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看见老公每年都来我坟前哭，还带着一个和我很像的孩子

我死了五年了。

一开始是混沌，像沉在没有浮力的深海里，无知无觉。

后来渐渐有了意识，能看见，能听见，却像个被禁锢在老式录像带里的观众，只能被动地看着人间。

我的活动范围，仅限于我的墓碑周围。

方圆十米，就是我的全世界。

每年清明，陈旭都会来。

第一年，他瘦得脱了形，跪在我碑前，像一尊风化的石像，一动不动，从清晨待到日暮。

第二年，他带来了我最爱的白百合，絮絮叨叨地说着他公司的破事，说着我们养的那只猫终于肯吃猫粮了。

第三年，他说，妈又逼他去相亲了，他没去。

第四年，他说，他升职了，可一点都不开心。

他说，林缦，没有你，这一切有什么意思。

我看着他，这个陪我从校服走到婚纱的男人，心疼得像被凌迟。

可我什么也做不了，连拥抱他一下都做不到。

我是个鬼魂，一缕碰不到阳光，也触不到爱人的烟。

第五年，他又来了。

车门打开，他先走下来，依旧是那身黑色的风衣，身形挺拔，只是眉宇间的疲惫，浓得化不开。

然后，他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抱下来一个小男孩。

我的“视线”，瞬间凝固。

那孩子，大概四五岁的样子，穿着一身小小的黑色运动服，眉眼之间，像极了我。

尤其是那双眼睛，和我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一瞬间，我感觉我这缕魂魄，都要被嫉妒和怨恨烧得魂飞魄散。

五年。

整整五年。

他每年都来我坟前上演深情，背地里，却早已有了新的家庭，连孩子都这么大了。

如果按时间推算，这孩子，恐怕在我刚走，甚至还没走的时候……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感觉不到心脏，却体会到了比心绞痛剧烈千万倍的疼痛。

陈旭抱着那孩子，一步步走近。

他将孩子放下，蹲下身，用袖子擦拭着墓碑上我的照片。

他的动作很轻，很柔，仿佛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缦缦，我来看你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冷冷地“看”着他。

影帝。

真是个影帝。

那孩子仰着头，奶声奶气地问：“爸爸，这里是谁呀？”

爸爸？

这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耳朵里。

陈旭摸了摸孩子的头，声音里带着无限的温柔和悲伤。

“这里住着爸爸最爱的人。”

我差点笑出声。

最爱的人？

陈-大-影-帝，你累不累啊？

那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从自己的小口袋里，掏出一颗用锡纸包着的巧克力，小心翼翼地放在我的碑前。

“阿姨，请你吃糖。”

他说。

“我妈妈说，吃了糖，心里就不苦了。”

我看着那颗躺在冰冷石台上的巧克力，只觉得荒谬。

妈妈？

所以，他不仅有了孩子，还再婚了？

陈旭的身子僵了一下，随即苦笑一声。

“念念，别乱说，那不是妈妈。”

孩子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困惑：“可是，苏阿姨就是念念的妈妈呀。”

苏阿姨。

好，好得很。

我记住了这个名字。

陈旭没再解释，只是沉默地烧着纸钱，火光映在他脸上，明灭不定。

往年，他会在这里待上一整天。

今年，他只待了不到一个小时。

因为那孩子待不住，一直在旁边拽他的衣角，嚷嚷着要去游乐园。

陈旭脸上闪过一丝不耐，但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他看着那孩子，眼神复杂，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抱起他。

“缦缦，我得走了，明年再来看你。”

他转身的瞬间，我看见他眼角滑落的一滴泪。

呵。

鳄鱼的眼泪。

我恨。

我恨得发疯。

凭什么你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而我却要被困在这方寸之地，永世不得超生？

凭什么你陈旭可以一边享受天伦之乐，一边在我坟前扮演情圣，赚尽所有人的同情？

一股前所未有的怨气，从我魂魄深处涌起。

我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冷了。

就在陈旭抱着孩子，即将走出我“领地”的那一刻，我疯狂地想着：

我要跟你走！

我要亲眼看看，那个叫“苏阿姨”的女人到底是谁！

我要看看你们的“幸福生活”，到底有多刺眼！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我感觉身体一轻，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竟然真的飘了起来，跟在了陈旭的车后。

我成功了。

我竟然离开了那座坟墓。

原来，是恨意给了我力量。

车一路开回了我们曾经的家。

那个我亲手设计，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我们回忆的家。

门打开，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玄关挂着我画的星空图，客厅的沙发是我俩为了颜色吵了三天最后还是依了我买的米灰色，阳台上还养着我最喜欢的多肉。

一切都好像我昨天才刚刚离开。

可茶几上，却摆着不属于我的东西。

一个粉色的儿童水杯，还有一本翻开的《小王子》绘本。

那孩子一进门就踢掉鞋子，光着脚丫“蹬蹬蹬”跑进去，熟练地拿起水杯喝水。

“陈念！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进门要换鞋！”

陈旭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严厉。

叫陈念？

念念不忘的念吗？

陈旭，你可真会恶心我。

孩子吐了吐舌头，乖乖地跑回去穿上拖鞋。

那是一双小恐龙样式的拖鞋，一看就是精心挑选的。

我飘在客厅中央，冷眼看着这一切。

这个我曾经以为是避风港的地方，如今却像个巨大的讽刺。

晚上，陈旭在厨房下面条。

我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了无数个他为我煮夜宵的夜晚。

他说，林缦，你负责貌美如花，我负责喂饱你。

如今，他依旧在煮面，却是为了另一个女人和她的孩子。

不，是他的孩子。

面煮好了，两碗。

一大一小。

他把小碗吹凉了，递给坐在餐桌旁的陈念。

“快吃，吃完该睡觉了。”

“爸爸，苏阿姨今天不回来了吗？”陈念一边呼噜呼噜地吃面，一边问。

“嗯，她公司加班。”

陈旭心不在焉地回答，自己那碗面，一口都没动。

我飘到他身边，想看看他现在的表情。

他只是盯着手机，屏幕上是我的照片。

一张我们去大理旅行时拍的合影，照片上的我笑得像个傻子。

他的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屏幕上我的脸。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那个孩子，我真的会以为，他还爱着我。

这个男人，太会演了。

吃完饭，陈旭给陈念洗澡，然后把他抱进卧室，讲睡前故事。

那间卧室，原本是我的书房。

现在，墙上贴着卡通壁纸，地上铺着游戏垫，摆满了各种玩具。

陈旭讲故事的声音很温柔，可我听着，却只觉得刺耳。

他凭什么？

他凭什么用对我的温柔，去对待另一个女人和他的孩子？

陈念很快就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睡着的样子，更像我了。

陈旭替他盖好被子，在床边坐了很久。

然后，他起身，走进了主卧。

我们的卧室。

床头的婚纱照还在，衣柜里还挂着我的衣服。

他从衣柜深处，拿出一个盒子。

打开，里面是我所有的首饰，还有一沓厚厚的信。

他抽出一封，坐在床边，借着台灯昏黄的光，看了起来。

那是我们谈恋爱时，我写给他的情书。

我看着他读信的侧脸，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心里的恨意，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加汹涌。

他在干什么？

怀念我吗？

一边和别的女人孩子过着日子，一边对着我的遗物假惺惺地演戏？

他图什么？

图自我感动吗？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陈旭像是受惊一样，迅速把信和盒子都收好，塞回衣柜深处，然后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一个女人。

三十岁左右的年纪，长相清秀，气质温婉，穿着一身得体的职业装。

她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

“苏阿ë‰？”陈旭愣了一下。

女人笑了笑，把保温桶递给他。

“看你晚上肯定又不好好吃饭，我熬了点汤，你趁热喝。”

她就是苏阿姨。

苏青。

我死死地“盯”着她。

她长得并不如我，气质也偏于沉静，不像我那么张扬。

陈旭是怎么看上她的？

“不用这么麻烦的。”陈旭接过保温桶，语气有些疏离。

“不麻烦，顺路。”苏青说着，探头往里看了看，“念念睡了？”

“嗯，刚睡着。”

“今天在……那边，他没闹吧？”苏青的措辞很小心。

“没有，挺乖的。”

两人站在门口，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

我能感觉到，陈旭在刻意和她保持距离。

而苏青的眼神里，却带着一丝藏不住的爱慕和心疼。

“那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苏青打破了沉默。

“好，路上小心。”

陈旭关上门，把保温桶放在餐桌上，并没有打开。

他回到沙发上，继续发呆。

我飘在他们中间，像一个窥探秘密的幽灵。

事情好像……和我预想的不太一样。

如果他们是夫妻，为什么这么客气？

如果苏青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为什么还要按门铃？

第二天，陈旭去上班了。

苏青来了，带着早餐，熟练地叫陈念起床，给他穿衣服，喂他吃饭。

她对陈念，真的很好，那种好，不是装出来的。

陈念也很依赖她，一口一个“苏妈妈”。

我跟在他们身后。

苏青送陈念去了幼儿园。

在幼儿园门口，我听见别的家长和她打招呼。

“念念妈妈，送孩子啊？”

“是啊。”苏青笑着回应。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一家三口。

送完孩子，苏青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附近的一家公司。

原来，她有自己的工作。

而陈旭，一整天都在公司开会，忙得脚不沾地。

中午就吃了个面包。

晚上，他去幼儿园接陈念，苏青也来了。

两人碰了面，陈旭对苏青说：“今天我来吧，你先回去。”

“我没事，一起吧。”苏青坚持。

他们一起接了陈念，一起去了超市。

在超市里，陈念坐在购物车里，陈旭推着车，苏青在货架上挑东西。

那个画面，和谐得像一幅画。

一幅深深刺痛我的画。

我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为了一包麦片争论，看着陈念把一盒草莓偷偷放进购物车，看着陈旭无奈又宠溺地把它拿出来。

这不就是我曾经幻想过的生活吗？

和陈旭，和我们的孩子。

眼泪，是我死后才消失的东西。

可那一刻，我感觉我的魂魄都在哭泣。

回到家，苏青熟练地做饭，陈旭陪着陈念在客厅玩积木。

饭菜上桌，三个人围坐在一起。

“念念，多吃点青菜。”苏青给陈念夹菜。

“爸爸，我今天在幼儿园得了小红花！”陈念举着一朵小红花炫耀。

“念念真棒。”陈旭笑着摸他的头。

温馨，和谐。

如果我不在，这该是多完美的一个家庭。

可我偏偏在。

我像个多余的、恶毒的看客，诅咒着眼前的一切。

吃完饭，苏.青收拾碗筷，陈旭接了个电话。

是婆婆打来的。

我凑过去听。

“阿旭，你和苏青到底怎么样了？人家一个大姑娘，没名没分地帮你带孩子，都带了四年了，你到底什么时候给她个名分？”

婆婆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尖锐。

四年。

原来，苏青已经照顾陈念四年了。

也就是说，陈念一出生，她就在了。

“妈，这事您别管了。”陈旭的语气很冷。

“我不管？我能不管吗！林缦都死了五年了！你还想为她守身如玉一辈子啊？你看看你现在过的什么日子！念念马上要上小学了，户口怎么办？你总不能让他背着个私生子的名声吧！”

私生子？

我的魂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这个词，比任何话都更能戳痛我。

“够了！”陈旭低吼一声，“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不用你操心！”

说完，他直接挂了电话。

他靠在墙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是无尽的疲惫。

客厅里，正在洗碗的苏青动作顿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她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又好像，什么都听见了，只是习惯了。

晚上九点，苏青准备走了。

她住在对面的小区。

临走前，她对陈旭说：“阿旭，阿姨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知道你心里苦。”

陈旭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苏青走后，陈旭又是一个人。

他没有去看我的照片，也没有去读我的信。

他只是坐在黑暗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烟雾缭绕，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我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这悲伤，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他如今这“一地鸡毛”的生活？

我开始像个侦探一样，日复一日地观察着他们。

我发现，陈旭和苏青，并不是恋人。

他们更像是合伙人。

共同抚养着陈念的合伙人。

他们之间，有默契，有关心，但没有爱人间的亲昵。

陈旭从不主动碰她。

甚至，他很少正眼看她。

他的所有温柔，都给了陈念。

而他的悲伤，都留给了自己。

我还发现，陈旭每个月都会去一个地方。

一家私人医院。

他每次去，都是一个人，在院子里坐很久，然后去见一个医生。

出于好奇，我跟了进去。

我听见他对那个医生说：

“王医生，我还是会时常梦见她，梦见车祸那天，她浑身是血的样子。”

“陈先生，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需要时间。你已经比刚来的时候好很多了。”

“可我总觉得对不起她。我把我们的孩子带到了这个世界，却没有给他一个完整的家，也辜负了她。”

我们的……孩子？

我如遭雷击。

什么叫，我们的孩子？

陈念，是我和陈旭的孩子？

这怎么可能！

我死于一场车祸，当场死亡，根本没有生过孩子！

我疯狂地回想。

车祸前，我们的确在备孕。

因为我身体的原因，很难自然受孕，我们去做了咨询，甚至……做好了胚胎冷冻。

当时医生说，以备不时之需。

我当时还开玩笑说，万一我哪天挂了，你还可以找个代孕，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

陈旭当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不许胡说。

难道……

难道是真的？

我不敢相信。

这个念头太疯狂了。

我死后，陈旭用我们冷冻的胚胎，找了代孕，生下了陈念？

所以，陈念才会和我长得那么像。

所以，陈旭才会一边对我“念念不忘”，一边抚养着这个孩子。

因为这个孩子，本就是我们的延续。

我的魂体，前所未有地剧烈颤抖起来。

如果这是真的……

那我这五年来，算什么？

一个在坟墓里，因为误会而怨恨着爱人的可悲鬼魂？

我迫切地想要证实这一切。

机会很快就来了。

婆婆又来了。

这一次，她不是打电话，而是直接杀到了家里。

那天是周末，陈旭和苏青都在。

婆婆一进门，就拉着苏青的手，一副“我只认你这个儿媳妇”的架势。

“小青啊，阿姨今天来，就是想给你讨个说法。你不能再这么不明不白地跟着阿旭了。”

苏青一脸尴尬，想把手抽回来，却被婆婆死死攥住。

“阿姨，您别这样，我和阿旭只是朋友。”

“什么朋友！有帮着带孩子带了四五年的朋友吗？”婆婆嗓门一下子拔高了，“阿旭，你今天必须给我个准话！你到底娶不娶小青？”

陈旭把正在玩耍的陈念抱进房间，关上门。

然后，他走出来，脸色阴沉得可怕。

“妈，我再说一遍，这是我的事。”

“你的事？念念也是我孙子！我不能看着我孙子被人指指点点说是私生子！”

“谁说他是私生子？”陈旭的声音冷得像冰。

“不是私生子是什么？他妈是谁？你敢说出来吗？你敢把那个代孕的女人领到我面前吗？”婆-婆咄咄逼人。

代孕！

真的是代孕！

我感觉我整个魂魄都在嗡鸣。

苏青的脸色也白了。

“阿姨，您别说了……”

“我偏要说！”婆婆彻底豁出去了，“陈旭，我告诉你，我早就查过了！那个女人拿了你五十万，生下孩子就走了！你就是个傻子！被个迷了心窍，死了五年还放不下！现在又被另一个女人生孩子骗钱！”

“你以为苏青是什么好人？她图的还不是你的钱，图你的房子！”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

不是陈旭打的。

是苏青。

她打了婆婆一巴掌。

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我。

苏青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圈通红。

“阿姨，您可以侮辱我，但您不能侮辱陈旭，更不能侮辱林缦姐！”

林缦姐？

她叫我……姐？

“陈旭不是傻子！他只是太爱林缦姐了！他做这一切，只是想完成林缦姐最后的心愿，想给她在这个世界上留个念想！”

“我帮他带孩子，不是为了他的钱，不是为了他的房子！是因为我刚毕业时，是林缦姐给了我第一份工作！是她在所有人都否定我的时候，鼓励我，支持我！我这条命，可以说是她给的！”

“我照顾念念，只是想报答她！只是心疼陈旭一个人太苦了！”

苏青吼完这一切，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婆婆捂着脸，一脸不敢置信。

陈旭站在原地，像一尊雕塑。

而我，一个鬼魂，却感觉到了窒息。

原来是这样。

原来，苏青是我曾经资助过的一个实习生。

我想起来了。

那个有点内向，但设计很有灵气的小姑娘。

我当时很看好她，还把她推荐给了我的朋友。

我没想到，她一直记着。

更没想到，她会用这种方式，来报答我。

而陈旭……

我的陈旭……

他承受了所有。

承受了丧妻之痛，承受了独自抚养孩子的艰辛，承受了母亲的逼迫，承受了周围人的误解。

他把所有的苦，都自己咽了下去。

只为了，完成我一句戏言。

只为了，给我和他的爱情，留下一个证明。

婆婆终于反应过来，指着陈旭，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旭缓缓地转过头，看着她。

那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冰冷，失望，透着彻骨的寒意。

“现在，您满意了吗？”

他一字一句地问。

“为了您那可笑的孙子，为了您那可笑的面子，您把所有人都逼到了绝境。”

“您从一开始就看不起林缦，觉得她家境不好，觉得她身体不好，不能给您生孙子。”

“她走了，您觉得您终于解脱了。”

“现在，我把您的亲孙子带回来了，您还不满意。”

“您非要把我身边最后一点温暖也赶走。”

“妈，您是不是觉得，非要我也跟着林缦一起去了，您才甘心？”

陈旭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婆婆的脸，一瞬间血色尽失。

她“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陈旭没有再看她一眼。

他转身，冲了出去。

去追苏青了。

我没有跟上去。

我飘到了婆婆面前。

我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没有一丝快意。

只有无尽的悲凉。

我飘回主卧，看着我们的婚纱照。

照片上，我们笑得那么灿烂。

我伸出手，想要触摸陈旭的脸。

可我的手，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穿过冰冷的相框。

陈旭，我的爱人。

对不起。

我误会了你五年。

对不起。

我用最恶毒的心，揣测了你五年。

对不起。

让你一个人，背负了这么多。

那天晚上，陈旭没有回来。

苏青也没有。

家里，只剩下失魂落魄的婆婆，和从房间里出来，找不到爸爸而大哭的陈念。

婆婆抱着陈念，两个人哭成一团。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第二天一早，陈旭回来了。

他眼圈发黑，满身疲惫，但眼神，却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平静地对婆婆说：“妈，您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婆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着儿子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地走了。

陈旭抱起陈念。

“念念，爸爸带你去个地方。”

他带着陈念，又来到了我的墓前。

这是我第一次，在清明之外的日子里见到他。

他把陈念放下，自己靠着我的墓碑，坐了下来。

“缦缦，对不起，把这里弄得一团糟。”

他轻声说。

“我昨天，跟苏青聊了很久。”

“我跟她道歉了。这几年来，我一直在利用她的善良，消耗她的感情，我很混蛋。”

“她是个好姑娘，她值得更好的人。”

“她说，她要离开这座城市了。去开始新的生活。”

我的魂体，轻轻地晃了晃。

也好。

这对她来说，是解脱。

“妈那边，我也想清楚了。”

“以后，我会带着念念搬出去住。离她远一点，对我们都好。”

“至于念念……”

陈旭低下头，看着那个正在好奇地研究碑上刻字的小小身影。

“我会告诉他，他的妈妈叫林缦，是个非常非常棒的设计师，是个笑起来最好看的女人。”

“我会把我所有关于你的记忆，都告诉他。”

“我会让他知道，他是带着多少爱，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陈旭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这一次，我不再觉得是演戏。

我只觉得，我的魂魄，疼得快要散架了。

我多想抱抱他。

我多想告诉他，你做得很好，你是我见过最勇敢、最深情的男人。

陈念似乎感觉到了爸爸的悲伤，他走过来，用小小的手，笨拙地擦着陈旭的眼泪。

“爸爸不哭。”

“念念乖。”陈旭把他搂进怀里。

“爸爸，这个阿姨，就是林缦妈妈吗？”陈念指着我的照片问。

陈旭点点头。

“嗯。她就是念念的妈妈。”

陈念仰着小脸，对着我的照片，甜甜地笑了一下。

“妈妈，你好漂亮。”

那一瞬间，我感觉一道暖流，包裹了我冰冷的魂魄。

五年来所有的怨恨、不甘、痛苦，仿佛都在这一声“妈妈”里，烟消云散。

我是个鬼魂。

可我，也有了我的孩子。

真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

陈旭真的带着陈念搬家了。

搬到了一个离公司很近的新小区。

房子不大，但很温馨。

陈旭学着照顾陈念的起居，学着做他爱吃的饭菜，学着参加他的家长会。

他不再是那个沉浸在悲伤里，对生活敷衍了事的男人。

他成了一个真正的父亲。

他会耐心地教陈念画画，告诉他，妈妈以前最喜欢画画了。

他会指着天上的星星，告诉陈念，妈妈变成了最亮的那一颗，在看着我们。

他会在睡前，抱着陈念，讲我和他之间的故事。

从大学的初次相遇，到毕业后的共同打拼，再到求婚时的笨拙浪漫。

那些我以为只有我记得的细节，他全都记得。

我像一个幸福的旁观者，看着我的爱人和我们的孩子，一点点地，把充满了悲伤的生活，过得有声有色。

我的活动范围，也从坟墓，扩大到了他们的新家。

我可以在白天，看着阳光洒在陈念的脸上。

我可以在夜晚，看着陈旭在灯下，修改着给客户的设计图。

他瘦了些，但精神好了很多。

他不再抽那么多烟，也很少再失眠。

只是偶尔，他还是会拿出我的照片，看很久很久。

我知道，他没有忘记我。

他只是，把我放在了心底最深、最柔软的地方。

然后，背负着这份爱，继续前行。

苏青走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偶尔会想起她。

那个善良、坚韧的姑娘。

我希望她，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婆婆偶尔会来看陈念，带着各种玩具和零食。

她和陈旭之间的关系，还是很僵硬。

但面对陈念，她脸上的笑容，是真切的。

或许，时间会慢慢抚平一切。

又是一年清明。

陈旭带着已经六岁的陈念，来看我。

陈念长高了不少，眉眼更像我了。

他熟练地把一束白百合放在我的碑前。

“妈妈，我来看你了。”

“我上周的数学竞赛，得了一等奖哦。”

“爸爸说，我的聪明，是遗传了你。”

他像个小大人一样，絮絮叨叨地跟我汇报着他的生活。

陈旭站在一旁，含笑看着他。

然后，他蹲下来，和我照片上的视线齐平。

“缦缦，我们都很好。”

“你放心吧。”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的身上，也洒在我的墓碑上。

暖洋洋的。

我看着他们父子俩的背影，在夕阳下越拉越长。

心里，一片宁静。

我不再恨了。

也不再怨了。

我开始觉得，死亡，或许并不是终点。

只要有人记得，有人爱着，我就不曾真正离开。

我的魂体，开始变得透明。

我知道，我快要走了。

要去那个，真正属于我的地方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陈旭。

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过头。

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

他什么也没看到。

他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他牵起陈念的手。

“念念，我们回家吧。”

“嗯！回家！”

我看着他们，笑了。

再见了，我的爱人。

再见了，我的孩子。

再见了，我爱过的这个世界。

我的意识，渐渐消散在一片温暖的光芒里。

【番外：陈旭视角】

林缦走的第五年，我带念念去看了她。

念念是我们的孩子。

这件事，我瞒了所有人。

他们都以为我疯了。

在我妻子死后不到一年，就找了代孕，生下了一个孩子。

我妈骂我是被鬼迷了心窍。

丈母娘看我的眼神，像是看一个背信弃义的叛徒。

朋友们劝我，说我还年轻，没必要这么作践自己。

我一概不理。

他们不懂。

他们不懂林缦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是我的光。

她走了，我的世界就塌了。

我每天活得像个行尸走肉。

直到有一天，我整理她的遗物，发现了那份胚胎冷冻的合同。

还有一个她写给未来宝宝的日记本。

里面画满了各种可爱的涂鸦，写满了她对孩子的期待。

“宝宝，妈妈希望你像爸爸一样聪明，但不要像他一样是个闷葫芦。”

“宝宝，妈妈给你准备了好多好多漂亮的小衣服，你一定要健健康康地长大啊。”

……

我看着那些字，哭得像个傻子。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海里生根发芽。

我要把我们的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来。

这是她最后的心愿。

也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的希望。

我找到了那家医院，找到了合适的代孕母亲。

十个月后，念念出生了。

他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

可我看着他，却觉得，我的光，回来了。

我给他取名，陈念。

念念不忘。

我辞掉了需要时常出差的工作，换了个清闲的岗位。

我学着冲奶粉，换尿布，笨手笨脚地，成了一个新手奶爸。

我妈知道后，跟我大吵一架，骂我疯了，说我这辈子都毁了。

我没反驳。

或许，我真的疯了。

为了照顾念念，我请了保姆。

面试了很多人，最后选了苏青。

她是林缦资助过的学生，眼神很干净，对念念也很有耐心。

我跟她签了合同，高薪聘请她。

我告诉她，只需要照顾念念，其他不用管。

她答应了。

这一照顾，就是四年。

四年里，她把念念照顾得很好。

周围的邻居，幼儿园的老师，都以为我们是一家人。

我妈也开始催我，让我给苏青一个名分。

我知道苏青对我的心意。

她是个好姑娘。

可我给不了她任何承诺。

我的心，早就跟着林缦一起死了。

我能给她的，只有钱，和一句说不出口的“对不起”。

我活在一种拧巴的状态里。

白天，我是念念的“爸爸”，是苏青的“丈夫”。

晚上，我关上门，才能做回我自己。

做回那个，深爱着林缦的陈旭。

我一遍遍地看她的照片，读她写给我的信。

我告诉自己，陈旭，再坚持一下。

等念念长大了，一切都会好的。

我没想到，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会是我妈。

她当着苏青的面，揭开了我所有的伤疤。

把代孕的事，把钱的事，都抖了出来。

她骂我傻，骂苏青图我的钱。

那一刻，我看着苏青苍白的脸，和她眼里的屈辱。

我心里，只有无尽的愧疚。

我把她牵扯进来，却没能保护好她。

那天晚上，我追上她，跟她道了歉。

她哭了很久。

她说，她要走了。

她说，陈旭，你是个好人，但你太苦了。林缦姐在天上，肯定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

她说，你该放下了。

放下。

说起来多容易。

那是我用整个青春去爱的人啊。

怎么可能说放就放。

苏青走了。

我带着念念，也搬了家。

我开始试着，去当一个真正的父亲。

我不再沉溺于过去。

我把对林缦的爱，都倾注在念念身上。

我教他画画，弹琴，下棋。

那些，都是林缦喜欢的东西。

我看着念念一天天长大，眉眼越来越像她。

我时常会恍惚。

仿佛她从未离开。

只是，变成了另一个小小的模样，继续陪在我身边。

又是一年清明。

我带念念去看她。

念念在碑前，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的趣事。

我靠着墓碑，心里一片平静。

“缦缦，我们都很好。”

我说。

“你放心吧。”

一阵风吹过。

我下意识地回头。

空无一人。

可我却觉得，她刚刚就在这里。

她听到了。

她一定听到了。

我牵起念念的手。

“我们回家吧。”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

但这一次，我不会再害怕了。

因为，我有念念。

我们，会带着她的那一份爱，好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