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宇黎发现,自从他为了别的女人凶了林满星后,她变得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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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宇黎发现,自从他为了别的女人凶了林满星后,她变得不一样了
第1章
1980年2月,西藏军区知青宿舍
窗外,雪花狂舞,似无数白色精灵在空中肆意翻飞。
寒风如一头猛兽,用力拍打着窗棂,发出“砰砰”的声响。
屋内,炭火在火盆中噼啪作响,跳跃的火苗映照着一张张年轻而兴奋的脸庞。
知青们围坐在火盆旁,搓着被冻得发红的手,时不时跺跺脚,驱散身上的寒意。
他们热烈地谈论着即将回城的消息,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下个月就是最后一批返城名额了,大家应该都会走吧?”
一个知青突然开口,打破了片刻的安静,同时转头看向角落里沉默的林满星,笑着打趣道。
“满星肯定不走啊!”
另一个知青接过话茬,脸上带着调侃的笑容,“她说非得把陆宇黎追到手才肯回上海,那我们就先回去等她领证的好消息了!”
林满星心头猛地一颤,指尖瞬间变得冰凉,仿佛被寒风直接穿透。
陆宇黎——西藏军团的营长,是她在这片雪域高原生活三年来,倾心追逐了整整三年的人。
他曾是寺院认定的转世灵童,还俗后,毅然决然地参军入伍。
初见那天,阳光洒在他身上,他身着笔挺军装,身姿挺拔如松。
眉目清冷如远山积雪,仿佛不属于这尘世凡俗,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与军营中那些豪爽粗犷的青年截然不同,他的沉静像一片无声的月光,悄然照进林满星的心底。
正因如此,林满星一眼便认定了他,仿佛命运早已将他们紧紧相连。
而这个看似冷漠如冰的男人,却也有着不为人知的温柔。
他曾耐心地教林满星一字一句念藏语,每一个发音都纠正得十分仔细。
担心她在农场劳作辛苦,还特意将她调往军区学校担任教师。
这些细节,让林满星笃信:他并非无动于衷,只是藏得太深,像一座冰山,表面寒冷,内部却蕴含着炽热的情感。
加之他出身特殊,许多藏族姑娘对他敬若神明,爱慕却不敢靠近,只能。
可林满星自小热情奔放,认定的事从不退缩。
于是,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意,追陆宇黎追得全军区皆知。
一次次主动放弃返城机会,只为能多留一日在他身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他。
也正因此,众人早已默认她不会离开,仿佛她已经和这片土地、和陆宇黎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此刻,林满星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开口:“我已经提交了申请,到时候和大家一起走。”
宿舍瞬间陷入短暂的寂静,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
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她,满是惊愕,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一个知青率先打破沉默,“你不是说一定要把他‘拐’去领证吗?”
林满星垂下眼睫,唇角轻扬,声音极轻,却带着一丝无奈:“不领了。我追不到,也不想再追了。”
话语轻如落雪,却让在场之人无不怔住,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生硬的普通话喊声:“格桑,陆营长找你。”
格桑,是陆宇黎为她取的藏名。
当年,他温柔地看着她,眼神温和如春日的阳光:“你像火一样炽热,格桑花最配你。”
那一刻,林满星脸颊滚烫,仿佛被火焰灼烧,以为自己的热烈终能融化他眉间的霜雪。
后来才明白,格桑花只开在温暖山坡,从不会绽放在冈仁波齐的万年冰原之上。
她与陆宇黎之间,注定隔着无法逾越的天地之距,就像两条平行线,永远无法相交。
回忆如潮水般翻涌未定,已有知青笑着推她:“还说什么追不到?人这不亲自来找你了?”
话音未落,林满星已被推出门外,连一句解释都来不及说出口。
风雪扑面而来,像无数根针刺痛着她的脸颊。
院中站着一人,军装笔直,身形挺拔如松,静静立于吉普车旁。
风卷起大氅一角,他宛若一座不动的山峰,任风雪肆虐也不曾动摇,仿佛与这天地融为一体。
那一瞬,林满星仿佛又看见三年前那个初来报到的身影。
刚还俗的陆宇黎,身上还萦绕着淡淡的藏香气息,气质出尘似仙,仿佛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如今三载已过,他的轮廓更显坚毅,眼神锐利如刃,多了军人独有的果决与威严,让人不敢直视。
林满星走上前,喉咙微紧,声音有些沙哑:“姓陆……”
话未说完,便注意到他身旁的女子——白玛。
她是陆宇黎儿时的邻家姐姐,早年远嫁他乡,两个月前因丈夫病逝被娘家人接回。
她性情温婉柔和,如雪山上悄然绽放的雪莲,纯洁而美丽,令人望之生敬,难起妒意。
白玛轻轻启唇,声音柔和如春风:“林老师,是我拜托宇黎来请你帮忙的。”
陆宇黎的目光原本温柔地停驻在白玛脸上,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她一个人。
听见声音后,他缓缓移开目光,落在林满星身上,略一顿,方才点头示意。
神情复归一贯的疏离淡漠,仿佛林满星只是一个陌生人。
林满星心口一窒,酸楚悄然漫上喉头,像一块巨石堵在胸口,让她喘不过气来。
难怪一向从不主动寻她的陆宇黎,今日竟亲自登门——原来是为了白玛。
她攥紧掌心,指甲深深嵌入肉里,竭力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情绪,不让自己失控。
没人知道,真正让她决定放手、离开西藏的,正是白玛的归来。
是她让林满星看清,那个对外冷若冰霜的陆宇黎,也会有如此细腻体贴的一面。
他不仅亲自为白玛协调工作,申请住房,还四处奔走,为她解决生活中的各种难题。
甚至当年选择还俗参军,也是因为白玛所嫁之人是一名边防战士,他想要守护她所守护的一切。
想到这里,林满星的心就像被浸透冷水的棉絮堵住,沉重得喘不过气,仿佛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她勉强扯出一抹微笑,声音有些颤抖:“白玛姐姐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白玛略显羞赧,抿唇一笑,声音柔和:“宇黎安排我到军区学校和你一起教音乐课,我没经验,以后上课还得请你多多指点。”
话音落下,林满星怔在原地,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大脑一片空白。
她抬眼看向陆宇黎,只见他神色如常,毫无波澜,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可她心里清楚,军区学校学生稀少,音乐课本就不受重视,何须配备两名教师?
这分明是他为了白玛特意安排的,是他明目张胆的偏袒。
第2章
林满星扬起一抹得体的微笑,轻轻点头回应白玛:“没问题。”
反正她也即将离开,让白玛接替自己的位置,倒也算顺理成章。
思绪微动间,她抬眼望向陆宇黎,唇角轻抿,迟疑片刻后开口:“陆宇黎……我有话想跟你说。”
陆宇黎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语气淡漠:“我还有会要开,你的事等以后再说。”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拉开车门,带着白玛上车离去,只留下一道渐行渐远的车影,卷起一阵尘烟。
会议真有那么急吗?连听她说一句告别的时间都不肯给?
林满星心头泛起酸涩,默默攥紧了掌心,最终一言不发,转身朝宿舍走去。
次日清晨,她刚踏入校园,便见几位同事围在白玛身旁谈笑。
“今天是陆营长送你来的吧?真是让人羡慕啊……”
“可不是嘛!林满星追了这么久都没坐上的副驾驶,你一回来就坐上了,她看见不得气坏了?”
话语中夹杂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之前还说陆营长多看重林满星呢,现在一看,对你才是真正上心!”
若是从前,这些话定会刺得她心口发疼,忍不住冲上前争辩。
可此刻,她只是平静地推开教室门,声音清淡:“快上课了,还不去准备?”
众人顿时语塞,面面相觑后匆匆抓起课本离开,唯留白玛怔在原地。
林满星知道那些话并非出自白玛之口,因而并未计较,转身欲走。
白玛却快步追来,主动解释道:“林老师,你别误会,我只是顺路搭宇黎的车而已。他对我的好,不过是小时候的情分罢了……”
望着她眼中真挚的坦然,林满星明白她是出于善意。
可心底仍悄然涌上一丝苦涩。
他们自幼相伴的情谊,本就该比旁人亲近几分,自己又凭什么感到委屈,让她特地澄清?
她勉强牵起嘴角,摇头轻声道:“不必解释,我没往心里去。”
白玛看着她眼底难以掩藏的黯然,还想再说什么,上课铃声恰在此时响起。
两人只得各自归位。
林满星落后半步,目光落在前方纤细的身影上,心口迟缓地漫开一阵钝痛。
其实同事们说得没错——陆宇黎确实对白玛更好。
而她,终究没能走进他的世界。
但她并不怨恨。白玛那样温柔的人,本就值得被温柔以待。
林满星悄然移开视线,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早就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早早选择了放手,递交了调回故乡的申请。
一节课结束,林满星将白玛留下,开始教她手风琴。
“我先示范一遍,你仔细听。”
她取过琴,指尖流淌出一曲藏区民歌《南卡》。
旋律悠扬婉转,如草原上的风掠过天际,辽阔而深情。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白玛笑着问:“藏区民歌多靠口传,没有乐谱,你能弹得如此熟练,一定练了很多遍吧?”
林满星下意识点了点头。
白玛眸光微闪,笑意温软:“我记得,这是宇黎最喜欢的曲子。你是特意练来演奏给他听的吧?”
语气如姐妹闲谈,毫无挑衅之意。
林满星却微微一怔,心绪翻涌。
是啊,她确实在得知陆宇黎钟爱这首曲子后,日夜苦练,只为有一天能在他面前完整奏响。
可如今……
她轻轻一笑,摇头道:“曾经是这样想的,现在算了。”
“为什么?”白玛不解。
林满星压下喉间的涩意,缓缓说道:“因为我已经决定,不再喜欢他了。”
话音落地,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见白玛沉默不语,林满星主动笑了笑,转移话题:“午休时间到了,先去吃饭吧,下午再继续练。”
说着,她拉着白玛走出教室。
门一推开,迎面撞进一双沉静而冷淡的眼眸。
第3章
是陆宇黎。
他仍一身笔挺军装,肩头落着薄雪,仿佛已在寒风中伫立良久。
不知是否听见了方才的只言片语,只是目光沉沉,一寸寸落在林满星身上。
林满星被盯得心头微颤,指尖不自觉地捏紧了衣角。
还未开口,陆宇黎已移开视线,转向她身后的白玛,语气轻缓如风。
“我来给你送饭。”
话音落下,他将手中的铝制饭盒递出,边缘还裹着一层防烫的布巾。
林满星心头猛地一缩,忽觉刚才独自徘徊的忐忑显得荒唐可笑。
听没听到那些话,对陆宇黎而言并无分别。
能让他眼神柔软的,从来只有白玛一人。
她望着那个素来冷峻的男人看向白玛时眼底泛起的暖意,心口像被细针扎进血肉,酸涩蔓延。
白玛接过饭盒,笑着邀请:“林老师,一起吃吧。”
林满星却不愿再目睹这一幕温情,勉强扯出一抹笑:“你们吃吧,我去食堂就行。”
说罢,她转身便走,连一个背影都不愿多留。
身后似有轻唤,或许是白玛的声音,但她没有回头,脚步坚定如铁。
直到凛冽的空气猛然灌入鼻腔,激得她浑身一颤,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已走出教学楼。
校园里,大雪纷飞,天地间银白一片。
这样的雪景已多年未见,林满星怔然想起初来那年也是这般暴雪封路。
那时她在农场劳作,为寻一只走失的小羊羔,冒雪闯入茫茫草原。
不慎迷途,又遇饿极的野狼扑袭。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精准贯穿狼喉。
紧接着,她被一把拉上马背,跌进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
浓烈的藏香扑面而来,耳边响起低沉而安定的声音:“别怕,我在。”
那一刻,她几乎以为自己的心意终于有了回响。
可后来她提起那天,陆宇黎却只淡淡道:“军人的职责就是保护人民,换谁我都救。”
从前,她总以为是他迟钝,只要自己再主动些,他终会明白。
如今……她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冰凉迅速渗入掌心,直抵心脏。
她不想再强求了。
那颗心始终无法焐热,她也不愿再折磨自己。
林满星轻轻吐出一口气,雾气在空中散开,心绪归于平静。
正欲转身去往食堂,头顶忽然一暗,一把黑伞撑开,挡住了漫天风雪。
一缕熟悉的藏香悄然萦绕鼻尖。
她心头剧震,蓦然回首,视线猝不及防撞进陆宇黎深邃的眼眸里。
“风雪太大,小心感冒。”
他的脸隐在伞影之下,神情模糊难辨。
可声音低沉,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他是关心她吗?
林满星怔住,心底瞬间涌起一阵暖流。
刚想点头回应,却听他接着说道:“你还要上课,万一传染给别人怎么办?”
她浑身一僵,这才惊觉自己又一次妄动了心思。
陆宇黎并非担忧她的安危,而是怕她生病后影响教学,连累白玛。
那点微弱的暖意瞬间熄灭,心仿佛被寒潮穿透,冷得她指尖发麻。
她只能攥紧拳头,压下翻涌的情绪:“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说完,抬步欲走。
陆宇黎却突然伸手拉住她袖口,眉头微蹙,语气迟疑。
“我听说,你递交了回乡的申请表?”
第4章
林满星心头一颤,未曾料到陆宇黎竟会主动开口询问。
她轻轻抿唇,目光坚定地点头:“是的,我要走了,那天想对你说的……”
话音未落,陆宇黎眸色骤沉,定定地望着她,语气低冷:“别说气话。”
气话?
林满星怔住,原本准备好的告别之词瞬间卡在喉间。
见她沉默,陆宇黎眉头微蹙,声音更添几分寒意:“你不该为白玛的事动怒。”
“她孤身一人,谋份工作不易,你理应多帮衬些。”
林满星这才恍然——他根本不信自己要离开,只当她是赌气耍性子。
望着他紧锁的眉峰,她心口蓦地一酸,苦涩如潮水般涌上咽喉。
从前不愿走,是因为她笃信陆宇黎与别人不同,认定自己终能打动他。
可如今……
想到他对白玛无微不至的关怀,她的心仿佛被利刃割裂。
她终于亲眼看见了他爱一个人的模样,那份深情,不属于她。
她真的决定放手了。
可为何,他偏偏不信她会离开?
她刚欲开口解释,白玛已匆匆跑来:“林老师!”
陆宇黎立刻松开握着她的手,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仿佛两人素不相识。
林满星看着他那一连串熟稔而刻意的避嫌动作,心痛得几乎窒息。
那些本想辩解的话语,尽数哽在喉咙,再也无法出口。
罢了,等到她真正离去那天,一切自会明了,此刻无需多言。
她强压下心中酸楚,正欲转身,便听白玛道:“林老师,你家来了电话,让你去接。”
“好,我这就去。”
她不再看他一眼,抬脚决然离去。
待她接完电话,外头风雪早已停歇,天地一片静谧。
父母在电话那头得知她即将归乡时欣喜的语调,像暖流抚过她冰凉的心。
思乡之情,前所未有地汹涌起来。
时光如溪流般悄然滑过,转眼已是半月之后,新年将至。
这是他们在西藏的最后一年,知青们既兴奋又感伤,纷纷向熟悉的藏民赠送临别礼物。
有人好奇地问林满星:“你给陆宇黎准备了什么?”
她微微一顿,随即摇头:“没送,也不打算送了。”
她不知该送什么。
其实,她曾亲手为他织了一条腰带,作为新年礼物。
为此,她特意向村中手艺精湛的藏族妇女学习编织技法,历时数月。
还用积攒许久的粮票换来一颗红玛瑙——
只因老妇人告诉她:“玛瑙象征爱情。女子将玛瑙嵌入腰带赠予心上人,是藏地最真挚的情意表达。”
她也曾渴望入乡随俗,倾诉心意。
可陆宇黎却淡淡一句:“藏袍行动不便,我很少穿。”
她只得默默收起那条腰带。
如今既将远行,不如就此斩断牵念。
她轻笑一声,找了个借口:“时间太紧,没来得及准备,就不送了。”
知青们见她笑容黯淡,纷纷劝慰:“你会拉手风琴,不如为他演奏一曲作礼物?”
立刻有人附和:“对啊!说不定陆营长一看你专注演奏的样子,不用追,当场就心动了!”
林满星听着这些玩笑话,心底只剩无奈与凄凉。
陆宇黎心中已有白玛,她再如何努力,也终究无法走进他的世界。
她没有辩解,只是轻轻摇头,打了个招呼便出门而去。
她约了白玛去学校,打算把曲谱交予她。
然而抵达校舍时,却不见白玛身影,唯见一身洁白藏袍的陆宇黎伫立院中。
正值黄昏,夕阳西沉,橙红色的霞光染透天际。
辽阔寂寥的草原尽头,他牵着一匹雪白骏马,静静凝望远方。
寒风掠过,吹起衣袂翻飞,露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那双眼睛不再冷漠疏离,反而在晚照余晖中泛着某种近乎神圣的光。
微蹙的眉宇间,似含着对尘世苦难的悲悯。
林满星怔在原地,目光久久无法移开。
第5章
陆宇黎的声音响起,才终于打破林满星的凝视。
“白玛在准备仪式,我来替她取曲谱。”
林满星猛地收回视线,低眉递过曲谱,指尖微颤,仍忍不住轻声问:
“你不是说藏袍不便行动?今天怎么……”
陆宇黎抿了抿唇,语气平静:“白玛请我为她亡夫诵经。”
话音如风掠过湖面,却在林满星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她怔然抬头,目光撞进他淡漠的眼底,脑中瞬间浮现数日前那一幕——
她曾低声请求他为病重的父亲祈福,却被他断然拒绝:
“我已经离开寺院,如今是军人,只守家国,不做法事。”
那时她虽失落,却也理解他的立场。可此刻……
听着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她胸口仿佛被巨石压住,呼吸艰难。
原来不是不能,也不是不愿,只是她不够格罢了。
林满星指甲掐进掌心,强压下翻涌的心痛,勉强扯出一抹笑:
“原来是这样……”
她望着眼前的陆宇黎,夕阳余晖在他身后缓缓沉落,勾勒出冷峻的轮廓,双眸如刀锋般锐利。
犹豫片刻,她还是低声开口:“这是我第一次见你穿藏袍,很……好看。”
陆宇黎微微一怔,眸光微动,却未言语。
林满星早已习惯他的沉默,正欲告辞:
“曲谱麻烦你转交,我先回去了……”
话未说完,他忽然打断:
“明早还有一场祈福法会,你可以来观礼。”
她心头一跳,迟疑地问:“这是……邀请吗?”
陆宇黎点头。
林满星望着他的应允,心脏骤然紧缩,竟生出一丝荒谬的欣喜。
她追了他这么多年,从未等来一次主动靠近。
这一次,为何不同?
念头未落,便听他低声道:
“是白玛希望你能来。”
刹那间,那点微光熄灭。
她心头一沉,方才那阵悸动顿时显得可笑又卑微。
原来并非他愿邀她,而是因白玛开口。
林满星咬住唇,眼底泛起酸涩,面上却依旧点头:
“好,我会去的。”
毕竟,半个月后,她就要离开了。
就让她再任性一次,多看他一眼也好……
她久久凝望着陆宇黎翻身上马、策马远去的背影,直到尘烟散尽,仍伫立原地。
翌日清晨,红墙金顶的寺院笼罩在薄雾之中。
林满星踏入佛殿时,一眼便看见了他。
庄严肃穆的大殿内,陆宇黎身披赭红藏袍,指间轻捻佛珠,垂目诵经,神情虔诚而清冷,宛如神祇降临人间。
她站在廊下,屏息凝望,直到钟声敲响,仪式结束,才恍然回神。
能在离开前亲眼见到他如此模样,也算无憾了。
她轻轻一笑,握紧手中那条亲手织就的腰带,一步步走向他。
终究是要有个了结的。
不求他日日佩戴,只愿他某次系上藏袍时,能记起——
有一个人,也曾真心觉得他值得。
“陆宇黎,我有东西要……”
话音未落,白玛已笑着走来:
“新年到了,大家都留下来一起过年吧!”
林满星顿住脚步,目光却死死落在白玛腰间——
那条腰带,纹样华美,织工独特,与她手中这一条,竟分毫不差。
而在藏地,唯有夫妻,才会佩戴相同的腰带。
她呼吸一滞,心口如被利刃割裂,剧痛难忍。
原来,他们早已如此亲密……
她攥紧袖中空荡的手,转身欲走,却见一个小男孩欢快地奔来。
他扑向陆宇黎与白玛,张开双臂,用清脆的藏语喊道:
“阿爸!阿妈!”
第6章
林满星猛然一怔,耳畔仿佛炸起一声惊雷,心跳骤然坠入深渊。
白玛将孩子轻轻抱起,含笑柔声纠正:“诺布,不是阿爸,是舅舅。”
她这才勉强稳住心神。
原来只是孩子口误罢了。
可诺布执拗地摇头:“不,我喜欢他,他就是阿爸!”
随即伸出手,朝陆宇黎撒娇:“阿爸,我想吃糌粑!”
白玛刚要开口解释,陆宇黎却低笑了一声。
那笑容罕见而温润,宛如寒冰初融,眉目间流转的柔光,让林满星心头一颤。
只见他伸手接过孩子,语气坚定:“没关系,诺布想怎么叫都行。”
望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宠溺,林满星的心一阵酸楚。
他如此温柔,怕是早已渴望成为父亲了吧……
眼前三人并肩而立,亲昵如一家人,画面温暖得刺眼。
她胸口发闷,指尖微凉,终究避开了视线。
陆宇黎忽似想起什么,转头望向她:“你刚才说有东西给我?”
声音恢复一贯的冷淡,方才那抹笑意仿佛从未存在。
林满星迟疑片刻,目光落在他腰间那条崭新精致的腰带上,最终轻摇头:“没什么。”
陆宇黎未再多问,抱着诺布走向火塘边的餐桌。
直到他背影远去,林满星才缓缓垂眸,掌心紧攥着那条亲手织就的腰带。
心口像压了千斤巨石,沉重得喘不过气。
她耗费数月心血编织的信物,如今已无送出的理由。
正欲丢弃,副官恰巧路过,随口感叹:“这腰带织得真好……”
话音未落,林满星已将它塞进对方手中:“你喜欢就拿去吧。”
副官猝不及防,脸颊瞬间涨红,语无伦次地推拒:“不不不,林老师,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众人纷纷侧目,连陆宇黎也停下脚步。
林满星忽觉难堪,指甲掐进掌心,冷冷道:“随手做的小玩意,你不想要便扔了便是。”
说完转身离去,步伐坚决。
她没有回头,自然也没看见陆宇黎投来的那一眼,深沉如夜。
夜幕降临,熟识的亲友齐聚白玛家中迎接藏历新年。
这是庄重而热烈的节日。
人们用糌粑与麦粒制作“切马”祭拜五谷神,以油炸“卡塞”供奉灶神,还宰牛杀羊点燃篝火,围坐共饮青稞酒,高歌欢舞庆贺新春。
林满星坐在陆宇黎对面,看他细心为白玛挡下劝酒,白玛亦自然地为他夹菜添食,心中泛起苦涩。
这般默契,唯有自幼相伴之人才能拥有,她永远无法企及。
正出神间,忽听有人凑近白玛搭话:
“白玛,我外甥比你大两岁,还没成家,要不要见个面看看?”
陆宇黎眉头立刻蹙起。
不等白玛回应,他便果断回绝:“不急。”
“她丈夫才走不久,总得给她时间缓一缓。”
言语体贴周全,林满星却清楚,这只是借口。
他真正不愿的,是白玛与他人相亲——他只想让她慢慢接受自己。
想到此处,她心如刀绞。
原来兜兜转转,求而不得的痛楚,竟如此相似……
饭毕,林满星借口有事提前告辞。
白玛见她执意离开,不再挽留,只叮嘱陆宇黎相送。
若在从前,能与陆宇黎独处片刻,她定会欣喜应允。
可此刻知晓了他的心意,她只想逃避。
白玛却温和劝道:“天太晚了,路上不安全,还是让他送你我才放心。”
说着从旁侧帐篷取出一条围巾递来:“夜里风大,正好宇黎送了我一条,你先披上。”
话毕,她被旁人唤去帮忙,匆匆离去。
林满星握着那条围巾,僵立原地——
这条围巾……正是她去年亲手为陆宇黎织的生日礼物。
第7章
林满星指尖摩挲着围巾粗糙的纹理,胸口泛起一阵钝痛。
原来今年陆宇黎从没戴过它,并非不喜,而是早已转赠白玛。
她想起为织这条围巾,特地写信请家人从上海寄来羊绒线,熬了数夜才一针针织就,心口便如刀绞。
那是她亲手缝进时光的心意,怎能被如此轻易地转手送人?
酸涩在喉间翻涌,她怔然未觉陆宇黎已走近。
他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围巾上,眸色一沉,却未开口,只淡淡移开视线:“走吧,我送你。”
语气冷淡如常,仿佛送出礼物的人并非他自己。
林满星望着他漠然的侧脸,心痛骤然加剧。
她几乎要脱口质问,为何忍心将她的心意转赠他人——
话到唇边,却化作一声轻颤:“陆宇黎,这五年来,你对我有没有过哪怕一丝的喜欢?”
他神色微动,沉默良久,终是低声道:“我穿上这身军装,就只想保家卫国。”
林满星悬着的心轰然坠落,砸进无底深渊。
她攥紧围巾,指节发白,嘴角却扯出一抹苦涩的笑。
是啊,若有半分情意,他又怎会将她的礼物随手送出?
眼眶发热,还未开口,远处忽然传来诺布的哭声。
白玛焦急的声音紧随其后:“诺布,别……”
尾音被喧闹的歌舞声吞没。
陆宇黎脸色一变,猛地望向篝火方向,眼中掠过一丝焦灼。
他看向林满星,迟疑片刻,终是留下一句:“我先去看看,等会再来送你回去。”
随即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决绝。
林满星伫立原地,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似被撕裂。
她何必执着追问一个早已注定的答案?
深吸一口气,她强压下胸口翻腾的痛楚,试图说服自己释怀。
既然礼物已送出,之后去向何方,本就不该再牵动她心绪。
她没有戴上围巾,只是静静站在风中等待。
草原寒风凛冽如刀,割过脸颊,穿透单薄衣衫,连骨髓都浸透了冷意。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散尽,篝火熄灭,余烬在风中飘散成灰。
她终于明白——陆宇黎不会回来了。
林满星垂眸苦笑,讥讽自己的痴傻。
他正忙着照料白玛,又怎会记得还有一个等他送归的人?
她转身独自上了马,缰绳握在手中,冰冷坚硬。
她的路,终究只能一个人走完。
藏历新年延续至农历十五,学校却在初七便恢复工作。
并非上课,而是清扫修缮后院废弃校舍,准备改作教室。
林满星与白玛分在同一组,负责最里间的那间旧屋。
白玛抬头看了眼门牌,眼神忽而柔软:“这是我跟宇黎小时候一起念书的教室。”
林满星一怔,环顾空荡斑驳的四壁,难以想象陆宇黎伏案读书的模样。
那是她无法触及的过往,属于他们两人的少年岁月……
她勉强笑了笑,默默拿起扫帚走进屋内。
白玛随后跟进,忽而一笑,语气轻快:“那时候我们总在一块,村里人都说,要不是他不能结婚,早给我们定娃娃亲了!”
言语天真,如同追忆儿时趣事。
林满星却笑不出来。
原来他们的羁绊,比她所知的更深、更久……
心口像被无形之手攥紧,闷痛得几乎窒息,她只能僵硬地扯动嘴角。
一转身,恰见陆宇黎与校长领着一群人和卡车走来。
应是前来协助修缮的。
卡车后斗载着几根粗重木料,停稳后众人纷纷下车搬运。
校长瞥见她们仍在屋内,脸色骤变,急忙挥手高喊:“你们怎么还在里面?这间教室顶梁腐朽严重,随时可能坍塌,快出来!”
林满星心头一震,本能抬头望去。
年久失修的平顶瓦房,瓦片残缺,承重横梁裸露在外。
因年前积雪未化,一段梁木颜色深暗潮湿,遍布虫蛀孔洞,已然濒临断裂。
危险近在咫尺。
她与白玛对视一眼,正欲撤离,地面猛然一颤——
原来是搬运工人失手,木料自卡车上滑落,重重砸向地面!
咔嚓——
林满星心跳骤停,抬眼瞬间,只见屋顶横梁轰然断裂,瓦片如雨般簌簌坠落!
房屋即将崩塌!
千钧一发之际,陆宇黎嘶吼声划破空气:“小心!”
那抹军绿色身影如疾风冲入,一把拽过白玛,将她死死护在怀中!
第8章
世界在林满星眼前轰然崩塌,她的心也随之沉入无底深渊,仿佛被抽尽了所有力气。
瓦片如雨般坠落,腐朽的横梁带着沉重的轰鸣砸下,她甚至来不及闪避,便被坍塌的屋顶彻底掩埋。
后脑一阵剧痛袭来,意识瞬间陷入黑暗。
再次睁眼时,她已躺在卫生所的病床上,头顶缠着厚厚的纱布,伤口已被缝合。
一名知青正守在床边,见她苏醒,紧绷的脸终于松了下来。
“幸好那根木头早被虫蛀空了,砸你一下没伤到骨头,只缝了三针,算是捡回一条命。”
看着她失神的模样,忍不住叹气:“林满星,你怎么那么傻?房顶塌下来的时候,谁不跑?就你愣在原地不动!”
林满星微微一怔,脑海中蓦然浮现陆宇黎冲向白玛的身影——
他脸上写满焦急,眼神里全是担忧,那一幕像慢镜头般清晰回放,狠狠刺进她心底。
而她忽然明白:自始至终,他的目光从未落在她身上。
心口猛地一颤,酸涩与苦楚如潮水般涌上喉咙。
她垂下眼帘,唇角浮起一丝自嘲的笑:“是啊……确实挺傻的。”
傻傻地追了五年,傻傻地以为能走进他心里,到头来,不过是一场徒劳。
想到这里,胸口像是被人紧紧攥住,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
知青见她神情恍惚,只当是虚弱所致,轻轻为她掖好被角:“医生说你要好好休养,别多想,先睡会儿吧。”
林满星点点头,缓缓闭上双眼。
时光如流水般悄然滑过,转眼到了拆线的日子。
出乎意料的是,陆宇黎竟和白玛一同随医生走进病房。
林满星心头微震,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陆宇黎身上。
他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语气平淡:“你还好吗?”
话音随意,如同例行问候。
林满星心头一酸,强压下翻涌的情绪,轻声答:“挺好的。”
陆宇黎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温柔扶着白玛坐下。
白玛露出歉意的笑容:“对不起,你住院这么久,我一直没来看你……”
林满星这才回过神,勉强扯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没关系,听说你也受伤了,该好好休息——”
话未说完,白玛已笑着打断:“就是轻微脑震荡,没什么大碍。是宇黎非让我在家静养,不然我早就来了。”
说着,她抬眼看向陆宇黎,眸中似有责备,却更像撒娇。
陆宇黎微微一笑,没有反驳,默默递上一杯温水,低声叮嘱:“少说话,别让头再疼了。”
林满星心头剧烈一颤,几乎是本能地移开视线。
他们之间的温情脉脉太过刺目,她只能死死攥紧掌心,才勉强压抑住眼眶的灼热。
一厢情愿的人,连流泪都显得多余。
拆线无需麻药,过程很快。
中途白玛起身去洗手间,还未返回,护士已收起器械准备离开。
临走前提醒道:“要办出院手续记得早点来,我们一会儿就下班了。”
林满星应了一声,刚欲起身,却迎上陆宇黎皱起的眉头。
“伤口刚拆线,需要观察,不宜马上出院。”
他语气沉稳,目光中透着关切。
林满星的心不由泛起涟漪,却又迅速将情绪压下。
这些天她躺在病床上,他从未出现,一心只顾着白玛。
如今这迟来的关心,又算什么?
可念头刚起,她又强迫自己清醒——她早已没有资格计较这些。
神情愈发黯淡,她抿了抿唇正欲开口,门外忽然传来白玛清亮的声音。
“宇黎,该走了,诺布还在家等我们呢!”
陆宇黎立刻应声,眉头微锁地看着林满星,果断说道:
“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亲自来接你出院。”
林满星一愣,下意识想要拒绝:“不用了,我……”
话音未落,陆宇黎已斩钉截铁地打断:“等我!”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去。
林满星望着门口空荡的走廊,轻轻叹了口气。
他注定不会接到她的,因为她……不会再等了。
次日清晨,她独自办好出院手续,提着行李赶到集合点,与其他返乡知青汇合。
其他人皆有当地人相送,三五成群而来,唯有她孤身一人。
有人察觉异样,上前询问:“林同志,怎么没人来送你?”
林满星笑了笑,声音平静:“我没告诉任何人。”
她怕离别的场面,更不愿面对那些无法挽留的目光,索性悄然离开。
寒风凛冽,卷起她的大衣衣角,颈间洁白的哈达随风轻扬,带来藏区辽远的气息。
她回首望去,阳光正洒落在冈仁波齐的山巅。
云雾缭绕间,金色光芒穿透天际,照亮雪峰,整座山仿佛笼罩在柔和的佛光之中,庄严而温暖。
林满星第一次发现,这座素来冷峻的神山,竟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她怔立良久,终是轻叹一声。
冰雪终会融化,春天总会来临,可她已经等不到属于自己的春日了。
司机在车旁高喊:“上车啦!出发了!”
林满星提着行李登上汽车,落座后侧头望向西藏军区驻地的方向,低声呢喃:
“陆宇黎,愿你此生得偿所愿,平安喜乐。”
话毕,眉宇舒展,眼中再无执念,只剩释然与轻松。
随着车辆缓缓驶离,她始终未曾回头。
第9章
另一侧,陆宇黎斜倚在车旁,目光落在远处的冈仁波齐峰上。
他难得未着军装,一身深褐藏袍裹身,与雪域背景悄然融为一体。
正午阳光倾泻而下,在他肩头镀上一层近乎神圣的金辉。
白玛掀帘而出时,恰见他立于光晕之中,眉宇低敛,眸色幽深,凝望着远方山影,似有千钧心事压于胸中。
她脚步微顿。
那道沉默如山的轮廓映入眼帘,她才恍然意识到——那个曾跟在自己身后喊“阿佳”的少年,早已长成了挺拔如松的男人。
陆宇黎察觉动静,收回视线,语气平静:“谈妥了?”
白玛点头:“他们答应不再干涉诺布的抚养。”
话落,她抬眼望他,唇角轻扬,低声说道:“谢谢你。”
“若不是你陪着来撑场子,今天恐怕还得僵持许久。”
丈夫离世已两月,诺布的归属问题却始终纷争不断。
年前好不容易借团聚之名把孩子接回,如今趁此机会彻底厘清,也算尘埃落定。
原计划独自前来,可陆宇黎担心她受气,执意同行。
幸而有他在,对方慑于他冷峻威压的气场,原本预计耗上一整天的拉锯战,竟在午后便告终结。
白玛看着他,习惯性地想伸手揉一揉他的发——如同儿时那样——手刚抬起,却蓦然发现,眼前的人早已高出她一头,指尖再也触不到那熟悉的头顶。
……原来岁月竟已流逝至此,他真的长大了。
她笑着摇头,手掌转而落在他肩头,轻轻拍了两下。
“你长大了,阿佳心里高兴。”
陆宇黎静静看她一眼,声音低沉却坚定:“我答应过索朗,会护你周全。”
索朗是白玛的亡夫,也是陆宇黎昔日挚友与战友。
正是受他感召,陆宇黎才毅然还俗,投身军旅。
白玛听见这个名字,心头微微一颤,随即低头避开目光,故作轻松地岔开话题。
“回家吧,今晚做顿好的,好好庆祝。”
她展颜一笑,转身拉开副驾车门。
陆宇黎却摇了摇头:“我得去知青办一趟。”
白玛怔住,疑惑问道:“你是去送行吗?可这个时候……人应该都走完了。”
这话让陆宇黎动作一顿,眉心微蹙:“送行?什么送行?”
白玛愈发不解:“最后一批知青今早启程返乡,你不知道?”
陆宇黎心头猛然一紧,一股莫名的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可他立刻将情绪压下。
知青返城罢了,林满星不会走的。
他抿了抿唇,语气镇定:“我不是去送人,是去看林满星。”
白玛神色微异。
她分明听说林满星也提交了回乡申请,难道今日不走?
她本想追问,可对上陆宇黎那笃信无疑的眼神,又怀疑自己消息有误,终究没再开口。
直到暮色四合,晚风卷起沙砾掠过屋檐,陆宇黎才赶到知青宿舍楼下。
他抬手敲门,无人应答。
眉头骤然锁紧,心底那丝不安再度翻涌。
他加重力道,再次叩响木门,唤道:“林满星!”
依旧寂静无声。
空旷的走廊里,回音孤零零地撞向尽头,旋即消散在渐浓的夜风中。
陆宇黎僵立原地,脑海中忽然浮现那天雨幕下的场景——
伞下,她抬眼看他,目光决绝,声音清晰:“是,我要走了。”
——那句话,原来不是赌气,而是告别?
第10章
陆宇黎心头猛然一颤,暗觉自己方才的念头荒唐至极。
或许林满星仍在医院等他,又或早已外出,不在宿舍也未可知。
他强压下心底翻涌的不安与疑虑,转身欲走。
再去一趟医院看看吧。
这个念头一起,他的脚步不自觉加快了几分。
刚走到门口,却迎面撞上了他派去传话的副官。
副官见他自宿舍方向走来,神色微怔,随即立正敬礼。
他嘴唇轻抿,似有话要说。
陆宇黎却已皱眉质问:“我不是让你去给林满星办出院手续?为何去她宿舍敲门无人应?”
副官一愣,语气迟疑:“林老师……已经走了。”
声音很轻,却如惊雷贯耳,陆宇黎当场僵住。
仿佛时间骤然停滞,脑中一片空白,片刻后才缓缓回神:“你说什么?走了?”
“我今早去接她时就扑了空,后来才听说,早上知青返乡的车已经出发,林老师随队回上海了。”
这句话宛如炮弹在心口炸裂,他的五脏六腑都沉入冰窟。
林满星真的走了。
那股长久以来挥之不去的不安终于成真,可他并未感到释然,反而陷入茫然无措。
他从未想过她会离开。
两年前,知青返乡政策初现端倪时,林满星曾笑着对他说:“我不会走的。”
阳光洒在她脸上,她目光灼灼,语气坚定:“我要留下来,和你一起建设西藏。”
那时他压抑着内心的悸动,只淡淡点头:“西藏正需要你这样有革命热情的同志。”
他清楚地记得,她眼波一闪,笑容更加明媚。
因此即便后来听闻她递交了返城申请,他也只当是气话。
——林满星怎会真的离开?
陆宇黎眉头紧锁,眸色幽深如夜。
“会不会……是林老师误会了您和白玛同志的关系?”
副官低声开口,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长官的脸色。
毕竟整个军区都知道林满星倾心于陆宇黎,又怎会轻易放弃而选择返城?
他想起那天陆宇黎特意用新腰带换走了林满星留下的旧物,唇角不由微动。
长官对林老师,未必无情吧?
他正暗忖间,只见陆宇黎瞳孔一缩,手指猛地攥紧,骨节泛白。
“原来如此……”
刹那间,一切豁然开朗——林满星是误会了他与白玛的关系。
想通这一点,她近一个月来的疏离、回避,全都找到了答案。
可陆宇黎心中却像被重锤砸中,酸胀难忍,闷痛得几乎喘不过气。
他对白玛的关照,不过是念及童年情谊,以及对她亡夫的承诺罢了。
林满星怎能擅自揣测,便默默离去,连一句告别都不留?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将情绪压下,表面恢复平静。
唯有一双眼睛阴沉如暴雪前夜,寒意逼人。
周身气场冷若冰霜,他大步迈向前方,一把拉开车门。
副官怔了怔,急忙钻进驾驶座,启动引擎,低声询问:“营长,我们去哪儿?”
“回军区。”陆宇黎的声音冷得像冻土,“我要请假,去上海。”
第11章
林满星对陆宇黎的心路历程毫无所知。
她已踏出西藏,登上了从西宁开往上海的列车。
这条线路全长2401公里,火车需行驶26小时56分钟。
五年前,她正是沿着这条路来到高原;如今,她终于原路返回。
手指轻轻抚过脑后尚未痊愈的伤口,奇怪的是,离开那片伤心地后,竟已感觉不到丝毫痛意。
心中只被即将归乡的激动填满——再过一天,她就能回到阔别多年的故土。
车窗外风景飞逝,她想起临行前打给家里的那通电话。
本想告诉父母自己已离开西藏,后天便可到家,却意外听见母亲说:“凌钊也回来了。”
凌钊,是父亲恩师唯一的遗孤。
林父林母皆为大学教师,母亲教物理,父亲授建筑学,寒暑假常外出勘测绘图。
一次测绘任务结束时,父亲比预计晚了半个月才归家。
就在那一天,凌钊出现在他们家门口。
那时她八岁,刚上小学,父母忙碌,玩伴也不在,只得独自走回家。
眼看家属院就在前方,一个陌生男人突然拦住她问路。
她随口指了方向便要离开,那人却猛地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拖向角落。
力气之大,让年幼的她无法挣脱。
林满星一怔,立刻意识到危险,拼命喊道:“救命——”
话音未落,嘴已被捂住。
“小丫头反应挺快!”男人狞笑一声,抽出藏在身后的木棒,高高扬起。
她吓得闭紧双眼,泪水滚落。
下一瞬,耳边传来一声惨叫:“啊——”
她睁开眼,只见凌钊死死咬住男人的手腕。
木棒落地,男人怒吼:“你个小兔崽子,敢咬我!”
凌钊却异常冷静,一把拉起吓呆的她,在巷道间穿梭奔跑,直奔回家,迅速锁上门。
之后的事她记不太清。
只记得凌钊用温热的手掌替她擦去泪水,将她搂在怀里轻声安抚:“别怕。”
那是他第一次踏入她家门,也是他们命运交织的开端。
自那日起,她便成了他的影子,哪怕别人总说凌钊疏离冷漠,像一块化不开的冰。
可她从未这样觉得。
毕竟,是他救了她的命。
想到他那双沉静温柔的眼眸,她心头蓦然一颤。
又忆起当年分别的情景——她刚升入高中,凌钊便毕业参军。
临行前,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语气坚定:“别担心,哥一定会回来的。”
林满星收回思绪,望向窗外。
列车正穿行于山岭之间,两侧草木渐密,绿意盎然。
她轻轻闭了闭眼,压下翻涌的情绪。
回来也好,人齐了,家才算完整。
火车抵达上海站时,正值上午十点。
她走出车站,熟悉的吴语方言在耳畔响起,空气中弥漫着江南特有的湿润凉意,那一刻,她终于确信——
上海,她的故乡,她真的回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刚提起行李迈步而出,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人群:“囡囡!”
她抬眼望去,隔着熙攘人流,看见了多年未见的母亲。
那一瞬,积压已久的委屈与思念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扔下行李,冲进母亲怀中,哽咽呼唤:“妈——”
泪水夺眶而出,浸湿了母亲的肩头。
林母眼眶泛红,紧紧抱住她,一手轻拍她的背:“诶,妈在呢……”
第12章
两人相拥而泣,时间仿佛凝滞,直到一道低沉的声音打破寂静。
“阿姨,满星一路奔波,先回家休息吧。”
林母猛然回神,点头拭泪,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小凌说得对,你累这么久,确实该好好歇着了。”
林满星也从母亲怀里直起身,抹去眼角残泪,循声望去。
目光撞进一双温柔的眼眸里。
男人面容峻朗,鼻梁高挺,唇线薄削,轮廓凌厉逼人。
可那双眼睛却如春水般温润,静静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的影子揉进深处。
她心头一颤,恍惚间忆起童年——他带她躲过人贩子,牵着她穿过巷口回家,也是这样一双含光的眼。
她几乎脱口而出“哥”,却又觉不妥,最终抿了抿唇,轻唤:“凌钊哥……”
凌钊眸光微闪,未言语,只抬手轻轻抚了下她的发顶,嘴角浮起一抹浅笑。
“这才几年不见,还怕我不认得你了?”
林满星触到头上伤口,本能地偏头躲闪,随即意识到失态,急忙稳住身形。
小时候他常这样摸她的头,不过是亲昵之举罢了。如今自己避让,反倒显得生分。
她以为动作细微无人察觉,却不知对面男人眼中掠过一丝幽暗。
她笑了笑,语气如常:“怎么会不认识?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随口一句,却似取悦了凌钊,他笑意更深了些。
林满星未曾留意,转身欲去拿行李,却发现原地空空如也。
行李已在他手中。
他神色淡然,迈步向前引路:“走吧,有话回家再说。”
林满星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心神微晃。
竟生出一种荒谬的错觉——他们从未分离五年。
只是放学归家,他依旧在等她。
她可以笑着对旁人说:这是我的哥哥。
记忆如潮水涌来,时隔经年再度席卷脑海,她怔了片刻,终是弯唇轻笑。
西藏凛冽的风雪,此刻被上海暖冬的夜色悄然融化,儿时的温度重新覆上心头。
到家后,林母端出一桌菜肴,全是她爱吃的口味。
糖醋小排泛着琥珀光泽,清炒上海青翠嫩欲滴,黄豆炖猪蹄浓香扑鼻。
林满星看着眼前饭菜,眼眶发热,幸福得几乎眩晕。
她迅速脱下外套,洗净双手便动筷大快朵颐。
凌钊目光落在她始终未摘的帽子上,眼神微沉,却未开口。
当晚,林母与林满星聊至深夜。
母亲年岁渐长,又忧心她旅途劳顿,多日辗转难眠。
如今见她平安归来,心才真正落定,终于沉沉睡去。
林满星却毫无睡意。
或许是怕这团聚不过是一场梦境,她格外清醒。
索性披衣走出阳台,倚着栏杆仰望夜空。
月华如练,洒落银辉,几点星辰点缀天际——不如西藏的明亮。
这个念头刚浮现,她立刻摇头驱散。
这里是上海,是她的家。
既已归来,何必再念远方?
正出神时,门边传来轻叩声。
林满星一惊,听见凌钊沉稳的声音:“满星,是我。”
夜色已深,他为何而来?
她迟疑片刻,仍打开门,轻声问:“凌钊哥,这么晚了……”
话未说完,凌钊已举起手中的碘酒与纱布:“我来给你换药。”
第13章
林满星微微一怔,脑后伤口忽然传来一阵隐痛。
她今天一回来就戴着帽子,生怕家人发现伤处,徒增担忧。
连洗澡都特意等到母亲睡熟后才悄悄进行。
凌钊怎么会知道她头上有伤?
眉头轻蹙,她本能地否认:“什么换药,我没受伤。”
说着便要关门:“太晚了,凌钊哥早点休息吧。”
却不料凌钊眸光微闪,上前一步用肩抵住门板,目光沉静而专注地落在她脸上。
“你脑后有伤,所以一直戴帽子,刚才也躲开了我摸头的手,对不对?”
他的声音低缓却笃定,眼神里透着不容忽视的关切与温柔。
“我知道你不希望阿姨担心,我不会说出去。”
月光洒在他侧脸,眼底仿佛蒙了一层薄雾,语气柔和得让人无法抗拒。
林满星张了张嘴还想辩解,凌钊却勾唇一笑,嗓音温厚:“怎么,连哥都不信了?”
“不是……”她下意识摇头,却撞进他含笑的眼眸里。
终究无言以对,只得退后一步,默许他进门。
她坐在梳妆台前,低头露出脑后的伤口。
看不见伤势如何,却能从镜中看清凌钊的表情。
只见他瞳孔一缩,似被吓到,神情骤然凝重。
她抿了抿唇,低声叹道:“是不是很丑……”
“不。”凌钊斩钉截铁地否定,蘸了碘酒的棉纱轻轻覆上伤口,动作细致如呵护稀世之宝。
“我是心疼。”
他坦然说出心底情绪,话语直击人心,让林满星心头猛然一颤。
原来被人在意和牵挂,是这样温暖的感觉。
她嘴角微扬,轻声道:“没事了,已经不疼了。”
凌钊没回应,迅速为她处理好伤口,贴上纱布,再拨散发丝遮掩妥当。
然后走到她面前,倚着桌沿,沉默片刻,终于开口:“伤成这样,为什么不留在西藏养好再回来?”
林满星抿唇,低声道:“我怕政策变动,想……”
话未说完,便被凌钊打断:“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
他目光深邃,直视她的眼睛,认真而沉重:“你当初不是因为喜欢的人才留下的吗?怎么……”
林满星心口一紧,明白他说的是陆宇黎。
那个名字再度响起,心中五味杂陈——酸涩、遗憾、怅然交织翻涌,唯独没有眷恋。
窗外微风拂过,她忽然想起启程那天,草原上吹来的那阵寂寥的风。
它卷走了所有的委屈与难堪,也将那段年少情意吹散于苍穹云际。
她轻笑一声:“他有喜欢的人了。”
抬眼望向凌钊,笑容洒脱而清明,眸光宁静如湖。
“我也不再喜欢他了,所以决定回来,去追寻属于自己的幸福。”
凌钊静静看着她,良久,唇角缓缓扬起:“回来就好。”
他眉目舒展,暖黄灯光映在眼中,宛如一泓温润泉水,悄然化开寒冰。
林满星望着他明朗的笑容,也弯了嘴角,笑意轻松而真实。
“是啊,回来就好。”
第14章
日子清闲,时光便如流水般悄然滑过,七天转瞬即逝。
林满星的伤早已痊愈,林母也恢复了日常授课。
她拨通电话给林父,轻声安慰,让他安心在外工作,不必急着归来。
阳光斜洒在院中,暖意融融,林满星静坐石凳上,任光斑落在肩头,心境也渐渐归于安宁。
思绪却未停歇,昨夜饭桌上的对话又浮现在耳边。
“陈阿姨家孩子去年回乡参加高考,考上大学了,你有没有这个打算?”母亲的话犹在耳畔。
高考……大学……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一拍。
她怎会没有想法?
早在决定返乡那一刻,她心中便已绘下蓝图。
这一次归来,首要之事便是参加高考,弥补当年高中毕业未能应试、只能下乡插队的遗憾。
这几日她并未虚度,除了陪伴母亲,还翻出了尘封已久的高中课本,开始系统复习。
她也去了附近书店,预定了几套热门教辅资料和模拟试卷。
——陈老板说的那批卷子该到了吧?
念头一起,她正欲起身出门,忽听得院门轻响。
凌钊推门而入,手中提着一摞书,正是她订购的试卷。
“路过陈老板的店,听说是你订的,就顺手带回来了。”
林满星一怔,望着他神色自然地将书放在桌上,嘴角不自觉扬起笑意。
凌钊察觉她的目光,侧头看她,眼中带着几分疑惑:“怎么了?”
她轻轻摇头:“没什么……”
笑着翻开试卷,指尖抚过纸页,语气温柔:“只是觉得,每次我需要什么,你总能恰好出现,仿佛……”
她顿了顿,凝视着他,似在寻找最贴切的词句。
良久,才缓缓道:“像我的守护神一样。”
声音轻柔,眸光潋滟如画,凌钊心头微震,片刻失神,随即苦笑摇头。
“哪有什么神明,尽说傻话……”
他看着她清澈的眼,语气平静却透着认真:“是因为我在乎你,才会留意你的事,所以总想在你之前想到。”
话语寻常,却如春风拂心,让林满星指尖一顿,心口柔软得几乎化开。
是啊,世间并无神祇,真正爱你的人,自会为你思虑周全,点滴不漏。
这样简单的道理,她竟直到此刻才懂。
心头一颤,她忽然觉得自己过往有些可笑。
低笑一声,她转头望向凌钊,神情郑重:“谢谢哥。”
这一声“哥”,不再是疏离的称呼,而是儿时亲昵的唤法。
凌钊瞳孔微缩,喉结轻动,未多言语,只上前一步,抬手揉了揉她的发。
“这是哥该做的。”
就像小时候接她放学,陪她写作业,蹲在地上为她缝好断掉的凉鞋带。
从来如此,理所应当。
他目光温柔,不只是兄长的关怀,似乎还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情愫。
林满星微微一愣,莫名耳尖发热,匆匆别开视线。
小声嘀咕:“别摸我头了,我都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
可那模样,非但不像抗拒,反倒像极了撒娇。
凌钊忍不住笑出声,非但没放手,反而坏心眼地捏了捏她的脸颊:“长大又怎样?再大也是我妹妹……”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敲门声,节奏沉稳,带着寒意。
一道熟悉的声音穿透空气,冷冽如霜雪降临——
“林满星。”
第15章
林满星心头猛地一颤。
她怔然抬眼,目光落在门口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上。
是陆宇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