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生我时,一道士指着我:此子将来不可限量,我爹大怒:这我女儿!
发布时间:2025-07-08 23:23 浏览量:1
我娘生我时,一道士指着我:此子将来不可限量,我爹大怒:这我女儿!完结
我叫谢灵,是工部侍郎谢松年的女儿。
我有个双生兄长,和我同胎所生,身形几乎一般高,模样也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不过兄长打小就温润如玉,最爱摆弄琴棋书画;我却性子要强,一门心思扑在经史子集上。
十岁那年。
我替兄长写了篇策论,让一群读书人惊得直拍大腿。
兄长帮我绣了幅山海图,满京城的闺秀看了都自愧不如。
从那以后,谢家这对双生子算是出了名。
嗯……就是名声有点歪。
十八岁这年,我攥着大红盖头,跪在祠堂里数更漏。
我爹把门锁得死死的,嘴里骂骂咧咧。
"平日里胡闹也就算了,这回是三皇子亲自求的赐婚,圣旨都下了。
"谢灵,明天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骂声刚停,三更天的梆子刚敲完。
"砰——"
窗户突然被推开,月色混着白袍子一起灌进来,那张和我像得能照镜子似的脸猛地出现,雌雄难辨。
谢旻踩着个小凳子,慢悠悠翻进窗。
我席地坐着,两根手指夹住大红盖头晃了晃。
"谢望穹,你这是在外头惹了什么风流债?"
谢旻搬来个蒲团,跪坐下来,双手递上手里的会元捷报,声音慢条斯理。
"倒是你,这么风光的事,明天殿试可让我怎么应付?"
玉版宣上的朱砂批红鲜得像要滴血,我沉默了会儿。
"这次……还换吗?"
他轻轻垂下眼,慢慢攥住盖头的一角。
"换。"
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一骨碌爬起来,压低声音。
"好妹妹,哥哥替你梳妆。"
铜漏滴到辰时三刻,御前太监抖开黄绢。
"古人重农轻商,如今漕运四通八达,该用什么来衡量?"
满殿响起窸窣的研墨声。
恍惚间,我好像听见厚重宫墙外传来隐隐约约的喜乐声。
墨影晃动,我突然想起月前在通州码头看到的场景:
漕船装满苏绣却没地方装粮食,脚夫蹲在空麻袋堆里啃冷馒头。
刹那回神,我悬腕写下:【山海都能受益。
【青州适合产盐,荆扬擅长织丝,没有商人可不行。】
笔锋突然一转。
【西北旱田亩产不到三斗,要是禁止棉纺生意,老百姓就少了年收入。
【江南鱼米丰足,可要是没有商队运粮,遇到灾年十户有九户得饿死。】
……
太阳偏西时,司礼监收卷的脚步声近了。
我在文末勾出最后一句:
【就像医生治风湿,不能光靠针灸,得疏通血脉才行。】
忽然有阵风吹过大殿,把我案头一张草稿卷到御阶前。
目光追过去,正看见皇帝抬手拦住要捡拾的太监,俯身细看那页写着"漕粮改折银"的残稿。
我心里一紧,胸腔突然涌起一阵燥热。
生平抱负,第一次传到皇帝耳朵里,竟是用这种方式。
"谢旻……"
金花簪压冠的瞬间,皇帝把这个名字放在嘴边,轻声念叨。
我叫谢旻。
在大周,女子不能当官。
——从今往后,我只能叫谢旻。
我成了御笔钦点的探花郎。
打马游街时,满楼的红袖都在招手。
粉色手帕翻飞间,一个沉甸甸的香囊砸进我怀里。
打开一看。
……
哪个缺德的,在里面塞了块鸡蛋大的石子,差点把我肋骨砸断!
抬头找去,阁楼上的女子被众人围着,对上我的目光,张扬地一笑。
"平阳公主?"
状元郎陆明璋打马靠近,嬉笑着说:"望穹兄,你长得这么俊,可得小心了。
"要是真被公主看上,明天翰林院都不用去了。"
我心里一沉,赶紧收回视线。
大周都知道,满宫皇子都怕皇帝,只有平阳公主最得圣心。
平阳公主今年十六,早到了该嫁人的年纪,皇帝宠她,让她自己挑。
可礼制有规定,驸马不能当官。
陆明璋话刚说完,两个侍女正好拦在马前。
"谢大人,公主请您上楼喝茶。"
我头皮发麻,手一抖,香囊滚到了马蹄下。
求……求放过。
完了,我真被平阳公主看上了!
她请我喝茶,还说:"常听人说,大周才子共一石,谢望穹独占八斗。
"怎么不知道,谢大人长得也这么俊?"
"啊?怎么会这样!"我爹听了大惊失色,马上又稳住。
"不过……这也不一定就是看上你了啊。"
啧。
我抓着他的手往我手背上搭:"她还这么摸我了!
"对,就这样,就这样。"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胆的女子!
"啊?怎么会这样!"我爹再次大惊失色,马上又稳住。
"不过……望穹啊,当驸马也挺好的。
"你从小志向就不在官场,以前大都是你妹妹陪你闹,你要是不早点退出,迟早得露馅。"
……
我深深叹了口气。
"爹,我是佩沚……"
因为我和兄长经常互换身份,从小只有我们同时站在我爹跟前,他才分得清谁是谁。
"啊?你是佩沚?!"我爹第三次大惊失色,这次没稳住。
"你是佩沚?!那三皇子府的是谁?!"
"我兄长。"
"你兄长?你兄长是谁?!"
话刚说完,我爹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谢旻回门那天,我爹扔下金尊玉贵的三皇子,把我们俩困在后院,要换回身份。
他指着我们:"你回去嫁你的三皇子,他回来嫁他的平阳公主。
"现在补救还来得及!"
我张了张嘴:"爹,娶。"
他一跺脚:"那你娶你的三皇子,他嫁他的平阳公主!"
"……"
算了~
我爹转向谢旻:"你一个大男人,嫁作人妇,能瞒得了一时,还能瞒一世?!
"你们俩干的这事,要是被发现,整个谢家都得万劫不复!"
我和谢旻对视一眼,双双跪下。
"请爹把我们逐出宗族!"
我爹捂住胸口,白眼翻了几翻,差点又晕过去。
管不了,管不了了!
他抖着手指我:"当初,我就不该带你去夷州!
"就不该带你去见曹行知!"
我心里一抽,眼前突然闪过遍地横尸的惨状。
曹行知……
夷州一别,我怨了他好多年。
建康二十一年,夷州流寇劫掠安置所的妇孺百余人。
当时夷州的新任郡守,就是年方十八的新科探花——曹行知。
妇孺被劫,本来有相救的机会,但曹行知犯了个大错。
等再找到这些人时,只剩百余具不堪入目的尸首。
我死死咬着牙,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反复想。
"要是当时在场官员里,多一个女子,哪怕多一个女子!会不会……"
"荒唐!"
我爹心绪难平,撑住桌案。
"自古旧制难改,都是数以万计的性命堆出来的,你知道你在做的,不过是以卵击石!"
"以卵击石,就算碎骨粉身,还能引来虫蚁帮忙!"
我以儒生礼向他叩首。
"父亲,谢灵,虽死无悔。"
我爹终究没能如愿,他扶着额连连叹气。
"也罢……也罢!
"从今天起,我就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随你们折腾!"
我与谢旻回到正厅时,三皇子正背着手来回走动。
见了人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谢旻跟前,伸手要扶他,却在即将碰到时克制地收了回去。
"岳父大人何事如此急切,难道是今日归宁礼数不周?可有人为难您?"
谢旻三言两语把他打发了,三皇子这才注意到一旁的我。
他与我客套了几句,态度恭敬,说完便急着带谢旻离开。
我心里直犯嘀咕,谢旻待的那个地方,可比我这儿凶险多了。
送他们到府门口,谢旻拍拍我的手背,压低声音:
"别太担心,三殿下如今还以为我心里有别人,被强行娶进门,倒没逼得太紧。
"你只管做自己想做的事,等时机成熟,我自然能找法子脱身。
"现在最该操心的,是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
我心里一紧,这位主可不是省油的灯!
她邀我游湖赏花,我推说要处理公务。
她二话不说直接找皇帝,说要给我批假。
偏生皇帝这个老糊涂,大手一挥,真给我放了几天假。
皇帝乐呵呵道:"你就陪她玩几天吧!"
金口玉言,我只能硬着头皮跟她胡闹。
可她偏是个不安分的!
游湖时,我从船头退到船尾,她就像块牛皮糖,追着跑到船尾,时不时碰碰我的手。
船身突然猛地一颠,要不是我赶紧伸手拽住她胳膊,她整个人怕是要栽进湖里喂鱼了。
赏花时,我加快脚步走到前头,刻意拉开距离,她倒好,借着这个由头拽住我的衣袖。
我一个急刹车,她直接扑进了花丛里。
丫鬟嬷嬷们手忙脚乱扶她起来,只见她头顶插着枝牡丹,发丝被枝桠勾乱几缕,气呼呼地瞪我。
我当机立断跪下请罪。
谁知她倒来了劲,气着气着突然"扑哧"笑出声。
娇声道:"谢望穹,你故意的!"
我心里暗叫不好,悄悄抬眼。
她双手叉腰,薄寒的日头从她身后斜照过来,映得那朵牡丹艳绝无双,倒像她本人就是骄阳。
这下真把平阳公主惹毛了。
她甩着帕子放话:"谢望穹,你等着,本公主的驸马之位,非你莫属!"
我憋了一肚子苦水,转头冲我爹发火:"你不是说这招管用吗?"
我爹直喊冤:"当年我就是这么干的,你娘说当时觉得我是个呆子,都嫌死我了!怎么会不管用呢!"
"我娘?"
"对啊!"
"我娘?"
"没错!"
"我……娘?"
"就是,后来你娘不服气,说倒要看看我究竟是何方神圣,就嫁……"
我赶紧捂住他的嘴,止住了接下来的话。
"谢松年,别再把脑袋别裤腰带上说话了。
"咱爷俩找个风水好的地儿,趁早把自己埋了吧!"
果然,我很快接到皇帝召见。
到御书房时,平阳公主正缠着皇帝撒娇。
"他确实是能人,可咱们泱泱大国,就缺他谢旻一个能人?
"您之前不是说,只有大周最有本事的男子,才配得上女儿吗!"
皇帝一脸为难:"谢旻啊,他,和旁人不一样。"
"一篇漕运改折银的空话就比旁人强了?您要是喜欢,女儿能写十篇!"
正巧我行礼问安,平阳公主柳眉倒竖。
"谢望穹,你若自认学问大,不甘当驸马,那我且问你三个问题!
"答得上来,这事就算了;答不上来,就认了自己没本事,乖乖折了身段进公主府。你敢不敢接?"
我心头一紧。
事到如今,只能拼一把了。
我绷直脊背,再次叩首:"请公主赐教。"
平阳公主扬起下巴,缓步走两步,突然正色道:
"第一问,为何淮南道女子生孩子,一百个里只有两三个出事,而岭南道,十个里就有一两个丢了性命?"
"淮南富庶,接生时备着止血的白药、艾灸和铜盆,岭南穷苦,产妇多用草木灰止血,容易血崩身亡。"
我曾见过十七个产妇血浸棉被,丈夫在门外跪求神佛,全是白费功夫。
"第二问,寒冬腊月,穷人家没棉絮做衣裳保暖,常用什么办法御寒?"
"妇人会在中衣外缝几个口袋,装上稻草干叶,既能保暖,又不影响活动。"
我曾见过农汉领口簌簌掉棉絮,他媳妇举着银针封线,笑着骂他浑球。
"第三问,当年女医林氏编的《妇问百疾》,方法比灵丹妙药还管用,却没人知道,怎么推广?"
"收录进官学典籍,编撰注疏,再出些实操的册子,在太医院和各地学堂开课。"
我曾见过……
"那谢大人可知,这本书被一群医官骂作歪门邪道,林氏还被问罪斩首了!"
她声音里带着愤恨,像是在质问,字字掷地有声。
一阵风过,殿内只剩下树叶"沙沙"响。
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化作一声叹息。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林氏,林怀素。
官府来烧书,衙役围了门,她偷偷把抄本塞进我怀里,笑着说:
"这本书,只要世上还有一册,总有一天能重见天日,这样,我这辈子就算没白活。"
我曾见过……
我曾见过!
——这煌煌天恩,捧着男子平步青云,却始终踩着女子的脊梁!
我慢慢挺直腰板,抬头看向她。
"公主……为何要问这些?"
平阳公主脸色变了变,甩着帕子又恢复那副刁蛮样:
"父皇~谢大人好厉害,倒问起我来了!"
皇帝假装严肃,说了她两句胡闹,却真的开始考虑她的请求。
"谢卿确实合平阳的意,要不……"
"报——滑州八百里加急!黄河决堤,三十七县受灾!"
皇帝脸色大变,我猛地站起来。
宫里紧急召集朝议,平阳公主和皇帝耳语两句,走的时候和我擦肩而过。
她目光扫过来,忧色落进我眼底。
"愿谢大人此去,一切顺利。"
黄河连日暴雨,滑州段大堤决口,近十万百姓无家可归。
朝堂上吵成一团。
"该开常平仓!"
"常平仓的粮食杯水车薪,运粮才是关键!"
"国库的漕船今年春天修渭桥调走一半,剩下不到百艘,远不够救十万灾民!"
"臣有个主意!"我跨步出列,"商贾的船能抵三千艘漕船!
"臣请开两淮盐引,凡运粮百石到灾区的,赏盐券一引!"
殿里炸开了锅,户部侍郎急道:"盐铁是国之根本,怎么能……"
"国之根本是百姓!"
我攥紧笏板:"永徽六年冀州发大水,就是太原王氏用商船运了三十万石粮食。
"救民于水火的事,哪能死守旧规矩!"
话音刚落,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轰隆"一声雷响,殿外突然下起大雨,琉璃瓦上,雨滴像玉珠敲盘,声声作响。
皇帝扯断了手里的串珠,白玉珠子滚到阶前,脆响混在雨声里,滴溜溜转到我脚边。
"谢旻接旨!"
我恭敬上前,皇帝猛地抽出内侍捧上的长剑,扔到我脚边。
长剑嗡鸣,剑身上"如朕亲临"的铭文泛着银光,皇帝沉声道:"赐你尚方宝剑,有先斩后奏之权!
"带五千精兵,点六部官员辅佐,即刻赶赴滑州赈灾!"
着户部紧急筹集了一批粮草,由兵马押解同行。
再点了工部河渠使并精通水性的匠人数十位、太医院数十位医官,一路风雨兼程。
到滑州时,竟碰上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曹行知。
听说他这次是奉命巡查,回京复命时路过滑州。
正是他第一个发现堤坝缺口,紧急疏散周围百姓,又火速上报朝廷,这才把伤亡降到了最低。
我赶到时,他正满身泥灰,混在河工里搬沙袋。
他身边跟着个叫芸娘的姑娘,见朝廷来人支援,眼睛一下子亮了。
芸娘从怀里掏出地图指给我看,手指着桃花峡:"大人,这儿河道又宽又浅,泥沙堆积把河床都抬高了。
"得修缕堤把水束住,用水流冲走泥沙,效仿潘季驯治河的老法子。"
旁边曹行知皱着眉摇头:"潘大人的法子得征上万民夫,现在流民都散了,实在难办。"
我看了眼图纸上的村庄分布,低头思考了一会儿。
"现在赈灾的银子粮食都不够,这样,一分钱都不白给,老弱小孩可以接济粥饭,其他人就以做工换救济。
"灾民里肯定有熟悉水性的船夫、会编柳筐的篾匠,女的也能织拦沙网。
"每天发工钱和粮食,既能安抚百姓,又能治理河道。"
芸娘眼睛一亮:"这主意好!那这法子能成!"
她又掏出张黄纸递给我:"我小时候跟爹学过,束水冲沙法得配合月亮的变化,这是我算的疏浚时间表。"
曹行知还是一脸担忧:"办法是好办法,就怕民心不稳。
"朝廷的军队都到了却要让人家干苦力,要是有人故意闹事……"
好像要印证他的话,后面军队突然乱了起来。
"有流民在抢粮草!"
我们赶紧围过去。
官兵们用身体都挡不住了,手已经搭在刀柄上,正要动手,曹行知却突然白了脸。
"不能伤人!"
他拉住我的袖子,撕心裂肺地咳了几声,眼睛瞬间红了:"谢大人,百姓有什么错!"
我盯着他的眼睛,突然明白了。
当年在夷州果断决绝的曹行知不见了。
现在的他,太害怕做错事,反而变得优柔寡断。
眼见骚动越来越厉害,我扯了几次都没能扯回袖子,急得给了他一巴掌。
"曹行知,你清醒点!软弱和仁慈不是一回事!
"为了一个人害了大家,这是无能!"
曹行知被打懵了,手一松,我两三步冲上粮车。
抽出腰间宝剑,我瞄准人群里一直煽动的人,抬手就是一刀。
"所有将士听令!"鲜血溅在脸上,我提着剑站在高处,"抢粮草的,立刻处决!"
一队精兵应声拔剑,齐声重复。
"抢粮草的,立刻处决!"
声音像钟声一样响亮,震住了失去理智的流民。
以做工换救济的法子渐渐见效。
我们日夜忙碌,连轴转得脚都不沾地。
芸娘是真有本事,修堤治河的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她每天泡在河堤上,量尺寸、搬沙子、看月亮,什么都亲自做,我却有点担心。
既然把这事交给她,就得有个当家的样子,整天混在劳力里,全局怕是会出问题。
她却眼睛发亮,笑着说:"大人,我是女的,大周可没有让女人暂时代理官职的先例。
"我要是只坐在那儿发号施令,怕是不服众。"
河边的风吹起她的头发和衣摆,她嘴角扬着自信的笑,大声说:
"但我就是要让他们服我!就是要让他们亲眼看看我的本事!"
我愣住了,就在这一瞬间,看到了这个满身泥泞的女子身体里——藏着铮铮傲骨。
曹行知好像被我那一巴掌打醒了,做事终于多了几分果断。
可修堤的工人越来越多,粮草和银子就越发不够用。
"盐商运来的粮食还能撑些日子,只是国库没钱,户部那几位一推再推。
"要是发不出工钱,怕是要闹起来,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
为了省钱,曹行知约我晚上商量事都只点一盏油灯。
昏黄的烛光跳着,我们隔着桌子对坐,我一抬头,就看见他鬓角几根白发。
一时说不出话。
要是没记错,他才二十四岁。
说来也巧,他是建康二十一年的探花,我是建康二十七年的探花。
当年在夷州见过一面,没想到有一天,我们会对着同一盏油灯商量国家大事。
我们之间,好像早有注定要纠缠的缘分。
他眼底有青黑,说一句,就用拳头抵着嘴咳两声。
沉默了好久,我们同时说了两个字。
"募捐。"
曹行知赶紧拿起笔蘸墨:"我这就写封奏折给皇上。"
我按住他的笔杆,拦住他的动作。
没落下的笔在信纸上洇开一滴墨。
我摇摇头,伸出两指把信纸挪到自己跟前,拿过笔。
"想直接从那些老家伙口袋里掏钱,怕是太难。
"这事,得从后宅下手。"
奏折改成家书,地址从皇宫改成了三皇子府。
我提笔写下:佩沚,见字如面。
……
家书写完,交给曹行知过目。
他扫了一遍,目光落在我握笔的手腕上,突然喉结动了动。
信寄出去,却没了音信。
朝廷拨的赈灾银子渐渐见底,这时候又下起了暴雨。
修堤治河本来是用沙土填的,要是被暴雨冲刷,怕是要白费两个月的辛苦。
我赶紧找芸娘商量办法,却听说她带了人冒雨去加固缕堤。
我冲到河岸时,正看见芸娘站在河堤上放埽工。
暴雨声盖住了我的呼喊,我费劲地爬上堤岸。
刚好芸娘脚下一滑,手里猛地一沉,整个人往河里栽去!
我扑过去拽住她的衣袖,双手往下摸,扣住她的手腕。
"快来人!来帮忙!"
喊声被湍急的水声和暴雨淹没,显得软弱无力。
芸娘喘着气,看清是我,急切地交代后事。
"大人,堤防怎么建、河道断面怎么控制、月堤格堤减水坝怎么排,还有以后维护要多少人,都写在我枕头下的《河防述要》里了。
"按这个来,黄河的祸患十有八九能解决。
"谢谢大人!能埋在这儿,也算我如愿了,堤上滑,您松手吧!"
身子在往下滑,看她存了死志,我反而把她握得更紧。
眼前突然闪过好多人影。
回过神,芸娘的冷静被我的固执打破,她几乎要哭出来。
"谢大人,松手吧,我这种小人物,就算活着,百年后也没人记得我是谁。
"您有大好前程,不值得,快松手啊!"
凭什么……
凭什么这些人非要像飞蛾扑火一样,壮烈又决绝地去死!
凭什么别人能名垂青史,她们就只能像昙花一样短暂绽放!
雨水搅乱了发髻,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淌,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抬起脚,狠狠将脚尖扎进泥里,奋力往上拽。
"活下来!芸娘!一定要活下来!"
"谢某在此立誓!只要你撑过去,我定在史册里为你争个名声!"
"百年千年万年,永世流传!"
芸娘瞪大眼睛看着我,愣了片刻,忽然攒足力气,五指死死扣住我手肘。
往上爬!
身体还在往下滑,我将另一只脚尖也扎进土里。
当芸娘双手紧紧抓住我臂膀时,我憋足一口气,猛地一拉,带着她滚落在岸上。
一只胳膊脱臼了,软绵绵地摊在泥沙里。
但我们迎着瓢泼大雨,相视一眼,忽然同时笑出了声。
活下来了。
真好。
回到府衙,医官替我接好了胳膊,却传来曹行知病倒的消息。
我急着要去探望,却被满脸惊慌的医官拦住。
"是瘟疫!这病来势汹汹,曹大人怕是凶多吉少!"
我心里猛地一颤。
天灾之后必生疫病,我早有准备,特意让医官随行。
尸体掩埋、石灰消毒、控制水源、焚烧艾草苍术菖蒲驱虫,处处小心防范。
怎么会……
或许早有征兆,自打我来滑州,他的咳嗽就没断过。
心底突然泛起一阵酸楚。
说实话,我怨过曹行知,但从未想过他会死。
正想着,我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曹行知房门口。
伸手推门,却在即将触及时猛地停住。
束河工程还没完工,府库已经见底,疫病又突然爆发。
必须有主持大局的人,我不能倒下。
手指缩了回来,咬着牙僵了片刻,我猛地转身。
戴上医官递来的面巾,我迅速布置应对措施:
"我即刻写奏折上报,将士们以府衙为中心排查灾民,有症状的全都送进安济坊隔离。"
"张贴告示,招募民间大夫支援,不论男女老少。"
"连夜挑出千名骑兵,去邻近州郡筹集药材。"
"各位医官,给你们十天时间,必须试出有效的药方!"
曹行知就像个导火索,他一倒下,疫病突然加剧蔓延。
好在控制及时,安济坊按轻重将患者分区隔离。
但仍有漏网之鱼,五天后军中百人出现症状。
滑州就像根绷到极点的弦,只要一处断裂,就会瞬间崩断。
"大人!银两用完了!"
"大人!滑州闹疫病,盐商不敢运粮过来,粮仓也撑不了多久了!"
数千工匠等着发工钱,十万灾民等着吃饭,疫病患者危在旦夕,朝廷却毫无动静。
我扶着额头,只觉头痛欲裂。
我蒙着面走到曹行知房门外,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虚弱的声音问:"是谢大人吗?"
我沉默片刻:"是我。"
屋里安静了许久,久到我想再开口,却被他突然的道歉打断。
"抱歉。"
他说抱歉,我却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是现在让我独自面对这般乱局觉得不安,还是在回应我当年的质问?
"曹行知,你凭什么当这个父母官?!"
"你的无知害死了上百人!你不配……你根本不配!"
那时我才十二岁,正是懵懂年纪,当初的痛恨到如今,只剩些模糊的影子。
我记得那时,夷州地处偏远,朝廷难以管辖。
那里官贼勾结,百姓苦不堪言。
建康二十一年,一对母女逃亡到京城,深夜敲响登闻鼓。
一击。
"民女要告——夷州三千顷良田,产的稻米连官仓老鼠都喂不饱!"
二击。
"民女要告——黑云十八寨的刀,砍人脖子比割麦子还利索!"
三击。
"民女要告——当今圣上坐在龙椅上,竟不知脚下垫着百姓的头盖骨!"
夷州的惨状就此公之于众。
百姓群情激愤,朝廷火速派兵镇压,拨银派官安置民众。
曹行知就是那时去的夷州。
而我父亲接到工部调令,督造难民所,带上了我。
动乱很快平息,但谁也没想到,贼寇记恨那母女,一直在暗中埋伏。
朝廷兵马刚走没几天,贼寇就掳走安置点大半妇孺示威。
事发时,曹行知当机立断,召回朝廷兵马,同时调夷州驻军先行追查。
顺着遗落的衣料首饰和车马痕迹,追到剑南却一无所获。
后来才知道,那是贼寇故意布的迷阵。
最后是个卖货的女郎,认出地上带血的草木灰,是女子缝在月事带里的,这才确定贼寇逃窜方向。
可已经太迟了……太迟了!
那对母女,曾经千里逃亡不肯认命,找到时却被高高吊起,血肉滴落满地。
事后曹行知被问罪,一堆官员为他开脱,说贼寇狡诈,他不知情不怪他。
是啊,他应对迅速,错在不知情,情有可原。
毕竟男人,哪怕是寒门出身,谁又会屈尊去了解女子的月事带呢?
除了我一腔怒火,几乎没人真的责怪他。
这些年,曹行知勤勤恳恳,朝堂内外无不称赞。
可他如今拖着病体,向我这个后辈说抱歉。
真是荒唐……荒唐透顶!
我问他:"曹行知,你想死吗?"
医官试出个药方,虽不能根治,但能缓解症状。
灾民服用都有效,唯独曹行知,喝了反而更严重。
医官拐弯抹角告诉我,曹大人没了求生欲。
我蒙了他一句,沉默持续了近半刻钟。
曹行知突然咳嗽起来。
"谢……大人,我只是,有些累了。"
"别死。"
"……什么?"
我鼻子一酸:"我说别死,曹行知。"
世上犯错的人那么多,大家都厚着脸皮活着,为什么你却想死?
没等到曹行知回答,下属的惊呼打破了寂静:"大人!"
我擦干眼泪,又开始焦头烂额:"又怎么了?"
"您妹妹来了!"
"我哪来的妹……等等,你说什么?"
下属眼睛发亮:"您妹妹,带着钱来了!好多好多!"
我冲到府衙外,看见蒙着脸的谢旻,还有他身旁衣着朴素的三皇子。
以及身后数十辆板车拉着的箱子。
心里的大石终于落地。
我一拍大腿,立马撇着嘴往前冲。
"你这没良心的,怎么才来!"
谢旻的出现就像天降神兵,瞬间化解了危机。
他没急着离开,加入救治疫病的队伍。
三皇子担心他,他只淡淡地说:"妾身略懂医术。"
只有我知道,他这"略懂",就像当年他绣品千金难求,却淡定说"在下略通女红"。
谢旻,在这些他眼里的"旁门左道"上,有着惊人的天赋。
明明顶着同一张脸。
他往那一站是救苦救难的神女,我往那一杵就是欺压百姓的狗官。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在救治伤患时,谢旻撇开其他医官,反倒和一位招录的民间女医姜问荆十分投缘。
他们一同研制出一道药方,经过多次试验改良,在治疗疫病上效果显著。
我高兴得不得了,立刻下令无论有病没病,每人至少喝三碗。
轻症患者连喝三天,重症患者大约一个月就能见效。
曹行知也渐渐康复起来。
病还没好时,谢旻替曹行知诊治,三皇子就整天沉着脸盯着他。
我满心疑惑,私下里问曹行知:
"你什么时候把李昭给得罪了?"
病刚痊愈的曹行知脸色苍白,苦思冥想半天,最后还是摇摇头:
"我和三殿下,平时很少来往,难道……"
"难道什么?"
"难道他和你一样,都讨厌我。"
"……"
快歇着吧,大傻瓜!
曹行知病好了,三皇子又开始冷着脸盯着那位医女姜问荆。
我扯了扯谢旻的衣袖,万分不解:"这是什么情况?你家殿下眼睛有问题?"
谢旻忍不住笑出声,无奈地摊摊手:"这是吃醋了,不管男女他都这样,这人肚量小得很。"
我惊讶得瞪大眼睛:
"这哪是小肚鸡肠,简直就是蚂蚁肠!"
结了婚的男人都这么可怕吗?
谢旻到滑州没多久,一大批商船运着粮食就赶到了,解了灾区的燃眉之急。
领头的是个叫裴令容的女子。
让人意外的是,她说自己并不是东家。
"我只是听说滑州闹疫病,没人肯送粮食,就帮忙牵了个线。"
她说各家商行都想要盐引,但又害怕疫病。
于是她找到江淮商行的东家,由他牵头,说服各家商行帮忙运粮,条件是盐引的利润抽一成。
"这样一来,各家商行不用承担风险,还能从中获利,大家都高兴。"
而江淮商行有了这份重利,加上她替东家冒险,东家也愿意赌一把。
我们几个人听完,都忍不住连连赞叹。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女子,居然能凭空为滑州凑来三十万石粮食。
这种人要是进了户部,还愁国库不丰裕吗?
听了夸奖,裴令容连连摆手:
"唉,一般厉害,一般厉害啦!"
我闻言扶住额头。
得,又是个和我爹一样爱显摆的。
在滑州待了大半年,灾情终于彻底解决。
我和曹行知回京复命,在朝堂上禀报时,把此次的功臣都详细列举了一遍。
皇帝大手一挥,把我调到了户部,对那些女子却只提了金银赏赐。
我的心在内侍宣读赏赐时慢慢沉了下去。
西北天边压着铅灰色的云层,像冻住的鱼鳞层层堆叠。
去的时候是开春,现在已经入冬了。
金水桥上,状元郎陆明璋拍住我的肩膀:
"望穹兄,升了官发了财,怎么还一脸不高兴?"
我摆摆手,心里想着事,不想理他,突然听见桥下有人惊呼。
定睛一看,一位女子在水里扑腾,眼看就要沉下去了。
我立刻翻过桥栏,被陆明璋一把拉住:
"你疯了!你看看那是谁!平阳公主!"
我定睛一瞧,水中女子沉沉浮浮,那张脸确实是平阳公主。
她好像是从游船上掉下来的,可公主落水,那船帷深深,竟再没有半点动静。
陆明璋自然也看出了不对劲:"她从前那么纠缠你,说不定是有意骗你!
"要是你们有了肌肤之亲,你不想娶也得娶了!"
一群下朝的官员路过这里,表情各异,甚至小声议论,却没一个人打算救人。
驸马不能入仕,和前程比起来,公主也算不了什么。
陆明璋还拽着我絮絮叨叨:"你不是一心想造福百姓吗?要为了她一个,放弃你的万千黎民?!"
我一把把袖子从他手里抽出来,冷冷地说:"要是连一个人都救不了,还谈什么救万民?"
再说只有我知道,世上女子,谁会平白无故拿命去换无情人的姻缘呢。
我跳下金水河,朝着平阳公主游去。
湖水冷得刺骨,我水性不错,却也差点没顶住她下意识的拖拽。
好不容易把平阳公主带上岸时,我们俩都很狼狈。
平阳公主脸冻得发白,看清我时,瞪大了眼睛,嘴唇都在发抖:
"谢旻,你……"
我被呛了几口水,还在蹲着拼命咳嗽。
侍女提着大氅匆匆赶来,惊呼着来扶她。
她却一把扯过大氅,盖在了我肩上。
太阳从厚重的云层里探出点头,漏下一缕光。
大氅上鲜红的牡丹花,随着她的动作,在日光下绽开一片。
平阳公主裹上另一件大氅,被人扶着站起来。
身子发抖,却依然傲气十足:"你和我,有了肌肤之亲……"
"谢大人。"
平阳公主微微扬起下巴,冷着脸盯住河上那艘死寂的游船:
"本宫只问你一次。
"要是本宫原谅你过去所有的推拒和欺骗,你可愿入公主府?"
我微微皱眉,突然觉得她这话问得模糊。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隐约能听见毫不避讳的议论:
"平阳公主这也太狠了,得不到谢探花就用这种手段。"
"这么自轻自贱,简直有辱皇家颜面!"
"谢旻也是可怜,一心想走仕途,却几次三番被她纠缠。"
刺耳的话接连不断。
沉默片刻,我向公主端正地行了个礼:
"微臣相信,这事不是公主故意做的。"
平阳公主冷笑一声:"凭什么这么说?"
"臣小时候第一次听说平阳这个封号,就觉得惊艳。
"史书里记载,唐朝的平阳公主,隋末组建'娘子军',帮父亲起兵建唐,征战关中,镇守娘子关。
"公主去世后,高祖为她打破礼制,用军礼安葬。
"陛下给公主取这个封号,是希望公主不输平阳之名,公主又怎么会是只顾情爱、不择手段的人?"
平阳公主的目光垂下来,有惊诧,有动容,还有更多复杂的情绪。
过了很久,她笑了笑,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谢旻,本宫不嫁你了!"
家仆团团围住我,把我搀扶起来。
我盯着平阳公主远去的背影,她脊背挺直,大氅上的牡丹依然灿烂如骄阳。
我转眼看向那艘游船,一阵风扬起帷幔,二皇子被重重内侍围着,正悠闲地品茶。
对上我的目光,我暗暗低下头,却发觉宽袍下,衣襟微微鼓起。
我摸上胸口,这才发现束胸带不知何时被扯松了。
刹那间,全身的血都凉了。
我忽然想起公主刚才的话:
入……公主府?
平阳公主那句意味深长的话,让我惊出一身冷汗。
我去了一趟三皇子府,把这事告诉谢旻,才知道他也遇到了麻烦。
"三殿下几次三番用话试探,好像开始怀疑我的身份。
「他……」
谢旻垂眸,罕见袒露脆弱。
「佩沚,他爱慕的人,是你。」
我心头一惊,自责刹那铺天盖地。
我早该想到的,他顶着我的名头过日子,日子肯定不好过。
我抢了谢旻的人生,可潜意识里总当他是我哥,总觉得他啥事都能摆平。
屋外天色完全黑了,没一会儿,簌簌地飘起了大雪。
我们俩大眼瞪小眼,谁也没说话。
这又是道要命的选择题。
谢旻虽然没吭声,但我瞧得出来,他是真碰上过不去的坎儿了。
他整个人像绷紧的弦,随时要断似的。
我心里门儿清——他和李昭空有夫妻名分,实际处处躲着,回避着夫妻之实。
如今李昭开始怀疑他的身份,这事儿更是悬在刀尖上。
我犹豫了会儿,起身把门关严实,把风雪都挡在门外。
搬过屏风挡风,脱了外衣。
"我先把三皇子稳住,等过些日子再找机会提和离。"
"至少先让他明白,我是个女的……"
这话一出口,屋里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听得见。
"佩沚……"
"哥。"我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说啥好。
做的这些事,桩桩件件都离经叛道。
谢旻多聪明啊,拖着不和离,未尝不是替我留后路。
要是被三皇子休了,'谢灵'这名儿可就一辈子和弃妇绑一块儿了。
他为了成全我,受这么大委屈,可我要办的事儿,哪是一天两天能成的?
他不能在这儿久待,我也不能困在这府里。
我轻声说:"我总得为自己闯的祸负责。"
门一开,屋里屋外成了两个世界。
仆人举着伞迎上来,谢旻踩着雪往外走,回头看了眼三皇子府。
他眼角沾着霜,微微发红,最后啥也没说,转身走了。
三皇子乐呵呵地跨进门。
"夫人,冬天吃羊肉最补,我让人备了暖锅。"
"谢大人来了,正好叫上他一块儿……"
他肩头落着雪,看见我时身子一僵。
"谢旻……走了?"
我原本以为,谢旻在三皇子府过得挺滋润。
现在才明白,错得离谱!
三皇子这人,最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在外头装得恩爱,回家就冷着脸。
我嘘寒问暖,他爱答不理;我主动贴上去,他躲得跟见鬼似的。
这和谢旻跟我说的,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本来想早点在他面前摊牌我是女的,结果他倒先把路堵死了。
就他这态度,别说夫人是男的,就是头猪,他也未必能发现。
三皇子这态度,倒让我头一回对谢旻起了疑。
难道以前是顾着面子,才装得和和气气?
我气得牙痒痒,怪不得他委屈成那样。
我哪知道,他过的竟是这种日子!
不过这样正好,我本来就打算和他闹掰,各奔东西。
所以当三皇子又跑去书房过夜时,我揣着叠画像直接闯了进去。
"妾身嫁进三皇子府快一年了,没生个一儿半女,实在没脸见人。"
"特意给殿下挑了几个可心的人,还请殿下过过目。"
三皇子捏着茶杯,低头看了半天画像。
灯影摇曳,雪落无声。
他突然把茶杯往地上一摔,声音冷得像冰:"换回来。"
我皱着眉:"啥?"
三皇子抬头,眼里冷得能结冰。
"本王说,把谢旻换回来。"
回到谢府时,我还晕乎乎的。
我爹抹着眼泪:"我的乖女儿啊~三殿下没欺负你吧?"
我呆呆地摇头:"爹,我算明白三皇子为啥急着把婚期定在殿试那天了。"
我爹不解:"为啥?"
我重重拍了下他肩膀:"人家是冲你儿子来的。"
这小子,小看他了。
发现谢家儿女换了身份,算准我会去参加殿试,闷声不响地干了票大的,名正言顺娶了个男媳妇儿回家。
他娶的是谢家的女儿谢灵。
天下人挑不出错,还得祝他们百年好合。
高,真有他的。
想起谢旻回去时嘴角压着的笑,我这才明白他为啥那么为难。
哎,我可真够笨的!
算了算了,这回真能当一辈子谢旻了。
我爹捻着胡子,恍然大悟。
"怪道,饭也不好好吃,觉也不好好睡,我还当他是因为担心你。"
我爹一脸愁容:"唉,咱们老谢家的香火,怕是要断在这儿了。"
他转身就走,脚步匆匆。
"不行不行,我得给祖宗们多烧点纸钱存着,省得以后没子孙给我烧。"
我当上户部尚书那会儿,皇帝终于把我改了无数遍的"漕粮改折银"策案拿到朝堂上讨论。
把原本该交的漕粮按市价折成银子征收。
"一来能省漕运和仓储的费用,二来能避免运输损耗和官吏克扣。"
"三来百姓缴税更灵活,四来朝廷调配也方便……"
我把这策案的利弊一列,皇帝力排众议,让我主持变法。
我带着许芸娘、裴令容一群人,花了三年时间,从地方试点推广到各地,总算把这法子落实了。
论功行赏时,我终于有底气给大伙儿请官。
"女的?"
"是女的,这几个女子有本事,滑州赈灾时也帮过我。"
皇帝眯着眼想了半天,总算想起这些人是谁,刚要开口,就有人喊了句"荒唐"。
"我朝律法,女子不能当官,谢大人是要违背祖制?!"
"律法有新旧,如今漕粮改折银是新法,那男女同科也能成新法。"
"荒唐!"
殿里沉水香飘得悠悠的。
我转身面向百官,撩起袍子盘腿坐下,象牙笏板往膝盖上一横。
"各位大人说荒唐,那我今天就跟大伙儿好好掰扯掰扯,啥叫荒唐!"
兵部侍郎第一个跳出来:"妇人懂啥军国大事!"
"永嘉元年,荀灌娘十三岁就突围搬救兵;崇祯三年,秦良玉的白杆兵把张献忠打得落花流水!"
"隋开皇九年,谯国夫人冼氏拿着隋文帝给的犀杖,平了岭南王仲宣的叛乱!"
"大人现在倒说妇人不懂军国大事?"
老翰林跟着嚷嚷:"女子咋能治学!"
"永元四年,班昭续写了《汉书》的八表和天文志。要说女子不能治学,太史公的绝笔咋传下来的?"
"前秦建元十七年,宋氏把周官礼传给燕魏,苻坚让一百二十个学生行弟子礼。各位读的《周礼》,敢说不是女子教的?!"
我爹在边上不说话,工部尚书倒"唰"地站出来:"匠作需要体力,女子哪比得上!"
"口气倒不小!大业三年宇文恺造洛阳城,实际测绘都是女匠陆青干的。"
"许芸娘改了潘公的束水攻沙法治河,黄河沿岸都受益,现在滑州水患快三年没犯了,大人就忘了堤是谁筑的?!"
太常寺卿倒抽口气:"就会吟风弄月,咋能治国?!"
"绍兴十二年,李清照献上《金石录》帮朝廷定礼器,现在太常寺用的祭器规制,七成还照她的考据来。"
"太常寺的各位怕得先把官袍脱了,再来笑话这'吟风弄月之才'!"
"牝鸡司晨,家道败落!阴阳有序是天道!谢大人是要乱纲常?!"
静了会儿,我慢慢站起来,拍拍衣袍。
"各位大人天天说阴阳之道,咋不知道孤阳不生,独阴不长?"
"今天拦我的,不是礼法祖制,是怕女子掌了权,再也困不住她们在后宅!"
皇帝脸上动容,一直冷眼旁观的二皇子慢慢站出来,朝上座行礼。
"父皇,儿臣觉得谢大人说得对。"
「昔年吕后临朝,轻徭薄赋,武周时期女子可着男装入仕。可见,治国之才,原不分男女。」
见皇帝脸色阴晴不定,我心里一沉,冷冷瞥了二皇子一眼。
这狐狸崽子,嘴上说着附和的话,暗地里却拿吕后武则天把持朝政的事来敲打陛下。
"二殿下这话什么意思?"突然一道清朗的男声响起。
我抬头看去,正是曹行知跨步出列:"下官听着倒像是明褒暗贬,借吕武之祸来影射当今。"
二皇子冷哼一声甩了甩袖子,显然没料到有人敢这么直白地拆台。
曹行知脊背挺得笔直,声音清亮如金石相击:"汉高祖斩白蛇起义,明太祖从草莽称帝,哪个不是乱世里的英雄豪杰?可史书夸赞文景之治、永乐盛世时,谁揪着'造反'二字不放?唐太宗玄武门杀兄,也不妨碍贞观之治海晏河清。可见盛世兴衰,从来不在男女,而在人心!"
二皇子脸色铁青:"你这是强辩!"
曹行知神色淡然:"所谓君臣父子之道,就算开了女科,入朝为官的也都是臣子。殿下拿吕武之事来激将,莫非是讽刺陛下无能?"
"曹行知!你放肆!"
二皇子慌忙跪下:"父皇明鉴,儿臣绝无此意!"
曹行知转向御阶,重重叩首:"建康二十一年夷州黑云寨之乱,臣至今夜不能寐。朝中男子终究难懂女子处境,夷州案只是冰山一角,天下又有多少百姓因此蒙冤丧命?臣与谢大人共同上奏,恳请陛下增设女科,准许女子入朝为官!"
"儿臣附议。"
三皇子玄色蟒袍掠过朱红宫柱,手持玉圭跪在曹行知身旁:"滑州水患时儿臣亲眼所见,许芸娘治河之策胜过前辈,裴令容经商手段不输户部老吏,姜问荆医术更是远超太医。若因女子身份埋没这些人才,实乃大周之憾!"
我悄悄看他一眼,倒有些意外,没想到我这"妹夫"竟肯帮我。
我爹慢吞吞挪出来:"臣……附议。"
有他带头,朝堂上竟有不少官员跟着出列。
"儿臣附议!"
平阳公主提着绯红宫装昂首走进大殿,头上的金步摇在晨光里晃得叮当响。她走到我身旁站定,将发钗往地上一掷:"若说女子不堪大用,儿臣愿做这大周第一个女学生!请父皇准许儿臣与皇兄贡生同入国子监,秋闱殿试自见分晓!"
我偏头看她,身姿挺得像棵青松。转念想起当年她问我"可愿入公主府",忽然明白过来——这些站出来的人,或许都曾被她亲自登门相邀,折服于她的胸襟抱负。
又想起初见时她扬声道:"常听人言大周才共一石,谢望穹独占八斗。"如今倒品出几分较量的意味——原来不是一见倾心,是她心有鸿鹄,不甘落于人后。
我无声笑开。
皇帝攥着龙椅的手青筋暴起,目光扫过满殿跪着的官员,最终停在平阳公主身上。
建康三十一年,皇帝下旨增设女科,许女子入国子监习六艺。
散朝后,我追上昂首阔步的平阳公主,深深一礼:"下官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来日必登门请罪。"
平阳公主哼笑:"谢大人,我可没跟你开玩笑。现在反悔要当驸马,也还来得及。"
我脊背一僵,忙又行礼:"下官还有政务要处理,告辞。"
恩旨颁布后,天下女子纷至沓来。
朝堂上多了不少女官身影:许芸娘进工部,裴令容领户部职,姜问荆入太医院,连平阳公主都当了崇文馆学士。
转眼三年过去,我升任太子太傅,成了本朝最年轻的一品官。这日散朝,大雪初停,我撑开伞,曹行知伸手替我拂去官帽上的落霜。
我打趣:"令堂昨日又送帖子来,说要帮我相看。曹大人,如今满城都在传你我断袖,在外还是注意些好。"
曹行知抿嘴一笑,又敛了神色:"听说令妹才识过人,如今女官如雨后春笋,不知她可有科考之意?"
我心头一跳,直觉涌上:"她志不在此。"
曹行知不死心,目光落在我撑伞的手腕:"或是如今河清海晏,谢大人可有辞官游历的打算?"
我脚步顿住,目光随之落在自己手腕上——锦绣袖口下,皓腕如雪,但谢旻此处有颗痣,我有,而他……何时发现的?是滑州时,还是更早的夷州?
我轻叹一声,淡淡笑道:"诸葛先生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这样的庸才,更当效仿先贤。"
曹行知没再说话,我抬头打量他:眉目清俊,一身正气,只是眉间总萦绕着淡淡愁绪。
我拍拍他胳膊:"曹大人也快老了,别总折腾自己。要是不想做官,我倒不介意金屋藏娇,替谢家续个香火。"
曹行知愣了愣,忽然笑开:"你还是老样子。"
雪又纷纷扬扬落下,我把伞递给他,独自走进雪幕里。
宫门外,裴令容正指挥商队往朱墙内运财宝,下属在旁吹捧:"裴尚书真厉害!短短三年就让国库这么充盈!"
裴令容咧嘴直笑:"一般厉害,一般厉害。"
几个工部新人赶着去许芸娘那里听河图讲解:"听说许大人要亲自带队去豫州筑堤,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一定要好好表现!"
太医院的医官们又在抱怨姜掌院严厉,一转头见她站在身后,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姜问荆淡淡扫他们一眼:"明日加考《妇问百科》。"众人连连点头,等她走远立刻哀嚎一片。
平阳公主策马穿过朱雀大街,斗篷卷着盛放的牡丹。晨钟撞破云霄,她勒马停在我面前,笑得意气风发:"谢大人,雪路难行,我捎你一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