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月薪8万过年回老家,老板顺路相送,见到女孩母亲当场下跪

发布时间:2025-08-12 07:15  浏览量:1

年底的最后一份项目报告提交上去,已经是深夜。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老板发来的消息。

“辛苦了,早点休息。”

后面跟着一个格式化的、毫无温度的微笑表情。

我没有回复。

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这座城市的夜景,一片由无数灯光织成的、璀璨而冰冷的星河。

车流像金色的血液,在城市的动脉里缓缓流淌。

每一盏窗户后面,或许都有一个和我一样疲惫的灵魂。

也或许,是阖家团圆的温暖。

我站了很久,直到双腿有些发麻。

玻璃上倒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穿着剪裁得体的职业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

那张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平静,或者说,是麻木。

这真的是我吗?

一个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轮廓。

第二天,我向公司提交了休假申请。

春节,该回家了。

“家”这个字,从舌尖滚过,带着一丝陌生的、几乎要被遗忘的粗糙感。

老板把我叫进了他的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和我这里不同,宽敞、明亮,带着一种成功人士特有的、精心打理过的整洁。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上好的龙井茶香。

那是一种清冽的、带着植物生命力的味道,与外面办公区的浑浊空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要回家了?”他坐在那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语气温和。

我点点头。

“票买好了吗?春运紧张。”

“还没。”我说的是实话。

每到这个时候,我总是拖延。

仿佛拖延着,那个需要回去面对的地方,就会变得模糊一些。

他沉吟片刻,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笃的轻响。

那声音很有节奏,像一只老旧的座钟,不疾不徐地走着。

“我正好也要回一趟老家,处理点私事。”他抬起眼,看着我,“离你家不远,我记得你说过,是青川县下面那个镇子?”

我心里微微一动。

是的,青川县,一个地图上需要放大很多倍才能找到的小地方。

“嗯,槐树镇。”

“那正好,顺路。”他笑了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我送你一程吧,省得你去挤火车了。”

我有些犹豫。

和老板同行,总觉得不自在。

那是一种权力和阶层带来的、无形的压力,即便他表现得再和蔼可亲。

“不用麻烦了,陈总,我……”

“不麻烦。”他打断了我,语气不容置喙,却又包裹着一层体谅的外衣,“就这么定了。你把东西收拾好,明天早上八点,我来接你。”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我。

窗外的阳光落在他挺括的西装上,勾勒出一种坚实而可靠的轮廓。

“早点回去陪陪家人,挺好的。”

他的声音,透过那片阳光,传来,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丝别的什么东西。

我分辨不清。

走出办公室,回到我的工位。

同事们已经开始三三两两地收拾东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即将解脱的、雀跃的气氛。

他们的笑声,谈论着年货、红包、家乡的亲人,像一根根细小的针,轻轻扎在我裸露的皮肤上。

不疼,但很清晰。

我默默地关掉电脑,将桌上为数不多的私人物品放进包里。

一个用了很久的保温杯,一支笔,还有钱包夹层里,一张已经泛黄、折角磨损的旧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笑得很灿烂的女人,抱着一个几岁大的孩子。

背景,是一棵巨大的、枝繁叶茂的槐树。

第二天早上,陈总的车准时停在我公寓楼下。

是一辆黑色的轿车,车身擦得锃亮,在冬日清晨的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我拉开车门坐进去。

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瞬间包裹了全身。

空气中是他身上惯有的那种古龙水和龙井茶混合的味道,干净,又带着一丝疏离。

“没吃早饭吧?”他递过来一个纸袋。

袋子是温热的。

里面是三明治和热牛奶。

“谢谢陈总。”

“在路上,就别叫陈总了。”他发动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叫我陈哥,或者老陈,都行。”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咬了一口三明治。

食物的味道很标准,就像连锁快餐店里出品的那样,精确,却缺少灵魂。

车子驶上高速。

两旁的高楼大厦迅速向后退去,像一排排沉默的巨人。

天空是灰蒙蒙的,典型的北方冬日。

车里很安静,只有轮胎碾过路面的、规律的沙沙声。

我们之间没有太多交流。

他偶尔会问一些关于工作上的事,比如某个项目的后续,某个客户的反应。

我都一一作答,用一种职业的、无可挑剔的语气。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种拘谨,便不再多问,只是打开了音响。

流淌出来的是一首很老的民谣,旋律舒缓,带着一种旧时光的质感。

我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速掠过的景物。

光秃秃的田野,萧瑟的树林,偶尔出现的、灰扑扑的村庄。

一切都像是褪了色的老电影。

我的思绪,也随着这单调的景物,飘向了很远的地方。

我想起我的童年。

槐树镇,顾名思义,镇上有很多槐树。

尤其是我们家门口那棵,据说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了。

夏天的时候,满树的槐花盛开,香气能飘出很远。

风一吹,白色的花瓣像雪一样落下。

母亲会把槐花收集起来,做成槐花饭,槐花饼。

那是一种清甜的、带着泥土芬芳的味道,是我童年记忆里最深刻的味觉。

那时候的母亲,是爱笑的。

她的眼睛很亮,像盛着星星。

她会抱着我,坐在槐树下,给我讲故事,唱童谣。

她的声音很好听,像山间的清泉。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眼睛里的光也渐渐熄灭了。

她变得沉默,寡言。

我们之间的交流,只剩下最简单的几句。

“吃饭了。”

“该睡了。”

“钱够不够花?”

我努力学习,考上最好的大学,进入最大的公司,拼命工作,赚很多很多的钱。

我把那些钱,一笔一笔地寄回家。

我以为,这样就能让她高兴起来。

我以为,优渥的物质生活,可以填补那些我不知道的、也从未问起过的空白。

可每次过年回家,看到的,依旧是她那张平静得近乎漠然的脸。

我们的家,很大,很新。

是我用钱,把老房子推倒,重新盖起来的二层小楼。

家电齐全,装修精致。

可那座房子,总是冷冰冰的。

没有烟火气。

就像一座华丽的,却空无一人的宫殿。

而我的母亲,就是那个被困在宫殿里的、孤独的女王。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快乐。

我也不敢问。

我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堵看不见的、厚厚的墙。

我在这头,她在那头。

我们都能看到彼此,却无法触摸,也无法拥抱。

“在想什么?”

老板的声音,将我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我回过神,才发现车子已经下了高速,行驶在一条狭窄的国道上。

路两边的景物,开始变得熟悉起来。

“没什么。”我摇摇头。

他看了我一眼,目光似乎有些复杂。

“快到了吧?”

“嗯,前面那个路口拐进去,再开十几分钟就到了。”

车子拐进了一条更窄的乡村公路。

路面是水泥的,但有些地方已经开裂,长出了杂草。

路两旁,是连绵的、休耕的田地。

冬日的阳光斜斜地照在上面,泛着一层苍白的光。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种熟悉的味道。

是泥土、腐烂的落叶,还有远处飘来的、燃烧秸秆的烟火味。

这种味道,瞬间将我拉回了现实。

那个我既渴望又抗拒的现实。

车里的气氛,似乎也随着这路况的颠簸,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老板不再说话,只是专注地开着车。

他的侧脸,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显得有些紧绷。

我注意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他在紧张吗?

为什么?

是因为路不好走?

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我心里升起一丝疑云,但很快又被我压了下去。

也许是我想多了。

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回到这种落后的乡下,或许本身就是一种不适。

车子在一个岔路口停下。

前面,是一条只能容一辆车通过的土路。

“就到这里吧。”我说,“里面路不好走,我的行李也不多。”

他却摇了摇头。

“没事,开进去。”

他的语气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

车子缓缓地驶上土路。

车轮碾过干硬的泥土和石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车身颠簸得厉害。

我能感觉到,身下的真皮座椅,都在微微颤动。

路两旁,是熟悉的景象。

东倒西歪的篱笆,堆着杂物的院墙,还有那些在冬日里显得格外萧瑟的老树。

终于,在路的尽头,我看到了那栋熟悉的二层小楼。

还有小楼前,那棵巨大的、光秃秃的老槐树。

它像一个沉默的巨人,在岁月的长河里,静静地守望着。

我的心,莫名地揪了一下。

车子在院门口停下。

我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等等。”

老板突然开口。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转过头,看到他正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

他的目光,越过我,落在了那栋房子,那棵树上。

他的眼神,很奇怪。

那是一种混杂着怀念、痛苦、恐惧,还有……愧疚的眼神。

我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

在我印象里,他永远是那个运筹帷幄、冷静自持的上位者。

“陈总?”我试探着叫了一声。

他没有回应。

他的呼吸,似乎变得有些急促。

就在这时,房子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是我的母亲。

她穿着一件灰色的、洗得发白的旧棉袄,头发花白,在风中显得有些凌乱。

她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像干涸的河床。

她看到门口停着的这辆陌生的、与这个小院格格不入的黑色轿车,愣了一下。

随即,她的目光,落在了驾驶座上。

隔着一层车窗玻璃,我看不到她的眼神。

但我能感觉到,空气,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

整个世界,只剩下两个人的对视。

一个在车里,一个在车外。

一个衣着光鲜,一个朴素苍老。

我看到老板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他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后,我看到了让我永生难忘的一幕。

他猛地推开车门,踉跄着下了车。

他甚至没有站稳,就朝着我母亲的方向,直直地跪了下去。

“扑通”一声。

那声音,沉闷,却又清晰得可怕。

像是某种坚硬的东西,在我心里,轰然碎裂。

他的膝盖,重重地砸在了那片冰冷、坚硬的泥土地上。

尘土飞扬。

我坐在车里,完全呆住了。

大脑一片空白。

我看到了什么?

我的老板,那个身价不菲、高高在上的男人,竟然……竟然给我的母亲下跪了?

为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僵硬地转过头,看向我的母亲。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像一尊风化的石像。

冬日的寒风,吹起她花白的鬓角。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惊讶,没有愤怒,也没有……原谅。

只有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平静。

仿佛眼前这个跪在她面前的男人,只是一团空气。

院子里的那条老黄狗,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吓到了,开始“汪汪”地叫了起来。

狗叫声,划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也把我从震惊中唤醒。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车里下来。

“陈总!你这是干什么?!”我冲过去,想把他扶起来。

可他的身体,像生了根一样,纹丝不动。

他只是跪在那里,低着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我听到了压抑的、从喉咙深处发出的、类似呜咽的声音。

“姐……”

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对不起你……”

“我对不起你啊……”

“姐?”

这个称呼,像一道惊雷,在我脑海里炸开。

他叫我母亲……姐?

他们认识?

而且,听这语气,关系匪服。

我猛地回头,看向我的母亲。

她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反应。

她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的目光,终于从那个男人的身上,移开,落在了我的脸上。

那双曾经盛满星辰,如今却浑浊黯淡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是痛苦,是悲伤,是怨恨,还有一丝……被揭开伤疤的无措。

“妈?”我的声音,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她没有回答我。

她只是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转过身,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回了屋里。

那扇木门,再次“吱呀”一声,关上了。

将我们三个人,隔绝在了两个世界。

院子里,只剩下跪在地上的男人,手足无措的我,还有那条还在不停吠叫的老黄狗。

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觉得冷。

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刺骨的寒冷。

“陈总,你先起来。”我再次尝试去拉他。

这一次,他没有抗拒。

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从地上搀扶起来。

他的双腿,似乎已经麻木了,站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差点再次摔倒。

我看到他西裤的膝盖处,沾满了黄色的泥土,显得狼狈不堪。

这与他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形象,形成了天壤之别。

“进去说吧。”我叹了口气,扶着他,走进了那扇紧闭的木门。

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昏暗。

一股淡淡的、陈旧的木头和草药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这是我熟悉的、家的味道。

可今天,这味道里,似乎多了一丝苦涩。

母亲正坐在堂屋那张老旧的八仙桌旁,背对着我们。

她的背影,显得那么瘦小,那么孤单。

桌上,放着一个针线笸箩。

她手里,正拿着一件没有完工的毛衣,和两根竹制的棒针。

她似乎想继续织下去,可她的手,却在不停地抖。

棒针相互碰撞,发出“嗒、嗒”的轻响。

“妈。”我走过去,轻轻地叫了她一声。

她没有回头。

我把目光投向身旁的男人。

他站在那里,低着头,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等待着审判。

“陈总……”我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我本名不姓陈。”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沙哑,“我姓李,李文峰。”

李文峰?

这个名字,很陌生。

“我……是槐树镇的人。”他继续说,“就住在村东头。”

我的心,猛地一沉。

村东头?

那不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

“你走吧。”

母亲的声音,突然响起。

平淡,冰冷,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这里不欢迎你。”

李文峰的身体,剧烈地一震。

他的头,埋得更低了。

“姐……我知道,我没脸来见你。”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这些年,我没有一天,能睡个安稳觉。”

“我一闭上眼,就是……就是……”

他说不下去了。

“那是我儿子的命!”

母亲突然回过头,声音凄厉,像一把生了锈的刀子,狠狠地剜在我的心上。

她的眼睛,通红,里面布满了血丝。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从她布满皱纹的眼角,滚落下来。

“你把他还给我!你把他还给我啊!”

她猛地站起身,将桌上的针线笸箩,狠狠地朝李文峰砸了过去。

毛线团,顶针,剪刀……散落了一地。

我惊呆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母亲如此失态。

在我记忆里,她永远是隐忍的,沉默的。

即使再苦再难,她也从未在外人面前,流过一滴泪。

“妈!你别这样!”我赶紧上前,抱住她。

她的身体,在我的怀里,剧烈地颤抖着。

冰冷,僵硬。

“儿子?”我脑子里一片混乱,“什么儿子?我……我不是……”

我不是您唯一的孩子吗?

“你还有一个哥哥。”

母亲的声音,从我的怀里,幽幽地传来,带着无尽的悲凉。

“他叫……望归。”

“盼望的望,归来的归。”

“他要是活着,今年,该三十五岁了。”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炸开了。

哥哥?

我竟然,还有一个哥哥?

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

我下意识地看向李文峰。

他站在那里,脸色惨白如纸,泪流满面。

“姐,对不起……对不起……”

他只会重复着这三个字。

一遍,又一遍。

像一个卡了壳的复读机。

接下来的时间,我不知道是怎么度过的。

在我的追问和李文峰断断续续的、充满忏悔的叙述中,一段被尘封了三十年的往事,像一幅褪了色的、残破的画卷,在我面前,缓缓展开。

三十年前,我的母亲林秀芝,是槐树镇上最漂亮的姑娘,也是镇上小学的民办教师。

她温柔,善良,知书达理,是许多年轻人爱慕的对象。

而李文峰,就是她班上的学生。

一个调皮捣蛋,却又很聪明的半大孩子。

因为家里穷,父母又常年在外打工,李文峰成了村里的“野孩子”,经常惹是生非。

所有人都讨厌他,只有林秀芝,我的母亲,没有放弃他。

她给他补课,给他带自己做的饭菜,在他被人欺负的时候,像母鸡护小鸡一样护着他。

在李文峰灰暗的童年里,林秀芝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光。

他敬她,爱她,甚至对她产生了一种超越师生的、朦胧的依恋。

而我的父亲,是镇上的拖拉机手,一个老实本分的男人。

经人介绍,他和母亲结了婚。

婚后第二年,他们生下了一个儿子。

就是我的哥哥,林望归。

望归的出生,给这个家庭带来了无尽的欢乐。

他长得虎头虎脑,很可爱。

母亲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了他的身上。

那时候,我们家虽然不富裕,但很幸福。

直到,那一天。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天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母亲要去镇上开会,父亲要去邻村送货。

家里,只剩下五岁的望归,和已经十几岁,放暑假在家无所事事的李文峰。

母亲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李文峰帮忙照看一下望归,千万不要让他去河边玩。

村口那条河,水流很急,每年夏天,都会出事。

李文峰拍着胸脯答应了。

可是,孩子毕竟是孩子。

那天下午,他和几个同伴,偷偷跑到河里去摸鱼。

他们忘了时间,也忘了还在家里等他的小望归。

等他满载而归,回到家时,才发现,望归不见了。

他疯了一样地到处找。

找遍了整个村子,都没有找到。

最后,有人在河边,发现了一只属于望归的小凉鞋。

天,塌了。

等母亲和父亲赶回来的时候,只看到了漂在河面上的、儿子小小的、已经冰冷的身体。

母亲当场就晕了过去。

父亲,那个一辈子没红过脸的男人,第一次动了手。

他把李文峰,往死里打。

如果不是村民拦着,李文峰可能就活不成了。

后来呢?

后来,李文峰的父母,连夜把他送走了。

送到了一个很远的、没人认识他的地方。

他们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赔偿给我家一笔钱。

可钱,能买回我哥哥的命吗?

不能。

从那以后,我们家,就再也没有了笑声。

父亲变得沉默寡言,整日酗酒。

母亲,一夜之间,白了头。

她不再当老师了。

她把自己关在家里,不见任何人。

几年后,父亲在一场意外中,也走了。

有人说,他是喝多了,开拖拉机掉进了沟里。

也有人说,他是故意的。

他太想念儿子了。

他去找他了。

这个家,就只剩下了母亲一个人。

再后来,就有了我。

我是母亲在父亲走后,才发现怀上的。

我是她的意外,也是她活下去的,唯一的希望。

可是,望归的死,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在了她的心里。

这根刺,让她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去毫无保留地爱另一个孩子。

她对我,有关心,有责任,却唯独缺少了那种亲密的、温暖的母爱。

她害怕。

她害怕再次失去。

所以,她选择用冷漠和疏离,来保护自己,也保护我。

而我,就在这样一种压抑的、充满悲伤的氛围里,长大了。

我不知道哥哥的存在。

我只知道,母亲不爱我。

我拼命地学习,拼命地逃离。

我以为,只要我走得够远,赚的钱够多,就能摆脱那种令人窒息的家庭环境。

我以为,我成功了。

我成了别人口中“有出息的孩子”,拿着八万的月薪,在繁华的大都市里,有了一席之地。

可我,从来没有真正地快乐过。

我的心里,始终有一个填不满的空洞。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那个空洞,是什么。

是我缺失的、从未得到过的,完整的母爱。

是我那素未谋面,却用他的死亡,笼罩了我整个童年和青春的,哥哥。

听完这一切,我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冰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原来,是这样。

原来,我所有的困惑,所有的不解,都有了答案。

原来,我一直活在一个巨大的、由悲伤和谎言构成的阴影里。

我抬起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李文峰。

他已经哭得不成样子。

一个四十多岁的、事业有成的男人,此刻,像个孩子一样,脆弱,无助。

“我走了以后,改了名字,跟了我妈姓陈。”他哽咽着说,“我拼命读书,拼命工作,我想做出点样子来,我想……我想赎罪。”

“这些年,我赚了些钱。我一直在打听姐的消息。我知道,她过得不好。”

“我不敢回来见她。我怕……我怕她看到我,会更难过。”

“这次,听说你要回来,我……我实在忍不住了。我就想……远远地看她一眼。”

“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

他的话,断断续-续,不成逻辑。

但我都听懂了。

我转头,看向我的母亲。

她已经停止了哭泣。

她又坐回了桌边,背对着我们,手里,又拿起了那两根棒针。

她一下,一下,机械地织着。

屋子里,只剩下棒针碰撞的“嗒、嗒”声。

那声音,像时间的秒针,在敲打着我们每个人的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

“你走吧。”

母亲再次开口。

声音,比刚才,还要平静。

“从此以后,不要再来槐树镇。”

“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李文峰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抬起头,看着母亲决绝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他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

他走到我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

然后,他转过身,失魂落魄地,走出了这间屋子。

我听到了汽车发动的声音。

然后,是车轮碾过土路,渐渐远去的声音。

他走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走到母亲身边,蹲下身子,将头,轻轻地靠在了她的膝盖上。

就像我小时候,无数次渴望做的那样。

她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但这一次,她没有推开我。

“妈。”我轻声叫她。

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温热的液体,浸湿了她陈旧的、带着草药味的裤子。

“对不起。”我说。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该……不该怪你……”

母亲没有说话。

她只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一只布满老茧的、粗糙的手,缓缓地,落在了我的头发上。

轻轻地,抚摸着。

那动作,很生涩。

仿佛,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做过了。

可那掌心传来的、久违的温度,却在一瞬间,击溃了我所有的坚强和伪装。

我抱着她的腿,放声大哭。

像一个迷路了很久很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那个春节,是我有记忆以来,过得最平静,也最漫长的一个年。

李文峰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和母亲之间,也再没有提起过他和哥哥。

有些伤疤,揭开一次,就够了。

我们谁都没有说“原谅”,也没有说“没关系”。

因为我们都知道,有些伤害,是无法原谅的。

有些遗憾,是永远无法弥补的。

但是,有些东西,却在悄悄地改变。

我们之间那堵看不见的墙,似乎……出现了一道裂缝。

阳光,可以从那道裂缝里,照进来了。

母亲的话,依然很少。

但她会开始在饭桌上,给我夹菜。

会在我看电视睡着的时候,给我盖上毯子。

会在我临走前,给我煮我最爱吃的、加了槐花的鸡蛋面。

而我,也不再急着逃离。

我会在午后,陪她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听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一些我从未听过的、关于她年轻时候的事。

她会说起,镇上的那棵老槐树,什么时候开花。

会说起,哪家的豆腐,最好吃。

会说起,她年轻的时候,也曾想过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她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但我们都知道,我们在努力地,向彼此靠近。

假期结束,我回到了那座繁华的城市。

回到公司的第一天,我递交了辞职信。

李文峰,也就是陈总,没有挽留。

他只是很平静地,签了字。

“以后,有什么打算?”他问我。

“回家。”我说。

“回到槐树镇去。”

他愣了一下,随即,释然地笑了。

那笑容里,有苦涩,有欣慰,还有一丝解脱。

“也好。”他说。

离开那栋我奋斗了数年的写字楼时,正是黄昏。

夕阳的余晖,将整座城市,染成了一片温暖的金色。

我站在路边,回头望去。

那高耸入云的建筑,在金色的光芒里,显得有些不真实。

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的人。

现在,梦醒了。

我提着行李,转身,走向了车站。

我知道,我将要回去的,是一个贫穷、落后的小镇。

我将要放弃的,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高薪和地位。

但是,我一点也不觉得可惜。

因为我知道,我在回到我生命开始的地方。

我在回去,修补一段被亏欠了太久的亲情。

我在回去,找回那个,在追逐名利中,迷失了的自己。

有些路,走得再远,终究,还是要回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