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故事:宁婉(完结)
发布时间:2025-08-16 23:33 浏览量:1
1
指尖传来布料粗糙的触感,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艾草香。
我猛地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绣棚,还有旁边矮几上放着的那对……护膝?
还没来得及理清思绪,一阵冰冷刺骨的绝望感猛地攥住了我的心脏。
「娘,你还信不过我吗?等爹百年后,我就去乱葬岗找具野尸,跟宋宁婉葬在一起。」
「阿宴,想到你百年之后,还是要跟宋宁婉躺在一起。我就恨不得立刻死了。」
「我跟她的合葬墓,不过是做个样子……我会交代景阳,把我跟你葬在一起。」
江映雪得意的哭诉,季宴礼别扭的承诺,还有我十月怀胎、拼死生下的儿子季景阳那冷漠得像淬了冰的声音……混杂着浓重药味和死亡气息的记忆,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死在对他们无尽的怨恨和不甘中。
“阿婉?阿婉!你想什么呢?”
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恍惚,我抬头,看到一张明媚娇憨的脸,是骆姝。
“你发什么呆呀?我跟你说季状元游街多热闹,你都没听见!”骆姝不满地嘟囔,“你没去真是可惜啦。那个季状元,可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长得还好看。他骑着高头大白马,路过我在的酒楼时,朝我这边看了好几眼,看得我心都直跳。可惜我早就定亲。要是你去,说不定就是一桩姻缘。”
季宴礼……
听到这个名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我强压下不适,低下头,手指摩挲着手里的护膝,针脚细密,几乎要嵌进布料里。北疆苦寒,得多塞一点棉絮才是。
骆姝见我不答,有些讪讪:「好阿婉,我不该开这样的玩笑。」
我这才抬起头,扯出一个勉强的笑。
骆姝赶紧过来挽我的胳膊:「我当真错啦。季状元虽好,但他那个寡嫂,可不是好相与的。我娘昨日带我去长公主的春日宴,那寡嫂竟也跟着季状元来了,一副季状元女眷的样子,好几个夫人都看不下去。」
看,江映雪从来都是这样,迫不及待地宣示着她的“主权”。
前世,我竟蠢得以为,那只是嫂嫂依赖小叔子罢了。
“对了,”骆姝像是想起什么,“爹爹不是让你去前厅见见季状元吗?他是爹爹最得意的门生呢。”
我心头一紧。
来了。
重活一世,我绝不会再踏入那个泥潭。
“我……我有些头晕,”我扶着额头,脸色适时地苍白了几分,“大约是昨晚没睡好。你去替我回了爹爹吧,就说我实在不适,改日再向前辈请教。”
看着骆姝跑出去的背影,我长长舒了口气。
避开了。
这掌控自己命运的感觉,真好。
2
父亲是书院山长,对季宴礼这样刻苦争气的寒门学子一向青眼有加。
虽然我托病避开了第一次见面,但没过几天,父亲又旧事重提。
“阿婉,季宴礼明日会来家中拜访,探讨学问。你到时候也来听听,他很有见地。”
我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
看来,躲不是长久之计。
我得主动出击,彻底断了这条孽缘。
恰好这时,骆夫人派人送来了帖子,约我去大昭寺礼佛。
骆夫人是我娘的手帕交,远嫁北疆,前不久才为了女儿骆姝的亲事回到京城。她嫁的是圣上倚重的骆将军,身份贵重。
我立刻应了下来。
第二天,我跟着骆夫人去了大昭寺,先是恭恭敬敬地给我娘点了长明灯。
香烟袅袅中,骆夫人看着我,眼眶逐渐红了:「阿婉,你娘虽是不在了,我也还记着未嫁时,跟你娘约的指腹亲。」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试探和期盼:「若你不嫌北疆苦寒,等下个月将军回京述职,我便让他去宋府提亲。往后,我把你当女儿疼。」
来了。
前世,就是在这里,面对骆夫人的好意,我因为心里装着季宴礼,红着脸说了句「婚姻大事,还需父亲做主」,委婉地拒了。
这一世,我不会再犯傻。
我从随身带的包袱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那对厚厚的护膝,双手奉上。
“骆姨,”我声音坚定清晰,“娘临去前,也跟我说过这门亲事。蒙您和骆家哥哥不弃,阿婉当然愿意去北疆。这对护膝,是我亲手缝的,针脚粗陋,还请骆姨转交给他。”
骆夫人惊喜地接过护膝,眼中的红意更甚,这次却是喜悦的泪花。
「好孩子!我就知道,你是个有心的!」她紧紧握住我的手,「北疆人少,骆家也不兴纳妾那一套。我家骁儿虽不大喜欢读书,但也是知道妻贤夫祸少,家和万事兴的。断不会对你不好。」
想到那个前世只存在于别人口中,最终战死沙场的年轻将军,我的心微微抽痛。
他保家卫国,不该是那样的结局。
我抿着嘴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坚定。
3
刚和骆夫人说完话,骆姝就蹦蹦跳跳地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串开了光的佛珠。
「阿婉,你也去求一个!说不定姻缘就来了!」她挤眉弄眼地打趣我。
骆夫人笑着啐了她一声,也转头鼓励我:「姝儿虽没个正经,但这话说得没错。难得遇上高僧做法事,阿婉,你也去求一个吧。」
经历了前世,我对什么夫妻和美早已不抱希望。只求骆骁能给我一个正妻的尊重,我便会尽心尽力做好骆家主母。
但想到他前世的结局,我又改了主意。
我要去替他求个平安符。
保家卫国的骆小将军,理应长命百岁。
我起身,沿着抄手游廊往高僧所在的禅房走去。
没想到,在半路上,竟然迎面撞上了季宴礼。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衫,芝兰玉树,风度翩翩,确实是能让满城女子掷果盈车的状元郎。
可一想到他和江映雪的苟且,以及前世他带给我的无尽痛苦,我就只剩下生理性的厌恶。
他仿佛没看到我一脸的冷漠,挡在了路中央。
「宋姑娘,」他开口,声音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我陪嫂嫂前来礼佛。可寺中已无净室,能否偏劳姑娘,带我嫂嫂去骆夫人的净室一坐?」
又是江映雪。
前世,我就是这样一步步被他所谓的“照顾嫂嫂”拖入深渊。
「不能。」我想也不想,冷声拒绝。
季宴礼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他看向我的眼神,竟然带上了一丝……惊喜?
我心头警铃大作,侧身想要绕过他。
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一声低唤:
「卿卿。」
我脚步猛地顿住。
这是前世婚后,季宴礼给我取的小字。除了他,无人知晓。
他果然也重生了!
季宴礼看我停下,语气顿时激动起来:「我就知道,你也回来了!卿卿,岳父大人说要问问你的意见。等你点头,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我缓缓回过身,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却是一片冰霜。
「季大人,今日之前,你我并不相识。请自重!」
季宴礼脸上的激动和喜悦瞬间凝固了。
他沉默片刻,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又摇了摇头,自信地笑了起来:「你骗不过我。你一向温柔善良,对嫂嫂更是礼敬有加。若不是后来……我定要把景阳过继给嫂嫂,你也不会留下心结。」
他顿了顿,放柔了语气,像是在哄闹脾气的小孩:「你放心,这一回,我一定会把景阳留在你身边,由你亲自教养。」
我简直要被他这副自以为是的嘴脸气笑了。
把景阳留在我身边?前世我哭诉景阳不认我,直呼我“宋宁婉”时,他是怎么说的?
「我就说把景阳过继给嫂嫂,你非不肯。如今他不认你,硬巴着有什么意思?」
那冷漠不耐烦的语气,至今还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更别提,江映雪给我下绝育药,害我再无子嗣的事,他季宴礼难道真的一无所知吗?
我懒得再跟他辩驳。
「季大人,」我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实不相瞒,我已经在和人议亲。父亲说要问我意见,不过是跟你客套罢了。」
季宴礼自信从容的笑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痕。
4
「你在跟谁议亲?」季宴礼沉声问我,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前世身居高位时的威压。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隐隐作痛。
前世我捐嫁妆助北疆军饷,本是为国分忧,却被他怀疑与骆骁有私情,冷落了我整整一个月。江映雪更是趁机在府中散播谣言,连带着年幼的季景阳都对我恶语相向。
那些痛苦的记忆,我一个字都不想再回忆。
我抿紧唇,语气冷硬如铁:「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季宴礼脸上的阴沉反而舒展开来,又恢复了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淡然。
「卿卿,你别跟我置气。我知道我伤了你的心,这辈子定会补偿你。」他温言软语,还是前世哄骗我的那一套。
他以为我还会像以前一样,被他三言两语就哄得晕头转向吗?
他甚至无比自然地伸出手,想来拉我的手。
我触电般猛地后退,将手藏在身后,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正要开口怒斥,就见骆姝提着裙摆跑了过来。
「阿婉!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骆姨找你呢!」骆姝跑到我身边,自然地挽住我的胳膊,警惕地看了季宴礼一眼,「咦?这不是季状元吗?你一个外男,在这里纠缠我家阿婉做什么?」
季宴礼皱了皱眉,脸上又挂上那副道貌岸然的君子模样:「佛门净地,休得胡言。宋姑娘是我恩师的女儿,也是我的小师妹。恰好遇上了,打个招呼,有何不妥?」
「哼!」骆姝轻哼一声,拉着我就走。
我怕她追问,赶紧扯开话题:「你光给你爹求平安符,不给你哥也求一个吗?」
骆姝促狭地瞥我一眼,压低声音:「那不是有你吗?」
我的脸“唰”地红了,声如蚊蝇:「骆姨……都跟你说了?」
骆姝板起脸,假装生气:「好你个宋阿婉!瞒着我这么大的秘密!看我回去怎么跟我哥告状!」
看我窘迫心虚的样子,她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算啦!我哥那个大冰山,好不容易要娶媳妇了,我可不能把你吓跑了。」
她顿了顿,又回头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季宴礼,小声嘀咕:「不过啊,那个季状元看你的眼神,可真不对劲。难怪他前几天拒了马丞相家的榜下捉婿,原来是惦记着我们家未来嫂子呢。」
我心头一紧,还好,骆姝没有重生。
「别瞎说。」我佯装生气地瞪她一眼,「我既答应了骆姨,就不会有别的心思。」
「那可不行!」骆姝握紧我的手,「在我哥回京城之前,我得帮他看紧了你!」
我们说笑着走远,没有看到身后,季宴礼站在原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5
在高僧的禅房,骆姝顺利求到了给骆将军的平安符。
轮到我时,那位须发皆白的高僧却端详着我的脸,久久不语。
禅房里燃着让人心安的檀香,我的心跳却越来越快。
难道……我和骆骁的婚事有什么不妥?
还是,他看出了我重生的秘密?
在我几乎要坐不住的时候,高僧终于开口了,声音平静无波:「女施主可否将生辰八字,给贫僧一观?」
我心头大震,犹豫片刻,终究不敢在高僧面前隐瞒,报上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高僧听完,再次闭目,手指捻着佛珠,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叹了口气。
「也罢。」
他睁开眼,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一切:「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门。施主自去吧。」
他给了我一个平安符,却没有解释那句“无福之门”到底指的是季家,还是……骆家?
若论世俗的福气,前世季宴礼官至尚书,权倾一时,而骆骁却英年早逝,战死沙场。
难道高僧的意思是,我命中注定,还是要嫁给季宴礼?
这个认知让我心头发冷,手脚冰凉。
6
从大昭寺回来,我心里一直沉甸甸的。
果然,晚上父亲就找我谈话。
「阿婉,圣上有意提拔寒门学子,季宴礼此子前途不可限量。我看这门亲事甚好,准备应下了。」父亲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高僧的话,父亲的决定,像两座大山压在我心头。
重生以来一直维持的冷静,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我不嫁!」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决绝,「爹!我死也不嫁给季宴礼!」
父亲愕然地看着我,显然没料到我反应如此激烈:「为何?季宴礼才学人品俱佳,家世清白,有何不妥?」
我能说什么?
说他看着克己复礼,实则是个私通寡嫂、禽兽不如的伪君子?父亲不会信。
说我已经和骆家有了约定,下个月骆将军就会上门提亲?以父亲的古板,只会觉得我不知廉耻,私相授受,更加会拒绝骆家。
思来想去,我只能咬牙,搬出一个最世俗、也最可能让父亲失望的理由:「季家一贫如洗,连个像样的宅子都没有。女儿不想嫁过去跟着他吃苦受累。」
果然,父亲的脸色沉了下来,眼中满是失望。
「你……你竟是如此嫌贫爱富、目光短浅之人!真是丢尽了我宋家的脸面!」他痛心疾首。
我别无他法,只能拿出最后的杀手锏:「爹,您答应过娘,我的亲事,必得我自己点头才行!」
提到过世的母亲,父亲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松动,最终还是黑着脸,甩袖而去。
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很快,继母就来了。
她拉着我的手,苦口婆心地劝说:「阿婉啊,你别犯傻。季家人口简单,双亲早亡,你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不用伺候公婆,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季状元年轻有为,将来必定前程似锦,你跟着他,只有享福的份儿。」
前世,也是她,在我被季宴礼和江映雪气得回娘家时,劝我说季宴礼爱护寡嫂是宅心仁厚、重情重义,这样的男人不会负我。
可我如今才明白,她哪里是为我好?不过是怕我和离,影响了她亲生女儿宋宁安的亲事罢了。
这次又来劝我嫁季宴礼,大约也是觉得季家清贫,不用给我准备太多嫁妆,省下银子好给宋宁安添妆。
我低着头,听着她的絮叨,做出一副犹豫不决、似乎被说动的样子。
我必须稳住她,不能让她觉得我冥顽不灵,去给父亲吹枕头风。
只要拖到下个月,等骆将军带着骆骁上门提亲,一切就还有转机。
继母见我“犹豫”,以为是自己的劝说起了作用,更是加紧了攻势。
她开始频繁地带着我和宋宁安出席各种宴会。
席间,她总是有意无意地透露,想给我相看人家,但又做出惋惜的样子,说我看上的人家“门第太高”,或是“已有属意”,暗中却将话题引向宋宁安。
京中高门大户大多信奉「丧母长女不可娶」,对我本就兴趣缺缺,被继母这么一引导,更是将目光都投向了知书达理、性情温顺的宋宁安。
反倒是一些家里有不成器纨绔子弟的夫人,会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眼神里的算计毫不掩饰。
我默默忍受着这一切,在心里一遍遍祈祷,骆将军,您快点进京吧。
可我万万没想到,还没等到骆将军,却先在一场长公主举办的赏花宴上,再次遇见了季宴礼和江映雪。
7
长公主的赏花宴,名为赏花,实为相亲。京中许多适龄的公子小姐都收到了帖子。
继母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给宋宁安觅得良婿的好机会,也带着我们来了。
一进宴会厅,我就看到了被一群贵夫人围在中间的江映雪。
她穿着一身素雅却料子极好的衣裙,头上戴着几样精致的首饰,明明是寡妇身份,却打扮得比许多未出阁的小姐还要光鲜。
看到我进来,江映雪立刻露出一副故作惊讶的表情,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见:
「呀,这不是宋家妹妹吗?季家哥哥不是已经上门提过亲了吗?妹妹不在家安心绣嫁妆,怎么还来这相亲宴凑热闹呀?」
大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我,带着探究、好奇,甚至还有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我脑袋“嗡”的一声,前世被她当众羞辱、诬陷的愤怒和屈辱再次涌上心头。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我勉强维持着冷静。
就在我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口反击时,身旁的宋宁安却突然上前一步,挡在了我身前。
「这位姐姐好大的脸面,」宋宁安的声音清脆,带着几分少女的娇蛮,「长公主殿下亲自下的帖子请我姐姐赴宴,姐姐竟敢在这里替长公主逐客不成?」
江映雪被噎得脸色一僵,大概是没想到平日里看着温温柔柔的宋宁安会突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
她有些下不来台,只能小声嘟囔着挽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家阿宴人中龙凤,又是状元之才,多少人想嫁都嫁不了呢。宋家妹妹放着这么好的亲事不要,倒让人想不明白了。」
这话一出,那些贵夫人的目光又转向了我继母,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这么好的女婿人选你都不替继女应下?果然不是亲生的就是不上心。
继母脸上火辣辣的,强笑着打圆场:「哎呀,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这婚姻大事,自然要多看看,我们做父母的,总想给孩子挑个最好的嘛。」
回到家中,继母再也忍不住,气得将一套茶具都砸碎了。
等父亲回来,她更是梨花带雨地哭诉了一场,话里话外都是我不知好歹,放着前途无量的状元郎不要,非要挑三拣四,将来若是嫁得不好,丢的是宋家的脸,让她这个做继母的也面上无光。
父亲沉默了许久,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决绝。
他看向我,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阿婉,上回让你见宴礼,你身子不适。明日,我让他再来一趟,你们俩单独好好聊聊。」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若没什么大问题,后日就合八字,把亲事定下来!」
我怔怔地看着父亲,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娘亲临终前的叮嘱,到底还是抵不过继母的枕边风和父亲对所谓“前途”的执念。
8
第二天一早,我立刻让人给骆姝送了帖子,言辞恳切,请她务必尽快来府中一趟。
我必须把这边的情况告诉骆夫人,请她无论如何,也要尽快让骆将军上门提亲。
帖子刚送出去没多久,父亲就派人来唤我去前院的小亭子。
远远地,就看到父亲和季宴礼正坐在亭中对弈。
见我过来,父亲放下棋子,简单交代了两句“你们年轻人自己聊聊”,就带着下人离开了,只留了两个小厮远远地站在亭外,能看到动静,却听不清谈话。
父亲这是铁了心要撮合我和季宴礼。
若我不是重生,或许真会被这份“苦心”安排感动。
可如今,我只觉得讽刺。
我站在亭子边沿,离季宴礼远远的,声音冷得像数九寒冬的风:「季大人,不必白费口舌了。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嫁给你。」
季宴礼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我,眼底压抑着一丝隐怒:「所以,你果然是为了他?为了骆家那个短命鬼?」
既然他已经猜到,我也懒得再伪装。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是。我宁愿去北疆守寡,也绝不会再踏进你季家的大门。」
「好……好……好!」季宴礼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脸色铁青,猛地站起身,茶杯被他重重地放在石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阿雪果然没骗我!」他怒视着我,眼神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你早就跟那个短命鬼有私情!难怪!难怪前世你会拿出半副嫁妆去资助北疆军!原来是为了你的老情人!」
事到如今,解释已是多余。
我甚至懒得告诉他,我和骆骁,两辈子加起来,在此之前从未见过面。
我只是讥讽地勾了勾唇角:「我与谁有私情,似乎也轮不到季大人来置喙。毕竟,您自己后院的事情,恐怕都还没理清吧?」
「你拿什么跟他比?」我毫不留情地迎上他愤怒的目光,「骆骁是保家卫国的英雄!战死沙场,流芳百世!你呢?」
我看着他骤然收缩的瞳孔,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如同重锤敲在他心上:
「你!是!个!跟!寡!嫂!苟!且!的!禽!兽!」
“轰——”
季宴礼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几乎要站立不稳。
他心底最隐秘、最肮脏的不堪,就这样被我赤裸裸地揭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慌、羞愧,还有一丝难以置信。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张了张嘴,艰难地辩解,声音干涩沙哑。
我冷冷地看着他,不给他任何逃避的机会。
「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是哪样?是你一口一个惦记亡兄、照顾寡嫂,结果把人照顾到床上去了?还是你觉得你兄长若是泉下有知,看到你和他媳妇如此‘情深义重’,会含笑九泉?」
「哦,对了,」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语气更加嘲讽,「不过季大人应该也不在乎这些。毕竟,前世你可是亲口答应了江映雪,要跟她合葬。等到了阴间,你们兄弟俩正好可以为了一个女人,再上演一出‘兄友弟恭’的好戏码!」
上辈子,我受着所谓的大家闺秀的教养束缚,被他和江映雪联手欺负,气得只会掉眼泪,连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
如今这样酣畅淋漓地骂出来,真是痛快!
季宴礼扶着石桌的边缘,身体摇摇欲坠,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看着他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这个男人,外表看着光鲜亮丽,内里早已腐烂不堪。
纠缠于此,不过是浪费我好不容易得来的新生。
恨也好,怨也罢,就到此为止吧。
「季宴礼。」我平静地喊了他的名字。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竟然闪过一丝微弱的希冀。
「若你对前世的我,还有一丝一毫的愧疚,若你还残存那么一点点良知,」我看着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今生,我们就各自安好,互不相干。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季宴礼眼中的光芒,彻底黯淡了下去。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终于想通了。
可他再次开口时,声音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偏执和落寞。
「卿卿,我做不到。」
他缓缓转过身,背对着我,只留给我一个萧索却又无比坚定的背影。
「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我都会好好补偿。」
「我一定会娶你,卿卿。一定。」
9
季宴礼离开时那个眼神,太偏执了,像着了魔一样,看得我心头发寒。
上一世,他对我虽然有夫妻情分,但也绝对谈不上有多在乎。否则也不会为了江映雪,一次次地伤害我。
为什么重活一世,他反而对我如此执着?非要娶我这个他眼中的“摆设”?
他说他欠我,要补偿我……可我一个字都不信。
以他自私凉薄的性子,所谓的补偿,恐怕也只是为了满足他自己那点可怜的控制欲和对“完美人生剧本”的执念罢了。
我一路心事重重地走回自己的院子,刚踏进房门,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骆姝!」我惊喜地叫出声。
骆姝正坐在桌边喝茶,看到我回来,立刻放下茶杯迎了上来。
「阿婉!你可算回来了!你那帖子写得那么急,可是出什么事了?」
我刚才还在想,季宴礼如此坚持,父亲那边又逼得紧,若是骆姝今日不来,我恐怕真的只能去找父亲以死相逼,能拖一天是一天了。
还好,骆家的人,永远不会让我失望。
我拉着骆姝坐下,将父亲逼婚、季宴礼纠缠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她听。
最后,我握紧她的手,神情郑重地托付:「姝儿,我现在也顾不上什么女儿家的矜持了。请你务必转告骆姨,请骆将军尽快上门提亲。越快越好!最好,就是这两天!」
骆姝听完我的话,气得柳眉倒竖:「这个季宴礼,真是欺人太甚!还有你那个爹和继母……哼!」
她拍了拍我的手,又笑嘻嘻地捏了一下我的脸:「放心吧,嫂嫂!你命中注定就是我嫂嫂!我爹的亲兵昨晚刚快马加鞭送了信回来,说我爹和我哥处理完军务,今晚就能到京城!我娘已经打点好一切,明早就让他们上门提亲!」
我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谢天谢地!」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谢我才对!」骆姝不依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可是扔下我娘一个人准备他们回家的事情,巴巴地跑来安慰我未来嫂子的!」
我被她逗笑,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窗外,不知何时已经雨过天晴,阳光透过窗棂洒了进来,暖洋洋的。
我相信,我的今生,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10
骆家行事,果然雷厉风行。
第二天一大早,骆将军就带着一位身姿挺拔、气宇轩昂的年轻将军,亲自上门提亲。
更让我惊喜的是,骆夫人竟然还请动了长公主出面保媒。
骆家世代忠良,镇守北疆,劳苦功高,在朝中名声极好。骆将军亲自登门,又有长公主做媒,这面子给得足足的。
父亲虽然对昨日我的“顶撞”还有些不快,但面对如此大的阵仗,脸上也乐开了花,几乎没有犹豫,一口就应下了这门亲事。
继母看着骆家送来的丰厚聘礼,虽然有些心疼我将来的嫁妆,但想到我嫁入将军府,对宋宁安的亲事也是大有裨益,最终也还是欢欢喜喜地开始替我操持嫁妆事宜。
一切尘埃落定,骆夫人又笑着约我去大昭寺小住几日。
一则是想替我娘做一场法事,将这门好亲事告慰她的在天之灵;二则,也是想给我和骆骁创造一些相处的机会。
骆骁。
这就是骆骁。
与季宴礼那种文人雅士的俊秀不同,骆骁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英气勃勃。
他总是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玄色袍服,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下颌线条清晰利落,像是用最锋利的刻刀雕琢而成。
他不说话的时候,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带着常年镇守边关的煞气和威严。
可我知道,这只是他的表象。
在大昭寺的这几天,我们虽碍于礼教,并未有过多的接触,但他总会在我需要的时候,适时地出现。
我去看高僧讲法时,他会默默地站在不远处,确保我的安全。
我在廊下看雨时,他会让小厮悄悄送来暖手炉。
偶尔视线相撞,他会立刻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但那微微泛红的耳根,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情绪。
我本以为,经历了前世种种,我的心早已如古井无波,对这位年轻的少将军,只会有敬重和感激。
可当迎上他那双漆黑明亮、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的眼眸时,我沉寂已久的心,竟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原来,心动是这种感觉。
大昭寺的日子,宁静平和,幸福得有些不真实。
很快,就到了我们离开的日子。
骆家是北疆守将,守土有责,骆将军和骆骁不能在京城久留。所以我们的婚事也一切从简,定在三日后。
离开大昭寺前,我想着骆骁前世战死沙场的命运,以及高僧那句“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门”的谶语,决定再去拜访一次高僧。
我想问问他,既然我都能重生,骆骁的命运,是否也能改变?可有化解之法?
11
高僧听了我的来意,再次闭目沉吟了许久。
禅房里檀香袅袅,我却心急如焚。
终于,他睁开眼,缓缓开口,只给了我八个字:
「因果已结,不必烦忧。」
「大师的意思是,骆小将军的命运……已经改变了?」我激动地追问。
高僧却只是微微颔首,不再多言,摆了摆手,让小沙弥送客。
虽然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但这八个字,已经给了我莫大的希望和安慰。
我怀着轻松的心情走出禅房,刚跟小沙弥道了别,踏上通往后山门的小径,准备去和等在那里的骆骁、骆姝汇合。
突然间,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强烈的不安感袭来!
没等我反应过来,身后伸出一只有力的大手,猛地捂住了我的口鼻,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往旁边一拽!
天旋地转间,我被拖进了一间偏僻的、堆满杂物的后殿。
“砰”的一声,后殿的大门被重重关上。
光线骤然变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灰尘和霉味。
我惊恐地回头,看到了那张熟悉的、此刻却写满了疯狂和猩红血丝的脸——是季宴礼!
「卿卿!」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我,像是看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像是看着一件必须夺回的物品,「我们重新开始!」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飞快地扫视四周。
这间空旷的后殿地面上,竟然用不知名的颜料,画着一个诡异复杂的法阵!阵眼处似乎还摆放着一些奇怪的物品。
我心下大骇,难以置信地看向季宴礼:「你疯了吗?!季宴礼!你想干什么?!」
「你还有大好的前程!你会身居高位,富贵双全!京中多少女子抢着要嫁给你!你何必非要拉着我去死?!」我拼命地回忆着前世他最在意的东西,试图用这些来唤醒他的理智,「你还没有子嗣!你若是死了,你季家可就绝后了!」
季宴礼却像是根本没听到我的话,他死死地抓着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他喃喃自语,眼神涣散而偏执,「我要重新开始……我要修正一切……」
他一步步拉着我,走向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法阵中央。
「卿卿,别怕,」他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狂热,「这不是死亡,这是我们唯一的‘重新开始’!用这个同心契,我们的命运就会永远绑在一起!你会回到我身边的,心甘情愿地!」
男女力量悬殊,无论我如何挣扎、踢打、哭喊,都无法挣脱他的桎梏,被一点点拖进了法阵之中。
阵法中央,地面上的符文仿佛活了过来,开始散发出幽幽的红光。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刺鼻的、仿佛混杂着血腥和焦糊的味道。阴冷的风凭空而起,刮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季宴礼的双眼,也因为过度兴奋和疯狂,泛起了骇人的红光。
他的低吼和我的尖叫,在封闭的殿宇内回荡。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我彻底淹没。
我闭上了眼,等待着那未知的、恐怖的命运。
12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巨响,后殿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狠狠踹开!
光线涌入,一个尖利的女声随之响起,带着无尽的嫉妒和疯狂:
「宋宁婉!你个不要脸的贱货!都已经订了亲,还要在这里勾搭阿宴!」
我猛地睁开眼,看到江映雪像个疯子一样冲了进来。
当她看清殿内的情况,看到那诡异的法阵和面色疯狂的季宴礼时,也愣在了当场。
季宴礼被打断施法,眉心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直接冷声斥道:「滚开!你才是勾引男人的贱货!」
江映雪像是被这句话刺痛了,瞬间红了眼眶,声音凄厉:「阿宴!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你明明说过喜欢的是我!」
季宴礼根本懒得理她,只是看着法阵中越来越亮的红光,脸上渐渐露出癫狂的笑容:「卿卿,抓紧我!马上就要成功了!我们要永远在一起了!」
江映雪听到这话,浑身一僵,随即脸色惨白,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扑上来,死死抱住季宴礼的胳膊:
「不!阿宴!别丢下我!求你!别丢下我!带我一起走!我只有你了!阿宴……」
她哀求的话还没说完,就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
竟是季宴礼为了摆脱她,毫不留情地一脚狠狠踹在了她的肚子上!
江映雪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摔倒在地,蜷缩着身体,痛苦地呻吟。
而就在季宴礼分神的这一瞬间,我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口咬在了他抓住我的手腕上!
“啊!”
季宴礼吃痛,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我立刻像离弦的箭一样,拼命往殿外冲去!
「卿卿!回来!别怕!我们不会死!只是回到过去!」季宴礼在后面疯狂地追赶,嘶吼着。
我连头都不敢回,只有一个念头:跑!快跑!
眼看就要冲到门口,季宴礼再次抓住了我的胳膊!
这一次,他忍着手腕上的剧痛,死死地攥着我,力气大得惊人。
我心中一片绝望,难道终究还是逃不掉吗?
就在这时,一个冷厉如冰、裹挟着雷霆之怒的男声,如同天降惊雷般从殿门外传来:
「放开她!」
这声音,仿佛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带着无上的威严。
我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逆光而立。
骆骁!
他穿着一身玄色甲胄,腰间佩着长剑,身姿挺拔如松,眉目冷峻,眼神锐利如刀,威风凛凛,宛如天神下凡!
他甚至连剑都没拔,身形快如闪电,直接欺身而上,一记蕴含着内力的重拳,狠狠砸在了季宴礼抓住我的手腕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地响起!
季宴礼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整个人踉跄着后退,最终支撑不住,痛苦地蹲倒在地。
死里逃生的狂喜和后怕,让我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猛地扑进骆骁坚实的怀抱,放声大哭。
骆骁温热的大手,轻轻拍着我的背,无声地安抚着我。
等我情绪稍稍平复,他才松开我,转过身,缓缓拔出腰间的长剑,剑尖直指蜷缩在地上的江映雪。
冰冷的剑锋,散发着凛冽的寒气。
「我不杀女人,」骆骁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自己滚。」
江映雪被那森然的剑气吓得浑身发抖,犹豫了片刻,求生的本能最终战胜了一切。她捂着剧痛的肚子,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后殿。
殿内只剩下我和骆骁,以及瘫倒在地的季宴礼。
季宴礼抬起头,面如死灰,一双眼睛却淬满了毒液,死死地盯着骆骁,声音嘶哑怨毒:「你……你个短命鬼!得意什么?!你很快……很快也要下来陪我!」
骆骁像看什么肮脏的秽物一样,鄙夷地斜了他一眼,语气淡漠:
「杀你,脏了我的手。」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那尚未完全消散的诡异法阵,声音陡然转厉:
「但,季状元,你在皇家寺院,公然施行巫蛊邪术,意图加害本将未过门的妻子。此事,我会亲自禀明圣上。」
他亮出一块象征着军权的令牌,冷声道:「殿外已有我北疆军亲兵把守,禁军随后就到。束手就擒吧!」
说完,骆骁再也不看季宴礼一眼,收剑入鞘,小心翼翼地牵起我的手,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阿婉,别怕,我们回家。」
我点点头,任由他牵着我的手,一步步走出这座象征着噩梦的后殿,走向殿外灿烂的阳光。
13
回到京城后,没过几天,季宴礼和江映雪的消息就传开了。
原来,就在我们去大昭寺的前几天,恰逢季宴礼那位亡兄的忌日。
许是借酒消愁,江映雪在酒后,竟将季宴礼认作了亡夫,衣衫不整地爬上了他的床榻求欢。
更不堪的是,这一幕,恰好被季府的一个粗使婆子撞见。
事后,季宴礼脸色惨白地去了书房,并且严令下人看好江映雪,不许她出门乱跑。
本来,这只是一桩可以被掩盖的家丑。
但不知怎地,这件龌龊事,就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本朝最重伦理纲常,叔嫂通奸,这可是泼天的大丑闻!
一时间,季宴礼从人人称羡的青年才俊,变成了人人唾弃的无耻之徒。
那些原本抢着想把女儿嫁给他的高官世家,纷纷避之不及。
就连圣上,听闻此事后也龙颜大怒,对这位亲点的状元郎厌恶至极。
骆姝来看我时,眉飞色舞地跟我说了这些,末了还笑嘻嘻地问我:「阿婉,你猜,是谁这么厉害,把这事捅出去的?」
我看着她狡黠的笑容,恍然大悟:「是你!」
骆姝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又指了指门外:「还有我哥!」
我微微一怔,有些难以置信。没想到看着那么冷峻正直的骆骁,也会用这种手段。
骆姝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解释道:「我哥听我说了之前季宴礼在大昭寺纠缠你的事,就有点不放心。怕他贼心不死,在你成婚前再搞出什么幺蛾子,影响你的心情,就悄悄放了两个得力的暗谍在他家里盯着。」
「本来想着,等你们顺利成亲,离开京城去北疆的时候,再把人撤回来。没想到啊,歪打正着,竟然偷听到了这么一出大戏!」
「我哥听完暗谍的汇报,竟然只是皱了皱眉!那怎么行?这种人渣,还敢肖想我家冰清玉洁的嫂嫂?我当即就拍板,花了点银子,找了几个最会传话的婆子,把这事儿宣扬了出去!哼!让他身败名裂!」
我听完,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感激地握住了骆姝的手:「姝儿,谢谢你。也……替我谢谢骆将军。」
我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圣人。虽然早已决定放下前世的恩怨,但能看到恶人受到惩罚,出了这口恶气,心里自然是畅快的。
14
三日后,我和骆骁的婚礼如期举行。
虽然因为时间仓促,一切从简,但骆家丝毫没有怠慢,十里红妆,鼓乐喧天,给了我一个风光体面的婚礼。
婚后不久,我便跟着骆将军一家,离开了京城,踏上了前往北疆的路途。
京城的是是非非,前尘往事,都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马车上,骆骁看着沉默的我,以为我是在为远离故土而伤感。
他笨拙地安慰我:「阿婉,北疆……虽苦寒,但风景辽阔。等安顿下来,我带你去骑马,看草原落日。」
我看着他线条刚毅的侧脸,还有那双映着我的、认真而带着一丝紧张的眸子,心中一片柔软。
我主动握住了他有些粗糙的大手,笑着摇头:「夫君在哪里,哪里就是家。我不伤感。」
骆骁的耳根,又悄悄红了。
他反握住我的手,力道很紧,仿佛握住了全世界。
走到半路,我们收到了来自京城的最新消息。
季宴礼在皇家寺庙施行巫蛊邪术,意图诅咒当朝命官家眷,证据确凿。加上之前叔嫂通奸的丑闻,数罪并罚,圣上震怒,直接判了他一个斩立决,秋后执行。
而江映雪,在季宴礼下狱后,没有丝毫打点营救的意思。她迅速变卖了季家所有家产,卷了银子想要南下逃跑。
却不想在半路上遇到了一伙凶悍的山匪,不仅银子被抢掠一空,她本人也因有几分姿色,被山匪掳走,受尽凌辱后,最终被抛尸荒野,下场凄惨。
他们的命运,都彻底改变了。
我靠在骆骁温暖的肩头,看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心中默念:
骆骁,你的命运,一定也能改变。
15
抵达北疆后,我将自己一半的嫁妆,都捐给了骆家军。
有了充足的粮草和军饷,将士们能吃饱饭,穿上厚实的棉衣,战马也膘肥体壮。军械库里的兵器,也得到了及时的更换和补充。
我还利用自己前世在季府管家时学到的一些经验,以及超越这个时代的一点点认知,帮着骆夫人和骆将军一起,优化了军中后勤的管理,改进了一些耕种和屯田的方法。
不知是不是因为骆家军兵强马壮,粮草充足,让边境外的敌人望而生畏。
前世那场让骆骁战死沙场、让北疆生灵涂炭的大战,这一世,竟然没有爆发。
只有过几次零星的边境摩擦,都被骆骁带领的骆家军,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平定,前后不过月余。
骆骁没有英年早逝。
他成了北疆真正的守护神,威名赫赫。
而我,也成了他最坚实的后盾。
我们一起经历了北疆的风沙雨雪,也一起迎来了三个活泼可爱的孩子。
岁月流转,当年那个冷峻的少将军,鬓边也染上了风霜。
一个冬日午后,阳光正好。
我们坐在暖炕上,看着孙子孙女在院子里追逐打闹。
骆骁握着我布满细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眼中盛满了岁月沉淀下来的温柔和满足。
「阿婉,」他低声唤我,声音一如当年般醇厚动听,「此生有你,足矣。」
我笑着依偎在他肩头,心中一片宁静。
是啊,足矣。
回望前世,恍如隔梦。
季宴礼,江映雪,那些恨与怨,早已被时光冲刷得模糊不清。
高僧说,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门。
或许吧。
但我更相信,我的福气,是我自己挣来的。是我在绝望中,奋力抓住的那一丝生机,是我在重来一次的人生路口,做出的那个最正确的选择。
窗外,阳光灿烂,岁月静好。
(正文完)

番外:季宴礼
我叫季宴礼,曾是大周最年轻的状元郎。
江映雪是村里最美的姑娘。我和哥哥,自小一起长大,也都偷偷喜欢着她。
后来,哥哥娶了她。我便将那份爱慕深埋心底,发奋苦读。我想,只有功名,才能让我忘记求而不得的痛苦。
哥哥为了给我凑齐上京赶考的盘缠,跟着商队出海,却不幸遇难,尸骨无存。
看着哭得肝肠寸断的嫂嫂,我暗暗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替哥哥照顾好她。她是我的嫂嫂,永远是我最敬重的嫂嫂。
后来,嫂嫂陪我进京赶考,照顾我的起居。我在恩师宋山长的书院读书,认识了他的女儿,宋宁婉。
她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仕女,螓首蛾眉,皎如秋月,知书达理,温柔娴静。
她会在我被那些纨绔子弟欺辱时,站出来为我说话。也会在我那出身乡野、略显局促的嫂嫂被人嘲讽时,不动声色地替她解围。
那一刻,我的心动了。
高中状元,骑马游街,万千荣耀加身,满街女子为我疯狂。可我的眼里,只看得到站在酒楼上,那个冲我盈盈一笑的宋宁婉。
当她亲手缝制的香囊落入我手中的那一刻,我便知道,我想要她成为我的妻。
她果然嫁给了我。
婚后,我们有过一段琴瑟和鸣的日子。卿卿很快就有了身孕,我对她珍之重之,承诺此生绝不纳妾。
我以为,我会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
可是在哥哥忌日那天,一切都毁了。
嫂嫂喝多了酒,哭着扑进我怀里,将我错认成了哥哥。她衣衫半褪,肌肤滚烫,泪眼朦胧地乞求着我的爱怜。
我知道我该推开她。我是读书人,是状元郎,是卿卿的丈夫,我不能做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情。
可是……也许是那晚的月色太迷人,也许是压抑太久的爱慕死灰复燃,也许……是我对着怀有身孕、许久未能亲近的卿卿,有了不该有的躁动……
总之,我犯了错。一个无法挽回的弥天大错。
我和嫂嫂,做了一夜荒唐的夫妻。
我本以为,我们可以将那个夜晚永远埋葬。
可没想到,嫂嫂竟然也有了身孕。
她哭着求我,想要留下这个孩子。
我怎么能允许?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功名地位,我苦心经营的君子形象,绝不能毁在这个孽种手里!
我狠下心肠,逼她落了胎。
那之后,映雪伤了身子,再也不能生育。
她日日以泪洗面,又苦苦哀求我,将卿卿生下的第一个孩子,过继给她,也好让她有个念想,告慰亡兄在天之灵。
我觉得亏欠她,也想着哥哥确实无后,而我和卿卿还年轻,将来会有很多孩子。
于是,我答应了。
我没想到,这个决定,成了我和卿卿之间,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我们为了景阳的事,争吵了无数次。她的眼泪,她的控诉,都让我感到烦躁和愧疚。
直到有一天,她竟然拿出自己一半的嫁妆,捐给了北疆的骆家军!
坊间传闻,她曾和那个骆骁指腹为婚。
我的发妻,心里竟然惦记着别的男人!还用我的钱去资助他!
巨大的羞辱感淹没了我。我故意冷落她,想让她知道错了,想让她来哄我。
可我等了许久,等来的不是卿卿的温言软语,而是映雪再一次敲响了我的房门。
那一刻,分不清是和卿卿赌气,还是内心深处对禁忌的渴望。
我和映雪,彻底沦陷了。
人前,她是我的嫂嫂,我敬重有加。人后,她是我的禁脔,我们共享着不能言说的秘密和刺激。
这种不伦的关系,让我越陷越深。
卿卿再也没能怀上孩子。景阳的事,就成了她唯一的心病。
她日渐憔悴,缠绵病榻,年纪轻轻,就油尽灯枯。
太医说她时日无多时,我才感到痛彻心扉。
其实我早就后悔了。江映雪大字不识,粗鄙不堪,除了床笫间的放纵,我和她之间,几乎无话可说。
不像卿卿,她懂我所有的抱负,能和我诗词唱和,琴瑟和鸣。
如果不是我一步踏错,我们本该是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白头到老。
是我错了。
我决定,要在卿卿的墓穴里,提前为自己留下位置。黄泉路上,我再去向她赔罪。
可江映雪知道后,跟我大吵大闹。说她活着争不过宋宁婉,死了也不能被她压一头。她甚至威胁我,如果我敢和宋宁婉合葬,她就把我们之间的丑事全都宣扬出去,让我身败名裂!
我怕了。我不能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
我又一次,为了自己,辜负了卿卿。
卿卿死后,景阳彻底没了管束。江映雪为了笼络他,对他无条件宠溺。
宠子如杀子。
景阳果然闯下了弥天大祸。
骆骁战死,骆家军万人泣血上书,恳请圣上清查内贼。
圣上震怒彻查,竟发现敌国暗谍早就买通了景阳,哄骗他从我书房里偷走了无数机密文件,其中甚至包括骆家军的边防布局图!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我眼前一黑,呕出一口血来。
完了,一切都完了。
季景阳被判凌迟处死。江映雪也被牵连,没为官奴。
只有我。圣上念在我曾为他处理过不少脏事,找了个死囚替我挨了一刀,保全了我的性命。
我从此改名换姓,在大昭寺剃度出家,拜了高僧为师,企图用青灯古佛,来了却残生,化解内心的痛苦和悔恨。
直到有一天,我在一本古老的佛门典籍里,发现了一种失传的秘术。
它可以让时光倒流,回到过去的某一刻,重新开始。
我的心,死灰复燃!
如果……如果我能回到和卿卿初遇的那一刻,拒绝江映雪所有的投怀送抱,将景阳留在卿卿身边好好教养……
我是不是就能拥有一个完美的人生?卿卿那么好,她一定能把景阳培养成才,我们一定会幸福美满,白头偕老!
师父知道后,将我关了一个月的禁闭,严厉警告我,说这是逆天而行的禁术,发动需要付出无法想象的代价。
可我无法抗拒重来一次的诱惑!
我瞒着师父,以永堕畜生道为代价,偷偷发动了禁术。
那一天,我抱着卿卿冰冷的骨灰,站在了法阵中央。
白光盈天。
卿卿,我来了。
这一世,我季宴礼,必不负你!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不肯再看我一眼?
为什么她要选择那个短命的骆骁?
为什么她要揭穿我最不堪的秘密?
我明明是回来补偿她的!我明明是为了她才付出了一切!
她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我不甘心!
我找到了另一种秘术,同心契。只要成功,她的心,她的人,就永远属于我!她会忘记骆骁,会重新爱上我,我们会回到正轨!
可为什么……为什么连老天都要帮着那个骆骁?!
巫蛊邪术……意图加害朝廷命官家眷……
哈哈哈……真是可笑!
我看着骆骁带着卿卿离去的背影,她依偎在他怀里,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安心和依赖。
心,像是被万千蚁虫啃噬,痛得无以复加。
我错了吗?
不。
我没有错。
错的是她!是她背叛了我!是她毁了我精心策划的完美人生!
秋后问斩……
也好。
黄泉路上,我等着你,卿卿。
这一世得不到你,下一世,下下世……
你终究,还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