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维善口述:我母亲出生梨园世家,是黄金荣大儿媳说媒嫁给杜月笙

发布时间:2025-07-25 15:31  浏览量:1

我母亲姚玉兰出生在梨园世家,我的外祖母姚佩兰,我们在家里都叫奶奶,艺名筱兰英,专攻河北梆子戏,在北方很有名。我的外祖父姚长海,我们叫爷爷,艺名一斗金。我母亲只有姊妹俩,妹妹姚玉英,我的阿姨,随着我爷爷奶奶一起唱戏,所以,我母亲是出生、成长在典型的梨园世家。

母亲跟我们说,她六岁入天津宁家班学艺,又叫坤班,主工老生,但是小生、武生甚至花脸,她都擅长。我母亲从那个时候开始就登台演出了。十二岁的时候,她们姐俩陪着奶奶一起去上海演出。那个时候的社会风气很保守,女子演戏,除非有特别的才华和演技,否则很难与男角儿抗衡。我母亲本工老生,从小受奶奶的教诲和熏陶,和阿姨演出的时候,分别反串青衣、小生、花旦各种角色,我母亲还仔细研究了坤伶,就是女角儿很少演出的关戏红净一角。所以,我母亲还演关公戏,那个时候,女角儿很少演关公戏的。

我母亲最拿手的是唱老生没有"雌音",唱花脸能有"炸音"。母亲继承家传,在唱《文昭关》中一句"一轮明月"中的第一个"一"字,可以唱出十三个"一"的唱法来,也就是说能有十三种音节的变化。这一唱法是由须生泰斗余叔岩的祖父余三胜传给我的奶奶筱兰英,再传给我母亲的。这件事连孟小冬都不知道有此渊源,后来是著名的京剧评论家孙养农证明确有此事。孙养农曾经为许多人举香拜师,与晚年在香港的孟小冬常有往来。

在抗战的时候,我母亲跟随我父亲组织参加各种赈灾、抗日募捐义演,最著名的就是"平剧义演"。到了台湾以后,我母亲还是常常参加各种募捐慈善的义务戏演出,比方讲,中华国剧学会庆祝国剧师祖诞辰的募捐义演,最后一天的压轴大戏是我母亲的《徐母骂曹》,这是一出非常传统的老旦正工戏,但又很少演出的老戏,唱工、白口俱佳,也就是唱工道白并重的大戏。唱戏的人都知道,在京戏中,"白口"比唱工更难,没有乐器伴奏衬托,要求咬字清楚、四声纯正、气口均匀、尺寸合适,《徐母骂曹》全在"骂曹"那一段念白上,是全出戏的精华,要"骂"得义正辞严、凌然正气、掷地如金、一气呵成。演出的当天晚上,全场爆满,在前排临时还加了座,俞大维、陈立夫、张大千、钱穆坐在前排。演出非常成功,掌声不断,我母亲和十几位演员,连续谢了好几次幕。1979年,我母亲将她义演《朱砂痣》国剧的全部票款收入新台币175880元,捐给了台湾自强基金会。

王叔铭是台湾的"空军司令",当时台湾的海陆空三军都有自己的京剧团,王将军自己也喜爱京戏,跟我母亲很熟,也很尊重我母亲,我母亲和他的空军京剧学校大鹏剧校,一起到官邸清唱京戏。我母亲去世后,王叔铭将军来家里设立的灵堂拜祭,并在灵堂留言簿上写到"耿介慈心",就是颂扬我母亲一生对杜家、对京剧、对国家的忠心耿耿,对社会、对身边认识和不认识的人,都怀着一颗大慈大悲的善心。

与顾正秋、侯佑宗一起获得国剧大奖

就在我母亲去世前,我专程从香港赶回台湾代替我母亲上台领奖。那时,我母亲已经在空军总医院住院了,奖项是由"中华戏曲研究推行委员会"和"中华文化复兴委员会",对我母亲、顾正秋和侯佑宗三位资深国剧艺人颁发的,褒奖他们对国剧艺术的发扬光大。"中华文化复兴会"副会长陈立夫亲自到场颁发,我代表我母亲,与顾正秋的儿媳妇和侯佑宗本人一起上台领奖。陆京士和王叔铭都在场,见证了这个过程。颁奖时对我母亲的介绍说:杜夫人长期演出,发扬中华国剧,擅长演唱老生戏,兼善老旦、花旦、青衣和小生,特别是对各项公益义务演出、劳军演出非常热心。对顾正秋的介绍是,民国三十七年,也就是1948年,顾正秋率领剧团来台湾演出,一连就是演出五年,是中华国剧在台湾生根发芽的大功臣。侯佑宗是著名的鼓师,十九岁时就参加了专场演出,是著名的名角司鼓。巧的是,他们三个人都是老朋友了,还常常在一道演出。

在台湾,蒋家父子都欢喜听京戏。在1972年5月,庆祝蒋介石第五届"任期",以及1978年5月,庆祝蒋经国的就职国剧联合大公演中,我母亲和其他著名京剧演员,登台演唱《四郎探母》《精忠报国》《喜封侯》等传统经典剧目。

1978年的那次国剧公演,我母亲就是同顾正秋、侯佑宗同台参加国剧联合公演,演出的剧目是《四郎探母》。演出非常成功,戏曲专家丁秉遂专门写了文章介绍这次演出,丁先生说,姚玉兰、顾正秋、侯佑宗,还有程派青衣章遏云,章遏云曾经拜我父亲为干爹,同台合作演出。

《四郎探母》是一出传统的剧目,这出戏在梨园有"戏保人"的称呼,就是说,这出戏有大段的唱,都有出彩的地方,总是非常卖座,我的庶母孟小冬也曾经多次演过。这出戏也是许多名角儿的拿手好戏,最佳搭配是梅兰芳和余叔岩,不过一般只是在堂会时才演出,在营业戏里,也就是商业性演出里很少见。在义务戏里,比如赈灾义演,尚小云和孟小冬常常合作,有一次在天津义演,特别邀请孟小冬、尚小云联袂《四郎探母》,非常轰动,孟小冬在"坐宫"一段慢板,唱腔不但悠扬,还唱出了忧思烦闷的心情,与公主、六郎对口的快板,及哭堂的散板,都是全力以赴,前者爽脆,后者跌宕,与慢板、二六等唱,全使人击节赞赏。在营业戏里,孟小冬曾经与饰演公主的李慧琴,同台演出,李慧琴是卢燕的舅母,卢燕母亲李桂芬的弟媳妇。

在我母亲他们演的《四郎探母》中,顾正秋饰演铁镜公主、反串杨宗保。这个反串的首创是言慧珠,她在剧中饰演公主,反串四郎,以后就沿袭下来。顾正秋最先出场饰演铁镜公主,雍容华贵、仪态万方;随后反串杨宗保,娃娃腔,嗓音圆润、神清气爽,一句一彩,在一场戏里,观众可以同时欣赏到顾正秋的青衣和小生,是难得的眼福耳福!章遏云饰演的萧太后,气度非凡、仪态大方,完全是程派唱腔,韵味十足;我母亲饰演佘太君,出场后给观众的感觉是富贵老夫人,唱得嘈嘈切切、满宫满调、情词并茂。全出戏由著名的王克图司琴和侯佑宗司鼓,整场《探母》异彩纷呈、高潮不断,被报纸誉为"鲁殿灵光、菊坛典范",演出获得极大的好评,观众呼吁要求加演一场,由于我母亲已经七十四岁,章遏云也六十七岁了,毕竟上了年岁,之前,我母亲还演出了《三进士》,饰演孙淑琳。演出指导委员会决定加演顾正秋领衔的《玉堂春》的"起解"、"会堂",以回应观众的热情。

顾正秋最后的一台戏是《青霜剑》,剧情是为夫报仇。可能是顾正秋暗示蒋经国迫害她的丈夫任显群,以此来发泄心中的怨愤。

黄金荣儿媳妇黄李志清说媒

我父亲那个时代的婚姻,不像现在要去政府部门领取结婚证书。那个时候,如果喜欢一个女人,就说你做我女人吧!领回家就成为夫妻了。我父亲的前楼太太、二楼太太、三楼太太就是这种情况。我父亲在香港和孟小冬的婚事,则是补办了一个仪式,正式邀请亲朋好友,摆了酒席、拍了结婚照片,举行了个家宴酒席的仪式。只有我母亲是经过媒妁之言、明媒正娶,用八抬大轿抬进杜家的。

民国十八年,也就是1929年,我母亲和我阿姨姚玉英,陪着奶奶一起去上海搭台唱戏,在黄金荣开办的黄金大戏院演出。当时演出很成功,黄金大戏院场场客满。那一年,我父亲四十二岁,在上海滩的声誉越来越高,生意也越做越好。我父亲非常喜欢皮黄,他自己票的是须生和武生。我奶奶和母亲的演出,我父亲场场必到,不久就爱慕上了我母亲。但是,我母亲的家庭是礼法规矩非常严格的梨园世家,我奶奶管教子女非常严格,一切应酬交往都是由我奶奶负责。父亲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拜托黄金荣的大儿媳妇黄李志清作媒人从中撮合,黄李志清把我父亲的想法如实地告诉了奶奶和我母亲。当时,我母亲只有二十四岁,我父亲已经有了三个妻室,如果嫁给我父亲去做小,总是有些心不甘。黄李志清把我奶奶和母亲的想法告诉我父亲,我父亲明白奶奶的顾虑,就通过黄李志清再传话给我奶奶和母亲说,如果她肯嫁给我,我一定跟她白头偕老,也绝不会把他当偏房,后来的事实也证实了我父亲当年的承诺。当时,奶奶提出了两个条件:一是必须公开宴请宾客,当众宣布成亲;二是入门以后不住在华格臬路的老公馆,不和其他三位夫人住在一起,要分开来住。父亲痛快地答应了这两个条件,在重礼酬谢了黄李志清之后,大办宴席,用八抬大轿迎我母亲进杜家,买了辣斐德路辣斐坊的房子单独与母亲住在一起,后来又租了迈尔西爱路的十八层楼西式公寓,一直住到离开大陆。

我母亲心性豁达,把孟小冬当作亲姊妹,她们很早就结交为"金兰姐妹",孟小冬来到上海,就一直和我母亲、我父亲住在十八层楼。孟小冬刚来上海的时候,经历了拜师余叔岩辛苦地学艺,服侍恩师病榻和痛苦地守丧,身体虚弱,又经历了和梅兰芳的婚变,身体和精神上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我母亲时时关心关爱着孟小冬,让她感受到姐妹和家庭的温暖。

有的书里讲,孟小冬与梅兰芳分手以后,我父亲与母亲商量,有意让孟小冬进到杜家,我母亲同意把孟小冬娶进来,说我们姐妹之间是没有问题的,甚至我都可以把我的结婚证给到她。这种说法是不对的,没有这回事,那时和现在不一样,根本就没有结婚证。

还有的文章说,我母亲的妹妹姚玉英一起进的杜家,说我父亲把她灌醉了,这是胡说八道,因为奶奶管教母亲和阿姨非常严,她们是烟酒不沾的!我刚刚六个月的时候,阿姨姚玉英就过世了,把我阿姨姚玉英牵扯进里面,就是无稽之谈。

我们兄弟姐妹都称呼我母亲为"娘娘",这是我们小的时候对母亲的昵称。有意思的是,凡是杜家的人和戏曲梨园的朋友们,都这么称呼我母亲。其实,娘娘是上海方言里的一种称呼,那个年代,上海滩有地位、有影响、受人敬重的人常常被尊称为娘娘。当年的上海滩,还有一位被称为"老正娘娘"的,那就是提拔我父亲的黄金荣太太林桂生,我父亲一直叫桂生,桂生姐一生传奇,在上海滩是响当当的女子,女中豪杰!当年的上海滩都把桂生姐尊称为"老正娘娘"。我母亲就是子女们口中的娘娘,儿孙辈们口中的爷爷,梨园子弟口中的婆婆,这些都是对她敬重的尊称。

奶奶对母亲的严格教诲

我母亲与我的奶奶感情很深。我的爷爷是在解放前上海去世的,当时的出殡也是按照老法办的。后来,我们一家去了香港,奶奶就留在了大陆,后来去了北京,奶奶信佛,在拈花寺就出家了,在解放初的时候,听说还参加义演,后来就过世了,具体是什么时间,我们都不清楚。我母亲对奶奶非常怀念,特别是在我母亲年龄比较大的时候,常常会想起奶奶的过去。记得有一次母亲节,母亲祈祷,希望能够在梦中见到我奶奶,享受母女同在的美好时光。

我听我母亲讲,我奶奶的脾气非常暴躁,每天很早就起床,起床以后,常常会对家里人发脾气,这叫"下床气"。母亲只有姐妹俩,而我奶奶非常喜欢我母亲,每次发脾气的时候,见到我母亲,奶奶的脾气就小了很多,就没事了。奶奶是唱梆子戏出名的,生旦净丑都能唱,奶奶认为谁戏唱得好、谁就是好。母亲可能比阿姨灵活些、戏唱得好,就讨奶奶的欢喜了。

但是我母亲说,她也曾经挨过奶奶的两个耳光,这也是母亲一生中唯一一次挨揍,所以她一直记得这件事。那是在她十二岁的时候,刚刚学《托兆碰碑》和《空城计》两出戏,奶奶看了可能很不满意,两出戏,都不满意,就打了两个耳光。日后,我母亲理解了奶奶的严格,是为了让母亲学戏学好,也正是奶奶这样的严格教诲,使我母亲能够以后在戏曲界有所成就吧!所以,我母亲在母亲节祷告,让奶奶的在天之灵得到安慰。

奶奶有一个非常好的习惯,就是对戏绝不藏私,只要有人跟她讨教,就会滔滔不绝地说戏、指点。我母亲继承了奶奶这个优点,保持着在戏曲方面从不藏私的美德,还兼具我爷爷柔顺通达的个性,只要有人来向我母亲请教戏,我母亲会热心地、毫无保留地说戏指点。

奶奶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妇女,恪守着传统女性的美德!她自己常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很少了解外面的世界,但她严格教诲子女,一直鼓励我们能够走出去,走到外面的世界。

相夫教子、夫唱妇随

母亲进入杜家以后,成为我父亲的贤内助。当时的前楼太太,身体多病,又抽鸦片烟成瘾,二楼太太性格贤淑,但不善交际应酬,三楼太太个性豁达,但很早就陪两个哥哥去英国读书了。我父亲外面的应酬很多,常常苦于身边没有陪伴。由于我母亲四处演出,闯荡江湖,见过世面,所以,母亲就常常陪父亲对外交际应酬,对内负责打理家中的事情。就像李猷说到那样,我母亲"不但其剧艺渊博,且其识见卓敏,遇事克持大体"。

我母亲一生喜欢钻研学习。在结婚不久,我父亲曾经还有意要送母亲去伦敦念两年书的想法,当然后来没有成行了。我父亲让他的英文秘书佘少培,做我母亲的英文家教,每天上午来家里教我母亲学习英文。

我母亲特别喜欢养狗,但是因为我父亲有哮喘病,对动物敏感,进入杜家以后我母亲就不再养狗了。我父亲过世后,我们搬到台湾,母亲在家里先后养大大小小十几只狗,有的时候我母亲还收留一些流浪狗、病狗,带回家来照顾喂养,并给这些狗起了英文名字。

我母亲后来告诉我们说,进入杜家以后生了大姐美如,这也是杜家的第一个女儿、长女,我父亲非常高兴,他是个很传统的人,非常重视长子、长女。在我大姐满月那天,父亲大摆宴席,喝满月酒,邀请了梅兰芳、马连良来演堂会。在我母亲二十九岁的时候,怀了第三胎,前两胎都是两个女儿,大姐、二姐,所以父亲希望第三胎能是个男孩儿。果然,在母亲三十岁生日的那年,生了个男孩儿,就是我。我父亲喜出望外,大摆宴席,庆贺喜得一个儿子,并为我母亲祝贺三十岁生日。

据母亲讲,我父亲作为票友一共演过六出戏,几乎每部戏,都是经过我母亲或者名家名角指点切磋,我父亲的《刀劈三关》,正是由我母亲亲自指点而成。进到杜家,我母亲就停止了营业戏的演出,但常常演义务戏和赈灾募捐戏,在抗战时期,母亲是夫唱妇随,陪着我父亲组织参加义演募捐筹款。最著名的是举办"平剧义演",在上海新世界剧场举行"东北难民救济游艺会",邀请戏曲界名伶名票,各种游艺杂耍演员,义务演出,筹集救济款。母亲还亲自登台演出了《刀劈三关》和《辕门斩子》,这是她最拿手的两出戏。

出入士林官邸

我母亲到了台湾以后,除了与我父亲原来的那些老朋友有些来往,比方讲,顾嘉棠、万墨林、陆京士等,出入最多的应该是蒋介石夫妇的士林官邸,我母亲每周都与蒋夫人一起在官邸里的教堂作礼拜。

在台湾,京戏很流行,蒋氏父子都喜欢。京剧是国粹,在大陆叫京剧,解放前叫平剧,台湾也是称呼平剧。京戏在当年的上海滩和台湾都很受人尊重喜爱。我母亲就是在上海唱戏开始出名的,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上海,是东西方文化汇合的城市,号称有"东方的巴黎"和"不夜城",各个夜总会通常流行的是百老汇舞台剧,而上流社会和有身份的人都喜欢听京戏。到了台湾以后,京剧依然是国剧,受到老一辈人的喜爱。通常"总统府"在重大节日,比如蒋的生日和结婚纪念,都会清唱京剧来庆祝,就请京剧团场面到官邸,有时京剧团也有专业演员来演出。通常这个时候,官邸就会请我母亲去清唱,也会请其他人的夫人,比如关颂声、徐柏园的夫人一起来唱戏,这两位夫人可以称得上是票友,因为她们能够唱,在必要的时候还能上台唱。还有其他政要夫人一起来听戏,如陈诚夫人、洪兰友夫人、辜振甫夫人和盛夫人。能够进入官邸的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盛太太,是盛宣怀的儿媳妇,是哪一房的就不晓得了,盛太太是我的干妈,她不唱,喜欢听,陪着蒋夫人听戏。

除非官邸特别邀请,否则很少人能参加。比方讲,孟小冬戏唱得好,但是她不参加,从来不去。孟小冬比较特别,她不喜欢政治这套东西,也从不与当政人员来往。所以,这些活动,她从不参加。他们也知道孟小冬的脾气,也不邀请,以免尴尬。我母亲信仰基督教,蒋夫人也信仰基督教,因为教会的关系,彼此往来比较多。"总统府"官邸有一个专设的教堂,每周我母亲都去那儿与蒋氏夫妇一起做礼拜。蒋比较传统,信佛教信得很厉害,是个佛教徒,到了晚年也信基督了,我觉得主要是蒋夫人的原因,蒋夫人是真信基督教,后来蒋先生也信了基督教,估计是为了避免麻烦。

前面提到的王叔铭,在祭奠我母亲的时候,还告诉了我们一件不为人知的事情。退居台湾后,蒋介石曾经发誓"不回大陆,永远不进戏院!"这是什么意思呢?意思是说,只有回到大陆,才会进戏园子听戏,他一定要从台湾回到大陆,回不到大陆,他绝不在戏院听戏,回到大陆始终是他的一个未了心愿。

可是,反攻大陆遥遥无期,甚至不可能了,可他心里面还是想着念着京戏。所以,蒋夫人为了让他能够听戏,就把这些会唱戏和喜欢听戏的太太们召集来,在士林官邸来唱戏。一些特别的节日,比方生日或结婚纪念日,王叔铭也会派大鹏剧校的学生来,大鹏剧校就是空军京剧团办的戏曲学校,一起到官邸,陪同我母亲和其他会唱戏的太太们一起,演唱京戏,一直到他去世。

这种清唱,也不叫堂会,堂会是过去个人为了庆祝生日或重大活动,请当时的名角来家里专门为他们登台演唱。在官邸的清唱只是大家的聚会清唱,平时的活动就简单些,逢年过节时就比较庄重些。

通常唱戏时,我母亲和其他夫人只是清唱,不上妆、不着服,唱几段经典段落,不太唱全出。除了我母亲还有其他夫人之外,每次听戏,蒋夫人也陪同一起听,但是蒋夫人并不真喜欢京戏,只是陪着而已,她也听不懂。蒋夫人喜欢西方音乐,蒋先生不喜欢,他还是喜欢传统的中国京戏。所以,官邸的这些私人活动,从来没有举办过西方的音乐会、西方演唱会的。蒋平时喜欢穿长袍马褂,也穿中山装,或者军装,从来不穿西装,甚至连外国音乐都不听。

我父亲不仅喜欢听戏,而且会亲自登台演唱。但是蒋介石只是认真地听戏,从来不唱,更不披挂上场。在台湾,我们常常听他讲话,他讲话时,带着一口浓重的浙江口音,也唱不了京剧。他在外面的印象是非常严肃的人,生活非常有规律,每天早睡早起,坚持写日记几十年。

每次我母亲从官邸回来,她不会讲清唱会的细节,也不讲官邸里的事,就说老先生很开心,说吃什么啦等等。这些旧事已经过去几十年了,现在看看照片,很多事情仍然历历在目。

看到生日礼物哈哈大笑

在外面,很少看到蒋介石哈哈大笑的照片,这种照片没有,外面也不许有,因为要保持威严。但是,我母亲有本照片集里,就有这种哈哈大笑的照片。他喜欢穿长袍马褂,喜欢太太们也穿这种传统的衣服,就是传统雕花绣凤的旗袍,感觉就像在家里一样。这张照片,是结婚周年纪念册中的一张,笑得很开心,这是真实的情景,那天他应该一定是很开心的!

官邸的这种活动,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参加的人都是夫人,除了蒋介石一位,几乎就没有先生参加的。蒋对待他身边的那些高官、将领、侍从什么的,从来都是一本正经、不苟言笑,严肃得很,有时还训斥他们,他有这个威严,周围的人还是有点惧怕,请他们参加,他们也不敢去,蒋一天到晚看到他们也烦,也想在自己的单独私人空间里,自由自在、开怀大笑。所以,先生们都不参加,他们干脆就回避不来了,躲得远远的。蒋介石夫妇也乐得他们不来,希望是在家里的感觉,如果那些人来了,就和处理公务没什么差别了。一般情况下,都是夫人们参加,没有先生的陪同。唯一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张学良,只有张学良参加,别的人都没有参加。还有很多母亲在官邸的照片,张学良与我母亲、蒋氏夫妇在一道,这些照片,都是非常随意、放松的样子,笑得很开心。

还有蒋先生拆看礼物的照片,他打开礼物看到一个写祝福语的字条,蒋夫人也在旁边侧看,他笑得特别开心,蒋夫人也是如此。这样的活动,最主要的就是逗老先生开心,让他高兴。到了晚年,他变得慈祥多了,一般遇到不高兴的事情,也不像以前那样发脾气,甚至骂人。人老了,什么事情都想得开了,很少发脾气了。有的时候,他会在路边,让司机停下车子,与路边的人、周围的人聊聊天什么的。

官邸里,像生日、纪念日的照片是专门有人进去拍照的,普通人不能进去拍,是军队里专门的几个人可以拍照。他要保持他矜持的形象。我母亲在官邸唱戏时,军队里的人拍照片。我保存有一本在官邸唱戏的照片,是蒋介石银婚、生日,两次纪念日的照片集子。这两本照片是后来官邸的摄影人员专门制作的影集,作为纪念送给我母亲和其他参加的人留个纪念。另外,他们夫妇特别送给我母亲两张照片,一张是夫妇合影,有大十六开本大小,照片的衬纸已经褪色烟黄,但是照片依然保存完好,左上题头为"谷香惠存",右下角落款是"蒋宋美龄、蒋中正"。另一张是蒋夫人宋美龄的惠照,题头是"谷香同志",落款为蒋宋美龄。蒋夫人是黄君璧的学生,学山水画,曾经送给我母亲一幅画作为纪念。

官邸的人叮嘱,这些开怀大笑的私人活动照片不能流出去。我记得那些照片我母亲拿回来之后,给我们看了一次,她就把照片收起来了,我们没有看过第二次,一直到她去世以后,才在箱子里翻了出来。现在这些照片由我保存着。另外,还有一本影集,里面有孔二小姐与蒋夫人的合影照片。

过去在台湾,铸了很多蒋介石的铜像,摆放在学校里,现在把他的铜像统一迁出校园,放在桃园,他的陵寝。马英九说,蒋介石对台湾有很多贡献,包括三七五减租、耕者有其田、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等,是对中华民族有贡献的。

信基督是为了接近蒋夫人

蒋夫人与我母亲关系很好,不仅仅是因为我母亲常常在官邸唱戏助兴,还有更深的一层,蒋夫人是虔诚的基督徒,我母亲也信基督,她们是有着同样的宗教信仰。蒋夫人有一次在美国写文章,用英文介绍当时的中国,就曾经提到我母亲,说到"也带领自幼在佛教背景、全无信仰根基的杜月笙太太信主,杜姚谷香女士生长于戏剧世家,信了基督教后,她那卓越的嗓音常在聚会中唱诗,生色不少"。

我母亲信基督教,其实是我父亲要她信的,是为了与蒋夫人接近。我母亲在大陆的时候就信基督教了,在上海没有接触到蒋夫人,因为他们基本上都在南京。抗战时期,我父亲母亲在重庆的那些年,开始接触到蒋夫人。

我父亲去世后,我母亲决定去台湾,到了台湾,我母亲才正式进教堂礼拜,也就是在官邸的教堂,常常陪着蒋夫人一起查经礼拜。我母亲病重的时候,蒋夫人身在海外,对我母亲仍然很关心。蒋夫人听说我母亲因为身体发福,可能会带来一些病症困扰,就托人从美国带来了减肥药品,并嘱咐怎么使用服用。

我母亲的教友徐柏园的太太徐陆寒波,经常和我母亲一起在唱诗班唱圣歌,徐伯母说,我母亲是唱诗班里的台柱子,中气十足,嗓音洪亮,就是在所唱的圣歌之中,总是带着京腔京调的味道。

我父亲病重的时候,我母亲还专门请来赵世光牧师为我父亲祈祷祷告。

亲手给我缝的佛珠口袋

我们家里人,从我奶奶那一辈开始都信佛。我奶奶是虔诚的佛教徒,奶奶不但自己信佛,还要我们也信佛。就和大多数一般中国人一样,我们家里人也都信佛教。抗战时候在北京,我奶奶、孟小冬、我二姐就到北京当时影响很大的拈花寺避难、躲日本人,后来我奶奶就在拈花寺出家了,直到终了,可能就葬在拈花寺的佛家墓地,这就是我为什么一直在找拈花寺的原因。我母亲是因为政治原因信基督教的,就是为了这个,奶奶经常与我母亲很不开心。

但是,我母亲是在信佛的家庭环境里长大的,就像蒋夫人对西方人介绍的那样,佛教对我母亲还是有一定的影响。我母亲就曾经亲手给我缝制了一个装佛珠的口袋,我现在还在使用。这个小口袋是黄色的,是专门给佛家人用装佛珠的。佛珠如果给喇嘛抓过以后,这个佛珠就不一样了,这在喇嘛教里面是很讲究的,佛珠就是开光了的。这个口袋里的这几串佛珠,全部开过光。佛珠一般是108颗,只有密宗是110颗的,我的这个是110颗的,因为我修密宗,都是菩提子做成的,念经、念咒的时候,手数着这个珠子,所以,佛珠又叫念珠,没有顺序,就是不能够跳过这个总珠子,念到这里,再倒回去念。

还有一件事很有意思,母亲在生我的前一晚,梦到去了一座庙中数罗汉,但是只有十七个,少一个,生了我以后,她觉得我是罗汉转世,所以,我有一枚印章就是"六舟前身",那个时候母亲还没信基督教。我母亲骨子里还是倾向佛教,不过,我母亲不会去庙里,更不会去庙里上香,也不在意佛教的那些节日。

关于信基督教的事情,我常常笑我母亲,我在跟她聊天的时候问,耶稣的什么什么事情怎么样?我母亲说不清楚,我说你天天在看圣经,这里面的关系和人物你搞得清楚搞不清楚,你讲一些东西给我听,我母亲说"我略知一二"。我觉得母亲信基督教,最初纯粹是出于政治的原因。现在,我大姐信基督教,是真的信,这是受我母亲的影响。

此地有个传教士经常来向我传教。我跟他讲我是信佛教的,你不要来传教了,你不会成功的。他讲"我是来讲一个大道理的",我讲"你把你们教会里面办的周刊啊、报道啊寄给我看吧"。那里面讲到很多有趣的事情,比方讲,人死了以后灵魂会去哪里?我对这个感兴趣,我是想研究这个问题,并不是要信仰这个宗教。

送给蒋夫人的翡翠麻花手镯

最近,我看到一篇文章,介绍蒋夫人宋美龄的麻花手镯,据文章里讲这副手镯在1935年就值当时的货币五千万,这副玻璃翠麻花手镯款式是比较特别的,就是雕刻成一圈一圈的弯儿,就像麻花一样缠绕在一起,所以叫翡翠麻花手镯。这副玻璃翠的手镯,原本是我父亲买的送给我母亲的礼物,后来,在一次聚会的时候,蒋夫人看到我母亲戴着这副手镯,就说"这个好好看呀!"拿在手里看,喜欢得不得了。那么,我母亲讲"蒋夫人啊,你喜欢就送给你吧!"于是,我母亲就送给了蒋夫人。这镯子我看见过,母亲戴了好多年的,经常戴,那是很早的事情了。我太太没看见过,但是我太太听我母亲讲过。我母亲有一样,只要蒋夫人喜欢,她马上就会让出,我母亲有好几个手镯都是玻璃翠种的,都送给了蒋夫人,因为蒋夫人特别喜欢翡翠饰品。

不过,蒋夫人也没有回赠什么东西给我母亲。因为,在他们的观念里,他们是高高在上的!这不是钱的问题,别人给他们送东西,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无所谓的,他们认为合适就合适,只是送给了我母亲几张他们的签名照片,这也算是很高的回赠了吧!

就像前面提到的,蒋夫人写英文文章,向西方社会介绍中国,其中就提到了我母亲姚玉兰,说我母亲自从信仰基督后,嗓音都变得甜美了很多,戏唱得更好了。这是出于她的角度来说的她有她的政治意义在里面。

我母亲信基督,与蒋夫人有这层信仰上的关系,一起去做礼拜,在官邸唱京戏,似乎看起来很风光,但没有什么好处的。有空闲要听戏了,就把我母亲等人叫去唱戏,就是这么一回事,其他没什么,反而花钱花得更多唱戏置办行头,我母亲的一套旗袍衣服是很贵的,是一个很有名的老裁缝做的,蒋夫人的衣服也是这个裁缝做的。到了圣诞节,或过年过节的,官邸的上上下下,都得送礼。

认识蒋氏夫妇,实际上对我母亲、对我的兄弟姐妹们,并没有带来什么额外的好处。就像前面在我父亲那部分讲到的,我母亲带着我们兄弟姐妹刚刚到台湾的时候,生活上很艰苦,我母亲带着我弟弟维嵩去找王新衡,希望他帮助老八安排个差事,其实,对王新衡当时的地位,随便安排个差事很容易,但是,王新衡连我母亲他们面都不见一面,更不用说安排工作了。当然,这跟王新衡的个人品行有关系,但也表明,我母亲跟蒋氏夫妇的亲密往来,并没什么特别的帮助。

我对政治看得很清楚,我在台湾做事情是我自己做出来的,又不是蒋夫人介绍的。所以,我的分析与一般人不一样,你要认识那些有钱有势的人,那你也想有钱有势,就是很简单的道理,你是有所目的的。司马迁早就讲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是情愿我一个人,什么人我都不支持,什么人我都不反对,这是最好的。我宁愿自己安安静静地在书房里看书、做研究,我最不愿意应酬、最不喜欢别人打扰。

【‌杜维善(1933年12月16日-2020年3月7日)‌,杜月笙的儿子,排行老七。杜月笙共生有十一个子女,其中杜维善的母亲姚玉兰是他的四太太,一位知名的京剧演员。杜月笙去世后,杜维善随母亲带着兄弟姐妹及父亲的灵柩一同移居台湾。在台湾杜维善完成了中等教育,之后前往澳大利亚专攻地质学。在留学期间,他选择了勤工俭学,曾在银矿工作,体验了矿工生活,甚至绘制矿井图纸。毕业后,杜维善回到台湾,成为石油公司的地质师。尽管杜家成员如杜美如和杜维善在公众场合较少露面,但他们都保持远离黑道的传统,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大部分定居在海外。杜维善是知名的收藏家和古钱币研究专家,致力于丝绸之路古币的收集与研究,他的慷慨捐赠为上海博物馆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其中包括2128枚古钱币。此外,他还积极参与博物馆的专业人才培养工作,为艺术与历史的传承做出了重要贡献,曾荣获上海市白玉兰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