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人喇嘛回忆雪域求法14:藏军司令的款待

发布时间:2025-07-23 16:55  浏览量:1

昌都,也就是古代的察木多,是川滇入藏的要道,西有昂楮河,东有札楮河。

昌都此时有居民约六百多户,川、滇、陕三省的汉商,有许多在此地经商。

昌都市的北面是戎空喇嘛庙,也叫强巴林寺,属于黄教系统,有喇嘛三千多人,大活佛名叫帕巴拉格列朗杰。

喇嘛寺的前面就是西藏边防军司令部,或称昌都总管府。

东南是兵营,驻有藏军两千多人。

我看到西藏军旗在上空飘扬,不禁生出几分感慨。

因为在民国六年(一九一七年)前,此地还是川军统领彭日升的驻地,直属四川省。

十三世达赖喇嘛在扫荡了驻拉萨的川军之后,派遣喇嘛噶伦江巴丹达率藏军八代本(约四千人)的兵力,围攻驻昌都的川军,川军因武器落后,无法和英国新式的来福枪抗衡,又因后援断绝,彭日升大败而逃。

藏人在扫荡了昌都川军后,一九一八年在昌都设立了噶厦所属政权,首任昌都噶伦就是喇嘛江巴丹达。

扼守昌都对外交通要冲的地方有两座桥,凡从西康南路或云南来此地的人,必须经过云南桥,凡由西康北路来这里的人,则要经过四川桥。

每座桥长约十丈,横跨澜沧江上,桥下有石头基座,用三根巨木作为桥梁,上面铺设木板以便行走。

过此桥时,人和牲口在上面走动,会感到剧烈的摇晃。

低头向桥下看去,只见大江在脚下奔流,你会感到头晕目眩。

桥的西头设有税卡,一看我带有几驮川茶,税警就要索取茶税,西藏茶税的征收率很高,一般是值百抽十,凡运茶十驮的人,都要被抽去一驮作为茶税。

我在金沙江边的岗拖时,曾获免税放行的礼遇,在此我也对税警说,这些货物都是赠送藏官的礼物,所以获得免税通过的特权。

进了昌都城,本来打算前往王廷选家拜访,结果藏兵阴错阳差地把我送到了蒙藏委员会派驻昌都的调查员唐磊的地方。

唐磊这人我在德格时就已久闻其大名,一直无缘相见,今日在昌都巧遇,双方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想当年,我们都是有志于边疆工作的汉族青年,因此聚在一起自然非常投机。

唐磊详细告诉了我们有关谭兴沛的消息。

原来他在我们被阻挡在江达时已经到达了昌都,开始时仍跟随着阿菊娃们寄宿在昌都郊外的一个马厩中,大约住了有三天左右,后来因为阿菊娃内部发生内讧,他无法继续停留,才偷偷跑到了唐磊的住处。

唐磊猛一见谭兴沛的一身打扮, 怀疑是个乞丐,刚要把他赶走,谭君急中生智,马上用湖南湘潭话与唐磊交谈,这才被延请进屋,私下里问清了他的身份,方知谭是交通部官员化装入藏。

昌都总管府因为我们被阻于江达正在加紧斡旋,不知是谁走漏了这个消息,弄得满城皆知。

后来唐君他们也听说公文已到江达,代本已经放行,按时间计算,应该早已到达,却迟迟不见我们的踪迹,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谭君住在唐磊家日夜焦虑不安,生怕发生其他变故。

昨天正好有昌都喇嘛寺几十人准备取道藏北草地前往拉萨朝佛,经过多方努力,谭君终于被允许加入这支队伍,踏上征程才不过几个钟头。

我一听这话,马上想骑马追赶,唐磊阻挡住我说,西藏人多疑,追上了反而不好,我感叹一声,只好作罢。

谭兴沛与一班阿菊娃闹翻,其中另有缘故。

谭君到拉萨后曾经告诉我说,阿菊娃中有几个女人,权力比男人要大。

其中一位最有权有势的妇女看中他年轻俊秀,体格健壮,生了爱慕之心,要以身相许。

谭君知道这个妇人有花柳病,害怕被传染上,所以坚决拒绝。

妇人一看好事不成,就联合一些阿菊娃对他进行人身凌辱,谭君终于忍无可忍,逃到唐磊处请求帮助,于是才发生了以后的故事。

我抵达昌都的时候,藏官们大多去他处度假,昌都总管府暂时停止办公。

西藏习俗,每到夏季的时候,有游柳林的风气,富有的人会在私人拥有的柳林子内撑起帐篷,邀请亲朋好友来郊外饮酒谈天,共享园林之乐,时间持续一天或数天。

藏官甚至征调民间美女,陪酒侍寝。

普通人民往往肩上背着背包,携妻带子,带足食物,前往郊外的公共园林,往草地上席地一坐,饮酒作乐,放喉高歌。

每到夏季,康藏各地,多半如此。

寺中喇嘛也无法免俗,因高原气候,冬季长,夏季短,所以每当柳垂新绿,绿草如茵的时节,藏人会抓紧时间尽情享受郊外生活。

唐磊君告诉我说:你若想迅速离开昌都,可以前往柳林中会晤札萨索康索要马牌。

我考虑后觉得这样做不太妥当,所以打算等他度假归来再去拜访。

七月五日晨,我听说藏官已从柳林返回,决定先去拜见王廷选。

王君住在市区的内部,我请他帮我引见札萨索康。

索康藏名叫罗桑巴登,是当时的昌都边防军司令,身体清瘦颀长,脸部黝黑,上面还有一些麻点,年纪约有五十多岁,有极深的阿芙蓉癖。

他原来是个平民,被贵族招赘才入了索康家,成为贵族。

但发迹了以后吃喝嫖赌不务正业,被他的夫人赶出了索康家族,只得自立门户,成为索康苏巴,又娶了一名西康女子为妻。

我到他府上拜访时,只见他身穿西装,精神奕奕,我奉上八方上等黄缎和一驮川茶作为见面礼,同时对他签发公文让江达代本放行表示感谢。

札萨则客气地把我让进客厅。

客厅十分宽敞,陈设的家具也很华贵,里面的沙发和钢椅都是从英国运来的。

札萨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所以我们彼此都能畅所欲言。

当札萨向我询问德格龚桠汉兵是否已经撤退到甘孜时,我对他说,当自己经过那里时,已不见汉军的一兵一卒,证明确已撤退,札萨对此回答表示满意。

过了几天,我听说索康汪钦色古学也已从外地返回,就前往他的府上求见,并赠送八方大公司缎。

因为考虑到汪钦是昌都总管府秘书长,有权签发乌拉马牌,更有权提高或降低乌拉马价,因此送上这份厚礼。

我一见汪钦就为江达放行的事向他道谢,他则不好意思地感叹道:“没想到人事变更,我的手谕竟然不起作用了。”

我趁此机会请他帮忙疏通有关方面降低马价,因当时昌都总管府,鉴于西康方面提高乌拉马价,所以也随即采取了同样的报复性行动。

我向汪钦解释说,我是入藏访求密法之人,既不是商人,也不是官员,不可拘泥于此例。

汪钦允许骑乘的马匹每匹每站减收二两银子,驮牛每匹每站减收藏银一两,实际上这个价钱已比藏官出差支取乌拉的马价高出了许多,而与江达至昌都的马价相等。

在我抵达昌都的第九天,札萨索康特地设宴招待我和颜俊。

我心中思量,札萨能说流利的汉语,而且为人精明,如果带颜俊赴会,恐怕会露出破绽,事情反而会不妙。

于是我找了一个借口,推说颜俊正在闭关,因此不能前来。

这天的宴会除主人札萨和夫人外,还有陪客札萨喇嘛、四品堪窘、索康汪钦、代本机布、颇本阿沛·阿旺晋美、中文秘书王廷选、云南茶商何君,加上我共十人。

西藏人的服装与金沙江以东康人穿的服装有所不同,尤其是西藏贵族更特殊。

贵族男人头顶有一个发髻,是由两条小辫组成,不同于汉人的道士髻,因为道士髻是圆形的,而贵族的顶髻是长方形的。

发髻中间有一个约一寸见方的金佛盒,这种发髻是西藏贵族特有的,普通的西藏人即使富甲一方,也只能梳一条长辫垂在脑后,不准有发髻。

但是身为贵族如果犯法,比如身为军官却作战不力,身为民官却贪赃枉法,或勾结外国,阴谋叛逆等等,就有失去顶髻的可能。

如果顶上没有了顶髻,就表示这个贵族已被降成了平民。

还要根据他犯罪的严重性,再决定惩罚的轻重,严重的要家产充公,妻子改嫁,流配远方,当奴仆,甚至要经受挖去双眼,切断手足等等酷刑。

西藏贵族的官服,大多用中国缎缝制,领口看上去像戏装,内着外翻的白绸衬衫,腰系绸带,脚踏藏靴。

妇女则穿缎袍,颜色或是紫色或是绿色,内着粉红色衬衫,外围丝线所织成的围裙,头戴珊瑚巴珠,脖子间佩一个黄金佛盒,踏彩色藏靴。

这天札萨破例穿上西服,脚上穿了一双皮鞋。

札萨夫人是一身缎袍,缎子的颜色是黄色,西藏习俗,凡是四品以上的藏官,可穿黄缎作为礼服;四品以下的藏官,只能穿紫色或赭色的缎子礼服。

当时汪钦虽然还没授正四品,却因他父亲的保荐,已拥有四品的官阶,所以可以身穿黄缎。

这种缎子的原产地是南京,要从上海运到印度,然后从印度运抵拉萨,最后才从拉萨运至昌都,兜一个大圈子,所以售价非常昂贵,每方售藏银二十四两。

如果用当时的法币折合,那么每方约值袁大头五元。

外面罩着黑色坎肩,脚穿一双半高跟鞋,显得体态轻盈。

汪钦及机布二人则穿汉式藏青色哗叽长袍和皮鞋。

阿沛是一身缎子长袍加上皮鞋。

王秘书及何君穿的是汉人布衫,我穿的是喇嘛装,但我这套喇嘛装和札萨的喇嘛装不同,札萨的喇嘛装是英国哗叽、缎袄、俄国金丝缎背心、藏靴,这一身的打扮价值连城,我的喇嘛装可不能与他相比。

西藏贵族宴请宾客很少只请一餐,大多一请就是全天。

如遇到类似升官这种喜庆的日子,还可能连续请七八天的客。

这些贵族都有自己的厨子,他们选择自己属下的臣民到四川去学习中餐手艺,或到印度去学习西餐和西点,学成回来后为主人烹调。

但西藏贵族的日常生活却很俭朴,多数人都以糌粑和酥油茶充饥,平时很少专门烹调中西餐点。

这一天宴会的程序和食谱如下:

一、午餐:主食是新鲜中国银丝面,原料面粉是从印度输入的,洁白如雪,拌以鸡蛋,是由札萨的私人厨师用手擀制而成,因此既柔软细滑又美味可口。

面汤是用鸡肉和云南鹤庆火腿煎熬而成,喝起来香甜味浓。

主食之外还有四个热炒:四川榨菜牛肉丝、炒三冬、云南火腿鸡鲍片、回锅肉。

盛菜的碗碟,都是从拉萨运来的上好的江西瓷器,汉席是用筷子,不用刀叉。

午餐后,札萨索康、汪钦、机布、阿沛及云南茶商何君,开台打起了麻将。

红中白板,都是用汉语。

赌码很大,而且有广东飘,所以输赢的机率也很大。

我与札萨喇嘛和另一个僧官不懂打牌,只能在一旁观战,正觉得无聊,汪钦嘱咐人搬来了一台留声机,播放中西唱片,供我们消遣。

二、茶点:下午三点是英国式茶点,茶是利比顿红茶,茶壶茶杯是英国瓷。

糕点有英国蛋糕、奶油卷、咖啡糕、苹果派等等,都是札萨的西餐厨师做的。

三、正餐酒席:晚上八点,是正式汉人酒席。

第一道是冷盘,计有熏香獐肉、卤牛肉、醉鸡、鲍鱼片、皮蛋、海蛰皮、火腿片、咕噜肉等等,第二道菜是牛筋海参,第三道是脆皮鸡,第四道是烤乳猪……共十二道。

甜点是八宝饭。

席间还有法国白兰地、西宁大曲、泸州白干,藏官们互相猜拳,五魁八马,都用汉语,最会猜拳的人是机布。

汪饮笑着对我说,这个胡子将军真是可恶。

十点散席后,藏官醉眼惺忪,又去寻找别的娱乐,我则告辞而去。

第二天昌都总管府送来乌拉马牌,上面盖有藏文夺埋基巧黑色关防,而且措辞极为客气,上写“汉藏本为一家,兹甲喇嘛入藏求法,仰沿途官吏,地方头人,小心照料”等等。

王廷选君对我说,有了这个马牌,沿途将通行无阻。

可见札萨对你十分尊敬,不是普通人可以比的。

藏官们听说我将要离开昌都,纷纷向我赠送礼物,汪钦送来两包土产米及几克酥油,札萨喇嘛则送给我几十扎云南粉丝和几十块瓦儿糖。

我前往唐磊处,将前一天拍摄的我和藏官的合影照片请他冲洗出来,趁往各处辞行的机会,分送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