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留在夏威夷的一段感情

近代思想家、政治家、社会活动家梁启超也是一位多情男儿，他给后世留下一段鲜为人知的风流佳话。发乎男女仰慕之情，又止乎人伦之礼，梁启超的自持美名余音绕梁不绝。

邂逅夏岛心旌摇

1901年，梁启超奉康有为之命前往檀香山发展保皇组织。此时的梁启超虽然只有28岁，但因“公车上书”和戊戌变法早已闻名海内外，成为海外爱国华侨崇拜的偶像，所到之处无不受到人们的热烈欢迎。加上夏威夷金色的阳光、银色的海滩、蔚蓝的大海，梁启超的心情格外轻松愉快，因戊戌之败而亡命天涯的愁绪一扫而光。

一日，檀香山一位姓何的巨富华侨特设家宴款待梁启超，并请来许多当地名流和西洋人士作陪。

梁启超一进何家大院，迎接的人群中有一年轻女子。主人介绍说这是他的女儿，叫何蕙珍，年方二十，16岁就当学校教师，于今已有4年“教龄”，因为今天有西洋人参加宴会，便由她做梁先生的翻译。梁启超打量了一眼何小姐，发现她虽没有闭月羞花之貌，却端庄清秀，落落大方。

宾主落座，何蕙珍坐在梁启超身旁，不时有一股淡淡的女儿香沁入梁启超的心脾。举杯之前，梁启超即席讲演。他引经据典纵论古今，从国内大局说到天下大事，侃侃而谈，妙语迭出。何蕙珍长期生活于华侨社会，对广东话并不陌生，又一直接受西式教育，英语自然纯熟。梁启超一边讲演，她一边熟练地翻译着，准确而贴切，即使那些不懂汉语的洋朋友，也个个听得津津有味。

讲演完毕，宴会开始。宴会并不是以吃为主，而是以谈话为主，宾主一边慢慢地品酒吃菜，一边海阔天空地聊天。席间，何小姐颇为活跃，她那广博的学识，不凡的谈吐，尤其她对梁启超及其著述的稔熟，使客人们大感意外。谈着谈着，整个宴席间仿佛成了她和梁启超二人的对话，指点时局，激扬义理，了无隔碍。这时何小姐忽然出示了一叠手稿，说：“梁先生的文章人品，鄙人一向敬重，今日一见，又是这般契合，故而我也不便藏拙了。这是我代先生笔战起草的英文中译稿，请先生惠存并予指教。”

拿着这份手稿，梁启超大吃一惊。他忽然想起一段往事来。原来他刚到檀香山时，奔走演说，清廷大为恐慌，买通当地一家报纸，对他大肆攻击。因是西文报纸，梁启超只好置之不理。不意，不久在另一家报纸上出现为他辩护的系列文章，文字清丽，论说透辟。显然，作者对梁启超的经历和著述了如指掌。他以为是保皇同志所为，但问同仁们，均无知晓。如今真相大白，原来那些为自己辩护的文章，竟出自眼前这位妙龄小姐之手!梁启超的感动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梁先生，我敬你一杯，祝你的维新大业早日成功!”他正出神地想心事，何蕙珍端着酒杯盈盈地站起来说。

梁启超发现何小姐正望着自己，两眼含情，双腮绯红，秀丽中透着几许妩媚。他不禁心旌摇曳，慌乱之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以梁启超的海量，很少有不胜酒力的时候。但那天，他觉得自己仿佛醉了一般，陶醉于一个妙龄女郎崇敬的眼波之中。

宴会结束时，两人都有些恋恋不舍。临别时，何蕙珍伸出纤纤玉手，与梁启超握别：“我万分敬爱梁先生，今日得见，十分荣幸。可惜只能是敬爱而已。今生也许不能再相遇，惟愿期诸来生。请先生原谅，鄙人有个小小的要求——倘若能得先生一张照片作为纪念，我就心满意足了。”

何蕙珍对梁启超心仪已久，读梁文，处处充满生气和新意，如今见到其人，更是风度翩翩，抱负不凡，不由得生出爱慕之情。但她知道梁是有家室的人，此生此世难以如愿，只好说出这番既大胆示爱又无可奈何的话来。

握着何蕙珍柔软的玉手，梁启超竟无言以对。

几天后，何蕙珍小姐的影子总在梁启超眼前晃动，挥之不去。梁启超送给她一张照片，何蕙珍也投桃报李，回赠梁启超一把小扇。梁启超对这把小扇极为珍爱，认为是何蕙珍亲手所织，“物虽微而两情可感”，把玩几天后，便珍藏起来，秘不示人。

双方爱心已动，箭已上弦，一场婚外恋情似乎已不可避免。

克制恋情珍重别

但梁启超在处理感情问题上也体现了他的非凡之处，他用超强的理智战胜了奔突的儿女私情。

梁启超在夏威夷群岛游览观光了半个月。一天，一位朋友来访，与梁启超谈到了何蕙珍。那人问：“先生准备远游美洲，但先生不会英语，有诸多不便，是否想带一翻译同往呢?”梁启超回答：“当然想，但一时哪去找合适的人选?”朋友笑了笑说：“先生若有志于西学，必先学西文，何不娶一个既晓英语又懂华语的西方女子，一面做翻译，一面教你英语，岂不妙哉!”梁启超大笑道：“哪有不相识的西方女子肯嫁给我?况且我已有妻子儿女，难道你不知道吗?”朋友意味深长地说：“这些我都知道。我只问你一句，如果真有这样的女子，你将何以待之?”这时，梁启超恍然大悟，知道他说的是何蕙珍，不禁心如鹿撞，浮想联翩。但他极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沉思片刻，说道：“我知道你说的是谁。我敬她爱她，也特别思念她，但是，昔时我曾与谭嗣同君创办‘一夫一妻世界会’，主张一夫一妻，声明不纳妾娶小。这一点，我不能自食其言。况且我如今是亡命之人，清廷悬赏10万大洋要捉拿我，处处凶险，随时有性命之虞，连我和妻子都聚少离多，不能厮守，怎么能再去连累人家一个好女子呢?再说，我声名在外，一举一动为国人所瞩目，如果有了这种事，别人会怎么看我呢?对于这位小姐，我一定以她敬爱我之心敬爱她，心里时时想着她!”

如此这般，双方都陷入了沉默之中。梁打破沉默补充道：“不过，我倒可以为这位小姐介绍一个如意郎君，你认为如何?”朋友急忙阻止他：“先生既已知道我说的是谁，我也不用闪烁其词。她对其他男人向来不屑一顾，早在几年前已立誓不嫁。先生不要再说下去了。”

朋友说完，怅然而去。

梁启超要离开檀香山去日本了。何蕙珍的老师请梁启超吃饭，何蕙珍作陪。席间，梁启超心情极为复杂，不敢触及敏感话题。倒是何蕙珍落落大方，谈吐自如，力陈中国女学不兴之弊，抒发整顿小学教育的宏愿，又劝梁启超加入基督教。她滔滔不绝，使一向善于演说的梁启超也穷于应答，觉得她这些见识胜过许多须眉男子。梁就说：“听了贤妹兴女学的宏愿，启超无比佩服。我正好有一女儿，若他日有缘，便做贤妹的女弟子好了。”何蕙珍随即满口答应说：“闻尊夫人为上海女子学堂提调，想才学也如先生，不知我与她今生有缘相见否?请先生代我向宝眷问好。”梁唯唯不敢应。

终于要分手了。矜持了一晚上的何惠珍，拉着梁启超的手感慨地说：“数年来，我一直想拜一个有思想、有学问的人为师，如今已经无望了。我现在做小学教师，并不是我的志愿。我准备赴美国本土就学，学成后回祖国效劳。先生他日维新成功后，不要忘了小妹。如果有创立女学堂之事，请来电召我，我一定去。我的心里只有先生。”言毕，竟泪光莹莹。

梁启超不忍再看下去，轻轻说了声“珍重”，连忙告别，有如逃奔。

糟糠大度显精明

当天晚上，梁启超又熬过了一个无眠之夜。他忽而想到何蕙珍的炽情可爱，忽而想到发妻李慧仙的温淑贤惠，想到了自己倡导的一夫一妻制，又想到了自己的亡命生涯……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最后下定决心，提笔给妻子李慧仙写了一封长信。他一开头即以大量篇幅详述了他与何蕙珍的相识与交往，然后表明自己的心迹：“揆之天理，酌之人情，按之地位，皆万万有所不可也。”“我观蕙珍磊磊落落，无一点私情，我知彼之心地，必甚洁净安泰。”“顾我也不怜之，惟有敬爱之而已。”此信一方面表明他对何蕙珍发乎情，止乎礼，不再往前发展关系；另一方面也表明了他对妻子的忠诚坦荡。

李慧仙接到梁启超的长信后，心情极为复杂。丈夫在外面有了红颜知己，作为女人她当然不会乐意，但封建时代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何况是梁启超这样的才子名人。如果他定要娶小，自己哪挡得住。于是她回信说：你不是女子，大可不必从一而终，如真喜欢何蕙珍，我准备禀告父亲大人为你做主，成全你们；如真像你来信中所说的此事已作罢论，就把它放过一边，不要挂在心上，保重身体要紧。她还把这封信交梁父莲涧先生看，因为她知道公公断不会同意梁启超娶小的。

梁启超接到李慧仙的回信后大惊失色，连忙回信加以阻止：“得六月十二日复书，为之大惊，此事安可以禀堂上，卿必累我挨骂。即不挨骂，亦累老人生气。若未寄禀，请以后勿再提及可也。”梁启超在信中再次说明他与何蕙珍之事实不可能，自己和何蕙珍发乎情止乎礼，已停止接触，并表达了对李慧仙的深情厚意：“于一月来，游历附近各小埠，日在舟车鞍马上”，“我虽忙杀，然知卿闲杀闷杀，故于极忙之中，常不惜偷半夕之闲，写数纸与卿对语”。

几番书信来往，梁启超和李慧仙消除了误解，加深了感情，双方复归如初。

对何蕙珍的相遇、相知乃至相思，是梁启超人生中一次新奇而深刻的感情经历。这期间，他写下了24首情诗，以寄托他深埋内心之情，特选其二，以飨读者：

(一)

却服权奇女丈夫，道心醉粹与人殊；

波澜起落无痕迹，似此奇情古所无。

(二)

卿尚粗解中行颉，我愧不识左行驹；

奇情艳福天难妒，红袖添香伴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