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家那天,我爹一句话把我们摘了个干净,那满门抄斩就斩了他一个
发布时间:2025-07-16 22:22 浏览量:1
我是将军府的赝品千金。
前脚刚被逐出族谱,后脚抄家的诏令便如雪片般飞来。
偌大将军府瞬间血流成河,独留我与正主千金在残阳下相对无言。
正牌千金傅晚吟攥着帕子打破寂静:"这……这般急促?"
我望着满地血迹轻笑:"是啊,太急促了。"
我爹是整个王朝最无赖的将军。
行刑那日他跪在金銮殿前,对着龙椅上的九五之尊耍起无赖。
"圣上明察!傅知微并非臣亲生,斩首不得带上她!"
皇帝揉着眉心强忍怒火:"准!"
救下我这赝品后,老狐狸愈发得寸进尺。
他转身指向傅晚吟:"小吟尚未入我傅家族谱,按律也不在斩首之列!"
我藏在袖中的手指蓦地收紧,这老东西竟连亲生女儿都敢算计。
龙椅上的帝王额头青筋暴起,却仍咬牙道:"依你!"
谁知这老匹夫竟蹬鼻子上脸,"咚"地磕下响头。
"圣上容禀!罪臣还要休妻!"
皇帝抓起案头玉玺作势欲砸:"你又待如何?"
老将军支吾半晌,突然扯着嗓子嚎道:"罪臣不能人道!这贱妇红杏出墙!那傅恕君根本不是臣的种!"
满堂文武瞠目结舌,这等家丑竟在朝堂上公然宣扬。
我暗自冷笑,若皇帝再应承,今日便只斩他一人了。
"放肆!"
玉玺擦着老将军油光水滑的脑门飞过,在金砖上砸出蛛网裂纹。
皇帝气得浑身发抖:"傅爱卿这一家……真是……真是……"
我望着龙椅上摇摇欲坠的明黄身影,忽觉"爱卿"二字格外刺耳。
老将军却借着这记重击,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皇帝扶着龙椅勉强站稳,终究没忍心降罪。
最终,我那便宜爹娘与兄长还是难逃一死。
只因我早被除名,傅晚吟未及入谱,竟成了漏网之鱼。
我们这对真假千金在血泊中站了半日,谁也不知如何开口。
"今后……"我望着天边残阳。
"不知。"她攥紧染血的裙裾。
昨日还是不死不休的宿敌,今朝倒成了彼此最后的倚仗。
我与傅晚吟的交集,满打满算不过三次。
首回是她持着信物登门,开门见山地道破身世。
当日我便被送往郊外庄子,十二箱珍宝相随。
将军夫妇说这是补偿,可我始终不明白——
为何他们要爱一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又为何要愧疚。
庄子上的第三日,便宜兄长傅恕君哭哭啼啼闯进来。
"知微!哥对不起你!"他哭得像头受伤的驴,震得窗棂簌簌发抖。
"本想劝小吟留你,可她满身伤疤,满手老茧……"他忽然哽住,"你们怎的这般命苦?"
我望着屋内雕花床榻、紫檀家具,库房里堆成山的绫罗绸缎,忽然笑出声:
"傅公子说笑了,我这庄子主母当得惬意,何苦之有?"
傅恕君倒抽冷气:"妹儿!你莫要赌气!你笑起来多好看,与小吟……"
"傅公子。"我打断他的聒噪,"你们四人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他瞪大眼睛连连后退,仿佛见了鬼。
也是,我这赝品从未对他们展颜,将军夫妇总疑心我得了怪病。
如今真千金归来,他们该去弥补亏欠了。
而我,这个偷了十五年锦绣人生的窃贼,合该退场。
二。
他们仍念着旧情继续照拂我,已属难能可贵。
不趁此机会甩开我这个异类,怎会还想着接我回去?
傅恕君离府前,眸色深沉地留话:"知微,接下来这段时日,怕是要你自己撑着了。"
许是傅恕君往我这儿跑得太勤,让新归家的妹妹傅晚吟心生不快。
她终究按捺不住,寻上门来。
这是我们第二次照面,亦是首次交谈。
若说我的双亲,眉目间自有一派贵胄风华;傅恕君则带着几分憨直。
而这位姑娘,浑身透着傲然之气。
她锐气逼人,仿佛要与日月争辉般张扬。
傅家人皆生得一副好皮囊,她却是在风霜里淬炼出的恣意张扬,野性难驯的漂亮。
傅晚吟单刀直入:"我知你厌我,正如我厌你。他们越说你无辜,我便越觉不公!若日日见你,那些委屈便如附骨之疽。傅知微,我可没自虐的癖好。即便你再嫌恶我,我也绝不会让你回去。"
流落在外的这些年,她吃过不少苦头,却未被磨去棱角,反倒愈挫愈勇,眉宇间透着武将之女的英气。
我不解她为何专程来说这些,便问:"我为何要厌你?"
她怔了怔,被我如此反问,气势顿时弱了三分:"什……什么?"
我平铺直叙道:"你是骨血至亲,我是赝品。你归来,我离开,本就是天经地义。你有厌我的由头,我却无厌你的立场。"
傅晚吟愈发恼怒,指着我斥道:"你装糊涂也无用。无论如何,我绝不会让你回去。"
那时她定想不到,不止是我,连她自己也再难踏入将军府门楣。
傅家满门被抄,金银财帛尽数充公,唯有我栖身的这座庄子,是当年受封县主时太后所赐,不在抄没之列。
双亲与兄长皆入大狱,只待秋后问斩。
我便将无处可去的傅晚吟带回庄中。
她捧着饭碗狼吞虎咽,嘴上却不饶人:"别以为我吃了你的东西就会领情。若非你鸠占鹊巢,这县主之位本该是我的,这庄子亦当属我。"
面对她的挑衅,我淡淡道:"将军府养我多年,我供你一口饭食,这……"
话未说完,傅晚吟便自以为看透我,翻着白眼学舌:"这~不~是~应~该~的~吗~?"
可她终究不够了解我,我忙摇头否认:"这可不是理所当然。宅子虽在,前些年的积蓄早被抄走,你得想法子开源节流,否则坐吃山空,我可养不起你。"
傅晚吟瞪圆双目,饭粒卡在喉间,本想骂我薄情,转念又觉我们之间确无恩义可言。
憋了半晌,她终是扯出话头:"爹娘……我爹娘!他们好歹养你一场。将军府这罪名透着蹊跷,你就没想过查证翻案?斩首之期近在眼前了。"
我怔了怔:"圣上亲定的罪名,大理寺已结案,我区区弱质女流如何翻案?"
傅晚吟对我的冷漠大为震惊:"你就这般坐视不理?"
我反问:"不然你以为我能如何?击登闻鼓鸣冤?还是蒙面劫法场?到时你我皆成阶下囚,爹娘那些头岂不白磕了?"
素来果决的傅晚吟忽地扭捏起来,似觉此言难堪,却为亲人性命不得不言:"那个……他不是你未婚夫吗?我虽顶了傅小姐的名头,婚约却未作废。你去寻他,他定会认的。"
她口中的"那个谁"是二皇子顾翊升,这门婚事原是圣上乱点鸳鸯谱。
我假千金的身份暴露后,顾翊升一面执意不肯退婚,说不在意出身,只认我这人;一面又对傅晚吟纠缠不休,理由竟是心怀愧疚。
我满头雾水。
这愧疚从何而来?
他顾翊升本就不是善类。
何苦摆出傅晚吟不嫁他便吃了大亏的架势?
我忍不住同丫鬟嘀咕:"你说他哪来的脸愧疚?"
丫鬟连连点头:"就是,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傅晚吟显然也不明所以。
她紧蹙眉头,满眼困惑。
故而总对顾翊升退避三舍。
每逢他靠近,便如避蛇蝎般躲开。
傅晚吟失去太多。
她总觉得我抢走了本属她的一切。
父母是她的。
兄长是她的。
富贵是她的。
身份是她的。
但凡我曾拥有的。
她都要一一夺回。
唯独这未婚夫,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要。
我撇了撇嘴角,压低声音嘟囔:"死丫头,眼光倒是毒得很!"
"专挑好的拿,破烂儿就留给我是吧?"
我发现傅晚吟有种与生俱来的本事。
她总能轻而易举撩拨起我的情绪。
比如怒火。
爱恨都需要感情作底色。
我这人向来薄情。
所以爱恨都不浓烈。
但愤怒不同。
就像走在路上踩到一坨狗屎。
你对这坨屎毫无感情。
可还是会忍不住火冒三丈。
我皱起眉头,满脸嫌恶地嘀咕:"这滋味,真够膈应人的。"
打小看戏文时。
戏台上那些爱恨情仇、生离死别,我向来无动于衷。
只是静静望着舞台。
眼神平静得像潭死水。
但每当戏中主角被迫要做些什么时。
我不会为她的遭遇伤心落泪。
只会怒火中烧。
比踩了狗屎还窝火。
我攥紧拳头,气呼呼地嚷嚷:"怎么能这样呢!"
傅晚吟这半年准是戏文看魔怔了。
不然怎会编出"救双亲,落魄女委身托皇子;为佳人,多情郎求旨恕罪臣"这种离谱的戏码?
我翻了个白眼,颇感无奈地叹气:"她这脑子,整天在想些什么。"
我可没兴趣当戏文里的苦命角色。
否则岂不是要憋屈一辈子?
我摆摆手,斩钉截铁地回应:"我才不干这傻事。"
哦,这边老子刚把持朝政,把我们一家三口扔进大牢。
那边就要我奴颜婢膝地对儿子献上青春和爱情?
呸,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美事?
好处全让他们父子占尽了!
我气得直跺脚,扯着嗓子喊:"太欺负人了!"
不过为了长远打算。
我还是压下火气。
试着用反问点醒傅晚吟。
我看着她,认真开口:"先别急着算计怎么把我卖了。"
"你在将军府待了半年,该知道爹确实心宽。"
"但你见过哪个待斩的犯人,能心大到一而再再而三向皇帝提要求?"
傅晚吟一脸茫然,摇摇头说:"我从未考虑过这种情况。"
好在傅晚吟还没蠢到不可救药。
她眼睛突然亮起来,总算开了窍。
"你的意思是,这是爹和皇上合演的一出戏?"
我点头。
"若我猜得不错,陛下应该会找个由头,把杀头改成流放。"
"而流放的地方,必定在南方边境。"
这事说来话长。
前朝时共有七座城池被大越侵占。
后来天降神兵,出了我爹娘这对雌雄双煞。
他们打得大越人抬不起头来。
这才收复了三座城池。
我一脸自豪地挺起胸膛:"我爹娘可是盖世英雄。"
直到我娘一枪挑了大越王的脑袋。
屠了大越王军近半精锐。
他们终于学聪明了。
归还三城投降表忠心。
约定休战,死守最后一座城池。
也不知这"学乖"是真是假。
但大越和我们傅家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只怕他们恨不能把我们全家生吞活剥。
我皱起眉头,忧心忡忡地嘀咕:"他们肯定恨透我们家了。"
皇上这次大概是想拿我爹娘当诱饵,引蛇出洞。
毕竟在大越人眼里。
天朝皇帝昏招频出。
我朝少了良将坐镇,威胁大减。
正是进攻的好时机。
加上灭族之仇,仇人又身陷囹圄。
还送到他们嘴边了。
哪能忍得住不亲自手刃仇敌?
此时不报,更待何时?
我分析着说:"皇上这步棋,够狠的。"
那最后一座城池一直是皇帝的心病。
只有等敌方先按捺不住,主动挑衅。
我朝才算师出有名。
通常踩着边境线挑衅送死的活,都是使臣来干。
没想到我爹一把年纪还要身兼数职。
我无奈地耸耸肩:"我爹这差事,可真不好当。"
这些前因后果加起来。
再加上前阵子傅恕君那句意味深长的话。
我也只能做出这样的推测。
不过这些弯弯绕绕讲起来实在费口舌。
于是我对着傅晚吟只有三个字:"我猜的。"
最后觉得实在太敷衍。
还是忍不住补了一句。
"我的确不清楚大越人会有什么动作。"
"但可以确定的是,如果爹娘兄长那里出了岔子。"
"我们作为傅家的女儿,就是皇上手里最后的鱼饵。"
"好引那些报复心极强的大越人继续进攻。"
傅晚吟听得瞪大眼睛,满脸惊恐。
她几乎立刻就泄了气。
"所以我们是爹娘留在皇帝手里的人质吗?"
说是人质,倒也不完全准确。
自古以来将军领重兵出征。
其家人就必定被扣留在京。
这是皇室确保他们忠心的筹码。
也是皇上敢交付兵权的前提。
某种程度上,这对君臣双方都是无奈之举。
无论是我爹娘,还是历代为国尽忠的将军。
都没有别的选择。
但傅晚吟显然无法接受"人质"这个身份。
这对她而言,和被抛弃没什么两样。
她缺失了十五年的亲情。
所以格外敏感。
可对我来说,这就是将军府的常态。
"很正常啊。"我轻描淡写地说,"你回来之前,我当过好多次人质了。"
"否则你以为皇上为什么要封我做县主?"我稍作停顿,缓缓开口,"这是对我的奖赏,更是对爹娘的鞭策。"
这是傅晚吟第一次明白,傅家小姐这个身份,带来的不只有荣华富贵。
她以为我十几年来活得风光无限,可哪有那么容易。
她终于懂了爹娘的无奈,怒火陡然转向圣上:"咱们一家就这样被当鱼饵?你不生气吗?"
我还真不生气。
"不过是各人自扫门前雪罢了,牺牲旁人成全自己,这世道本就如此。"我耸了耸肩,"太正常了。"
"若我是皇帝,我也这么干。"我摊开手掌,"所以我干嘛要生自己的气?"
我轻声安抚她:"能当第二波鱼饵已是万幸,至少眼下咱们还算安全。"
"其实爹娘走的那条路也不简单。"我皱了皱眉,"否则爹不会拼了命想把恕君和娘都留在京城,圣上也不会气成那样。"
我斟了盏茶推到她面前:"你就先跟我好好待着,只要你好好顾着自己。"
"我跟你赌,等这事了结,他们准能全身而退。"
可这些话并未让她宽心。
"就算你猜得都对。"她忧心忡忡,"可边境凶险,娘一个女子……"
话未说完,我急忙抬手打断。
我眯眼打量她:"这半年你在傅家是怎么过的?娘可不是普通女子。"
"我朝将军少说也有二十几位,你可知为何只有傅家敢称将军府?"
因为傅家一门三杰,连那个哭起来像驴叫的傅恕君都是将军。
傅晚吟仍是一脸茫然。
她在傅家这半年,朝堂平静,边关安宁。
娘始终是端庄持重的当家主母模样,她大概从未见过娘真正的锋芒。
"你知道吗?"我娓娓道来,"娘能单手制住傅恕君。"
我详细描述娘如何轻松压制傅恕君的场景。
傅晚吟似被说服,却仍不安:"若你赌错了呢?"
"若圣上根本没想那么多,若他只是想灭傅家满门呢?"
我两手一摊:"那也无妨。依圣上斩草除根的性子,咱们俩也活不成。"
"到时候黄泉路上,一家人倒能团聚。"
她这次真动了气。
脸颊涨得通红,想骂又找不到词,更气得跺脚:"谁跟你是一家人?你冷心冷肺,没心没肝,狼心狗肺!"
我轻笑出声,这笑练了许久。
本是打算笑给傅恕君看的,可惜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只好先笑给他妹妹看。
"嗯,我知道,多谢夸赞。"
夜深人静,傅晚吟似乎睡了,我却辗转难眠。
今日我说的都是实话,却非全部。
还有件事没告诉她:爹娘南下虽险,我们在此也未必安全。
大越人睚眦必报,我和傅晚吟同样是他们的目标。
哪有什么第一波、第二波鱼饵?大越人下手狠辣,谁都不会放过。
如今傅家在外人眼里已倒,大越人会在边境对爹娘动手,同时派细作潜入城中对我们两个孤女下手。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这也是我收留傅晚吟的重要缘由。
若真有不测,她便是我脱身的棋子。
反正诱饵留她一个足矣,多我一个作甚?当打窝的饵食吗?
何况我早提醒过她:"牺牲旁人成全自己,这世道本就如此,若我是你,我也这么干。所以我干嘛要生自己的气?"
我的预判没错,不久后便传来"念傅家功业,特赦免死"的消息。
将军府一家三口,就此启程流放南境。
本该尘埃落定,至少在大越人行动前,我和傅晚吟能过段安生日子。
偏生天不遂人愿,顾翊升带着他的算计找上门来。
他脸色苍白如纸,像是大病初愈。
我向来缺些共情,总觉得他的病弱带着刻意的矫揉造作。
果然,顾翊升自导自演,讲了个动人的故事。
他眼底泛着深情,望着我们。
只可惜我和傅晚吟关系紧张,站得老远。
他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她,眼睛忙得不可开交。
"知微、小吟,对不起。"顾翊升愧疚道,"我已尽力向父皇求情,甚至在勤政殿外跪了两日。"
"却只求得流放的恩典,未能洗去他们罪臣的身份。"
话落,他故意咳了两声,真似弱不胜衣。
若非我早知顾翊升的为人,也猜透陛下与爹娘的布局,单看他这情真意切的表演,怕真要信了他的心。
傅晚吟藏不住话,当即就要戳穿。
我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往灶房拖,边拽边骂:"傅晚吟,你越来越没规矩了!二皇子抱恙前来,就算咱家如今落魄,连盏茶都不奉吗?"
顾翊升眼底闪过一丝得意。
在他看来,我这是因不满傅晚吟接近他而吃醋。
或许他就爱看我们"争风吃醋"的模样。
我轻轻掩合灶房的木门,木纹里还沁着晨露的潮气。傅晚吟趁机甩开我的手,怒气冲冲地跺脚:"他分明是借着圣上和爹爹的筹谋给自己镀金,真当我们是傻子?你为何拦着我揭穿他?"
我素来寡言少语,十几年来最厌烦同人费唇舌解释。可傅晚吟这性子,若不掰扯清楚,能追着你念叨三天三夜。我只得耐着性子开口:"顾翊升为何敢来行骗?埋伏大越的计策,本就不该传到我们耳中。圣上与爹爹从头到尾都瞒得严实,如今敌暗我明,你非要撕破脸皮有何益处?若叫皇上知晓,又当如何?"
难道要直言是我猜出来的?圣上只会疑心爹娘不忠,将机密泄露给后宅妇人。傅晚吟显然未想到这层,像被掐了脖子的雀儿,憋得满脸通红,盯着灶台上咕嘟冒热气的水壶嘟囔:"你们京都人怎么尽是些九曲回肠?我们青州人向来有话直说。"
我懒得接她这抱怨,趁热打铁劝道:"圣上的心思比那潭底淤泥还深,这事就算心里明镜似的,面上也得装糊涂,懂吗?"
我这"知道"与"不知道"的绕口令,把傅晚吟绕得直揉太阳穴:"所以...我到底是该知道还是不该知道?"
我没工夫陪她打哑谜,直接摊牌:"顾翊升那边,你只需说几句软和话,赔个笑脸敷衍过去。他总不至于蹬鼻子上脸吧?"
傅晚吟倒真听了劝,次日便端着茶盏客客气气给顾翊升奉茶。至于茶里添没添"作料",我可不管——那分明是涮锅水兑了马草叶,若非顾忌茶汤颜色不对,她能把灶膛里的锅底灰都搅进去。
可事实证明我错了,有些人就是油盐不进。顾翊升不仅得寸进尺,简直要上房揭瓦。他接过茶盏时,竟真把自己骗成了救世主,摆出恩公的架子:"知微,小吟。我绝非趁火打劫之辈,这是在帮你们。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不过是个虚名罢了,我不在意。就算你们心里有怨,也请嫁过来后再同我说,可好?"
他这话一出口,我更确信是他欺上瞒下。若圣上真要爹爹为他卖命,怎会让两位功臣之女给皇子做低等侍妾?这等荒唐事,连市井泼皮都干不出来。
顾翊升施施然走了,还美其名曰"给时间考虑",只留下两套水红色的嫁衣。其实我知道,自傅晚吟归家,这混账就动了歪心思。起初他死活不肯退婚,装得情深似海;可见了傅晚吟真容,又犹豫起来——既想抱得美人归,又不舍我这"旧人",贪心得连碗里的锅里的都要端走。
如今倒好,逮着这"天赐良机",竟想让我们姐妹共侍一夫。只要哄得我们入府,生米煮成熟饭,自然成了他砧板上的鱼肉。我越想越气,恨不能抓把狗屎糊他一脸。
傅晚吟更是拍案而起:"顾翊升竟敢阳奉阴违?他就不怕爹娘凯旋后揭穿真相?不怕圣上降罪?"
我冷笑:"我们如今算什么?瞎子聋子?只要他跟圣上说,是我们两个死缠烂打,他不过是顺水推舟。如此一来,倒成了我们'痴心一片',他倒成了被迫的。"
"等生米煮成熟饭,谁还能翻案?"我攥紧帕子,"女子名节如瓷器,碎了就粘不回原样。他赌得起,我们赌不起。等这事风头过了,再给我们个'体面',谁还能说什么?"
傅晚吟气得浑身发抖,撸起袖子就要冲出去:"无耻之徒!我非要在半道埋伏,打得他满地找牙!"
我忙拽住她:"打他一顿有何用?爹在金殿上求情时,圣上故意模糊我们的身份,婚约至今未废。只要这纸婚约在,等爹娘回京,我们总要有一个人跳进火坑。"
傅晚吟急得直跺脚:"哼!婚约是你的,要嫁也是你嫁!"
我盯着她眼睛,一字一顿:"你要脸吗?"
傅晚吟愣住了,倒不是被我问懵,而是突然明白过来。她咬着牙:"不要了!这脸不要也罢!"
世上路千条,不要脸自有不要脸的活法。次日天未亮,我带着傅晚吟褪了珠钗,换了素衣,一路走到长安街,又走到圣上亲赐的皇子府前。我们要让满京城的百姓都看见——两个将军府的孤女,如何低眉顺目地走到顾翊升门前。
我们不是来喊冤的,喊冤太不识抬举。我们是来退婚的,退掉顾翊升与傅家大小姐、与傅知微的婚事。
他说得对,傅家败落,我们配不上正妻之位。与其等他抬我们做侍妾受辱,不如识相些主动退婚。从前退婚是打皇家的脸,如今不同了——我们自觉不配,主动退婚,这可是为皇家保全颜面。
这是我唯一能抓住的退婚契机。
我和傅晚吟被逼至门前,手中捧着当年皇帝御赐、多年来随身携带的信物。言辞恳切,只求退婚。我们自称罪臣之女,蒙受皇恩赦免,不敢再生高攀之心,唯有退婚方能不辱皇家门楣。
唯有将事情闹大,搅动这潭浑水,才能让皇上知晓顾翊升的所作所为。若此事真非圣上授意,顾翊升的私下行径便无所遁形。他暗中谋划,若成了便是空手套白狼——白得两位心仪却难以骗到手的姑娘,还附赠一位即将立功的岳丈。我们既是他名义上的妻子,更是牵制傅家的筹码,即便我父母将来追究,也会因我们而投鼠忌器。
可若事情闹开了呢?皇上会如何看待?百姓会如何议论?我那即将奔赴前线的爹娘又会作何感想?顾翊升气得脸色铁青,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奈何不得我们,只得遣散围观人群,将我们迎进府内。
他蹙眉道:"知微,小吟,何苦如此?眼下不是你们姑娘家耍性子的时候,就不能信我一次?可知事情若无法收场会有什么后果?"我心中冷笑,他阳奉阴违两头骗时何曾考虑过后果?如今东窗事发,倒将责任转嫁到我们身上,简直是荒谬!
我赵家满门为南国出生入死,他却算计着将傅家女儿双双纳为妾室。事败后仍满口"后果",但凡他有半分担当,也不会在我与傅晚吟之间摇摆不定;但凡他存一丝良知,也不会如此算计傅家儿女。这样的人,怎配托付终身?
他既敢骗婚,我便敢退婚。此事传到圣上耳中,顾翊升绝不会有好果子吃。在皇上眼里,儿女情长不过是男人的风月点缀,算不得大事。可一个皇子为私情欺君,一个儿子为私情瞒父,这便是不可饶恕的罪过——这才是顾翊升口中"无法收场的后果"。但此等后果,与我们何干?
见说服不了我,他转向傅晚吟,神色自信得近乎傲慢,仿佛认定这身世坎坷、未见过京都繁华的姑娘本就该爱慕他、对他求而不得。
"小吟,我心里真的有你。"他凝视着傅晚吟,眼底泛起深情,"若无当年抱婴错换,你本该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恳切,"我向你保证,这只是暂时的。我心里怜你爱你,与名分无关。"说着上前一步,轻轻握住她的手,"纵然你是罪臣之女,我也会给你应有的体面。"
傅晚吟只觉比路过的野狗还无辜,眉头紧锁,满脸不耐,仿佛甩不开的膏药。她没好气地呛道:"所以呢?我该跪谢皇恩?"
顾翊升终于明白,我们根本不是来退婚的,而是要将事情闹大。他暗自咬牙,事已至此,皇家断不会再承认这门亲事。
但我终究低估了他的无耻。他眼神一凛,向手下使了个眼色,冷笑道:"你们今日既入了这门,我便当纳妾的仪式已成。"他扫视我们,嘴角泛起嘲讽,"两位爱妾倒贤惠,连轿子都替我省了。"他心中盘算,只要毁了我们的清白,作为上位者便可轻易收割一切。到那时,我们除了委身于他,再无退路。在他看来,这甚至不算强迫,不过是提前行使"权利"——上位者总以为自己拥有无尽特权。
千钧一发之际,傅晚吟反应极快,一把拽住一名侍卫。她混迹市井多年,打架全凭野路子,动作又快又狠。她边挣扎边冲我喊:"跑!你先跑!"她喘着粗气,急得语无伦次,"你要是敢不回来救我,我就……"话未说完,又急着大喊:"跑啊!你给我跑!"
我没跑——不是因义气,亦非感动,而是觉得没必要。我一掌挥开她拦住的侍卫,将她护在身后,笑道:"傻丫头,我是不是说过?傅家一门三杰,连最不争气的傅恕君都是将军。"我拍了拍她的肩,自信道:"我好歹是将军府的女儿,且比你想的更惜命。若无把握,怎敢带你闯这龙潭虎穴?"
傅晚吟眼睛发亮,看向我的目光多了几分崇拜:"这么多人,你全打得过?"
我劈手夺过最近的刀,冷哼一声:"你当我赵子龙在世?"我扫了眼周围黑压压的府兵,"亲王府邸的府兵少说八百,傻瓜才跟他们拼人海战术。"说着反手将刀刃抵住自己脖颈,冲顾翊升挑衅:"你说,是你现在进宫向皇上请罪严重,还是我血溅当场严重?"我提高声调,字字如冰:"现在请罪,最多是顿斥责加惩罚;我若死在这里误了皇上大事,你又能落得什么好?"
顾翊升慌了。他原想利用信息差行骗,却未料我们早已知情。他还想反将一军:"大事……你们竟都知道?傅将军向两个女儿泄露军情,不知圣上会作何感想?"
我翻了个白眼:"哪里哪里?这些分明是二皇子你亲口告诉我的呀。"我故作惊讶,"想不到殿下为讨女子欢心,竟连这等秘密都肯托付,果然情深似海。知微真是感动……"
此刻放我们走,他不过是"为情所困,一时糊涂"。可若我横刀自尽,他便是"为淫乐之心,逼死忠臣之女"。届时,哪怕圣上与我爹是至交,也难再完全信任他会死心塌地共抗大越——君臣之间的情分,本就微妙如丝。
事情已然至此,他竟还想以情动人。
他凝视着我,眼底泛起情深意切的涟漪:"知微,你我之间终究存着几分情分。"说着便向前迈出一步,嗓音里带着焦灼:"不过是太过在意你,我实在不愿失去……"
我将匕首又往颈间压了半寸,刺痛顺着肌肤蔓延开来,想是已见了血色。
我望着他,声线冷得像浸了冰:"殿下,好歹相交数载,您的脾性我岂会不知?"
话语稍顿,我加重了语气:"我生来便是异数,这点您早该清楚。难不成您真当我不敢下手?"
目光如刀锋般锐利,我扬声道:"我对自己尚能狠绝,对他人更不必说!"
傅晚吟这会子倒比顾翊升还要慌乱:"别!千万别!你怎么还来真的……"
我们就这样迈出房门。我顶着满颈的血痕,在围观者惊愕的目光中,朝着皇宫方向遥遥跪拜,面上尽是自责忏悔之色。
我或许不懂情爱,但这不代表我看不透人心、玩不转手段。
"罪臣傅知微,有负圣恩,无颜面见天颜,今特来退婚,在此拜别陛下。此刻知微以血偿情,与二殿下再无瓜葛。"
这场戏既是为给圣上台阶,也是要坐实我的知情。若陛下真懂安抚忠良之道,便不会对顾翊升的罪责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回到庄子,傅晚吟翻箱倒柜地找药:"你不是最惜命吗?这就叫惜命?当时刀刃若是再深半分,你怕是早见阎王了!"
我坦然应道:"太平时候自然命最金贵,危急关头谁的命都不值钱。我最恨被人拿捏,被人胁迫。"
傅晚吟眼眶泛红,似是感动又似是后怕:"你……要是今日他不放人,你真打算……"
我仰头由她擦拭伤口,语气平淡:"不会。若他不放人,我便先拿你祭旗。若还不成,等你咽了气,我便提剑杀出去。没了你这累赘,独自突围的胜算倒也不低。"
这话绝非玩笑,字字出自肺腑。她闻言却没有动怒,虽装得咬牙切齿:
"你倒不如直接拿刀架着我!傅知微,你实在可恶,越来越叫人讨厌。最可气的是,我连名正言顺讨厌你的资格都没有——这点最是恼人!"
我未再言语,因伤口牵动实在疼痛。
傅晚吟却把我的沉默当成了默许,瘪着嘴不情不愿地解释:"其实……你也没那么讨厌……"
我仍不愿开口,点头摇头都会扯到伤口,只好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权作回应。
我之所以没将刀尖对准傅晚吟,是因为在生死关头,她选择独自留下让我先逃。既然她肯舍命相护,我自然不该将刀刃转向她。
这大概就是夫子说的"来而不往非礼也"。
想来傅晚吟也深谙此道。当夜,她竟悄悄爬上我的床榻。更准确地说,是赌气似的把自己摔在我床上。
"傅知微,今日算咱们两清。我还是要讨厌你!"
我闭目养神:"哦,你们青州人倒有趣,大半夜与讨厌之人同榻而眠?"
她往床沿挪了挪,刻意保持距离:"那是因为有人比你更讨厌。你在我讨厌的人里,连号都排不上。"
多出个人在侧,终究有些不自在。左右睡不着,不如多问几句,权当听睡前故事:"傅恕君说,你讨厌我是因吃过太多苦,连他都不好意思劝你。"
傅晚吟这炮仗脾气竟也沉默片刻:"我是吃过不少苦,但讨厌你不全为此。"
我侧过身面对她,沉默表示愿闻其详。本想闭眼,又怕真睡过去,索性睁着眼。
"当年在青州,我娘与个刚丧夫的寡妇同时生产。因情况紧急,人手不足,两人共用同一个产婆。偏那产婆粗心,竟将你我抱错。"
"我在青州挣扎多年,后来流落京城,偶然得见娘亲。发现她与我竟有七分相似,这才上门相认,做了滴血验亲。"
她忽然停顿,反问:"这就是我当初上门说的故事,对吧?"
我"嗯"了一声,她已抢过话头,语速陡然加快:"可根本不是这样!"
"我娘……我是说青州的那个娘。她待我极好,哪怕家里再穷,也不肯让我受半点累。我想吃糖人,想学女红,她宁肯自己饿肚子也要满足。"
"她总说对不起我,说没能给我好的生活。每到这时我就抱着她,说才不稀罕什么锦衣玉食,我娘就是世上最好的娘。只要和她在一起,每一天都是好日子。"
"可后来娘病了,病得很重。药钱贵得吓人,只吃了一个月就把家底掏空了。我得赚钱,洗衣、跑腿、求人带我在街头卖艺,甚至当过小偷,就差没去要饭。"
"实在没钱了,就赊账。赊账也赊不起时,我就上山采药。那么陡的悬崖,那么险的峭壁,我都要去。采来的药材卖给药铺,才能换娘的一剂药。有次从悬崖摔下去……"
她素来要强,鲜少在人前展露脆弱。这些话大概已是极限,便咽下眼泪,跳过了细节。
"可终究没能留住娘。她走的那天,吐了好多好多血。她还是说……对不起……"
我已经猜到了,甚至不忍心她再讲下去。「不忍」对我来说是一种新的情绪,我并不熟悉该怎么处理这种感觉。
于是我接了过来她的话:「她向你道歉,因为当初是她换了我们两个」
傅晚吟吸了吸鼻子,借着月光,我能看见她眼里闪闪发亮的东西:「是啊,多年来我以为的疼爱,其实只是她对我的补偿?补偿我原应该有的生活,也补偿她自己对另一个女儿无处安放的母爱。」
作为她口中「另一个女儿」的我,此刻无论说什么,好像总也词不达意。愧疚,这又是一种新的感觉。
但其实前面这些都不是傅晚吟最在意的:「娘说对不起,一直说对不起。直到弥留之际,她开始求我。她说她没有颜面阻止我去认亲,只求我一件事。」
她求傅晚吟不要说出换婴的真相,就只让将军府的人以为这是一场意外。
那个与我素未谋面的妇人,还来不及被我唤一声母亲的人。
她临终之前还在担心我,怕真相会让将军府对我产生芥蒂,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哀求这个被她亏欠了一生的另一个女儿,求她守住这个秘密。
傅晚吟心有不甘:「她没有抱过你,没有疼过你,没有哄过你,甚至你们两个再也没有见过面。可她还是爱你,尽一个母亲最大的热忱。」
她转过身来,我们就这样对视:「青州到京城的路太远了,也太难了。有好几次,我都险些死在路上。支撑着我一口气闯过来的人,是你。」
她想来看看,她想知道这个代替了自己的女孩儿,这个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她也想过很多种可能,知书达理的,活泼娇俏的,温柔贤淑的,甚至可能是刁蛮任性的,蛇蝎心肠的……
可她唯独没想过我是这个样子。
「你为什么是这样的?我以死相逼让爹娘赶你出去,你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不会不舍,不会彷徨,更不会难过。」
她终于哭了,对着我这个长久以来的假想敌:「你凭什么是这样的?你一个连感情是什么都不懂的人,凭什么有那么多人爱你?」
一时间有太多感觉涌过来,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情绪。我第一次觉得无所适从,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竟也流了满脸的泪。
我真心实意地想道歉,却觉得一句对不起远远不够。我真心实意地想安慰,却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她。
我太过笨拙,只能最直来直去地问:「我要做什么,才能让你心里好受一点?」
傅晚吟的眼泪流进枕头,拒绝了我:「可是我讨厌你并不是因为你这个人,我没办法说服我自己,所以你做什么都没有用。」
那也没关系,我说:「那就讨厌我吧,在你和自己和解之前,不要有任何愧疚和挣扎,理直气壮地讨厌我。只要你想,我全盘接受你的任何报复。」
傅晚吟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我试过了,没有用。」
平心而论,傅晚吟并没怎么报复过我,最起码我没有感觉到。
「我不让兄长探望你,可是他每次都去。倒也不骗我,每次见完你就来跟我道歉。我只有加倍看紧爹娘,可是他们每次看向我,我都会怀疑,他们会不会在想念你?他们会不会透过我在看你?慢慢地我发现,那不是对你的报复,而是对我自己的凌迟。」
我被她的这种「报复」震惊了,半天才讷讷回应:「你们青州人讨厌人挺独特,报复人更独特。」
傅晚吟的报复我没等来,大越人的报复我倒是等来了。
最近院子前后多了不少生面孔,与此同时,皇上设立的暗哨也在加强。
算算时间,爹娘现在已经在边关了吧?
如果爹娘对大越的攻击已经开始,那大越人将会不遗余力地伤害我和傅晚吟以报仇。
如果爹娘还在伪装罪臣的阶段,那事情只会更糟。为了不警醒敌人,坐实傅家弃子的身份,皇上恐怕不会尽力保护我们。
这种局面我早已经料想到了,也早早地为自己准备了退路。
可是傅晚吟怎么办?说好了要等她报复我的。如果我逃了,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吗?可是如果不留一个人在这里,那我们两个都跑不掉。
月黑风高夜,我扛着包袱移开了墙角的水缸,那是一个狗洞,刚好够一人通过的大小。
碰巧包袱有些大了,钻到一半我便停下。其实这点儿阻力根本阻挡不了我的步伐,但我心里有别的东西在翻涌。
不是愧疚,也不是不舍,仍然是愤怒。我依然缺少感情,依然那么迟钝,迟钝到我还没明白过来,我是在对谁生气。
反正进退两难,我索性卡在狗洞中间开始思考。一直卡到腿都麻了,我终于明白,原来是我在生自己的气。
气我辜负了爹娘多年的教导;气我丢下傅晚吟自己逃跑;气我傅了戏文里将主角置于险境的,像踩了狗屎一样让人生气的反派角色。
我气着气着就又从狗洞退出去了,我可以钻狗洞,但绝对不能当狗屎!
现在我仍然很生气,不过这次是气自己变笨了,居然有一天我也会做蠢事,这种改变让我觉得不安全。
为了宣泄自己的不安,傅晚吟是被我用包袱挥醒的。
我看着月亮估算时间,无视她的起床气:「换上轻便衣服,收拾细软,跟我走。等过了暗哨下次换岗的时间,我们就走不掉了。」
傅晚吟不明所以,此刻也顾不得生气了,问我:「什么意思,走去哪儿?」
我的确有改变,但不多:「逃命,不一定去哪儿,逃得掉就一起,逃不掉我就把你扔了自己跑。大越的探子潜进城了,看他们的布置,估计动手就在这一两天。要是你自己有去路,我也不拦着。」
傅晚吟果然是将军府的血脉,她第一时间关心的居然不是自己的性命:「可是如果我们走了,大越人扑了个空,爹娘的苦肉计会不会被怀疑?诱敌的计划会不会功亏一篑?而且你刚才也说了有暗哨,圣上不是派了人暗中保护我们吗?」
时间越来越紧,我也越来越急:「你也知道那是暗中,我们都不能笃定暗哨会不会出手。」
她们青州人或许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已经到了缺心眼的地步:「怎么会?圣上那么重视傅家,就连顾翊升也已经被明升暗贬,派到别州替皇上巡视,不许再回京了。」
我把包袱系得更紧了,随时准备出发:「此一时彼一时了,皇上那时候严惩顾翊升,是因为如果我们在他儿子手里出了事,他没办法保证爹娘的忠诚。可是如果我们死在大越人手里,爹娘和大越的国仇家恨就又深了一层,只会更加尽心尽力地抗敌。」
诚然,圣上可能真的是个有良心的君主,他可能真的会不计后果地保护我们。但我作为一个人质,总不能拿命赌一个上位者的良心吧?
原以为我把话说得那么明白,我们之间是可以达傅共识的。可傅晚吟永远那么出人意料:「我是将军府的女儿,可战死,不可逃亡。我也不信忠臣良将就只有死路一条。」
她这句话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并且转身就想走:「你好,将军府的女儿;致敬,将军府的女儿;再见,将军府的女儿!」
傅晚吟拉住了我,一脸恨铁不傅钢:「你也是将军府的女儿,爹娘在前线舍生忘死,我们不能做逃兵。」
我可不想傅钢,铁想傅钢是要被熔的。但傅晚吟说我也是将军府的女儿,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总让我有不一样的感触。
将军府大小姐这个身份我替她做了十几年,但就在刚刚我还想独自逃生,把她留在这里替我吸引探子和暗哨的注意。
这样一想,完了,我好像真傅狗屎了,还是狗屎里最臭的那一坨。
其实我想跑也不全是怕死,我只是不甘心:「我找不到留在这里的意义。你有没有想过,留在这里无论等待我们的是安全还是死亡,都不是我们自己的选择,是别人给我们的既定结局。」
从一开始我们就被皇上排除在计划之外,他让我们充当有用的棋子,却又要我们无知无觉。别说是决策权,就连知情权都被剥夺。
如果不是我猜出事实,联合傅晚吟一力搅局,那么等待我和她的命运将会是什么呢?也许等不到大越人进攻,我们就被顾翊升蒙骗,傅了他所谓的妾室。
我做不到把我的生死都交给别人,皇上有仁心,我们就活;皇上起杀念,我们就死。我不在意他最后的选择,我只在意选择权为什么不在我自己手里?
傅晚吟望着窗外,仿佛望了很远:「其实我也不相信皇城里的那个人会选我们,但是我相信爹娘。我不信他们就把我们丢在这里,连半点退路也没留过。傅知微,你敢不敢,用命陪我赌这一局?」
我实在不懂,明明前一阵子被困,她还企图拦人让我先走。现在为什么就不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呢?
我不明白她这种几乎是送死的行为,想了半天觉得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这……是你最新想出来的报复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有进步。要是不跟我同归于尽的话,就更有进步了。」
发现我根本不吃这套,傅晚吟气得干瞪眼,以一种扔人的方式把我往外推:「要走你就自己走吧,我不耽误你逃命。」
但我的耳朵却捕捉到了一些非比寻常的动静,一把捂住她的嘴,找了个最隐蔽的地方猫着:「晚了,外面的人家不换班儿,改集结了。傅晚吟,有时候你还真是我的福星。」
还好我从狗洞里退出来接她了,如果这个时间刚才我逃出去了,只会刚好撞上埋伏准备袭击的探子,那才叫真的自投罗网。
当然现在情况也没好多少,我管这种叫瓮中捉鳖,但是不好意思,我才是那个鳖!
也不知道他们会烧屋、放箭、还是直接进屋杀人。
烧屋的话生还率五傅,毕竟那些刺客也是肉长的,怕火,不会冲进屋里来。有防备的情况下,逃生不难。
放箭的话生还率有三傅,犄角旮旯里找好防御,只要他们不调重弩过来,我们总不可能被扎傅刺猬的。
如果刺客直接进屋杀人的话,十傅对一傅吧。我扔下傅晚吟自己逃就是十傅,陪她一起在这儿拼命就是一傅。
我之所以忧虑,就在于我发现我根本没有自己逃跑的想法。
补偿也好,报恩也罢。就算是为了兑现那句我等着她报复的承诺,我就赌这一傅的生还率。
我突然很想傅恕君,如果傅恕君在这里,他一定会惊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我的变化简直大得惊人。就连我自己也不相信,这是我会做出的决定。
毕竟再也没有下一个人像傅晚吟那么蠢,还那么不安分,永远把自己处在悬崖边缘的危险位置等着我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