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雀钗》by橘子皮炒牛肉

发布时间:2025-06-19 12:30  浏览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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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选】

沈洲是后半夜回来的,进了院子,便见对面房里还亮着灯。身边的侍从东福小声解释了一句:“夫人因为宋家的事一直忧心,吩咐着若世子夜里一回来定要奴才回禀她一声。”

赵成海被抓之事暂时还没人知道,想来她是自己派人回去当了眼线。沈洲默了一阵,嘱咐道 :“去告知她莫要操心便是了。”

东福应是,便去敲了宋南枝的房门。

沈洲也没走,站在廊下,见那灯熄了,方才折身回了房。

闷了几天,到傍晚的时候终是下了一场雨。

这几日宋南枝除了早上请安,没怎么去东院陪瑞王妃,想着有人陪,她便也不凑上前了。

晚膳后,许嬷嬷将云绫锦制的两套夏衣送了过来,还道宫里来了嬷嬷传旨意,说过些日子要随着太后去行宫。

宋南枝应好,想起昨日夜里丫鬟们又说沈柯闹了脾气,便问了一句:“郡主还好吗?”

许嬷嬷叹了一口气:“昨儿太后点了郡主一道去行宫,郡主知道后闹着不肯去,便使了好些脾气。”

两年都未曾出过房门,更不喜人近身,怎么会肯去行宫呢。虽不知什么原因才把自己关起来,但宋南枝估摸着应该是与两年前的退婚有关。

她问道:“太后可知郡主的情况?”

许嬷嬷叹了一口:“先前太后六十大寿郡主不曾前去跟前侍奉,太后便斥责了王妃,如今更是下旨无论如何要郡主陪同,这不,亲自派了身边的夏姑姑来劝,这会儿还闹着呢。”

既是懿旨,便不能不去,瑞王妃也为此事犯愁。

“只能由世子去劝劝了。”

许嬷嬷顿了一下,又道,“王妃让奴婢给世子妃也带了几句话,宋大人的事要世子妃别担心,圣上并无意重罪于宋大人,只宽心等世子处理好。”

念着她爹曾是瑞王手下的人,瑞王妃也对此事颇为上心,宋南枝自是感恩,轻轻点头应下。

春杪服侍着宋南枝在屏风后头试衣服,不一会儿人出来了,许嬷嬷转身瞧着妙赞连连。只道云绫锦制的衣服非常合宋南枝的腰身,衬得她身形玲珑,肌肤莹白的耀目:“也不用改了,真真是合身,好看。”

待衣服试完,许嬷嬷又轻声道:“世子忙于政事,王妃让世子妃您也主动些,早早地把房圆了。”

“您瞧成婚两个月没圆房还分房睡,这到时候让太后知道,圣上知道,便要问罪了。

许嬷嬷哄着,宋南枝沉默,并没接话。

这种事情寻她又能如何?

她自然也不想......

许嬷嬷却以为她是害羞,又小声地在宋南枝耳边说了好些,然后道:“这些事情总是会有的,世子妃慢慢习惯就好了。奴婢先前听春杪那丫头说世子妃身子需要调理,这就让刘太医给世子妃把把脉去。”

一到这事上,宋南枝就说不上话,只能先应下。

偏许嬷嬷行事利索,一刻钟后便请来了刘太医,好一阵把脉后道:“世子妃只是体虚一些,并无大碍,只需开些滋补气血的调理调理,必定能怀上子嗣。”

许嬷嬷听着高兴,当即去回了瑞王妃,转头便有人已经把熬好的药送来了,于是宋南枝避无可避地,当晚便开始了调理身子。

药自是又苦又涩的,宋南枝喝完整个人都觉得拧巴了。

春杪在一旁瞧着道:“奴婢也觉得姑娘您该为自己考虑考虑,您瞧那丁姑娘一来,王妃娘娘就只顾着她了。”

宋南枝没觉得有什么:“她自来便与王妃亲近,我去与她争什么。”

春杪又劝:“那世子呢?奴婢说句不好听的,那丁姑娘也不是个简单的,她三番四次派人来西院里打听世子,安了什么心,您当真不在意吗?”

宋南枝淡淡:“若她能讨得了他喜欢,我在意也无用,随她吧。”

她是不在意的,沈洲喜欢谁,不喜欢谁,对她来说都无所谓,她更不会去妨碍谁。

厨房的食点已经备好了,宋南枝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东福来回话,便唤春杪出府,谁知到了北玄司才知人早就回来了。

等到折身回到王府时,沈洲也刚才到。

两人在台阶上下,四目相对。

宋南枝一身狼狈,显然是又淋了雨,沈洲望着她一脸诧异。

“世子。”

“去哪了?”

两人一齐出声,又同时沉默。

旁边的东福“哎呀”一声,赶紧弓腰道:“小的刚刚走得急,忘了给世子妃说一声,今日世子不留宿在北玄司了。”

傍晚的那场雨到此刻也还没停,从王府到北玄司一个来回,宋南枝身上早就被风雨打湿了。春杪看着东福就好气:“多走一趟便也罢了,偏偏今日下了雨,姑娘身子哪里禁得住这般淋。”马车并不能直接停到北玄司门口,下了马车还需走上一小段高台地加台阶,自然淋了不少的雨。

东福慌忙跪下请罪,“小的该死,还请世子妃责罚。”

宋南枝按住春杪的手背,柔声道,“不打紧的,起来吧。”

夏季酷热,本是不怕淋雨着凉,可不巧她今日来癸水了,遂面色也不太好,瞧着虚弱得紧。

沈洲望了一眼她,想起当初她在北玄司门口淋雨病了一场,当时便也是这副神色。他与宋南枝虽不亲近,却从未想过要苛待了她。

“往后不必再来送食点。”又瞧了眼跪着的东福,“下去领罚吧。”

东福应是,便要退下去,被宋南枝唤住。

她并不知道沈洲要如何责罚,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原是我今日提前出了府,若不然东福便也来得及告知。”

说完她又屈膝,“还请世子饶恕东福。”

沈洲没理,东福反应极快,麻溜地消失在原地。

见人还杵在身后,“不走?”

两人一齐回到西院,不承想丁冉已经在那等着了。

“洲哥哥,你今日怎么回来了?”她一身水蓝色襦裙,薄施粉黛,廊灯照着媚眼含春,这个时辰已经亥时,这副模样,显然是刻意打扮过一番的。

她看向宋南枝,伸手便挽了过来:“我刚要来寻姐姐呢!”

一副热络的模样,好似她们这几日相处得很好。实则还是她来王府那日见了那么一面。

丁冉挽着宋南枝的手臂,身子又往两人中间一站,“明日我要去华严寺,姐姐可否陪我一起?”

宋南枝知她只是随口一说,目的在旁边的人,浅浅一笑兴致不大:“改日吧。”

随后抽离手臂,给两人留下独处的余地,回了房。

她并不知道两人在廊下说了什么,只知没多久后,便听见丁冉的哭泣声。

似乎沈洲把人欺负厉害了,许嬷嬷与瑞王妃身边的好些人前来相劝都无用,最后惊动了宫里的夏姑姑,才安宁了些。

宋南枝虽在房内,却只作没听见,并未去管闲事。

.

窗外雨还浠沥沥落着,宋南枝便懒懒伏在榻上,天青的长袍曳地,葱白的指尖划着梅花图,眉间微凝,有些惋惜。

梅花于凛寒中卓绝独立,固然有气节,却总让人觉得少了些什么。

她执笔想要添几笔,却不知要落在哪,笔杆抵在唇角,眉眼间忽是闪过一丝烂漫之态。

这时门也刚好被推开,春杪进来关窗户,嘴角一边不住上翘,宋南枝抬眸看了她一眼,也笑:“怎么这般高兴?”

春杪没有作答,只朝身后屈膝行礼,唤了一句:“世子。”

宋南枝抬头见是沈洲,眉眼间的笑立时凝住,随后揽着衣裳遮起了原本露出的一截腿腕,虚虚朝他行了一礼。

沈洲嘱咐道:“下去吧。”

春杪躬身退下,关上了房门。

宋南枝不明白:“世子有事吗?”

夜阑已深,沈洲身上穿着的也是寝衣,像是从浴房刚出来......

他视线垂落在她身上,目色平静:“今夜歇在这了。”

宋南枝瞧着他愣了好一会儿。

她以为是听错了,沈洲突然要和她睡一个房间?

她杵在那没动,也没来得及穿鞋,就这么光着脚,前裙摆刚好落在脚踝上一点,两只纤细白嫩的脚背露在了外面。

她等了一会儿,想着人应该会马上出去。

可是沈洲站那,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宋南枝沉思,方才想起宫里的夏姑姑今日来王府了,加上丁冉刚才在西院里这么一闹,便猜着是为了应付。

毕竟他们是圣上赐婚,若知晓两人分房睡如何了得。

她松了一口气,应下:“好,世子睡床上去吧。”

沈洲问她:“怎么?”

宋南枝指了指身侧:“我喜欢这个软塌。”

其实从成婚以来,她就没睡过床。她认床,总是会睡不踏实,这个檀木软塌与她闺房里的那个差不多,她挺喜欢的。

沈洲回想起刚才进门时,便见她闲散懒倚在那,连作画都不曾起身,想来确实是喜欢。

他默了一阵,然后道:“睡床上去吧。”然后自己躺在了软塌上。

这檀木塌原是在书房的,沈洲时常办公乏了便会躺在这睡着,巧得是,他也习惯了。

宋南枝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和自己争,看了一眼软榻上她原本盖着的软绸此刻被他身子压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拿走。屋内的烛火熄了,没有月光,两人各自躺下,隔得很远。

夏姑姑原是昨晚就想来瞧瞧宋南枝,但见天色晚了,便没有过来。今儿一早天刚亮,她便来了。

房门还闭着,院外头候着丫鬟婆子,夏姑姑抬了个眼,无声问了一句。

春杪轻声回道:“昨儿世子与世子妃都睡得晚,姑姑兴许还要等一会儿。”

夏姑姑笑笑说:“无妨。”心里却想着,昨晚这院子里一阵闹腾,却怎么都没见宋南枝出来。都知她能嫁进王府使了好些手段,没曾想竟还是个沉得住气的,这也能忍得住。

屋内,沈洲早就起了,也不是睡得晚,而是根本没睡。檀木塌虽他也睡了许久,可这般躺着却已不是当初的那般的习惯,因为枕下的软垫,丝绸皆不是他之物。

他这会儿坐在软榻上,将案几上未收起的画作瞧了一眼。那墨滴在梅花枝头上,成了一点污迹,便想起她昨晚那一瞬慌了神的模样。心中不觉有些冷笑,她想进王府,不应该早就预料到了吗?

这般恐慌之状实在显得有些虚假了。

床上的人,面无血色,仍旧蜷缩在那,也是一夜未能安眠。这个时辰她该去东院里给瑞王妃请安了才是,可这癸水来的实在不是时候,她这会儿身下已是濡湿了一片,实在尴尬得紧。

只想着这人分明已经起了,怎么还坐上了不愿意走。

“醒了便起来。”沈洲睨了一眼床塌上的人,“今日与我一道进宫去向太后请安。”

每逢初一沈洲都会进宫去与太后问安,只是近来北玄司实在忙不开,连着两月未曾去见太后了。

也是怕她说漏了话,将不该说的都说了,故而来提醒她几句:“到了太后面前,可知该说什么? ”

宋南枝“嗯”了一声,声音有些小,“我知道了。世子能先出去吗?”

不消她说,房门已经被打开,沈洲迈向了外头。

太后对宋南枝也仅仅是见过两面,一次是在寿辰宴会上宋南枝落了水,再就是成婚之后与沈洲进宫谢恩。她对宋南枝没有什么好感,但观瑞王妃对其不错,想来性子也差不到哪里去,也没有太为难她。

只是临走时,将她叫到一侧,嘱咐了她一些话:“既然嫁到了王府便规规矩矩的,洲儿他自有政务要忙,你万不可教一些琐碎事他分了心。”

夏姑姑回宫时自也将昨日里的事都回禀了太后,所以意思很明显了,便是指丁冉闹腾的那些事,要她别计较。

“她是安国公家的女儿,哀家自幼看着她长大的,是骄纵了些,但没什么心眼儿。此次回京便是为了婚配而来,在王府住的这段时日,你且好好待她。”

太后对丁冉自是袒护的,哪怕知道宋南枝并没有对丁冉做出什么尖酸刻薄为难之事,也因为丁冉是她喜欢且亲近之人,不得不防备着,提前警醒她。

宋南枝并不意外,只是对那“婚配”二字有些不解,但稍作思忖,随即豁然。

她蹲身行礼,恭敬应了是,太后便也挥了手示意她退下。

在太后宫里请安完沈洲便被宣帝召去了勤政殿,宋南枝便被宫人先带至了宫门口。

来时两人共乘一辆马车,所以宋南枝也得等沈洲一道回去,原本回话说只是去去就回,却不知因什么事情耽搁了,等至正午了人还没出宫。

宋南枝整个人都是蔫蔫的,实在是有些难以熬住。

东福只安慰说快了快了,春杪却不住地嘟囔着:“姑娘您说,早知需这么一两个时辰,咱们也该先回去,何苦在着巴巴得等着。”

正说着沈洲便迈着步子走来,他耳朵尖听见了春杪的话,侧眸看向东福:“不是说让先回去吗?”

东福支支吾吾的没敢言是宋南枝执意要等的。

沈洲掀开了厢帘,见人靠在一侧已经睡着了。

春杪忙解释道:“回世子,姑娘是来癸水了身子有些不适。”随后又看了身后的马车一眼,小声道:“原本姑娘也是要回去的......”却因后头的马车里是太后派去给丁冉的教习嬷嬷,她家姑娘自然也就不敢擅自先回去。

沈洲也顺着瞧了一眼没说话,上了马车,吩咐回府。

一路上马车颠簸着宋南枝有些靠不住,晃着晃着便倚倒在了沈洲的身上。

他岿然不动,也没将人挪开。

教习嬷嬷一来王府,丁冉便也乖觉了许多,没有闹着找沈洲,反倒寻了另一个法子。

原先那幅没送出去的画被强塞给宋南枝了,按说也该要回礼的,可宋南枝并没有心思去管她喜欢什么,直接折了三千两银子给送过去。

丁冉没收钱还暗戳戳笑她穷酸,说宋家一贫如洗,想必这三千两都是牙缝里抠省出来的。然后大方地把银子退回去,又换上一副天真无邪的面孔,要去与她“真心”相处。

“我真羡慕姐姐,不过与洲哥哥认识几个月,你们俩感情便这么好。好到他连我都不愿意理了。”说这话时,她想的却是前些天两人忽然同房的事,心里恨恼得不行,却也没表露出一丝异样。

宋南枝坐在案几上替瑞王妃抄写佛经没抬头,也没去接她的话。

丁冉凑到那案几前兀自说着:“姐姐或许不知道,我也算是在王府里长大的呢!洲哥哥和姨母都待我很好,什么都想着我,去哪也都会带着我。后来我爹去边关,洲哥哥也去了,我们就在边关一起骑马射猎,整日都会待在一起.....有一次我受伤了,洲哥哥可担心了,还亲自为我去采草药。”

少女说着眼里泛着星星,像是极其怀念,又似爱慕不已。

宋南枝对她的炫耀不感兴趣,但看在她说了这么多的份上,顺着回了她一句:“那你们感情是挺好的。”手中的笔未停,笔下的字迹灵逸清秀,端的是一手好字。

丁冉见她不为所动,心头不快,直言道:“我原本是要嫁给洲哥哥的!”

宋南枝手中的笔尖顿了一下,淡淡一笑,果然与她猜想得不差。

“原本是父亲和王爷之意,可他们说我还小要再等等.....嘻嘻,可我如今已经十六,一点也不小了......”丁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宋南枝的表情,见她终于有点反应了,眼底里闪过得意。

随后抬手盖住案桌上那原本抄好的一沓佛经,让宋南枝看着自己,膈应人道:“所以,我觉得叫你姐姐比较合适,你说对吧?”

装得一脸单纯又说了这么一大堆,丁冉就是想让宋南枝认清自己的身份,故意激怒她。

宋南枝极其镇定,反倒春杪气得拳头都握紧了,端着一杯半热的茶上前,手一滑倒在了她的裙面上,然后故作惊恐,屈膝讨饶:“奴婢该死,还请丁姑娘饶恕!”

丁冉看着一身的茶沫子就要恼了,还好忍住了,欠身告退:“没事的,那我明日再来找姐姐呀。”

将人送走,总算得了清静。

春杪都被这叽叽喳喳吵得又气又头疼,可她回头一瞧,她家姑娘丝毫没被影响,还将手里的佛经都抄完了一卷。

“姑娘,您看她都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您怎么就一点不觉得生气呢?”

宋南枝停了笔,将抄好的佛经叠放进匣子里,温言道:“你都觉得烦了为何还要再提她?好了,去将这些抄好的佛经送去东院。”

她实在没什么好气的,做好自己的事情便是。

第二日,丁冉果然又来了。原是瑞王妃下个月生辰,宋南枝特意替其抄经祈福,她昨日瞧了便凑来说也要尽一份心,宋南枝自是不能拒绝。

偏她白天不来,每日踩着晚膳后的点来,明着是要来抄写佛经,实则不知存了多少心思。宋南枝也不拆穿她,由她来去自如。

两人正在抄写着,东福来回禀说沈洲今夜要回来,宋南枝便让厨房重新备了晚膳,又叫人去备好浴汤,说一会儿世子回来要用。

丁冉则伏在案桌上佯装抄着佛经,实则竖着耳朵在听。

过了一会儿,宋南枝收拾好东西起身要走,问她:“我将佛经送去给佛堂,你可要一起?”

丁冉也起了身:“我晚些送过去,姐姐先去吧。”

随后两人一起出房门,过了花廊便分开走。按说是回各院的 ,可见宋南枝走后,丁冉却缓了脚步,又折身回去了。

沈洲若是回府,宋南枝便会吩咐下人都安排妥当,是以他回了西院便直接去了浴房。

寻常他也不会留人下来伺候,东福自觉退到门外,可刚走进里面,忽然察觉屏风后一抹异动。

他双眸骤然暗下,转身出去了。

门外的东福以为他是要先用晚膳,便道:“世子,世子妃已经给您备好了晚膳。”

沈洲:“她人呢?”

东福道:“世子妃与丁姑娘白日里给王妃抄了好些佛经,方才给王妃送过去了,估摸着还在东院。”

面前的人闻言,脸色沉了沉。

他站在门口,冷声警告了一番:“本世子尚且念你父亲乃是朝中功臣,对你多次忍让,你若胆敢再踏进西院一步,便收拾东西离开王府! ”

东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脸,吓得面色一白,不知是何意。过了几息便见里头一个人影慢慢挪出来。一身粉色衣裙,不是丁冉又是谁。

这祖宗可真是屡教不改,还敢来浴房寻人!

丁冉不敢吭声,泪珠子先掉了下来。

沈洲没给好脸色,很直白地告诉她:“想想你安国侯府需要的到底是什么!”

宋南枝把佛经送去时瑞王妃刚要歇下,她便留下侍奉了一会儿才回到西院。穿过花墙时,她抬眸看了一眼书房的灯刚好熄了,仿若不闻,回了自己的房。

她自来有睡前看书的习惯,春杪早早替她在窗边上燃了一炉香,待她沐浴回来吩咐众人去歇着,然后走到床边上去拿书,刚伸手便被抓住了腕子。

那力道猛然,拽着她身子往后扯,随后又将她推在屏风架上,手至身后扣住了她的下颌。

那胸膛的软甲硌着她后背生疼,双手却被收得很紧,毫无反击之力能挣脱开。

“你百般心计,又有何求?”沈洲的声音阴冷,且嘲讽至极。

“世子......”宋南枝双臂被他收紧,被钳住下颌发出的声音也有些低哑,“这是何意?”

“西院的几个下人都是你挑选后留下的,若不是你,谁敢放人进浴房?”

他知道她不喜丁冉,却不知为何两人走得如此亲近。那日夜里丁冉哭闹了一晚上,他分明说过不准再靠近西院一步,可宋南枝却允了她来去自由,还让进了他的浴房。

适才在浴房备水的一直王府的张婆子,从东福进院子,张婆子便一直都候在那,何人进去她自然也是知道的,但她却道是世子妃允许的。

沈洲的手掌转而轻拢着那纤细的脖子,在她耳边冷笑,“所以你如今谁都想讨好,以便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是吗?”

她太善于心计了,不管是他母妃还是太后,她的讨好都太过明显。

他谑道:“可惜你押错了方向,安国侯对本世子来说,毫无益处。”沈洲手中的力道不算紧,可他这威胁警告之意却已让宋南枝觉得胆寒,也终是明白他因何来质问。她声音很低,无力却又愤懑:“世子既然觉得我是费尽心思才嫁进王府,那我为何要让她靠近世子?比起讨好别人,不应该是讨好世子来得容易吗?”

她知他对自己误会至深,却没承想他将自己想得那般不堪。

沈洲眸色一瞬深湛,显然又恼了:“你最好明白你在说什么。”

宋南枝瞧不见他神色,于是轻笑了一声,又道:“世子不信任我,便要问,知晓了却又恼。敢问世子,恼的是我讨好了别人,还是恼我没有讨好世子?”

她这话虽是在为自己辩解,可多少带了些讥诮。

沈洲自问在北玄司刑问了这么多犯人,如今是头一遭被反过来诘问。

他眉目凝起冷意,霍然松了她,将人转至身前。

青薄绸衣衬得肤色如雪,宋南枝的容颜本就难寻,那墨色瞳仁似琉璃珠子平静中还带着些茫然与无辜,仿佛刚才那话不是她问出口的。

沈洲默了一瞬,不悦道:“宋南枝,你太高估你自己了。”

她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沈洲当初为何会同意这桩婚事,以宣帝对他的恩宠程度,若他拒绝宣帝也应当会同意的。

又何必这般勉强,事事疑心。

宋南枝面色不改,应了他一句:“世子说的是。 ”

好似她也不屑。可偏偏宋南枝声如温玉,教人听来一点脾气没有。

两只细腕子还教沈洲握在手里,语气虽然刚才缓了,可力道却没能松一分,颇有些蛮横。偏沈洲又生得高硕,被他这般揪着握着宋南枝身子也要不住往前倾,仿佛将整个人嵌在怀里。

挨得太近了,宋南枝不喜欢如此,她不喜他身上的官服,冰冷僵硬,哪怕是暑夏的天里也叫人发寒。

她挣着往后退,不甚撞到了旁边高几,将那匣子撞翻在地。匣子摔开里面的信笺尽数散落在地。

每一封信上都是宋南枝的小名,字迹相同,明显都是同一个人的信。

沈洲都不用想,便知这些都是纪护野的信。

宋南枝蹲下身去捡那些信,急急放回了匣子,转过了身 :“世子若无其他事便回吧。”

一副生怕被人瞧见的模样毫不遮掩。沈洲嘲她:“你若喜欢,当初又何必用那些手段。”

宋南枝不知他这话是何意,皱了皱眉,并未理他。

沈洲虽对她方才的话存疑,但也不与她争执下去,只道:“你既然嫁进了王府,便安分些,少与她来往。”

宋南枝直言:“ 世子未免有些不讲理了。 ”

人都在王府,且又对你有情,如避免?

而且她有点想不通沈洲为何说这些,按照丁冉说的话,他们俩感情应该是挺好的。可方才他又说安国侯府对他没有任何益处,是何意?难道是因为安国侯如今手握了兵权,若两家联姻会遭猜忌?

若是如此,倒也能理解,毕竟以沈洲这样视朝政为首要的冷漠之人,必当是优先为自己考虑的。

不过宋南枝也并不会以为他是为自己好,多的是怕她对丁冉不利,遂又添了一句:“世子放心,我不会对她如何。”

沈洲瞧了她一眼,没说话,转身离开了房间。

待人走后,宋南枝立时吩咐人把张婆子带来问话。

张婆子是王府里的老人了,宋南枝当初就是瞧着她做事稳妥,才将人留在西院里,如今却不知遭了这等背刺。

“你是这王府的人,何至于帮旁人对付我?”

张婆子跪在那,支支吾吾,有些难以启齿:“世子妃......您不妨宽容些。”

宋南枝问道:“怎么宽容?”

张婆子见她面上和缓,不像是会发难下人的,便壮了胆子道:“丁姑娘算是在王府里长大的,与世子也是般般相配,情投意合.....您既然不喜欢世子,不妨宽容一些......”

虽然瑞王妃对宋南枝婆媳关系融洽,但王府上下谁都看得出来世子不喜欢世子妃,大婚当晚都丢下她,更是几个月都没有同过房。

张婆子眼尖又势力,见丁冉来王府后瑞王妃明显冷落了宋南枝,心里打起了算盘珠子,几次偷摸着把西院里的情况告知了丁冉。

当宋南枝知晓这些后,并不意外她能说出此番话,可不代表她就愿意听,面色冷了些:“受人恩惠替人办事,你倒是个记恩长情的人,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从前丁冉在王府里的时候便是张婆子随身伺候着,受了丁冉不少的恩惠,自然是想替自己谋个更好的主子。她道是宋南枝是个没脾性的,也不至于把她怎么样,遂接话又道:“丁姑娘也是个心善之人,将来会与世子妃好好相处的。”

宋南枝挥了挥,“将人带下去,教给东福处置了。”

春杪应是。张婆子一听要处置,脸立马变了,“王妃且没发话,世子妃你不能处置我!”

东福已然来到了门口,他接话道:“世子妃打理王府上下,自然有权力打卖了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老东西!”

东福跟着沈洲多年,自然不是无知之人。当初那桩婚事不过是安国侯极力想促成,后来瑞王醉酒应下的,自是没有当真的。加上宣帝多疑,若他们世子真的与丁冉有什么关系,将来要遭多少人弹劾,甚至害了整个王府。一个小小奴仆,竟然敢擅自当家作主,真真是反了天。

东福的话让外头站着的一众奴仆大气都不敢喘,她们没有张婆子那般嚣张,但她们确实也与张婆子都一个想法,世子妃不受世子喜欢,自从丁冉来了之后,也都纷纷猜测世子妃的地位不保。

“谁敢在背后乱嚼舌根,便统统拔了舌头发卖了!”东福此话除了警告众人,亦有替沈洲袒护宋南枝的意思。

同样的,宣帝当初并非是随意指婚,但既然受下便该遵了圣意。倘或将夫妻两人不合的消息传到宣帝耳中,又或是传到了旁的想对付王府的人耳朵里,便如同让人抓住了把柄。

今日张婆子之事差点酿成大错,加上如今太后身边的教习嬷嬷在,自然是要谨慎一些。东福将人处置完,又朝内屋里去回禀道:“世子处理完公文,便会回房。”

这是要又要睡在同一个房间了。

宋南枝“嗯”了一声,没多大反应,反正只是应付,两人也不会发生什么。

又恰好这几日王府里事情多,她在宝斋与王府之间来回跑实在疲累得很,遂没等沈洲来就已经窝在软榻上睡着了。她今日不想将软榻给让出去了。

半开的窗扉透了些风进来,塌上的人裹着薄绸睡得很安稳。沈洲站在那凝了好一阵,眸色黯然不明。他想起那一匣子的东西,再对比一下现在这般毫无顾及的睡颜,实在有些难以理解她的反差。

一夜安眠,宋南枝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只她一个人。她并不知道沈洲有没有来,只瞧着床铺上的被褥整齐的叠放着,似乎并没有人睡过。

春杪端水进来梳洗,一脸闷闷不乐:“世子卯时不到便走了,还留话说这几日都不回了。”她本来以为夫妻俩终于同房了,可哪曾想是这般敷衍,竟让她家姑娘睡软塌上,这世子真是离谱!

宋南枝没心思管这些,只问:“二叔可有派人传话来?”

案子的事前几日便传已经要判决了,宣帝只说处理那些贪污官员,至于她爹,只需要将赵成海与人勾结的供词拿出来,便应该能从轻发落。却不知为何,几天过去了,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春杪道:“来过了,只说让姑娘再等等。”

宋南枝凝眉,查抄的圣旨已经下了,这般拖延又是为何?

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当面问一问沈洲。

另一边,赵成海刺杀朝廷命官一事被判了罪,根据他所招供以及那刺客的身份所查到的线索,最后发现都指向了皇宫。

无论是能与北玄司李副使串通对谢容灭口,还是动用兵马司的人灭口,对方的身份地位绝非是那么简单,是以宫里所有皇子都有嫌疑。

宣帝下旨将南城兵马司指挥撤职问罪,那人只狡辩道是因赵成海犯了偷盗以及强抢民女之罪拒捕,故而北兵马司前去抓人,不慎误伤了沈洲。

原想如此揭过,却不料太子站出来,将赵成海与朝中官员勾结的名单都详查了出来,而其中就有就有这南城兵马司指挥,再往上连五城兵马司提督都脱不了干系。

是以今日朝后的议会混乱一团,各自谏言毫无章法,宣帝怒极,斥责了太子,后又将诸位皇子骂了一顿,将人都赶走后,只留下了沈洲。

“。固州昨日上了一道折子讨要赈灾银款,说是连日下雨冲了堤坝淹了好几个县。另一头锦阳那边尚有前朝余孽出没,依你看朕该派谁去比较稳妥?”

沈洲嫌少议论朝政之事,遂没有轻言。

宣帝正色道:"朕许你说。"

沈洲默了一阵,揖道:“臣以为固州与锦阳不过相隔三百里,前朝余党必是想趁此作乱扰乱民心。应当最先以安抚好固州百姓,再派人前去锦阳捉拿余孽。”

自古天灾之祸,要去安抚民心的必然是朝中重臣或是诸位皇子之间选一个去。

瞧来是立功的好机会,可赈灾安抚百姓一事自然简单,前朝余孽虐杀成性,势必不会放过前去的皇嗣大臣,定然是早已经埋伏好了,就等着上钩。

宣帝之所以只留下沈洲,便是觉得那些大臣们难以公允:“你说,朕该派谁去合适?”

沈洲不假思索:“臣以为太子殿下合适。”

沈洲的话与宣帝的想法是一致的,但宣帝对他这话感到有些意外,望着下方的人,怔了好一会儿。随即笑道:“你和你爹一样聪明。不不像朕的那些儿子只为了争而争,丝毫不为朕分忧。”

二百万两的粮草军饷刚送去边关,这头又闹了洪灾,太子突然得了前去固州的圣旨,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但得知是沈洲向宣帝提议的,又展开了愁颜,随即朝殿外走:“替孤备马车,孤去看看他。”

旁边的纪良娣偏头咳嗽了几声,然后喊了一句:“你若见上了那个没良心的,记得帮我叫她回信!”

宋南枝不知昨晚沈洲对丁冉又说了什么,她今日倒是十分的安静,早上去给瑞王妃请安时也未曾见她。

瑞王妃也觉得奇怪,以为她是不舒服特地去瞧了一眼,原是又哭肿了眼不敢见人。想她一哭那必然又是让自己儿子给凶了,瑞王妃知她的心思也没拆穿,道她现在这情执的模样,也未必劝得动,只略略安慰了她几句便走了。

刚出门,许嬷嬷便来说了张婆子被罚的事情。

昨日夜里东福一通警告,所有人都没敢将西院里的事情说出去,所以许嬷嬷也只知是张婆子犯了事,被世子给罚完赶出去了。

“可知是什么事?”张婆子曾经也是伺候瑞王妃的,能让自己儿子亲自处罚,想必是犯了大事,缘何她一点不知道。

“如今西院里的伺候的个个都缝起嘴巴,奴婢也没敢多问。”

瑞王妃稍作思忖,想起这几日丁冉一直跑去西院里找宋南枝,也约莫猜到了什么,随摆手道:“罢了,无须过问了。”

转而又去了西院,过几日去行宫的事宜需要提前与宋南枝商量,末了有些发愁:“太后要柯儿随行,但她如今的性子去了也是要添乱,倘或违逆了太后,挨罚也少不了。”

太后待她一对儿女自是不薄的,却也严肃苛刻了一些。瑞王妃做儿媳的不敢违逆婆母,又恐失了规矩,遂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瑞王妃看向宋南枝,忽是道:“若是可以,你帮我劝劝洲儿,有他在行宫,柯儿好歹能情绪稳定些。”

这种事情显然是瑞王妃去劝比较好的,但宋南枝也没有说不行,只道:“我试试。”

宋南枝每日打点好王府的事宜,都会去宝斋一趟。丁冉的丫鬟先前向张婆子打探了好些关于宋南枝的事情,知晓她每日神神秘秘地出府,还知春杪经常收陌生男子给的信,就连沈洲都发现了。

丁冉自以为抓到了宋南枝的把柄,见她一出府,转头就向瑞王妃禀报了此事,欲遮欲掩地说宋南枝每日出府会面男子。

瑞王妃对这些早已知情,还对她这无端的恶意猜测有些不喜:“这事她一早便告知我了,她出府自有她的去处。你无凭无据的怎么能乱冤枉人。”

丁冉无辜道:“可是姨母,那送信的男子又是怎么回事?我听下人说洲哥哥也发现过此事,还将那送信之人抓起来审问了一番,生了好大的气呢。”

“原本我也是不信的,姐姐温柔贤惠哪会是那样的人。可不巧那送信的,是纪太傅家的......姨母,姐姐当初好像就与纪太傅家的公子有意结亲吧?”

瑞王妃端茶抿了一口,确是隐隐有听下人说过这事,不过她信得过宋南枝。在王府门口与人传信这般蠢笨之事,不像是她会做出来的。

遂搁下茶盏,脸上有些不悦,止了话题:“好了,也只是误会,别胡乱猜测了。”

丁冉不知瑞王妃会这般信任宋南枝,心里堵着气无处发泄。

日暮时分,宋南枝从宝斋回来便直接去了北玄司,到了之后说是人还在忙公务,且要等等。

这个时辰吏房里都是当值交接的玄卫,宋南枝不便过去,便被玄卫赵清带去了堂内等着。外间是沈洲处理案卷的地方,案卷格架后边便是沈洲休息的地方。

一个案桌,一张不大不小的罗汉床,加一扇墨黑的屏风隔挡,十分简易。也未曾燃烛灯,只这格架外边的烛火透进来,照亮了一小片地方。

春杪在外头等着,宋南枝便一人在这隔间等着,也并未等多久,便听见外面有说话的声音传来。

“殿下这么晚来可有事?”

“没事孤便不能来找你?”太子一脸严肃,从廊下走进屋子,“固州洪灾你为何向父皇提议要让孤去?前朝余孽近来在锦阳一带带作乱,孤此躺去岂能安生?”

沈洲淡然:“殿下身为储君,理当要为百姓效力。”

太子直言:“我道你是记恨孤,想借此机会来报仇的,好让他们都对孤下手。”

面对这种无厘头的污蔑之言,沈洲已经习以为常,也不接太子的话往下说,只道:“兵马司一事,殿下有些操心过甚了。圣上只下令让北玄司查案,殿下私底查赵成海之事,已然招来嫌疑。”

太子听完也不惧。他比沈洲大两岁,样貌生得清秀,不显皇家贵胄威严,反倒一副郎当率性之态。

他“哦”了一句,回头看向沈洲:“所以你是此番之意是给孤洗脱嫌疑的?还是要与孤撇清关系?”沈洲不置可否。他执掌北玄司,不参与朝堂的争斗之中,对诸位皇子之间也是极其的淡漠疏离。

太子没听到自己想听的,也不伤心,反倒厚着脸皮宽慰自己:“孤就当你念及了孤小时候待你的好,所以替孤着想了。”

去固州虽危险,却也有利。安抚民心,剿灭前朝余孽顺利的话,自然也是立大功。对于太子来说,确实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太子原本以为是宣帝之意,还为此有些伤心,可若是沈洲提的,那就稳了。

“对了,你这伤不要紧吧?”太子笑道,“你还觉得孤私查案子太过鲁莽,那你故意受着一箭的方法也不怎么样。不过......总归是劝父皇改变了心意。”

太子张望了一下,忽然问道:“你那天天给你送食点的媳妇怎么没来?”

沈洲顿了顿,揖道:“那份供词并非从她手中而来,殿下莫要添乱了。”

隔间里,一直默默听着的宋南枝听见此话,眸色微动。她没曾想到供词一事,竟是太子也知晓。

“孤知道你向来沉得住气,便是父皇胡乱指婚你也甘愿受着。可我今日要告诉你,宋昌平与赵成海有牵连,又是你瑞王府的人,就算父皇看在你的面子上会从轻发落,可朝中那些人决计不会善罢甘休。届时你若执意要替他洗脱冤情,那正中了他们的下怀,扒得你连骨头都不剩!你可要做好这些心理准备。”

宋南枝陡然捏紧了指节,原本怀有的期待忽然在此刻尽数消散。

太子想起纪良娣嘱咐的话,本想叫沈洲转达一下,却忽然听见外间的小太监急急催促着:“殿下,圣上急着召见您,快些回宫吧!”

太子自是不敢耽误,匆忙离开。

沈洲也转身要走,赵清忽然从廊下走出来,忙请罪道:“大人,夫人还在里头......”他刚才并不知道太子会来,不然几个胆子借他也不敢把人往里带。

沈洲的脸霎时沉了沉,不待他说什么,便见里面的人自己出来了。

“不关他的事,是我执意要来的。”

“你又来做什么?”他与太子的对话都教面前这个女人听了去,沈洲面色有些不悦。

赵清自觉退下,给人留下了空间。

宋南枝走上前,屈膝道:“我今日去了桂香楼,那儿的招牌乳酥和鱼羹很好吃,我带了些过来。”她的声音依旧轻柔,面色如常,可没抬起的双眸里却黯然一片。

原本是想来问她爹的事,如今却也不用问了。她故作无事将手里食盒放在旁边的高几上,随后又道:“并非有意打扰世子,只是母妃要我来问问,过些日子行宫,世子可愿意一同去?”

沈洲自然也知道宋南枝为何而来,他望了一眼那食盒,唤住了她:“今日之事你便当作没有听见。”

宋南枝极少向他打听宋昌平之事,也未曾央求他见一面宋昌平。但他却知道,宋家为了打听点消息,四处碰壁受了不少冷眼。倘若知晓今日太子之言,恐怕会惹来祸事。

“我知道。”宋南枝应着,朝外走。

外头雷声隆隆,想是又有一场雨。见她今日来又是连个丫鬟都没带在身边,沈洲微微拧眉,跟了出去。

没走几步,又见她顿住了脚,转过了身,看向他的目光里已然没有镇定,小心问道:“太子殿下方才.....说的是真的吗?”

沈洲没答她,只道:“我当初就与你说过,案子牵连甚广,并非是证明清白就能安然脱身。”

与其说无谓的安慰,不如教人看清现实,沈洲向来如此。

可他的话让宋南枝听来,难受至极。

幼时失去了母亲,如今父亲又身入诏狱难以脱身,她恨自己无能为力,心中又怎能不难受。

宋南枝不懂朝政之事,却也明白方才太子之言便是要他爹担下罪,来宁息这案子。若连证明清白都无法脱罪,又哪里还有希望?

这种真相,对她来说难以接受,眼眶也红了半圈。

雨点儿大滴大滴从廊檐斜落,打在宋南枝的肩头,浸染了那雪青薄绸,透了些柔白肤色。

沈洲视线轻扫而过,随即开口道:“也未必没有机会。”

宋南枝抬眸,眼中突然又亮了一抹希望:“世子何意?”

比起刚才那泪盈于睫的模样,显然此刻更加顺眼一些。沈洲似随口一言:“罪不至死,便还有将功折过的机会。与其去做些徒劳无功四处碰壁之事,不如想想其他办法。”

宋南枝怔然,希望他能讲明白一些,可沈洲望着那落下来的雨点变急,皱了皱眉突然又道,“先回去。”

马车停在北玄司门口,春杪已经在那等着。可宋南枝行至衙门口却迟迟不肯走,还想着沈洲能多给她解释一下。

可沈洲面色清冷,并没有与她交谈下去的兴致,仿佛先前那些只是安慰她的话。

宋南枝问:“世子不回吗?”

沈洲有些诧异她突然这么问:“北玄司事务未处理完。”

宋南枝被他扰得心绪不宁,从方才她就一直在想两人的对话。太子道沈洲是故意受伤来劝动宣帝查案,那便说明他也没有放弃,所以适才他才会说还有机会?可“将功折过”又是指什么?是指当下固州灾情以及前朝余孽?

她知道沈洲不是心生怜悯才说那些话来安慰她,可话只说一半便让人猜,真的有点可恶。

要不是北玄司不方便细说,她真的会缠着他问清楚。宋南枝心里着急,遂又磨蹭蹭地又问了一遍:“那世子今晚回王府吗?”

其实大部分时候宋南枝都不太能掩饰自己的心思的,至少她每次有求于他的时候,沈洲都见过她这表情,自然也清楚她什么心思。

“你想如何?”

“我想等世子回来。”

宋南枝弯眉,语气温软,好似真的在唤归家的丈夫。

沈洲眼眸漆黑,盯着她的眼时,带着一丝锐利的神色,随后道:

“不回。”

宋南枝略感失望,那脸也转瞬便冷了下来。

谁都知道太子此行去固州十分冒险,故而没人看好,但宋南枝觉得倘若此时自荐随行,想必不失为一个绝好的立功机会。

她本欲想与沈洲商量一下是否可行,可沈洲这几日都宿在北玄司,便是回来也是在瑞王妃那略略请安匆忙又走了,她寻不到一点机会。

思来想去她只好自作主张,回宋家与二叔,三叔都商量了此事。三叔自幼习武,一身本领却大材小用在通州府衙当了个典史。眼下一听有机会能随太子去剿灭前朝余孽,摩拳擦掌便是一刻也等不及。

但这事急了也不能成,宋南枝打算将宝斋的钱匀一半出来凑上五万两,让三叔拿着钱去工部自荐。果不其然,太子得知此事立马召见了三叔,也当即同意随行。

因为要在行宫里住上小半个月不便回来,宋南枝担心安伯一人在宝斋忙不过来,所以要提前打点好,每天很早就出了王府。

“姑娘,您不管管那丁姑娘吗?她这几日天天派人跟着咱们,也不知道又在憋什么坏心思。”

“无妨,随她吧。”

宋南枝根本不怕她跟着,也不怕她起什么坏心思,因为自己根本没有把柄能给她抓住。但若要与她起了冲突争执起来,那必定是惹来一身的麻烦。

没必要。她不喜欢的人,多看一眼都觉得费精神。

马车行到了明月茶楼,春杪道:“那姑娘咱们今日还去宝斋吗?”

“都已经打点好了,今日不用去了。”

明月茶楼新到了一副刻丝佛画,想着瑞王妃最喜刻丝便特意来瞧瞧。

当空照视,有如刻缕而成,故为刻丝。今日的佛像花卉设色精妙,光彩射目,掌柜将其捧出,满脸堆笑,“宋姑娘,此缂丝乃是老夫下江南时偶然寻得,您若喜欢老夫便割爱相送了。”

“一寸刻丝一寸金,我岂能白拿。”宋南枝接过细细观摩。

春杪拿出银钱道:“马掌柜,这是两千两,不多也不少。你若是不收,这日后我们恐怕可再不敢再来您这买东西了。”

马掌柜自然是不敢推辞这么一个大贵客,且不说宝斋掌柜的身份,就是这世子妃的尊贵身份,他也不敢违抗。

春杪正将那刻丝收起来,一道娇声突然自众人身后传来:“姐姐出手还真是大方,这价值两千两的东西,说买就买。”

宋家什么条件丁冉是一清二楚的,是绝对不可能有这般闲钱去买如此昂贵的刻丝,左不过是拿王府里的钱。

“姐姐这几日在马掌柜这卖了不少好东西吧?”比起在王府里,外头的丁冉更真实一些,没有那些柔弱娇作,而是尖酸嘲讽。

一旁的马掌柜脸色由红变绿,他昨日受不住贿赂,将宋南枝近几日来明月茶楼转卖东西筹钱一事,告知了丁冉。本就是见不得光怕得罪人,哪里晓得这活祖宗自个儿就讲出来了。

赶紧相劝道:“两位贵人今日撞一起,也是巧缘,何不一起坐下来赏看些其他画作趣玩?”

“不必了。”

宋南枝朝外走。

丁冉将其拦住,“这刻丝本姑娘瞧中了,你休要拿走。”

春杪见她态度这般转变,也道:“丁姑娘好不讲理 ,我们姑娘已经买下来了,你凭什么拿走?”

丁冉的丫鬟也不甘示弱直接上来抢,一时就闹成了一团。

正值申时末,沈洲刚从皇宫里出来,与纪护野的马车在明月茶楼门口撞见。两人浅浅点头打了个招呼,就要落帘子,忽地纪护野身边的小斯从明月茶楼跑出来道:“公子,宋姑娘与人在明月楼打起来了。”

纪护野自然知道说的是宋南枝,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沈洲,随后立即下了马车。

春杪与丁冉的丫鬟撕扯着,宋南枝也不肯相让,抱着锦盒欲躲开丁冉。

谁知她跳身过来抢,用里一扯,那锦盒从宋南枝的眼角划了一道血痕。

她抱着锦盒一脸得意之时,却瞧沈洲已经立在了门外。

宋南枝偏了偏头,那锦匣上的镂空镶边,在左边眼下刮了一道细痕,转眼就有血珠子冒出来。

丁冉一脸得意:“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想要讨好姨母吗?你讨好又有什么用,洲哥哥都不喜欢你!”

她夺过匣子将其打开,随后拿起剪子要将那刻丝剪烂。宋南枝眉头一紧,便上前去阻止。这一副刻丝图工艺繁复,少说得耗费一年才得以制成,这般毁了实在可惜!

“住手!”刀尖锋利,又举在脸上,先一步到的纪护野吓了一跳,上前斥了一句,“哪里来的泼妇,如此蛮横无理!”

也无需问及原由,纪护野与宋南枝认识多年,自然清楚她的性子是不会无端与人起冲突的。加上方才他在门口就听见丁冉的那番言语,便知是宋南枝让人给欺负了。

遂上前夺过那剪子,将宋南枝护在了身后。

丁冉哪里容得有人横插一脚又辱骂自己,可见来人,她竟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纪詹事!该不会她天天跑出来就是与你幽会的吧!”

纪宋两家当初差点结亲这件事,不少人都知道,丁冉道他来得真是时候!

而且这茶楼平日光顾的都是文人雅士居多 ,宋南枝天天往此处跑,可不就是有鬼么?

她哪里管是不是自己野蛮在先,只管把这不守妇道之事都给它坐实了。

纪护野听不下去,也不怕沈洲在,直言道:“逢人说话还虚思量三分,姑娘张嘴污人清誉,果真是好教养!”

丁冉很聪明,她并不去与纪护野计较,只将声调故意拉高,想让外头雅间里所有的茶客都引过来:“若姐姐没有做出不规矩之事,又何至于这般恼羞成怒呢!你这般护着她,还要狡辩!”

她实是扭曲事实,几句就变成宋南枝不清白。

可得意洋洋地说完这番话,便见沈洲也迈步走了进来。

他眸色冷厉,锋利如刀,教她一时噤了声,立马将手里的东西都扔在了地上,装出一副凄惨可怜的模样。

“洲哥哥,姐姐她近几日天天都来这儿,鬼鬼祟祟的十分可疑......”

看着这上好的刻丝佛像被毁,宋南枝满腔子里都是恼意。

她蹲下身将那剪坏了一角的刻丝捡起来装回锦匣里,然后看着她靠向沈洲,沉静道:“你执意毁了瑞王妃的生辰礼想要我难堪,又无凭无据污蔑我与人私会,敢问丁姑娘,你是在觊觎我的夫君吗?”

丁冉瞬间羞红了脸:“你别转移话题!”

宋南枝冷眸:“看来安国侯是想要你嫁进瑞王府了,才会这般对圣上的赐婚诸多不满,次次来破坏别人的感情。”

手握兵权的重臣与亲王结亲,乃是君王大忌。所以当初沈洲才会说,安国侯对他来说毫无益处。

安国侯想必也明白,才会只让自己女儿孤身一人来京,向太后向宣帝求赐婚。

但丁冉被爱恨冲昏了头脑,想必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当下做的事情,会带来什么麻烦。

宋南枝自然不介意加一把火,认真的给她建议道:“丁姑娘乃功臣之后,你若上御前求情,兴许圣上会答应你。”

丁冉本还恼她,可后知后觉发现宋南枝这些话不对劲,急得看向旁边的沈洲:“洲哥哥你看她......”

沈洲一脸淡然:“够了。”

是看向宋南枝说的。

宋南枝懂他眼神之意,自然知道适可而止,朝着他屈膝然后抱着匣子绕过他们离开。

瞧着就好像是气恼不已,悲愤而走。

纪护野刚才也是一时情急,担心人受伤才先了一步,后面见沈洲也上来了,也准备退至一边的,可见面前这个娇横的女人不仅张口污蔑人,还如此亲昵地称呼沈洲,神色里也有一丝恼意。

替宋南枝恼的。

他眼里盛着讥讽的笑,打抱不平道:“原是世子相熟之人,才如此肆无忌惮,连世子妃也敢不放在眼里!”

沈洲视线对上他,情绪莫名:“不劳少詹事操心。”

纪护野知道自己也没有什么立场来责问沈洲,可见他这副冷漠脸,就觉得荒谬:“圣上赐婚,你何敢如此待她?”

言毕,将方才夺来的剪子扔在了一旁,随着宋南枝一起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