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被满门抄斩后,我扒出奄奄一息的三少爷,隐姓埋名做了夫妻
发布时间:2025-07-10 22:22 浏览量:1
我父亲早早离世,母亲为了养活我,不得已卖身入府,成了将军府里的一名厨娘。
我也随她一同入府,在将军夫人的院落里当了个小丫鬟。
夫人心地仁善,对待下人向来宽和,见我年纪与府上的三少爷相仿,便让我去给三少爷当个玩伴。
那年我刚满六岁,所见过的孩童大多是乡间穿着开裆裤、鼻涕拉碴的野孩子,何曾见过如三少爷这般剔透玲珑的小人儿。
他那张脸,圆润白净,活像娘亲只在年节时才舍得做的糯米团子,叫人瞧着就想扑上去咬一口。
我心里这么想着,身子便不受控地付诸行动了。
三少爷捂住脸颊,瞬间炸了毛,瞪圆的眼睛里泛着红,活似只受了惊的小兔子。
他气得手指发抖地指着我,泪花在眼眶里直打转。
[大胆!你这丑丫头,竟敢对本小爷无礼!]
我尚未来得及计较他那“丑丫头”的称呼,母亲已然吓得双膝发软,“扑通”跪倒,死死按着我的头要我向小主子赔罪。
她的腰背深深地弯下去,额头紧紧抵着冰凉的地面。
幼时的我茫然不解,性子一向要强的娘亲为何会对一个孩童惧怕至此。直到年岁渐长,才真正明白个中滋味。
我们是将军府的家奴,身家性命尽系于主家手中,若惹得主子稍有不快,他们随意动动手指,便足以令我们万劫不复。
所幸三少爷年纪尚幼,更幸得将军夫人心慈人善。她见我这般举动非但未加责罚,反而赐下了一盘宫中赏赐的新鲜果子。
[这小丫头倒有趣,心性天真直率,总算有个能治治这小霸王的人了!]
我捧着那盘御赐的时令鲜果,在三少爷恼恨的目光注视下,跟着母亲安顿进了府内的下人房。
自此,便在这里落下了根,一住就是整整十载光阴。
这十年间,我如同一道小小的影子,总是追随在三少爷身后,替他扫尾补漏。
也承受着他经年累月、毫不掩饰的厌弃。
2
京城里,说起陆三少爷那顽劣不堪的脾性,几乎是无人不知。
刚满三岁开蒙读书,夫人特意为他请来了京都学识最渊博的夫子,谁知这混世魔王竟抓起砚台,硬生生砸破了夫子的额头;
长到七岁那年,只因隔壁邻居家的黑狗朝他吠叫了一声,他便指使家中仆从将那狗捆了,径直卖给了狗贩;
到了十岁,贵妃娘娘回家省亲,他竟然不知死活地堵在御驾必经之路,兜头泼下满满一盆腥臭的黑狗血;
十五岁时,为了个春风楼里卖艺的清倌人,他与永恩侯府的小爵爷闹得不可开交,最后大打出手。
……
常言道歹竹出好笋,肥地偏生瘪谷子。咱们这位三少爷,无疑应验了后头那句。
京都上上下下都议论,若非他有个位高权重的将军父亲撑着,怕是早就被人悄无声息地了结过好几回了。
毕竟提起陆将军,整个京城谁不心怀钦佩?
陆家世代都是执掌兵戈的将门,陆老将军本人更是当世难觅的英才俊杰。
他年仅十三岁便纵马沙场,更曾单骑闯入敌营深处,硬生生斩下匈奴大单于的首级,凭此一战名震天下。
如今他驻守帝国边陲已有二十五载春秋,朝堂也因此享有了二十五年的太平景象。
我虽未曾亲眼见过将军的英姿,但好几次撞见夫人凭栏伫立,目光悠远地望向那西北风烟的方向。夫人姿容极盛,是个难得的美人,只是那明媚的眉眼间,总是缠绕着一股散不开的愁绪。
我母亲曾私下里说,夫人这么多年来,夜里从未踏踏实实地睡过一整个通觉。外人眼里的陆家,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圣上眷顾深厚,满心满眼都充斥着艳羡。
可那些隔岸观火的人怎会明白?镇守疆场、直面刀锋的,既非她们倚赖的夫君,也非她们疼爱的儿子。没人真正理解夫人那份日夜悬心的煎熬,便是她那个不成器的三少爷,也丝毫体谅不到。
他不爱诵经习武,夫人只当由着他去;可若他与人争狠斗勇、定约厮打,夫人便会毫不留情地重责板子,气急之时,甚至会亲自动手。
陆家一门三父子皆是护疆守土的将军,夫人早已受够了那种风声鹤唳、提心吊胆的日子。她不企盼这三少爷能似父兄那般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只祈盼他能平安康泰,无忧无虑地过完这一生。
只是天意常常弄人,你心中越渴望什么,它便越是狠心将那期盼击得粉碎,再碾入污糟的泥泞之中。
当陆将军叛国通敌的噩耗传到京都那日,三少爷正因为一只斗蛐蛐的事,刚跟永恩侯世子打了一架。
夫人素来厌烦他动刀弄枪,三少爷又是个坐不住的主,只好学那些京都纨绔的做派,整日里遛街串巷,斗鸡撵狗。
而那位永恩侯世子,正是这班纨绔里的“翘楚”,更是三少爷打根儿起的死对头。
将军府被判满门抄斩的旨意传来,永恩侯世子命手下恶仆狠狠摁住三少爷的双臂,自己则一脚死死踏在他的脊背上,笑容狰狞张狂。
“陆老三!你也有今天?有种再跟爷争抢啊!”
“还有这对招子,爷瞅着早就不顺眼了!”
三少爷双目猩红,奋力挣扎,被死死踏住的臂膀上青筋毕露,然而终究寡不敌众。侯府的下人们一拥而上,永恩侯世子亲自捏开他的嘴灌下剧毒,又狞笑着生生折断了他的腿骨。
我那昔日里何等矜贵如玉的三少爷,最后便如同被丢弃的烂泥污糟一般,抛入了阴森腐臭的乱葬岗里,连他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未能见上。
3
夫人兴许早已预见这日,故而在我及笄那日便归还了我的身契文书,更允我带走平素攒下的金银赏赐。
[阿栀,日后战廷就托付给你了。]
当时我不解夫人话中深意,直到今时才幡然醒悟,她那是临终托孤。
只因我是陆府家生子,自幼便同三少爷一处长大,凭着这份过往的主仆情谊,我也定会为他寻一条生路。
我在腥风扑鼻的乱葬岗等到夜深露重,确认永恩侯府的小厮尽数离去后,才敢上前将奄奄一息的三少爷从尸骸堆里扒拉出来。
此时他那原本温润如玉的脸庞已沾满血污与尘土,一双手死死攥紧了我的衣角。
[阿栀,我的家……没了……]
我用力回握,咬牙将他负于背后,[少爷,您还有我。]
夫人待我恩重如山,即便不为这十数年的朝夕相伴,我也定要护三少爷周全。
脖颈间落下的血泪温热而黏腻,惊惶无措的少年终是压抑不住地放声悲泣。
我携着少爷混迹在潮水般的流民中,被连推带搡地逐出了京畿。
前夜刚下过一场冷雨,湿润的空气里裹挟着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昨日那催命的圣旨来得迅疾如电,陆府主仆上百口人连监牢都未及踏入半步,就被押赴菜市口断了头颅。
刺目的血色蜿蜒一地,混杂着夫人与我阿娘的生命,汇作刺目的溪流,浸透了冰冷的青石路缝。
短短一夜之间,沸沸扬扬的陆将军叛国流言便已悄然冷却,如今京城街头巷尾传扬的,已是帝王与那位宠妃的绮丽韵事——贵妃入宫七载终得龙种,帝王要倾举国之力为她营建飞仙台。
流民形容狼狈、被视为不祥,自然要被远远驱离这煌煌帝都。
踏出巍巍城门之际,背上的三少爷吃力地回了次头,枯涸的双眼定定望向皇城那巍峨宫殿的模糊轮廓。
[阿栀,你说我们陆家,为这样的朝廷苦苦守护河山,值不值?]
值不值?
望着眼前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灰败流民长龙,我喉头像是被什么哽住了,生平头一回失了言语,只余胸腔深处无声的刺疼在蔓延。
4
江南水患肆虐,北方赤地千里,我护着三少爷,一路艰辛逃至西北边陲。
从将军府带出的银钱早已耗尽,可少爷的腿伤须臾离不开汤药续命。
在城门角落蜷缩蹲守两日,眼看就要支撑不住,幸得一位酒楼的东家心善,递来两块馒头。
那馒头白面混着粗砺的高粱面,莫说将军府,便是寻常人家看门犬也未必瞧得上。但此刻,我与三少爷却吃得格外香甜,只觉这是人间至味。
大约是我俩——一人伤残一人孱弱——形容实在狼狈不堪,那东家心生怜悯,解下自己腰间的水囊递过来,[慢慢吃,不够还有。]
连月流亡,我的脸皮早已磨得厚实,见状立刻顺杆而上,[敢问东家,酒楼里可缺个厨娘?]
边塞连年烽火,会掌勺的人手远比吃饭的食客多,自然是不缺的。但东家终究心软,目光扫过三少爷那绵软无力的伤腿,仍以每月二两银子的工钱应下了我。
刨去给少爷买药的花销,剩下的铜板勉强够在城边赁下一间小屋。
边境战事频繁,住所条件简陋。房主看我们身无长物,便好心将自家多出的一张草席和一床棉被借与我们。
[我家大郎当兵五载,归期难料,这床棉被你们暂且盖着吧。]
虽说这一路风餐露宿,我与少爷同吃同睡,照顾入微ŧû₃,但他的身子该看的、该碰的,我都做过了,终究是情势所迫的权宜之计。
他是主,我是仆,哪有正经下人与主子同卧一榻的道理?
我从屋外抱回两捆稻草铺在地上,恪守着奴婢的本分,[少爷您安睡床铺,我在地上将就即可。]
[嘭——]
话音未落,原本坐在床沿的少年忽然跌倒在地,残破的衣衫遮掩不住他那条伤腿,本已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渗出鲜红。
[如今我只是个目不能视、腿脚残废的累赘废物,还有何颜面独占整张床榻?往后……你也不必再称我少爷。]
望着他脆弱苍白却依旧难掩俊秀的脸庞,望着那双失明却依然波光潋滟的眼眸,我脑中蓦地闪过年少时曾偷咬过的那口软糯香甜的糯米团子,心里的话未经思量便冲口而出:
[不叫少爷……那不如……我叫你……相公?]
少年身形猛地一僵,愣愣抬起头来,耳尖顷刻间飞上两抹滚烫的红霞。
5
那一刻话音落地,我便已懊悔不迭。
纵使是天际的清冷月轮跌落尘埃,也非我等凡俗能轻易沾染的存在,更何况是早已定亲的三少爷。倘若没有那场倾覆门楣的灾祸,想必此刻他已与荣安郡主结为秦晋之好。
带着讪然的笑意,我轻轻搀扶他起身,低声解释道:[奴婢的意思是,边陲之地人多目杂,若扮作夫妇相依过活,彼此称呼更便于隐藏身份。]
[嗯。]
少年垂落的眼睫下,似有懊丧的情绪一闪而过,[你…唤我三哥便是。]
兄妹之称终究胜过夫妻虚名。我知晓他心中对我再生嫌隙,再不敢提及其他称谓。
自此,世上再无陆府三公子陆战廷,唯余边关那所残破院落里,眼目不便的晏三。
鸿运居乃这边塞重镇最大的酒楼。听闻昔日陆大将军驻守此地时,尤爱此处的红烧蹄髈与醇香醉鹅。如今更迭了守将,鸿运居的生意也日渐寥落。
我在后厨帮工,不仅为掌灶师傅打下手,采买的活计也一并落在了肩头。
既是采买,自然有油水可沾。我虽从不克扣东家的银两,但每每购置鲜肉时,总会央求屠户另搭送两根粗壮的猪骨。
一尺余长的大骨从中敲开,内里充盈着丰腴的骨髓,以清水细细熬煮两个时辰,汤色便泛着诱人的乳白浓香。
我盛出专属于三少爷的那份,余下的,都恭敬地呈给师傅和东家享用。
骨汤滋补,猪骨价廉,东家连饮数次后,便从中窥见了商机。
没过两天,鸿运居门口便支起了大锅,骨汤昼夜不息地咕嘟熬煮起来。
一碗浓汤仅售区区一文钱,便是檐下的乞儿,也得以端上一碗暖身果腹。
这年寒冬,匈奴两度犯境。虽未真正破城而入,但城内的流民却日渐增多。
原是一只汤锅,渐渐添为双锅、三口锅。铜钱从一文降至几文,后来竟分文不取。
东家圆滚的肚腩,竟与他的钱匣一道,眼见着日渐消减下去。我开始忧心忡忡,生怕领不到那份微薄的工钱。
东家却端着汤碗朗声大笑:[你这精打细算的小丫头!放心,断然不会少了你兄长诊伤抓药的银钱!]
于我而言,追逐钱财从来算不得什么过失。况且,少爷祛除体内余毒、治愈伤腿,桩桩件件都需银钱支撑。
春光转暖之际,我终于探听到一位能救治少爷的医者。
据说此人曾是宫中的御医,因触怒了位高权重的贵妃娘娘,才被发落到这荒凉的西北边陲。
我用了整整十碗熬得浓稠的猪骨汤,方才从一名小乞儿口中套出他的踪迹。
[阿栀姑娘,您若要寻他,可得紧着些了。]小乞儿悄声道,[小的瞧着…那位郎君面如金纸,气若游丝,怕是大限将至了。]
6
贵妃娘娘所养的狸奴生性刁钻,口味奇珍,唯东海所产鱼翅与北境所得燕窝方能入口。
为供奉这娇贵的吃食,每日里总有多名兵士昼夜兼程,从东海、北境两处策马飞驰,赶往京城。
倘若晚到半日,那狸奴便会病弱不振,上吐下泻。
崔大夫偏生就撞上了这等日子。
他虽医术高明,救死扶伤是一把好手,面对狸奴却束手无策。那原本就气息奄奄的小宠,经他扎下两针,更是雪上加霜,差点丢了半条性命。
贵妃娘娘震怒,当即下令杖责其双手,并判流放西北边关。
西北距京城足有三千里之遥,待其抵达边关时,那双被责打的手早已血肉模糊,溃烂流脓,人也已是气若游丝,命悬一线。
破庙中,我看着眼前如同死尸般的男子,心中挣扎:是否该将他带走?
他这双手已然废了,可还救得了我家少爷?
然而一线希望在前,纵使仅存一分指望,我也定要试上一试。
最终,我将他背回我的住处。因只赁得一间陋室,我只得将他安置在三少爷身侧。
[他是何人?] 陌生人的气息骤然靠近,地盘被侵占的三少爷,恍如一只炸毛的小兽,凭着一双无光的眼睛狠狠向我瞪来,满是戒备。
我知晓他伤后心思敏感,唯恐失去安身之所,便耐心解释:[是为公子您寻来的郎中,如今手上带了伤,且容他稍作将息,可好?]
三少爷并非蛮横不讲理之人,尤其此事关乎他的伤势。
但他摸索着,用力拽住了我的袖口,问:[那你……夜来宿在何处?]
在这边关之地的大半年,我皆是与三少爷同卧一榻。他目不能视又腿脚不便,入夜后总睡不安稳,常常要我低声安抚才能沉入梦乡。况且离了我,连夜里起身也成难处。
然而对此,我已有所安排。
[东家在后厨替我支了张矮榻,往后我宿在酒楼便好。至于起夜你也无须担忧,我已雇了小石头每晚守着公子。]
小石头正是替我打探消息的那位乞儿,父母皆亡,膝下还有个年幼的妹子。
我向他许诺,每日管兄妹二人两顿饱腹之餐,并带其妹住在酒楼。小石头听后,当即毫不犹豫应承下来。
边关混乱,歹徒横行,我此举也算为他兄妹二人辟出一条活路。
我将事事安排妥帖,唯独没料到,公子竟对此不肯应允。
此时他眼眶泛红,紧抓着袖口的指节攥得发白,呼吸急促,嘶哑的嗓音里浸满了浓浓的自我厌弃:
[沈栀,你可是嫌弃我了?]
老天爷!我哪敢将这祖宗视为负担?
况且,他前时分明已厌烦与我同寝……
就在上月某晚,我睡沉后不慎滚入他怀中,醒转时发觉手脚皆缠着他,连嘴唇也贴在他白净的颈间。
三少爷当即面沉似水,整个人宛如一只受了惊的狸奴,腕骨绷紧,气恼地将我狠狠推开,斥道:[放肆!谁允你如此无状!]
我向来知晓自己睡相不佳,平日小心再小心,唯恐衣角沾碰到这位金贵的小公子,亵渎了他。可那晚偏是我的生辰。
去年此刻,尚有娘亲与将军府中一众姐姐嬷嬷为我庆贺。光阴流转,偌大的将军府,如今竟只剩我与三少爷二人相依。
心头悲戚难抑,我多吃了一杯酒,竟将那已然长成、眉目如画的少年郎错当成了娘亲,糊里糊涂,哭嚎着将他紧紧搂抱了一夜。
翌日醒来,他眼下泛青,一张俊秀面孔涨得通红,羞愤欲绝:[沈栀,你休想再踏上我的床榻!]
可等到我真要避席远宿,他却反而不情愿了。
7
三少爷与我陷入了一场冰封般的对峙,且是他单方面宣战。
如今他有小石头照料日常,我唯有每日午间前去探视。
只要我出现,他便阖紧双眼假寐,十日光景里,竟有八日未曾交谈。那仅有的两回开口,亦是我问安在前,他却不予理会。
我天性驽钝,素来不谙哄慰之道,唯一能做的,便是费尽心思备些餐食。
暑气渐浓,三少爷的境况越发煎熬。
西北地界虽不比关内燥热,可他日夜僵卧于床榻,脊背上终究生出了成片的褥疮。
那原本光洁的皮肉布满暗红斑驳的疮口,小石头悄悄告诉我,他每每疼痛难忍,通宵辗转难以入眠,可天光一现,又强撑着摆出风轻云淡的假象。
然而他对我的殷勤,愈发显出十分的疏冷与厌弃。几番发作,竟至摔了碗盏,怒斥我离开。
圆润剔透的凉鱼儿霎时泼洒满地,那目不能视、身体残缺的男子因盛怒而身子一歪,重重地撞在床沿上。
[既已离开,何必再回!横竖我这个废人,只会是你的拖累!]
[三少爷不是废人……]
他在我心中,是天边星斗,是云间皎月,更是陆家最后仅存的指望。
我既应承了夫人誓要护他周全,即便他万般嫌恶,我亦寸步不敢离。
所幸孟钰伤势愈复甚速。将他带回约莫半月后,这汉子身上的高热终是退了下去。
他苏醒后的头等事,便是低头细细查视自己的一双手掌。那双手,我延请了大夫清创剜去腐肉,又细心包裹,此刻新生的嫩肉已然萌芽。
孟钰倚着床头,眼中泪光闪烁,他抬起手臂紧压前额,许久才缓缓放下。
[孟某谢过姑娘大恩,此番救命之情,此生必当竭力相报!]
[不必你相报,你只需……将我那三哥医好,我便心满意足。]
“三哥”这称谓在我齿间几番徘徊,终是脱口而出。目光不由自主投向床榻上的少年,依旧是那张苍白却依旧明艳的容颜,只是愈发失了精神气。
[三哥?]孟钰霎时惊诧出声,此刻方才觉察到屋内榻上竟另有他人。
陆家三少陆战廷,其纨绔之名,曾遍传城中。
昔日他依仗陆家显赫,混迹于市井斗鸡弄狗之时,多少人惊羡其骨相清奇、容颜绝世,又有多少人憎恶其跋扈嚣张、品性不堪。
孟钰自然识得。
他万万未曾料到,那背负“卖国”恶名遭满门诛灭的将府,竟仍有残魂得以脱险,且活下来的,竟是这位素以无用闻名的陆家三郎。
若在从前,他必是即刻拂袖而去——卖国奸佞之子,他绝不施救!
然现今,同是天涯沦落人。他自己这条残命,实乃阿栀所搭救,理当还报于她。
[好,我治。]
8
孟家世世代代习医济世,孟钰乃是天资最为超群的佼佼者。
他三岁便精研医典,七岁仿效神农遍尝百草,世间诸毒一嗅其息,不出五天即能制出解毒之方。
三少爷解开纱布那日,我忐忑得彻夜难眠,天刚蒙蒙亮便蹲守其榻侧,目光一瞬不瞬凝注着他。
孟钰气恼我不信他医术,甩门而去砰砰作响,而三少爷反倒开怀畅笑。
[你这呆子,终于晓得对生人起提防之心了。]
我低声碎念,孟钰哪是外客,他与我们同桌共食、同室而居,又担起疗愈少爷重伤之责,早已成为我心底排行第二的敬重之人。
但此语不便同少爷明言,他防备孟钰甚为严密,一旦擒获我同孟钰攀谈,便揪耳训斥我半个时辰之久。
我抿唇莞尔,少爷这般姿态,宛如嫉妒的情郎。
不知内情者,还当他恋慕于我。
心壶里沸声汩汩,好似煮沸蜜汁,甜意汩汩生泡。
日中时分刚过,少爷饮毕最后一碗汤药,揭除绷带的瞬间终至。
我瞠目注视纱布最后一层掀去,屏息凝神心潮澎湃。
眼见那男人睫羽微颤,半载空洞的桃花眸重新潋滟生辉。
我特特蹲踞他身前,盼其首目所及是我,岂料那顽劣三少重见光明后第一句话便是:
[咦?沈栀,你怎么又变丑了?]
!!!
天杀的孟钰,你怎不能让他永远目盲如初!
少爷复明,东家比我更甚欢喜,亲下灶间烹制红烧蹄髈与醉鹅。
这小老头早非年前那富态模样,绸缎外袍换了棉麻布衣,袖管挽起倒有几分大厨派头。
他替全桌人布菜,末了那鹅腿落在三少爷碗中。
[想当年陆将军就最爱吃鹅腿,两个少爷联手都抢不过他,他常说吃饱喝足才能将那群鞑子赶出去,再不回京家里的幼子该翻天了,所以他每次来我都给他做最肥的鹅,就盼着他破阵摧峰、战无不胜,早日回京教导幼儿,可终究没等到......]
老头自饮一壶美酒,身子摇摇摆摆醉态已显。
酒香迷蒙中,我恍见将军一手持长刃、一手握鹅腿的英姿勃发,夫人的相思之情他该知晓吧?三少劣迹远传边塞时,将军可曾想擒其亲临训导。
然而朝思暮想的夫妻与父子,终其一生不得一见。
一滴清泪落入酒杯,三少爷养伤期内不得沾酒,他扶住床榻,将杯中对将军曾坐之位,远远倾洒于地。
[......他不会枉死。]
9
转眼我跟三少爷来边关已经整整一年,逢上天灾,鞑子的进攻更加激烈。
刚入冬,就冲进边城抢了三波。
鸿运楼虽没关门,但早没了生意,只有门口的大锅却从黎明熬到天黑。
我常买肉的屠户家,父子三人相继被征兵,都死在战场上,最后是那个当娇娇养的宋明珠扛起了担子。
她性格娇纵,月前还因为爱慕三少爷给我塞了几个亲手绣的荷包,可如今那双绣花的手,却干起杀猪的行当。
匈奴进犯,人人自危,我本以为避着些就能安稳,谁知采买这日竟被人掳去。
新来的监军嘴刁吃不惯边关的大锅菜,四处抓捕厨子,我就是其中倒霉的一个。
他们抓的突然,我连通知三少爷的机会都没有。
自从三少爷复明,我又搬回了租的房子住,只这次不再是与他同床。
孟钰行医赚了些银子,将整个小院都买了下来,我也托福得了间屋子。
原本是要住三少爷隔壁,但他仗着是户主,把屋子抢了过去,我只能宿在外间。
不过他在给三少爷治腿,住得近更便宜,可怜我每日被两人使唤来使唤去,没有清闲的时候。
唯一抽出身来买菜的功夫,还被人给掳走了。
我蹲在军营的灶台前,一脸郁郁,恨不得把帐子给烧了。
那监军实在事多,菜太荤不行,太素也不行,米要用江南产出的新米,水得是山谷的清泉。
边关百姓连饭都吃不起,他一顿饭却能挥霍百种食材。
我别的不会做,煲汤却是好手。
最低贱的猪骨从中间砸开,放入砂锅中熬两个时辰,就是浓白鲜美的骨汤,骨头渣捞出来,下一碗手擀面,撒上葱花和辣子,便是嘴最刁的监军也呼噜噜吃了一大碗。
可我没想到这人竟是少爷的死敌,毒瞎他眼睛,打断他双腿的永恩侯世子。
[容貌清秀做厨娘倒是可惜了,本官大鱼大肉吃腻,还未尝过清水白菜,养一养予我做妾吧。]
贵妃娘娘喜获麟儿,小皇子一出生便获封太子,作为娘家的永恩侯府水涨船高,永恩侯世子也从人人喊打的纨绔变成当今红人。
他来军营名为监军,实则换个地方潇洒快活,周围城镇的女子早被他霍霍一遍,现在魔爪伸向了我。
我深吸气,琢磨着死法,这样的人,被他看一眼都脏,如何能委身。
可,即便是死,我也要先将他拉下来垫背!
永恩侯世子性子荒淫,他说得养一养也不过三日功夫。
我被绑着手脚洗了澡,换上轻薄诱惑的纱衣送入他帐中。
这一年,我虽黑了瘦了,但身子抽条的快,尤其那两处异常的丰满。
刚入帐,永恩侯世子便看呆了眼。
他知我柔弱,翻不出风浪,索性屏退众人。
我攥紧手心,已经做好同归于尽的准备。
当浑浊的口臭味扑面而来,我猛地抬起手,但还不等我掌心的刀片刺出,一支利箭已死死钉在永恩侯世子喉咙深处。
与此同时,一双温热的大手捂住我的眼,那道我听了十多年,早已烂熟于心的声音带着惊怒和后怕响在我耳边。
[阿栀,别怕,我带你回家。]
10
我没想到关键时刻是三少爷救了我,更没想到他的腿能站起来了。
原来我被掳这几日,将军府的旧部找了上来,为了救我,三少爷用了断续膏强行站起身。
见我艳俗暴露的穿着,三少爷冷着脸脱掉外衫将我裹起,随即就将我抱入怀中。
永恩侯世子死得太快,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加上他玩弄女人时不喜人沾边,正好营帐外无人。
只是他身份尊贵,随时会有人来查看,更别说三少爷还是叛国贼的儿子。
我被三少爷抱着穿行在军营中,他身形瘦弱,却为我遮挡着风雪。
这一瞬,我忽然想到那日我从乱葬岗中将他扒出来,一步步背着他来到西北。
他以身犯险来敌营寻我,心里对我定也是在意的吧。
我抬头,望着他紧绷的下颌,心跳得比小鹿还快。
然而很快,我就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将军府被满门抄斩后,陆家旧部便隐匿起来图谋报仇,半个月前这些人寻到小院,私下和三少爷表了忠心。
一同前来的,还有少爷的未婚妻,荣安郡主。
即便身处逆境,她依然气度高华,将狼狈轻浮的我碾到泥地里。
我想起在京城时,她便不喜我跟在三少爷身后,明里暗里敲打我三少爷要娶的人该给他带去助力。
我一个身份卑微的奴婢,自然没想过攀附主子,便如此刻,我于少爷有救命之恩,也没想过挟恩图报做他的妻。
我救他,只是不想那么好的将军夫人没有了后人。
审视轻谩的眼神久久才移开,荣安郡主出声提醒,[军营的人马上追过来,我们必须赶紧走!]
这一路虽有将军府的人抹去痕迹,但死的人身份太贵重,眼下边关恐怕已经布下天罗地网捉拿凶手。
我命贱,死了便死了,可三少爷身上背负着复仇大业,他得活。
此时三少爷目光凝重,深邃的眼眸似要将我刻进记忆里。
[沈栀,你要等我。]
我们都知下次相见不知何时,少爷举旗谋反干的是掉脑袋的事,而我一个弱女子,在乱世苟活就已经艰难。
我盼少爷平平安安,盼他与荣安郡主有情人终成眷属,至于重逢,世上又哪来那么多圆满的故事。
少爷是天上月,我是地上霜,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只是阴差阳错共同走了一段路,如今已经到了分别的时候。
我退出他的怀中,屈膝行礼。
[前路艰险,少爷一定要平安。]
手腕骤然收紧的疼痛让我明白他的不满,可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再抬头看他一眼。
西北小院的晏三与沈栀是一对亲密无间、患难与共的兄妹,然而出了这个小院,我和陆战廷再不会有未来。
我看着三少爷甩开我的手,看着他决绝走出门去,只是在经过孟钰时稍稍驻足。
[别忘记我们的承诺。]
孟钰抿着唇,脸上再没有往日的温和,[两年,我只给你两年时间。]
我不知道他们背着我做了什么约定,也不在意。
这两年,战场多了个战无不胜的鬼将军,边关也多了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11
当初军营搜查凶手,孟钰他们联手做了个局。
东家一把火点燃鸿运居,做出畏罪自尽的假象。
他在边关二十年,鸿运居就开了二十年,如今虽逢乱世,但酒楼在,日后就还有希望。
我心中过意不去,东家却笑得坦然,[我留在边关本就是为了等少主子,如今主子等到,这鸿运居留不留已经没有意义。]
原来他和那些人一样,都是将军府的旧部,早在我背着三少爷到边关就认出了我们。
东家忠心,舍弃家财为陆家救下万千流民,他不信陆将军叛国,日复一日守在边关,等待少主归来。
朝野奸臣当道,皇帝荒淫,唯有陆家的刀可劈开阴țű̂⁸霾,还百姓朗朗乾坤。
我知自己若被敌人找到,东家和孟钰他们都活不下去。
关键时刻是隔壁的屠户女宋明珠将我浑身涂满猪秽,藏在她家猪圈里。
贵人爱洁,不会搜查腌臜的地方,侥幸让我逃过一劫,但原来的小院却不能住了。
三少爷走得匆忙,可他的痕迹却在边关彻底抹去,小院里只剩我和孟钰的东西,宋明珠见我伤感,一把搂住我的肩膀,[走,跟我住!]
她父兄皆已战死,家中只剩病弱的老母,宋明珠原先娇娇弱弱,现在杀起猪来比男人还凶,可她到底是女子。
匈奴作乱,人人自危,住一起也可相互照应,我没再拒绝,从此宋家多了一对避难的小夫妻。
孟钰行医,我帮着宋明珠杀猪卖猪。
东家烧了鸿运居,沉寂了俩月,再见面却是他和边关的富绅们合伙开了善堂。
边关战乱,死的人越来越多,无人可依的老弱病残也越来越多。
东家向来心善,看不惯受苦的老人和孩子,在鸿运居的旧址上盖起几间茅草房,虽简陋,但门外架起的大锅却救了一波又一波的流民。
熬骨汤谁也比不过我,大锅重新支起那日我就自发请缨掌勺,东家摸着他瘦出骨头的肚子,笑得依然像个弥勒佛,[少不得你嘞!]
自此我便忙了起来。
边关战乱,宋明珠的肉摊也受到影响,平日杀一头猪,三日都卖不完,我向她买骨头,她手起刀落便将连着肉块的大骨抛给我。
[拿去!整日啃点骨头有什么滋味,反正我这摊子也卖不出去,给他们加餐!]
哪里是卖不出去,宋明珠面冷心热,每日收摊都要特意留出十斤肥肉来。
冬日难熬,善堂的孩子们吃不饱饭,许多生起病来。
孟钰背着药箱,忙得脚不沾地,我与他现在是名义上的夫妻,自是焦不离孟,许多次我们都一起忙到深夜。
这些孩子大多没了父母,得我俩照顾,背后竟悄悄叫起干爹干娘来。
孟钰第一次听到时,药箱都差点没拿稳,悄悄瞥我的眼神慌乱,可耳朵尖却已红透。
我知他们对我二人多是依赖,纠正几次不仅没改,喊爹娘的还更多了。
更有甚者,一个我亲自接生的小姑娘真将我当成了她娘亲。
宋明珠打趣我,[这孩子也是个可怜人,爹娘既已都离世,不如你们就将她收养了吧,正好坐实你与孟大夫的夫妻名分。]
她是少有知道我身份的人,因此也知晓我与三少爷不是兄妹,但就算是主仆,有那些同床共枕的日子,我在旁人眼中也变成了三少爷的所有物。
宋明珠往年还喜欢过三少爷,可自从他突然离开,在宋明珠眼中,他就成了忘恩负义的负心汉。
见我不说话,她急道,[你不会还惦记着他吧?]
我苦笑,说实话三少爷刚走那几个月,我夜夜噩梦,总是梦到他满身是血的躺在尸堆里。
相处十多年,我们的感情早就超越主仆,更别说还有夫人的嘱托。
后来是孟钰见我担忧,拉着我去求神拜佛,以晏三的名义为少爷请了一尊长明灯。
不知是不是神佛的作用,后面我再也没做过噩梦,当然渐渐的,我想起少爷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突然听宋明珠提起,我竟有些恍惚,[他都走了两年,我早就忘了。]
[那就行了,你和孟大夫收养囡囡,正好是一家三口!]
冬至一过,边关就下了几场大雪。
自从收养囡囡后,她就不愿再住在善堂,即便再困,也要跟着我和孟钰回家。
小姑娘困顿得趴在孟钰怀里,被皎洁的月色在雪地投下长长的影子。
我见她睡得娇憨,爱怜得摸了摸她的小脸,孟钰低头,相携的我们还真有一家三口的样子。
然而这份温馨在撞见门口的男人时突然变得冷漠尖锐。
三少爷比两年前高了,也黑了。
那张如玉清隽的脸上多了几道伤疤,最深的一道从额骨蔓延到眼角,差一点就割破他的眼睛,光看疤痕就知道当初的凶险,显然他这些年过得并不好。
我不由得揪起心,愣愣看着他。
男人猩红了眼尾,眸底有情绪在破碎,[孩子是谁的?]
恰逢囡囡惊醒,往我身侧贴了贴,软软唤了一声[娘。]
三少爷身形陡然摇晃,嘴角流出一抹血丝,[沈栀,你真狠。]
12
我从没想过重逢会这样猝不及防,三少爷离去的眼神和话语都好像我是抛夫弃子的负心汉。
可我与他,明明没有情意。
孟钰看出我的无奈,抱着囡囡的手臂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将小姑娘再次哄睡,[要不要我去解释,他应是误会了。]
我强撑起笑意,[不用,误会也挺好的。]
如果没有荣安郡主,我与三少爷或许还有些可能,但我有我的骄傲,沈栀这辈子都不会做妾。
而且两年过去,三少爷跟荣安郡主已经成亲了吧。
夜里又起了风,将窗子吹得嘭嘭作响。
囡囡睡眠浅,我怕吵到她,起来关窗,却恰好和窗外的男人目光交织在一起。
三少爷撑着窗台跳进来,步步逼近我。
[阿栀,你答应过会等我的,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我......]
男人从军两年,身上多了煞气,早已不是当初的纨绔。
我被他身上的悲伤和愤怒逼得步步后退,更怕这边的动静惊醒囡囡,后退的同时眼神不住看向床帐。
西北风沙大,为了挡风,宋明珠给我绣了一床纱帐,透过月光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的人影。
囡囡睡觉总爱抱东西,我塞了只枕头在她怀中,此时望过去好似床上躺了一个人一样。
三少爷的眼神悲伤得快要哭出来,[你想要孩子为什么不等等我,我比孟钰那小子俊多了!]
我不知收养孩子跟他丑俊有什么关系,但夜已深,我再不回去囡囡该闹了。
我看着三少爷宛如流浪小狗的脸色,讷讷开口,[少爷有话明天再说好不好,我们要睡觉了。]
话落,床帐就动了动,是囡囡在找娘。
眼见床帐就要被掀开,三少爷箍着我的腰将我压在窗沿。
此时风越来越大,三少爷攥着我的手腕,力道大的我发疼,可触及他眼中的哀求时,我竟忘了挣脱开。
[跟他和离,我可以做后爹!]
向来高高在上的三少爷此时卑微到尘埃里,只为能得到我的垂怜。
本该高兴的,可只要想到荣安郡主,我心尖就又酸又痛。
我从他怀中挣脱,拉开距离,[少爷已经有了未婚妻,又何必来招惹阿栀?]
[你说荣安,她......]
我没看到三少爷嫌弃的脸色,囡囡翻了个身终于掉了出来,我慌忙去接住,床帐掀开的同时,里面的场景也显露无疑。
三少爷阴沉哀伤的脸突然雨过天晴,也大方放手让我回去,嘟囔道,[原来那个讨厌鬼不在啊,我就说......]
[什么?]我没听清。
三少爷帮我拢好外衣,利落地翻窗出去,[没什么,阿栀,我明天一早再来找你!]
13
我不知三少爷这晚一夜没睡,到处打听我跟孟钰成亲的事。
他手下有军中出身的斥候,后宫的秘闻都能打探出来,我与孟钰假扮夫妻的把戏又哪里难得住他。
次日他便守在我的门前,眼下浓重的青黑挡不住亮得惊人的眸光。
囡囡怕生,猛地见他还以为是林子里窜出来的黑瞎子,抱着我的脖子埋头痛哭。
[娘,有坏人!]
[乖女儿,叫爹爹!]
三少爷年少时溜鸡斗狗,人憎狗厌,这两年又血洗沙场,身上的戾气显然不讨孩子喜欢。
然而囡囡从我的脖颈中抬起头来,委屈得叫了声[爹爹。]
那一刻,三少爷脸上的疤痕都像是绽开了花,声音柔得似能掐出水来。
[哎,爹爹在呢!]
[嗤!孟某知道陆三少爷脸大,没想到脸皮也这么厚,别人的女儿叫爹你也敢答应。]
原来是孟钰从房中出来,囡囡向来亲近爹爹,见到他就张开手要抱,再蠢笨的人也该看出是乌龙,可三少爷丝毫不觉得丢人,还煞有其事的摸了摸小姑娘的揪揪。
[谁说囡囡只能有一个爹爹,万一她更喜欢我这个新爹爹呢?]
两个年已及冠的男人斗起嘴来比囡囡还幼稚,孟钰直戳他痛处,[谁不知边关战无不胜的鬼将军已经有了夫人,你们夫妻合璧,并称双煞,我家囡囡胆子小,可高攀不起!]
两年间,三少爷带领陆家旧部所向披靡,夺回兵权,边关重回陆家掌控之中。
而京中恭王一呼百应,在朝臣的拥护下逼迫皇帝禅位,如今朝堂已经换了天地。
荣安郡主是恭王独女,又与三少爷有并肩作战的情谊,我一个身份卑微的丫鬟,如何与之相比,所以三少爷说做后爹的话定是寻我开心吧。
险些沉沦的脑袋瞬间清醒,我往孟钰和囡囡的方向挪了几步,看到我的疏离,三少爷瞬间炸毛。
[我又不是断袖,如何会心悦他一个臭男人,还是阿栀,你睡腻了我,想换换口味了?!]
我没来得及反驳他后一句话,先被前一句话炸得昏了头。
[荣安ṭù³郡主是男人?]
仿佛在回应我的疑问,荣安一身男装从门外进来。
他还是那副矜贵高华的模样,只是原本女装的明丽变成上位者的威严,让人不敢多看。
我张大嘴,怎么也想不通,三少爷终于明白我误会重重,连忙解释。
原来先皇多疑,恭王作为他唯一的亲兄弟也被他忌惮防备,多年来都让人给恭王后院的女人下药,荣安是唯一平安出生的孩子。
为了避开先皇耳目,荣安一出生便当成女儿养,还和三少爷定了娃娃亲。
他性子孤傲,最看重身份地位,三少爷不爱门当户对的嫡女,偏偏对我一个丫鬟念念不忘,作为三少爷的挚友,也难怪他看我不顺眼。
如今他成了太子,拿捏我更简单了。
见我畏惧,三少爷护在我身前,板着脸怒斥荣安,[再把我媳妇吓跑,我跟你没完!]
呸!谁是他媳妇!
孟钰说得没错,他不仅脸大,脸皮还厚!
14
误会解除,三少爷更有理由缠着我了。
他戍边有功,圣上已封他为骁骑将军,即日上任,可他为了我,却一直留在边关的小院里。
那双拿刀的手,此时笨拙地切着菜,好几次都差点切到手指。
我实在看不过眼,将菜刀接过来,[三少爷有事就去忙吧,这里用不到你。]
他在这什么忙都帮不上,只会添乱,而且善堂的孩子们也怕他,有他在的地方,孩子们都不敢大声说话。
我满脸嫌弃,三少爷却是一脸委屈,[我不走!你在哪我就在哪!]
分离这两年,他日日念着我,终于见了面,却又差点被我跟孟钰成亲的事惊得心神俱散,还好,都是假的。
[那你去煎药,这个总会吧。]
以往煎药都是孟钰的活,可自从三少爷回来,他就守着善堂的门,不让孟钰进来。
骁骑将军又如何,在某些事上,他的心眼比针尖还小。
[会!]
某个将军急于表现, 没察觉突然闯进来的醉汉,被他一刀看在肩膀, 我吓得大喊,[小心!]
三少爷只是一时失神, 很快就反应过来, 即便伤了一条胳膊, 还是三两下就将醉汉擒拿。
那醉汉之前家里富裕, 匈奴打进来时, 他怕死将家里的钱财妻女都献给鞑子只为保命, 后来匈奴被打败, 醉汉也因这事成了街邻争相厌憎的恶人。
醉汉日日被人怒骂,心里憋了气,不敢报复那些骂他的人, 却将气撒在无辜孩子身上。
若三少爷今日不在, 善堂的孩子们就要遭殃了。
我又惊又忧, 亲自给他包扎。
那伤不深,加上冬衣厚重, 只破了些皮, 可我看着三少爷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疤,蓦然红了眼。
[疼吗?]
若往日,三少爷早就该卖起惨让我心疼, 可今日他却拉着我的手, 与我十指相扣, [想着你就不疼了。]
我红着脸想挣开,却被他攥得更紧。
[阿栀, 我知我不如孟钰那个小白脸会蛊惑人, 可我长得比他俊,身板比他强壮,往后余生我能护着你,不让你再受伤害, 受委屈!]
[说话就说话,诋毁孟兄做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他们两人的约定,两年前他一走我就与孟钰说开, 孟钰是君子,不让我为难, 认我做了妹妹。
这些年得他照顾, 我早就将他当成了亲兄长。
三少爷心眼小,暗戳戳贬低他, 我气得在他腰间狠狠拧了几下。
三少爷作怪,假装怕疼跌进我怀里。
看着他明亮若稚童的眼睛,我突然想到初次见面那个软软糯糯的团子。
想着便低头亲了他一下,问他,[你之前说的话可还作数?]
[什......什么话?]
他已经惊呆,像个红眼的小兔子,我轻笑,[给我孩子当后爹的话呀。]
他猛地点头,眼中像嵌入一条银河,盛满万千璀璨。
[亲爹后爹干爹我都当!阿栀,你是不是想跟我生孩子了?]
某人此刻哪里还有丝毫兔子的模样,简直就是蓄势待发的饿狼。
我心中后悔,不该心软诱哄他, 可某人却用身体力行告诉我后悔已经晚了。
月亮升起那刻,三少爷的眸子比月光还亮。
他吻住我的唇, 情意密密麻麻交缠在吻中。
[得卿一人, 终生无悔,阿栀,这辈子你都别想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