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款剧编剧:“女性觉醒”叙事,不应过度敌视“雌竞”?
发布时间:2025-07-21 20:10 浏览量:1
【导读】 在近年来的影视市场中,女性题材迎来了一个红利期。 在“觉醒”叙事的统领之下,如何把握 女性群体内部的差异,以及两性关系的样态,仍是一个值得探索的视角。本文作者袁子弹是大热剧作《山花烂漫时》《欢乐颂1、2》的编剧,而鲜少被注意到的是,这两部剧中的女性几乎生活在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同一时期。 那么, 一边是偏远县乡,一边是摩登上海,女性叙事为何呈现出如此不同的气质?
本文指出, 《欢乐颂》复刻着彼时城市与女性叙事的标准答案:剧中“五美”无一例外是谈恋爱的,男性的参与不可或缺。 而 《山花烂漫时》 不再沉迷超级城市,通过 深入中国最小的城市建制县 ,展现了不同地域的不同肌理;在总裁、高级白领等精英之外, 曾经沉默的小镇青年的奋斗一样精彩,女性同样可以为理想、信仰与事业燃烧 。 这些创作变化意味着,城市的范畴和都市叙事愈发广阔, 当城乡的边界开始模糊, 人的流动不再是一条“进城”的单行线, 人物尤其是女性人物拥有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对袁子弹而言, 女性角色的时代之变反映出 女性思潮的发展。一方面 ,好的女性创作不应通过贬低异性来抬高自己。 在《山花烂漫时》里,男女不是对立关系,而是通力合作的关系。这一关系是社会生活中的诸多关系之一,且基本与性缘无关。 另一方面,性别 意识不是断情绝爱、谈婚色变,更不是要求人人都成为张桂梅老师,而是人人都可以勇敢做自己,也允许别人做自己,就如同男性也可以示弱。 无论是《欢乐颂》“五美”在上海打拼的成长之路,还是张桂梅与女校师生扎根县乡的拼搏, 她们本来就生活在同一时空,是女性的不同姿态,也是当下中国的真实、女性的真实 。
在袁子弹看来, 近年来对“雌竞”的批评很可能使女性形象陷入另一种规范化叙事,即女性必须伟大、必须有力量,女性与女性必须互助,一旦有竞争就是恶意的,就是对女性的污名化叙事。“只要人物逻辑扎实、坚挺,雌竞怎么了? 按照宫斗、宅斗的划分标准,所有的历史正剧里,男人们都在玩命地雄竞,为什么没有人要求男性帮助男性?”
文化纵横新媒体·社会观察
2025年第29 期 总第249期
十年女性剧: 都市的外延和女性思潮的变迁 大家好,我是编剧袁子弹,十年前我写了女性群像剧《欢乐颂》,前两年我写了另一个跟女性有关的剧集《山花烂漫时》,这两个剧的播放相隔将近十年时间,也都掀起了较大反响,我很想以这两个剧为主,聊聊中国都市的外延和女性思潮的变迁,更严谨一点说,是中国城市的外延和女性思潮的变迁。 《欢乐颂》的故事发生在2010年左右,《山花烂漫时》的故事开启于2008年,故事主体的第一代学生,考上大学的时间也在2010年左右,很少有人能意识到,它们几乎是发生在同一时间的故事。也就是说,一度代表着都市丽人形象的欢乐颂五美和建女校的张桂梅老师、以及上不起高中的谷雨等人,是同时生活在中国这片土地之上的。 欢乐颂的故事发生在中国最都市的城市 上海 ,在那个时代,几乎99%以上的都市剧都发生在上海,因为那完美符合我们对都市的想象;接下来的《都挺好》等剧中,都市开始向着 苏州、杭州、成都 等城市延伸;而到了山花烂漫时的时代,我们依然讨论女性、依然写城市的发展与建设,我们的主场来到了 华坪,来到了中国最小的城市建制:县 。包括去年的《我的阿勒泰》,讨论都市人与自然、与生命本源的矛盾与共存,甚至放在了让人很难联想起都市这个词的 新疆 。 为什么两个剧描述的几乎是同一时期,却呈现出如此不同的气质? 我认为,这既是社会观念飞速变化的结果,也是一种创作上的主动选择:我们不再沉迷于一味展现超级城市的现代化、时尚度、便利性,而是深入到了城市的肌理,展现出不同层级城市的不同面貌;我们不再认为只有上海、北京这样的城市,只有总裁、高级白领等精英职业值得书写、值得关注,那些曾经沉默的二线、三线、四线,那些小镇青年们的奋斗,也一样有价值。故乡重新召唤着我们,人的流动不再是一条单行线,从贫穷的地域向着更大的城市流动,而是可以回故乡、可以去远方,随之而来的,是城乡的边界开始变得模糊。 山花烂漫时里,张老师一脚摩托就能去到山沟沟里,也能站在人民大会堂发言,谷雨等女孩靠着高考考出华坪,有的去到了祖国的边疆,有些回到了自己的故土,也有的留在了更大的城市, 在这些叙事里,城市的范畴和都市叙事变得前所未有的广阔,人物尤其是女性人物也拥有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在欢乐颂里,樊胜美拼尽全力要在上海扎根,邱莹莹父母坚决不允许她回老家,因为在那时候,留在上海,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谈一场好的恋爱,成立一个好的家庭,是 城市与女性叙事的标准答案 。 剧中五美年龄性格各异、出身背景各异,对爱情与家庭的态度不一,但无一例外依然是谈恋爱的,尽管我们讨论过干得好好还是嫁得好好,但她们的故事都隐隐通向一个标准答案,即女性叙事的完整需要男性的参与,不管他们叫白渣男、赵医生还是王帅哥,不管他们是作为磨刀石,还是真命天子。 而到了山花烂漫时的时代,关于张老师的描述已经无需兼顾她的爱情叙事。乐观、开朗、坚韧、勇敢,属于她的女性魅力千千万,甚至没有一点来自于她的爱情。欢乐颂里,担起女强人称号的安迪天赋异禀,接受过最好的教育,我对她最大的遐想是她被可信任的上司赏识、拥有与男人平等对谈的权利,并拥有完全可以自主的感情,这一度甚至被观众认为是主角光环,而 在山花烂漫时里,张老师跟副省长要钱、向全世界募捐,能文能武能屈能伸,敢于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撼动和改变这个不完美的世界,我的创作完全聚焦于张老师的理想、信仰与事业,这固然得益于张老师本人的强大,也来自女性思潮的巨大转变:越来越多的女性开始从过往的从属地位走出来,职业路径变得越来越清晰,人生选择变得越来越丰富,她们的野心、欲望、能力、困境都可以被正视、被理解,而不是被忽略、被否定。 当年选择以五个女生的友谊为中心,以22楼而不是家庭为中心,已经让我鼓起了最大的勇气,今时今日,催婚和大龄剩女这种已经不再有进行社会探讨的必要,我已经可以写下这样一个故事,每个女孩都在为自己的人生而奋斗。她们的方向千差万别,她们的脚步去向四面八方,她们不是作为谁的女儿、谁的妻子、谁的母亲存在,而是仅仅作为自己存在。她们被允许成为张桂梅、谷雨,成为王铁梅与小叶,成为李文秀、张凤侠,也同样被允许成为曲筱绡樊胜美。 这是女性叙事无比丰富、宏大和自由的时代,这种丰富来自于外在城市的不断外延、来自于更真实的社会碰撞,也来自于女性内心的自信与自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