呢?

5

我在他的房间内寻找,企图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可他的房间和雪洞似的,几乎没有什么装饰。

很多大人喜欢在房间内装饰屏风字画书籍,江吟雪的房间统统没有。

只有几方凳子、一张圆桌、几盏灯笼,还有靠近窗台的一张书桌。

书桌上笔墨纸砚,我挥了挥手,已经能凝实手指碰到砚台。

死后的我与江吟雪产生羁绊了。

回想沈枫刚刚说的话,我飘到床边,看着床上侧睡的人。

江吟雪枕在自己的手掌上,神色放松,此时的他完全没有清醒时张牙舞爪的模样。

我小声问他:「你做了什么?」

窗外有细碎的声音,屋内只有江吟雪睡着的呼吸声。

我趴在床边,歪头看着他的睡颜。

他的眼角有了淡淡的细纹。

外面浠沥沥下起雨。

我轻轻把手指放到他的眼角,脑海里忽地闪过一个画面。

秋日猎场,他的马匹受惊,我抱住他滚落下马,在草地上骨碌碌滚了好几圈。

停下时,他的手护在我的脑后,我晕头转向,只记得他的眼神怔忪。

我因他欠了我人情而自得,让他叫我姑奶奶,他的嘴角抽了抽,却忍俊不禁弯起眼睛。

那天他的脸上有泥土和草屑血痕,但他的眼睛太好看,清澈明媚,把一切不堪都虚化了。

关系分明要缓和。

后面又怎么冷下来的?

我放空视线,胡乱地回忆。

其余记忆都很清晰,唯有死前的场景模糊。

我看到了沈枫,我在跟他争吵,然后就是一片黑暗。

我无声地叹息。

要是告诉江吟雪我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记得,他肯定又会嘲讽我。

但是……他如今待我不错,与他说明白,也让他少动点肝火。

他的身体好一点,我就能吃得更多一点。

等明晚就告诉他,我也许不是救沈枫死的。

6

第二日阴雨,江吟雪照例上朝。

在白日里我不便现形,日日在江吟雪的被褥里窝着,有他的气息滋养。

他的房间不让进人,今天却有杂乱的脚步声。

门被推开,进来几人,中央的夫妇我认得,是江吟雪的爹娘。

京城里出了名的严父慈母,教子有方。

他们身边随行了一位青袍老者,他一进来神情就无比凝重,仿佛能看到我,直勾勾望向我的所在。

「此处阴气翻涌,确有女鬼作祟。」

江父大怒:「管家和我说他日渐疲惫,我还以为他是为公事操劳,没想到这般没出息,为鬼魅迷惑。」

江母有些害怕地靠近老者:「他莫名将卧房搬到这里,房间无人,下人却听见他在说话,肯定是被女鬼蛊惑了。高人,你一定要为我儿祛祟啊。」

在那老者进来的一刹那,我仿佛被定住,动弹不得。

他向前几步,捻了一个手诀,咬破手指虚空画了什么,我便感觉自己被无形之物压得起不了身。

「妖孽现形!」

我能感觉到我的身体越发无力透明。

吸了江吟雪那么多精气才维持住的魂魄,此刻已然摇摇欲坠。

我抬不起手指,大脑一片混沌。

江母惊呼:「那是……时将军?」

她看见我了?

好像有人匆匆从外面跑进来,愤怒地一脚踹开那个老者。

身上重压瞬间减轻,我头晕目眩,瘫在床上。

江吟雪的声音格外冷厉:「滚,滚,滚出去!缠到你们头上了吗?多事。」

7

江吟雪素日人模狗样,没张嘴的时候看起来是一个沉稳的人。

一旦张嘴,就容易让人暴跳如雷。

但是在他面对他的爹娘的时候,总是沉默以对。

我第一次见他这么顶撞他的爹娘。

此刻江父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你床上的又是什么东西?」

江吟雪立在我身前,衣摆上都是泥点,头发被雨水浸湿,凌乱地贴在他的后背上。

「我早与你们说过不要管我,谁准你们进来的?」

江父瞪圆眼睛:「我是你爹!不管你床上这个生前是谁,都不许留下来。」

江吟雪后退,端坐下来,脊背挺拔得像松柏。

「我就要她留下来,你不准的话,你也可以不是我爹。」

江父深深吸了一口气,捂住心口,颤着手指向她:「逆子!」

我虚弱地抬起眼皮,看着江吟雪的背影,心中茫然。

江吟雪这个可怜虫终于要反抗他父亲了吗?

江母扶着江父:「你怎么能这么对你爹说话?快认错!」

江吟雪不语,江父迟迟等不到道歉,左右环顾,拿起一把椅子向江吟雪砸过来。

江吟雪纹丝不动,好像没有打算躲。

我抬起手,定住了江父的动作。

他的脸色大变,丢下椅子连连后退,躲到老者后面:「高人快收了她!」

江吟雪回头看我:「还活着?」

我:「……倒也没有。」

他眼中闪过笑意,转回头,看向他父母口中的高人:「我、不、许。」

江父气得高喊:「来人,把这逆子给我抓起来!」

外面进来四个小厮,看到江吟雪背后的我,都颇为害怕。

在江吟雪距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把他给我抓起来!」

江父大吼,声嘶力竭到咳起来。

没有人动。

江吟雪抬起下颌:「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郑岭带着人进来,将江父江母全部钳制。

看来我死去的这些年,江吟雪能耐了。

那位道人深深地看我一眼,行动敏捷地脱身离开。

「你想干什么?你敢抓你爹娘?」

江吟雪挥挥手:「送进佛堂,不许进出,多嘴多舌的小心自己的舌头。」

几人离开,关上大门,室内静下来。

我揪着他落在床榻上的衣袖吮吸,去夺取他的气味,像是成瘾的病者。

他把袖子从我口中抽出来。

我钻进他的怀中,紧紧扒扯:「江吟雪,我快化了。」

他垂眸锁着我,突然勾起唇角:「那你求我,说『好江大人,大发慈悲救救我吧』。」

刚刚定住江父已经是我最后的力气了,现在的我拿他完全没有办法。

我咬牙切齿:「好江大人,求求你……」

后脑被他托起,有雪落到我的唇上。

雪是热的。

8

见江吟雪的第一面,他很不体面。

只因为书堂测验他没有夺魁,他的父亲便用砚台在学子面前砸破了他的头。

十五六岁的少年跪在庭院,脊背没有一点弯曲,任由血从他的额头蜿蜒流下。

我眯着眼睛,用弹弓打了他爹的头。

在他爹四处找是谁干的时候,被二哥拉到身后,藏着我把我带回家。

二哥说那个少年叫江吟雪,他爹不是第一次这样待他。

江家三代为官,江吟雪的祖父受先皇器重,而江父是个无能之辈,在党争中做过错误的决定,陛下剥他实权,让他做光禄大夫这一闲职。

江父总想恢复江家荣光。

每每江吟雪出现失误,他爹就会出现在学堂,把少年的尊严踩在脚底。

在学堂里,每个人都可以教训江吟雪。

他爹准许的,让学堂里的所有人都看着江吟雪,不能让他犯错。

我当时听完可怜过江吟雪,没多久父兄上战场,我也随行,在边境五年,我扶柩回京,时家忠烈,只剩我。

再见到江吟雪,他已经入仕,我也可怜不了他了,我更可怜一些。

偌大的将军府,只有我一个主子。

陛下体恤忠烈,我荣宠不消,只要我不犯下弥天大错,我可以在京城横着走。

想不起来第一次与江吟雪产生冲突是什么时候了。

他入御史台,监察百官,而我在边境自由,不适应管束,在京中犯了些差错,便被他揪着上表。

其余官员知道陛下不会降责,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江吟雪犟驴一个。

然后交集就多了,我说他驴脾气,他不咸不淡地说我猴性子。

吵来吵去都习惯了,上朝吵,下朝吵,吵得文武百官见到我们两个同时出现就想绕道。

还以为会和他一直吵下去……

江吟雪告了三天的假,在房中日日陪我。

我的魂魄不稳,意识浮沉,江吟雪的呼吸声总响在耳边。

等我清醒过来,江吟雪又上朝去了。

官员不见得多想见御史台的人,不知道江吟雪那么兢兢业业做什么。

这三天的效果很好,我又可以凝实魂体,这个房间安静阴冷,好像光都照不进来。

我窝在江吟雪的床铺里,嗅着他的气味就安心下来。

门缝处露出嘎吱的细微响声。

我看过去,有一个高挑的人影鬼鬼祟祟地进来。

他蒙面,只露出陌生的眉眼,进来就悄悄地在屋内翻找。

不知道他在找什么。

我催动风,打碎桌上的茶杯。

咔嚓一声响,将蒙面人吓得一怔,他迅速看向桌子,收手时按到砚台。

地面发出隆隆的声响。

地板移动,露出一条方形的甬道,不知道通向何处。

9

蒙面人几乎没有走路的声音,他下了甬道。

我跟着他下去,穿过昏暗的走廊,来到一扇石门前。

蒙面人到处摸索,摸到机关,石门打开,他的眼里迸发出欣喜的神色,快步进去。

里面有一个冰棺,散发着寒气。

我好像受到了一股指引,飘到冰棺前。

里面躺着我。

苍白僵硬,没有血色的我。

蒙面人从怀中拿出一幅小像,对比之后没有停留,迅速离开。

而我还站在冰棺前。

「抢人尸身,还是时颂月的尸身,本官没有疯。」

江吟雪真是一个疯子。

不知道我在底下待了多久。

又响起石门打开的声音。

这次的脚步声我很熟悉。

人在我身后停下,迟迟没有说话。

我率先开口:「江吟雪,我看到了什么?」

「......尸体。」

我转过身:「我的尸体。」

江吟雪别开视线,略一颔首:「嗯。」

我飘至他的身侧:「你说得义正言辞,脸不红气不喘,结果真是你偷了我的尸身。」

江吟雪蹙眉:「说得这么难听,我在野外捡的不行么?」

我被他的回答惊呆了。

「那这位大人,你好端端的捡人尸体做什么?你是变态吗?」

江吟雪抿唇。

我绕着他的身体飘:「江吟雪啊江吟雪,你人模狗样的没想到会做这种事,快快从实招来,要对我下咒,还是对我做更邪恶的事?」

我啧啧不停,他越沉默,我越起劲:「生前你对我不屑一顾,我死了你要偷藏我的尸体,难不成其实你对我痴恋已久,在我死后终于克制不了了,要把我的尸体占为己有?」

我有意恶心他,想看他语塞又嫌弃的模样。

可他眸光微闪,神色平静。

平静到我慌了。

「江、江吟雪,你快否认啊。」

要是有人告诉我江吟雪爱慕我,我一定建议他回娘胎重新长个脑子。

谁喜欢别人不想法设法讨别人欢心,而是处处跟人作对?

他还拒过陛下的赐婚。

江吟雪怎么可能喜欢我。

我一通分析,舒出一口气:「快说,你藏我尸体究竟……」

「嗯。」

他在「嗯」什么?

他看着我,一本正经重复:「我痴恋你已久,在你死后终于克制不了,要把你的尸体占为己有。」

换我语塞。

他在说什么?

他是在故意恶心我吗?

他成功了。

跟他斗嘴总是输,我还是习惯动手。

我憋了半天,就憋出三个字:「算你狠。」

他扯着嘴角笑了笑:「走吧。」

江吟雪转身向石门外走去,发丝垂在他的身后。

我默默跟上去,视线被那头发吸引。

他的白发似乎更多了。

我有些不安,飘到他身侧:「有一个蒙面人找到这间密室,他好像就是在找我的尸体。」

「我知道。」江吟雪很淡定,「捉到了,沈枫派来的。」

「外面都在传江吟雪魔障,抢人尸身,囚禁爹娘,沈枫被众人簇拥,鼓吹着来找我算账。」

他的语气意味深长:「你的这位前未婚夫对你念念不忘,你有没有大受感动要跟他再来一段人鬼情?」

我现在能重回人间,多半是江吟雪做的。

即便不是,我现在能凝实魂魄,也是他的功劳。

反倒是沈枫……

我顿了顿,对他坦白:「我死前查清楚他接近我的目的,已经与他切断关系了。」

江吟雪的身体在狭长的甬道里骤然停下。

10

沈枫是我在山匪手中救下的小公子。

他被族兄扔在险境,灰头土脸,强忍着害怕,可怜得很。

我将他救了出来,回京城后又遇见过几次。

他也是官家公子,但是庶出受尽欺凌,为了答谢我,用不知攒了多久的银钱给我买了一对翡翠耳珰。

将军府封赏很多,他人心意难得。

我收下来,与他多说了些话,不知不觉开始书信往来。

沈枫的脾气很软和,好像永远都不会生气,面对我时总是温和带笑。

我稍微靠近些,他就面红耳赤,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我真心觉得他单纯可爱。

他的族兄却越发过分,将沈枫推入池塘,让他在宴会上出丑。

我已是孤家寡人,不需要考虑弯弯绕绕,不想看到他被欺负,于是站在了他的身旁。

有关我和他的流言蜚语在京城迅速传开,说时将军看上了一个没什么出息的庶子。

那庶子真是命好,马上就要飞上枝头。

我担心这些流言会让他胡思乱想,可沈枫只是看着我笑,声音柔和宛如清风:

「如果能和你的名字一起出现,无论扮演什么角色都是我之幸运。」

我是武将世家,身边人直来直去,即便是有几分书卷气的二哥也没有这么精致脆弱。

沈枫过得不好,我想对他好。

我去求来赐婚的圣旨,沈枫一整天都像是高兴傻了,整个人晕晕乎乎的。

我由内而外地感到愉悦,可江吟雪就是个扫兴的人。

他说沈枫心计深沉,不可小视。

他说我眼拙被美色所惑,沈枫只是想借我的势向上爬,让我没几道弯儿的脑子动一动。

我实在不愿意在江吟雪面前低头,对他掷地有声地反驳:

「我有权有势,让心上人用用又如何?就是他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会想办法给他摘下来。」

很难描绘江吟雪当时的表情,他仿佛被击中了,神情空白,眼中无措和震惊迟迟未消,他的唇颤了几下,才开口:

「你......」

眼眶微红一圈,他转身不让我细看。

「随你。」

11

我奇怪他身上的阴郁伤感浓稠得化不开,转头让人私下去查探沈枫的所作所为。

在沈家借我的势立威。

避免受欺负,很正常。

借着我的名义,将从前欺辱他的人一一报复回去。

有仇报仇,也挺解气。

和朝中官员走动,收礼、送礼、买官。

甚至不乏我的部下。

一溜烟看下来,我看得笑出来。

我介意心上人借势吗?

我不介意,我乐意给在乎的人撑腰。

可我和沈枫的初见都是他的设计,连土匪都是假的。

他对我的感情又有几分是真的?

我出场在沈枫安排好的一场戏里,一切如他所想那样上演。

婚期前逢乞巧,沈枫约我相见,我找了幽静的湖边,无人打扰。

他对我一如既往地浅笑。

好像我所查到的都是我的臆想。

可我不是自欺欺人的人。

我一件事一件事地问他。

他的笑容碎裂,慌张地向我解释。

然后……然后一切模糊,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垂头丧气地闭上眼睛:「行了,你可以笑我了。」

没有笑声响起。

江吟雪看着我,眼睛许久未眨,仿佛入定。

他蹙着眉,好像陷入一个绝境,哑声开口:「是因为我说的话,你才去跟沈枫清算?」

他好像都紧绷着,一不小心就要断裂了。

他闭上眼睛,整个人站立不稳,晃了起来,扶着甬道的墙壁才站稳,不可置信地呢喃:

「竟然是因为我……」

他重复着这句话,我却明白他未说完的意思。

他是在说,我是因为他的提醒才去调查沈枫,才会和沈枫约见。

才会死。

12

我一时无措起来,这样赤裸的他,我从未见过。

「不,不是。」

我想让他摆脱这种情绪,大脑飞速运转。

想啊,快想啊,我到底是怎么死的?

被淹死的,怎么被淹死的?

是为了救沈枫而死的吗?

我抓紧了江吟雪的手腕:「江吟雪,不是因为你。」

我曾与他争锋相对,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彼此。

时家战死沙场,只剩我一人,我回京浑浑噩噩,已经存了死志。

日日在酒楼买醉,江吟雪参我不思正事,贪图享乐。

我立身在失控的马匹前,江吟雪将我扑到一边,不求报恩,转头参我纵马行街。

他那时几乎是跟踪、监视我,针对我,所有人都以为他恨我恨得要死,每日必要参我一本。

他在用对他的厌恶增长我活下来的欲望。

那日我用弹弓射他父亲,光禄大夫没有找到我,但是那个少年准确地对上了我的视线。

他想让我跟他斗起来,活下去。

我心昭昭,倾慕于他。

他的拒婚才让我斗志更浓,变本加厉地跟他作对。

他参我一本,我参他十本。

如果没有沈枫的出现,我们一直这样也好。

一直斗到老,一直斗到死。

江吟雪的眼眶血红,凝出一颗泪珠倏然滑下。

鬼是没有眼泪的。

我捧着他的脸,颤声哄他:「不是你的错。」

江吟雪喘息着,喉结滚动,眼里盈满泪水:「时颂月,我后悔了。」

13

蒙面人被揭了面巾,郑岭把人按在门外。

江吟雪擦去脸上泪痕,面无表情地打开门:「回去和你的主子说,时颂月的尸体就在我这里,他永远别想拿回去,时颂月从来都不属于他。」

有光落在他的身上。

我在屋中阴影处细观,不知不觉,江吟雪的头发快要白了一半。

他转身看向我,脊背挺直,眼中没有波澜。

我恍惚了一下,仿佛再次回到了那个午后,我与额头带血的少年对视。

我眨了眨眼,幻觉消失了。

眼前人是已经束冠的江吟雪。

我不自觉喃喃出声:「江吟雪,你怎么这么老了?」

江吟雪这次没有跟我斗嘴,低头捻了捻花白的头发:「我老了,你还是那么年轻。」

他的头发以不正常的速度变白,我早该察觉。

「我到底死了多久,怎么复活的?」

江吟雪望着我,用目光一寸一寸描摹我的脸,他并不回答。

「最后一面,我们两人都在赌气,我想再看看你。」

我的喉咙里好像被堵住,心中酸涩的滋味几乎要溢出来,让我恐惧逃避,只能发出古怪的含糊的声音:「江吟雪……你别说你真的爱慕我。」

他静静凝视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我向后飘:「你又在膈应我吗?你成功了,我承认我输给你了。」

我不断地否认。

如果江吟雪爱我,如果他自责我是因为他而死。

如果他的头发是因为我而花白。

生活在一片虚无里,清醒的每一刻都知道所爱之人不会回来。

会幻听,听到他们的声音,会幻视,好像前面的背影就是自己想见的人,追上去之后发现自己又认错了。

我比谁都清楚所爱之人离世的痛苦。

我恶狠狠地凶他:

「江吟雪,你别装了!」

他收回目光,叹息后轻声说:「难得聪明,还想多吓你一会儿。」

14

沈枫再次上门,他带了两队护卫,还有一个眼熟的青袍老者。

沈枫周围有一圈百姓,他们义愤填膺地让江吟雪把沈枫前未婚妻子的尸体交出来。

江吟雪敞开大门,直接让沈枫进来。

江吟雪把我装着我尸身的冰棺搬到大堂,我终于能离开那间卧房。

「你把颂月还给我。」

沈枫看到冰棺,霎时间眼睛通红,愤怒地向江吟雪喊。

江吟雪侧眸看了我一眼,转头对他说:「她不想见你。」

沈枫冷笑:「时家满门忠烈,颂月本身是四品武将,你盗取朝廷重臣尸身,知道你的下场吗?」

江吟雪微微摇头:「她不想见你这个虚情假意的jian人。」

「你!」

沈枫握紧了拳头,胸膛起伏:「不管你用了什么妖法邪术,只要你把颂月尸身送回来还有救,不然你以为你能活过一年吗?」

江吟雪:「蝼蚁贪生,死亦何惧。」

「什么叫还能活过一年吗?」

我拧紧眉头看向江吟雪。

默默跟在神风身侧的青袍老者开口:「他与术士用寿元做交换,你存在这个世界的每一刻,都在依赖他的寿命,二人越是亲密,他的寿数减损得越快。」

老者端详江吟雪片刻,摇了摇头:「你啊。」

我的大脑放空,耳畔嗡嗡作响。

「你在跟谁说话?颂月吗?她在哪里?」

老者看了眼身后的人,让沈枫把随从都退下,只余下他们三人。

还有一个我,在老者的抬手后,我逐渐显露在沈枫眼前。

我一味问江吟雪:「别装哑巴,江吟雪,说话!」

他抬眼看向我,竟然有几分纯良无辜:「我也没想到你过于贪吃。」

「你!」

我差点被气活了。

而沈枫要被气死了:「江吟雪,你什么意思?」

他险些暴跳如雷,我不耐烦地甩过眼神:「你能不能闭嘴?」

沈枫僵滞,露出受伤的神色:「颂月……」

江吟雪讥讽:「现在你还要说时颂月是为了救你而死的吗?」

他声音淡淡:「是你杀了时颂月。」

15

「我没有!」沈枫眼里沁出眼泪,急急向我辩解,「颂月,我夜夜煎熬,那时没能抓住你的手,你救了孩子,我却没有救下你。」

江吟雪拨弄手里的小辫子,沈枫来之前我打发时间给他编的。

「小孩呢?」

沈枫哑声。

江吟雪坐在椅子上,抬头看他,却比沈枫更居高临下,花白的头发不减他的风采,反倒多了些长者的威严。

「路人都说你湿淋淋地抱着时颂月哭,说着『为什么要救我』,所有人都说时颂月是为你而死,时颂月赤子心肠,她为救人而死并不奇怪,我也信了这个说辞。」

「时颂月自小习武,体质健壮,救稚童而死些许离奇,但救一个弱冠男子体力不支却再正常不过,她甘愿冒着溺水的风险也要救下你,谁不感叹她对你用情至深?」

「她死不过三年,你就诱惑尚书千金,成为尚书佳婿,你现在哪来的脸面来要时颂月的尸身?」

「时颂月尸身被盗不是秘密,作为她生前最爱的人,所有人都在关注你的反应,干脆把这件事闹得更大一些,我是盗人尸身的魔障,你是顾念旧情的深情人。」

「而她救下的那个人孩子,很有可能坏掉你的筹划,所以没过被救下没几天,就『风寒』致死。」

沈枫的脸色变了变,眼中杀意倾泻。

我陷入恍惚,朦胧的场景终于褪去雾色。

湖边柳树下,一切坦明之后,沈枫质问我心中是否有他。

我已经不想再与他纠缠。

离开之际,有孩童溺水,我下水将孩子托出水面。在上岸时,沈枫踢开我扒着岸边的手,然后才向我伸手。

他的手没有触碰到我一点。

我不精于水性,救下孩子已经是极限。

沈枫的那一脚让我呛了水,我离岸边越来越远,溺水是漫长的一瞬间。

脑海里走马观花,我想起来沉入水底时我的想法。

我看遍了我的一生。

父母兄弟在时,我张扬不知收敛。

他们魂熄战场,我在京城做行尸走肉,被江吟雪气回三魂六魄。

救下沈枫,救下一条毒蛇。

水灌满肺腑,我清楚地感受着意识的剥离,生命在流逝,陷入黑暗之后永远醒不过来。

最后一个念头是,白费江吟雪的心意,我最终还是死得那么早。

16

沈枫低低叹出一口气,声音哀婉:「颂月,在你眼里,我是见死不救的人吗?」

我看着他惺惺作态:「沈枫,我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过你。」

沈枫紧抿着唇,死死看着我,执拗的模样颇似要我收下翡翠耳珰的少年:

「你对我,一点情分也没有了?」

江吟雪在一旁轻呵:「不过是看路边野狗可怜,丢了几个骨头,结果野狗咬人,怜惜之意没有了,还有什么情分?沈侍郎还想再讨几根狗骨头?」

「你闭嘴!」

沈枫怒喝江吟雪:「你以为你还能活下来吗?」

江吟雪低低笑:「我找死这么久,你居然还能问出这个问题,蠢货。」

沈枫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惊惶愤怒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死水一般的冷。

他看向我,褪去最后一点伪装。

「颂月,我愿意和你厮守终身,我们本来可以相守到老,偏偏你走错路。」

这是他最真实的样子,冷漠得像冰,没有感情。

「你不听话,所以你死了,既然你爱我,为我而死,托举我到高位,也算死得其所。」

他冷若寒霜,理直气壮。

我被他的无耻惊住了,隔空用风甩了他一巴掌,压下他的膝弯。

他重重地跪到地上。

老者想要对我出手,江吟雪及时抬手:「慢。」

「还有人要和沈侍郎说话。」

屏风后走出来一道倩影,她面上覆着面纱,只看着沈枫,眼眶微红,满是失望之色。

听得过程的道士是闲云野鹤,不足为惧。

我是鬼魂,以邪祟之名便可轻而易举将我除掉。

江吟雪在沈枫眼里就是一个将死之人。

无论我们说出什么,沈枫都不害怕。

可是江吟雪去请来了一个人,让她亲眼看看沈枫的真面目。

有情有义的表象下其实最无情。

17

沈枫这才有了惊恐之色,他看向李尚书千金,接着对江吟雪咬牙:「狗东西,你设圈套害我。」

江吟雪对沈枫勾唇:「你的戏这么好,当然是越多人欣赏越好。」

沈枫的变脸速度极快,向李小姐膝行,抬眼就是一行清泪:「云儿,是他用鬼魅之术迷惑了我,你也看到了,他的身边就浮着一只鬼。」

李小姐缓缓摇头,声音清婉:「我不是是非不分,沈枫,你比鬼更可怕,时将军是你登天的梯子,我也是,对么?」

沈枫摇头:「不是,你不是,她也不是,都是江吟雪在装神弄鬼。」

李小姐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气吹动她的面纱。

江吟雪站起身对她拱手:「贸然请李小姐过来,实在失礼,小姐的婢女都安置妥当,你的行踪不会被人知晓。」

李小姐眼中还有感伤,可是沉着冷静:「江大人帮我识人,免入虎口,是我之幸。」

沈枫念旧人,又不想让新人伤心,他带来的护卫有一半是尚书府的,便于证明他的情义与磊落。

李小姐看向我,微微抿唇,垂下眼深深行了一礼。

这一队护卫听从李小姐的命令,带沈枫从角门离开。

老者还未走,江吟雪坐在桌前,挥笔写下奏折。

「她的死因已了,生者也该放下。」

江吟雪落下最后一笔,吹干墨渍:「你再不走,我就将你拿下。」

老者瞪眼。

江吟雪冲他笑笑:「你不清楚么?我们这些狗官,都没良心。」

老者怒斥:「真是找死。」

我看了江吟雪一眼,主动飘到老者身前:「我要是消失了,他的身体……」

江吟雪长叹打断我的话:「生前寂寞,想与你死后吵架。」

我烦躁地睨他:「别来,你现在太老,不想跟丑货吵架。」

我抓住老者的手腕:「请道长送我离开。」

18

江吟雪这次没有拧过我。

老者暂且在江家住下。

他同尚书一起参奏,沈枫爬得那么快,手段并不干净。

谋害功臣已是死罪,尚书参杂私心,让沈枫死前遭了不少罪。

沈枫受刑那日,也是我离开的日子。

老者设下阵法,我的身体缓慢地变成透明,并不痛苦,我还有余力和江吟雪说话。

他看着我,一字未说,我有些着急:「我快走了,你就没话和我说吗?」

江吟雪笑了笑:「我想说的,你不想听,还是让你高兴着走吧。」

他弯起眉眼,温和疏朗。

我气急:「狗屁,你就不是什么好心的人,有话就快说,再不说就晚了。」

他眨了眨眼,嘴唇紧闭,不听我的呼喊。

「江吟雪!」

我的身体几乎消散,眼前云雾重重。

终于,他动了动嘴,没有出声。

他说了什么?

太晚了,看不见了。

番外江吟雪。

1

做木偶做久了,难得还有人把他当人。

少女扎着两个不对称的发髻,眼睛亮得惊人。

她用弹弓打破了父亲的头,将父亲气得暴跳如雷后躲到她兄长身后。

好鲜活的人。

这是我对时颂月的第一印象。

接着继续做木偶,做光耀门楣的木偶。

边境遭入侵,时家出征,连那个鲜活的少女也走了。

一走很多年,我以为我已经忘了她。

可在城门打开的瞬间,披甲的时颂月宛如失魂一般入城。

那双眼睛又跳进我的脑海里。

拥有那双眼睛的主人不该这样死气沉沉。

可是我能怎么办,我也死气沉沉。

算了。

我活泼点。

时颂月不喜欢我的活泼,她骂我。

她骂人的时候很有活力。

每天让她骂几句,就当回报她当年的那一弹弓。

她翻来覆去就那几个词,不会骂人,我教她几句,她就跟我动手。

陛下体恤,有理由不上朝了。

下次换个理由让时颂月动手。

跟她吵架真是活在这个世上最有意思的事情。

父亲说我犟驴,别再跟时颂月对着干。

父亲就是这样,从小到大都要剥夺我的兴趣。

可惜,现在我翅膀长硬了,家中也不再是他的一言堂。

陛下有意给我和时颂月赐婚。

她,嫁给我?

我看着癫狂的父亲,懦弱的母亲,再想想随时想死的她。

我得是疯了才跟她成亲。

常德殿外表明决心之后,时颂月更有活力,每天来骂我。

我自得,江吟雪做得真不错。

可......

空室安静,要是能在家中也听到她的声音就好了。

算了。

她现在起码自由。

自由地出行,自由地围猎,自由地救人。

她救的人不好,她还以为我在和她作对,像看尘埃似地看我,要给她的心上人摘天上的星星。

做她的心上人真幸福。

她成亲之后,我还能和她一直吵下去吗?

我自己清楚答案——

吵不下去,多看她一眼,对沈枫的嫉妒就会从我的眼里钻出来。

可为什么那么狼狈的一次,成了我跟她的最后一面?

沈枫说时颂月是为救落水的他,他伤心到几乎心绞死去。

所有人都在说时颂月的痴情。

我做不出一点表情,蠢货。

她的命她那么不看重,那我之前所作的算什么?

算我长了嘴吗?

她每晚入我的梦,梦到最后都是她要为沈枫摘星星。

沈枫凭什么,他不配。

可我一张嘴,时颂月就消失了。

2

我好想她。

我想见她,想跟她说话,不惜代价。

我的意识晚于我的行动。

在时颂月下葬没多久我就把她挖了出来, 放在冰棺。

可我浑浑噩噩了有段日子才想到找术士奇人为她招魂。

时隔两年六个月,九百一十三天,我又看到了她。

她还是那个模样,我连白发都有了。

我第一句该说什么?

她翻红眼的样子也这么可爱。

术士不知道误会了什么, 他向时颂月传达了什么讯息?

他以为我是痴恋亡者,所以自顾自和时颂月说了乱七八糟的话吗?

做得很好。

生前不能与她做的事, 在她死后被她强制性一次又一次。

我告诉自己,江吟雪,不要笑出来。

不能成为时颂月的心头好,那就这么坏下去, 成为她骨头里的钉子, 让她永远忘不掉。

我比沈枫特别,她提起沈枫时没有波澜, 面对我时才嬉笑怒骂。

一直这样下去也很好, 直到我的寿元供养不了她, 我与她一起去过鬼日子。

可是她不想。

真是奇怪,她分明知道亡者逝去给生者带来的痛苦, 可她还是想让我活着。

就像我当初想让她活着一样。

我告诉她我的心。

她不想听, 不想知道, 抗拒的样子太明显, 怕是烦我烦透了,我只好顺着她的话说。

时颂月, 真讨厌。

眼拙看错人, 还不听我的心意。

好后悔,为什么当初不接下赐婚的旨意?

时颂月打人那么痛,她跟父亲谁先倒下都不一定。

她在我身边, 就不会遇到沈枫,我也不用去提醒她。

她就不会死了……

我害死了她。

3

李小姐很难绑来, 她的护卫太多了。

只能早出晚归收集她的踪迹。

她难得出门,有时会出来见沈枫,那就是我的机会。

绑到了就能借尚书的力弄死沈枫。

暴露了就被尚书弄死,和时颂月过鬼日子。

绑到李小姐的时间很赶巧。

沈枫派人来找时颂月的尸身, 时颂月告诉我她知道沈枫的所作所为,她不是救沈枫死的。

原先我查到的线索全都串联起来了。

那个孩子不是风寒而死,是沈枫心虚暗中下手。

他的名头因时颂月为他死去这事传遍京城, 死后时颂月还要被他利用。

原先我只是想让李小姐知道沈枫的真面目, 让他从高位跌落。

我出神地看向时颂月, 她整个人只有淡淡的色彩, 透过她的身体能看到对面的景物。

如果不是我多言, 她就不会死。

向她说沈枫的种种不是, 有多少是真心提醒,有多少是私心作祟,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心不纯。

她武艺那么好,偏偏死在水里。

她该多难受。

我没有脸面把她留下。

道士执意送亡魂往生,时颂月也坚决离开我。

那就如他们所愿。

时颂月身形消散时吵着要我对她说话, 我想,我知道她想听什么。

可我没有说。

我故意的,我就是这么讨时颂月的嫌。

这样, 她一定会一直骂我,一直记着我。

她化作一缕青烟。

「我会找到你,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