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中年男人的面子和里子

中年男人的面子与里子

果果

星期天一大早，大名起床把饭给做好了，热的馒头，炒了两个青菜，还有一锅小米粥。

“你们想着吃饭，我还有点工作没完成，去公司一趟。”他拿起衣服，一边往外走一边跟卧室里的老婆说话。

“星期天还加班，有没有搞错？”里边一个女人的声音不满意地传过来。

大名停下了脚步，决定跟老婆解释解释，

“行了，你以为工资那么好拿的，上班嘛，人家让你去就得去，啥时候咱自己干企业了，说不去就不去。”

大名还得哄着老婆，没办法，谁让她厉害来着。

“不行，我说不能去就不能去。”

红玉披头散发从卧室冲出来，两人的争吵声把熟睡中的孩子吓醒了，抹着眼泪从另一个卧室走出来。

“你们能不能不要吵架了，一大早就吵，一个星期吵七天，也得有个休息日吧。”

大名进退两难，两条腿柱子一般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我真的有事儿，”他看着红玉说道，根本就没有理会儿子。

“你去一个试试。”红玉两步走到餐桌前，抄起一个盘子砸在了地上。

孩子吓得哭着退回了卧室，大名冷着脸，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低着头不说话。

他知道，这是红玉故意找茬，不是因为他要去加班，而是因为头两天他给了母亲五万块钱。

钱是留着给孩子上学用的，一共六万，他私自拿走了五万。

如果他把钱拿走之前跟红玉商量一下，哪怕不商量，就是告诉她一声，她都不至于这么生气。

“不就是钱的事，”大名往后一坐，盘起二郎腿，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其实也不是不服气，不过是做做样子，掩饰内心的无力而已。

“对，就是钱的事。”红玉索性也不藏着掖着，“这么大的事，你不该跟我说一声？那是给孩子上学的钱。”

她总是这样，有事不直说，含沙射影，你猜着了也就算了，猜不着可能还得摔盘子。

“不是明年才用吗？”大名反驳道。

儿子开学读六年级，六万块钱是准备给他上私立学校用的，学费五万，准备一万的生活费。

“明年一眨眼就到了，肯定要提前准备的，到跟前再说？”

“到跟前再说怎么了？”大名奉行的话：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嘿！真是呛火。红玉猛地一拍桌子，怒目圆睁，对着大名喊道，“就是不行。”

“要是他们自己用钱也就罢了，说什么艳青买房子。艳青买房子跟他们有什么关系，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大名不知道说什么，也在心里埋怨起父母。

艳青是大名他大姨夫的妹妹的儿子，其实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他们只见过一面，连认识都谈不上，更别说熟不熟。

这年头挣钱这么难，别说这种关系，就是熟人也不好借钱；要不是父母爱揽事儿，要不是大名爱面子，这事儿指定不会管。

大姨找自己的姐姐借钱，她哪有钱，只能找自己的大儿子借钱。

他们之所以开口，也是因为大名在城里生活，有正式工作，能挣多少钱似的。

他们只看到他在城里安家落户，在办公室里工作，有房有车；谁关心他加班累不累，应酬多不多，喝酒吐不吐。

“有多大能力办多大事，死要面子活受罪。他们自己办不成就别答应，跑来给我们添堵。”

红玉连珠炮一样，她渴望大名跟她吵一架，心中的怒火无处发泄。

大名太了解红玉了，面对这种情况，他早就想好了绝招：闭嘴，一句话也不说。

而且，屡试不爽。

“你怎么不说话？”红玉抓起纸巾扔了过去，正好砸在大名的脑袋上。

没意思，他累了，厌倦了这种不断争吵的压抑的婚姻生活。

想当初，刚结婚那会儿，红玉是个身材苗条，善解人意的好姑娘，说话轻声细语，从来不会大吵大闹。现在……

“我不想说，我上班去了。”

大名一脸麻木，扔下句话就走了。他逃也似的离开屋子，快步走楼梯下楼去往车库，生怕慢一步红玉追出来。

其实，他是要去公司，但也没那么多工作要做，也就一个多小时就能完成。而且，这一个多小时的工作头天就能完成，之所以留到今天，就是害怕红玉跟自己闹。

也算是个退路，有地方去，总比去大街上闲逛要强一点。

想想父母也是，在老家整天吹嘘，显摆，说自己的儿子在城里工作怎么好，房子怎么大，爱慕虚荣。

如果只是爱慕虚荣也就罢了，还爱揽事儿。

就拿艳青这件事来说。他是大姨夫那边的亲戚，还是大姨夫妹妹的儿子，跟大名有什么关系呢？

拐十八个弯都能找到他要钱，可不就是因为父母喜欢说大话，瞎承诺。

不行，越想越生气，坐在车里，大名给母亲打了个电话，非常严肃地说了这件事。

“红玉要跟我离婚，怎么办？”

他故意把事情说得夸张一些，不然他们根本就不怕。

“离婚？离什么婚，都多大岁数了，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孩子都那么大了，还离婚，不行，瞎闹！”

“她因为那五万块钱的事一直跟我闹。”

大名这倒是没说假话。

他竖起耳朵听电话那边的反应，电话那边很安静，像是在认真思考。

认真就对了。

尽管红玉刚才态度不好，但是仔细想想，也不是毫无道理。

帮人可以，助人为乐嘛，但是也应该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借钱给人帮忙，就是打肿脸充胖子。

“不行我让你弟弟凑凑。”母亲略显为难。

“他刚工作一年多，哪有那么多钱。主要是你们，自己办不到的事就不要大包大揽，最后还是推给我们。”

“这不显得你有实力吗？”

“是显得你有实力！”大名冷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挂了电话，他觉得烦恼极了，可又无能为力。父母就这样，他们也不是突然这样的，一直都是这样；

红玉那边他也能理解，毕竟牵扯到孩子。当初两人说好了，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不动这六万块钱。

“哎呀！”大名真想大喊一嗓子，以排解心中的郁闷。

到了单位，金芳也在。她是个单亲妈妈，一个人带着孩子过日子。

为了多挣点钱，她把孩子放到父母那里，自己经常来加班。

不知道为什么，金芳看自己的眼神总是有点特别，大名早就感觉出来了。

“怎么了愁眉苦脸的，”果然，她一眼就看出大名心里的不痛快。

在女人——尤其是女同事面前——可不能丢了面子，大名强挤出个笑容，摆摆手说没什么。

“钱的事儿吧，用多少，我这里还有点。”金芳含情脉脉地看着大名。

别看四十岁了，大名依然帅气，举手投足都很吸引金芳。

有那么一瞬间，大名觉得金芳才像一个妻子，温柔体贴；转念一想，红玉当年也很温柔，只是婚后的柴米油盐把她变成了这样。

“没事，谢谢！”大名根本不想跟她有任何瓜葛，省得被人说闲话。

下午三点，刚走到停车场，大名就接到了弟弟打来的电话，说是想找他借点钱周转一下，五万。

“是你用还是家里用？”

大名这个“家里”自然指的就是他们的父母。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钟，不用说，肯定是父母，大名怒从中来。

“这两个人，不知道又要借钱给谁，刚从我这拿走五万，又找你要五万。”

“啊？不是吧，”这是弟弟没能想到的。

挂了电话，大名又给父亲打过去，问钱的事。

“平时不帮人，急时无人帮。我们还不是给你们兄弟两个铺路。”父亲还不高兴了，觉得自己做得没错。

两个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回到家，红玉已经不生气了，她做好了饭等着大名回去。

夫妻之间就是这样，其实红玉也知道大名工作不容易，平常也不愿意发脾气，有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可是公婆总找他们拿钱去做人，这就有点过分了。

一家人平平淡淡吃了一顿饭，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红玉不闹了，不代表这钱不要了。有时候红玉不说话，反而比大吵大闹更让人害怕。

大名打了几次电话，父母表示跟艳青说过了，他一有钱就还。

如今三个多月过去了，艳青还是一分钱都没还，红玉的脸越来越难看。

不得已，为了自己的面子和里子，大名亲自给大姨打了电话，还让她转告大姨夫，说得很明白那是孩子上学的钱。

结果，大姨那边给转了两万，关系也差不多闹僵了。

那以后，大名再没往外借过一分钱，谁的面子也不给。

父母那边再来电话，大名只一句话：红玉不同意。

信用这个东西，用一次少一次，亲人之间也不例外。

大名想好了，先照顾好自己的小家，有能力了再管别人。

人到中年，他也知道面子和里子不能兼顾，追随自己的内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