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老公的骨灰撒进了大海,让他自由,我也自由了
发布时间:2025-11-13 09:12 浏览量:5
他死了。
陈默,我法律意义上的丈夫,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周二下午,停止了呼吸。
心梗。
来得又快又急,没给人半点反应时间。
医生从抢救室出来,摘下口罩,一脸疲惫地对我,还有他身后一大家子人摇了摇头。
我婆婆,陈默的妈,当场就“嗷”一嗓子,瘫了下去。
整个走廊乱成一锅粥。
哭喊的,掐人中的,叫医生的,打电话通知亲戚的。
我站在一片混乱的中央,像个局外人。
我没哭。
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异常平稳,甚至比我平时上班打卡时还要稳。
我只是觉得,哦,结束了。
真吵啊。
这是我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然后是第二个。
我自由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太恶毒了。
太冷血了。
我赶紧把它按下去,掐灭在萌芽状态,换上一副符合寡妇身份的、麻木又悲痛的表情。
葬礼办得很大。
婆婆坚持要风光大葬,她说陈默一辈子老实本分,没享过什么福,走了,排场不能丢。
我没反对。
钱是我出的,力是亲戚们出的,我只需要像个牵线木偶一样,跪下,磕头,站起来,鞠躬。
灵堂里,陈默的黑白照片挂在正中间。
他还是那副样子,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一个外人眼里的好丈夫,好儿子,好同事。
只有我知道,那副金丝眼镜后面,藏着一双怎样挑剔、怎样固执、怎样能用沉默把你逼疯的眼睛。
来吊唁的人来来去去。
每个人都拍着我的肩膀,说着千篇一律的“节哀顺变”。
我点点头,说“谢谢”。
我的演技好得惊人,连我自己都快信了。
只有我的闺蜜,肖妤,来了之后,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从后面紧紧抱了我一下,在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说:“操,终于解脱了。”
我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僵住了。
然后,一股巨大的、压抑了太久的委屈和释放感,像决堤的洪水,差点把我冲垮。
我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当场哭出来。
那不是悲伤的眼泪。
是解脱。
是狂喜。
火化的那天,天阴沉沉的。
我捧着那个红布包着的骨灰盒,沉甸甸的,有点压手。
这就是一个人的一生。
烧完了,就这么一小捧。
婆婆跟在我身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不停地念叨:“我的儿啊,我的默儿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
按照婆婆的计划,陈默的骨灰要和他爸合葬在老家的墓地里。
她说,落叶归根。
她说,到了那边,爷俩也有个伴。
我一直没说话。
回到家,婆婆把骨灰盒小心翼翼地供在了客厅的柜子上,前面摆了水果,点了三炷香。
青烟袅袅,屋子里一股呛人的味道。
“小婉,这几天你也累坏了,去歇着吧。”婆婆擦了擦红肿的眼睛,对我说,“等过了头七,我们就回老家,把阿默安顿好。”
我看着她,点了点头。
“妈,你也早点休息。”
我转身回了卧室,关上门。
这个我们一起住了十年的家,此刻闻起来无比陌生。
到处都是他的气息。
沙发上他惯坐的那个位置,已经微微凹陷了下去。
阳台上他养的那几盆半死不活的兰花。
书房里码得整整齐齐的书,每一本的位置都不能错。
卫生间里,他的牙刷和我的牙刷并排插在漱口杯里,像两个貌合神离的伴侣。
我走过去,拿起他的牙刷,毫不犹豫地扔进了垃圾桶。
然后是他的毛巾,他的剃须刀,他的拖鞋。
我一件一件地清理,像是在清除一种顽固的病毒。
做完这一切,我打开衣柜。
里面一半是我的衣服,一半是他的。
我的这边,全是黑白灰米,款式保守,面料舒适。
他的那边,清一色的衬衫西裤,熨烫得一丝不苟。
我记得,我刚结婚那会儿,也喜欢穿鲜艳的颜色。
有一次,我买了条大红色的连衣裙,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满心期待地问他:“好看吗?”
他推了推眼镜,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没说好看,也没说不好看。
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都是当老师的人了,穿得这么招摇,学生怎么看你?”
那时候我刚从药剂师转岗到卫校当讲师,满怀热情。
他一句话,像一盆冷水,把我浇了个透心凉。
后来,那条裙子再也没穿过。
再后来,我衣柜里的颜色,就渐渐“稳重”了下来。
他很满意。
他说:“这才像个过日子的样子。”
过日子。
这三个字,像一个紧箍咒,套了我十年。
为了“过日子”,我不能和朋友在外面吃饭超过十点。
为了“过日子”,我买任何超过五百块钱的东西都要向他报备。
为了“过日子”,我放弃了去一线城市进修的机会,因为他说“一个女人家,跑那么远干什么,安安稳稳的不好吗?”
为了“过日子”,我们家的鱼,永远只能是清蒸的,因为他说红烧的油大,不健康。
我喜欢吃辣,他不喜欢。
于是我们家的餐桌上,十年没出现过一瓶辣椒酱。
这些屁大点的事,说出去都矫情。
可就是这些数不清的、密密麻麻的“为你好”,像一张网,把我牢牢地困在原地。
我喘不过气。
我看着衣柜里的那些“稳重”的衣服,突然觉得一阵恶心。
我拿出手机,给肖妤发了条微信。
“我有个想法。”
“说。”肖妤秒回。
“我想把他的骨灰撒了。”
那边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睡着了。
然后,屏幕亮了。
“撒哪儿?”
“大海。”
我说。
“他生前总说,想去看海,可一次都没去过。”
因为他晕车。
因为他说人多。
因为他说浪费钱。
因为他总有无数个理由,拒绝我所有的提议。
“那就去。”肖妤回了两个字。
“好。”
我关掉手机,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我需要一个同谋。
哪怕只是精神上的。
凌晨三点,我悄悄地起了床。
客厅里,那三炷香已经燃尽了,只剩下灰白色的香灰。
婆婆的房间里传来均匀的鼾声。
我赤着脚,像个小偷一样,走到那个柜子前。
红布包着的骨死盒,在黑暗中像一块烙铁。
我伸出手,指尖触到冰凉的木头,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我做贼心虚。
我怕婆婆突然醒来。
我怕陈默的鬼魂突然从盒子里飘出来,用他那双惯于评判的眼睛看着我。
“林婉,你又在做什么出格的事?”
我打了个哆嗦,飞快地抱起骨灰盒,溜回了卧室。
我提前准备好了一个双肩包。
我把骨灰盒塞进去,又塞了几件换洗的衣服。
我订了最早一班去海边城市的高铁票。
天还没亮,我背着包,像个离家出走的少女,逃离了这个让我窒息了十年的家。
高铁在晨光中飞驰。
我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房屋。
我从来没有觉得这么轻松过。
背包沉甸甸的,压在我的腿上。
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
好像我背着的不是陈默的骨灰,而是我那死去的、被压抑了十年的青春。
现在,我要去把它埋葬。
然后,重生。
手机响了。
是婆婆。
我犹豫了一下,按了静音。
电话锲而不舍地响了一遍又一遍。
然后是微信消息,一条接一条地弹出来。
“小婉,你跑哪儿去了?阿默的骨灰盒呢?”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快回来!”
“林婉我告诉你,你要是敢乱来,我跟你没完!”
“你对得起阿默吗?他尸骨未寒啊你!”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感叹号,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的歇斯底里。
对得起他吗?
我脑子里闪过我们结婚十年的点点滴滴。
我为他洗衣做饭,操持家务。
我为他放弃事业,收敛个性。
我为他孝顺父母,打点人情。
我活成了他想要的样子,一个“贤惠”的妻子。
可他呢?
他有问过我一句“你开心吗”?
没有。
一次都没有。
他只是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的付出,然后用他那套“为你好”的逻辑,一点点修剪我,把我变成他喜欢的盆景。
我有什么对不起他的?
我把青春、热情、自我,全都赔给了他。
他死了,我不过是想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比如,自由。
我关掉了手机。
世界清静了。
到了海边,一股咸湿的海风迎面扑来。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味道,是自由的味道。
我找了个没什么人的海滩。
正是涨潮的时候,海浪一阵阵地拍打着沙滩,发出巨大的轰鸣。
我脱掉鞋,赤脚踩在沙滩上。
沙子很软,海水很凉。
我走到海边,浪花打湿了我的裤脚。
我从背包里拿出那个骨灰盒。
打开盖子,里面是灰白色的、夹杂着碎骨的粉末。
我突然有点想笑。
陈默,你看。
你一辈子循规蹈矩,谨小慎微。
你最怕的就是“出格”。
现在,我要为你做一件这辈子最出格的事。
我抓起一把骨灰,用力地撒向大海。
风很大,灰白的粉末瞬间被吹散,一部分落入海中,一部分迷了我的眼。
我闭上眼睛,感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
我以为是眼泪。
用手一抹,才发现是鼻血。
可能是最近太累了,没休息好。
我一边仰着头,一边机械地,一把一把地,把盒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撒了出去。
撒到最后,盒子里只剩下一些大的、烧不透的骨头碎片。
我把盒子和那些碎片一起,扔进了海里。
一个浪打过来,瞬间就卷走了。
一切都结束了。
我站在海边,站了很久。
直到夕阳把整个海面染成一片橘红。
我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随着那些骨灰一起,被掏空了。
但同时,又有什么新的东西,正在慢慢地生长出来。
我打开手机。
几十个未接来电,上百条微信消息。
全是婆婆和他们家亲戚的。
骂我的,质问我的,劝我的。
我一条都没回。
我只给肖妤打了个电话。
“我办完了。”
我的声音很平静,但有点哑。
“嗯。”肖妤在那边应了一声,“感觉怎么样?”
“不知道。”我说,“空落落的。”
“正常。”她说,“像拔掉一颗烂了很久的牙,刚开始都会不习惯,会觉得有个洞。但过几天就好了,你会发现,吃东西都比以前香了。”
我笑了。
“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不用。”我说,“我想一个人待几天。”
“行。钱够吗?”
“够。”
“有事随时打给我。”
“好。”
挂了电话,我在海边找了个小旅馆住下。
旅馆的老板娘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很热情。
她看我一个人,问我:“姑娘,来旅游啊?”
我点点头。
“一个人胆子真大。”她笑着说,“晚上别乱跑,不安全。”
我笑了笑,说“谢谢”。
我在那个海边小城待了三天。
我没有去任何景点。
我每天就是睡到自然醒,然后去海边散步,累了就找个咖啡馆坐着发呆。
我换上了当地买的波西米亚风长裙,颜色鲜艳得晃眼。
我吃了十年没吃过的麻辣海鲜。
辣得我眼泪鼻涕直流,却觉得无比过瘾。
我开始观察身边的人。
海边拍婚纱照的新人,笑得很甜。
追着海浪跑的孩子,叫得很欢。
牵着手散步的老夫妻,步履蹒跚但很安稳。
原来,别人的生活是这个样子的。
原来,笑起来可以不用顾忌眼角的皱纹。
原来,两个人在一起,可以有这么多话说。
我像一个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人,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
第四天,我决定回家。
不是回那个我和陈默的家。
是回我自己的生活里去。
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商场。
我给自己买了一条正红色的一步裙,一双八厘米的高跟鞋。
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有点陌生。
镜子里那个女人,化着精致的妆,眼神明亮,腰背挺直。
她看起来,不像个刚死了丈夫的寡妇。
她看起来,像个准备去战斗的女兵。
我穿着这身“战袍”,回到了我和陈默的家。
婆婆在。
她坐在沙发上,像一尊怒目金刚。
看到我,她“霍”地一下站了起来。
“你还知道回来?!”
她的声音尖利得能划破玻璃。
“阿默的骨灰呢?你把他弄到哪儿去了?!”
“我撒了。”我平静地回答。
“撒了?!”婆婆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你撒哪儿了?你怎么敢!”
“撒海里了。”我说,“他生前想去看海,我带他去了。”
“你……”婆婆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你这个毒妇!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我儿子白娶了你!你这是要让他死了都不得安宁啊!”
她开始哭天抢地,拍着大腿,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我。
要是以前,我可能会被她吓住,会内疚,会道歉。
但是现在,我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像在看一出蹩脚的闹剧。
等她骂累了,哭累了,我才开口。
“妈,陈默已经死了。”
我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他活着的时候,我尽了我做妻子的本分。现在他死了,我想按我自己的方式,送他最后一程。这不过分吧?”
“不过分?你经过我同意了吗?你是他老婆,我还是他妈呢!”
“所以呢?”我看着她,“所以我就要一辈子听你们的安排,活成你们想要的样子吗?”
“我为他放弃了升职的机会,你觉得理所应当。”
“我为了他的口味,十年没吃过一口辣,你觉得是贤惠。”
“我为了这个家,把我自己所有的爱好都磨平了,你们觉得这是‘过日子’。”
“现在他死了,我只是想做一件我自己想做的事,你就觉得我大逆不道?”
我一步步地逼近她,把这些年积压在心里的怨气,一句句地扔出来。
“妈,你也是女人,你年轻的时候,难道就没有一点自己的想法吗?难道就心甘情愿地,为男人,为家庭,活成一个面目模糊的符号吗?”
婆婆被我问得愣住了。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的眼神里,有愤怒,有不解,还有一丝被我说中的慌乱。
“我告诉你林婉,”她最终还是色厉内荏地喊道,“这房子是我儿子的!你把他骨灰都撒了,你还有脸住在这儿?你给我滚出去!”
这正是我想要的。
“好。”我说,“这房子,是婚前陈默买的,写的他一个人的名字,是他的财产。我不要。”
“他的存款,股票,基金,我也一分不要。全都留给你。”
“我只拿走我自己的东西。”
婆婆大概没想到我这么干脆,一时竟没了反应。
我没再理她,径直走进卧室,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行李箱。
我把我那些黑白灰的衣服,一件件地叠好,放进箱子。
然后是我的书,我的专业资料。
我的护肤品,我的首饰。
我的东西不多,一个箱子就装完了。
当我拖着箱子走到门口时,婆婆突然叫住了我。
“林婉。”
她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了刚才的歇斯底里,反而有种说不出的疲惫。
“你……真的就一点都不难过吗?”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难过吗?
也许有过吧。
在他刚被推进抢救室的时候。
在他被宣布死亡的那一刻。
我也有过一丝慌乱和不真实感。
毕竟是十年夫妻。
就算是一只猫,一只狗,养了十年,突然没了,也会难过。
但那点难过,很快就被一种更巨大的、更汹涌的情绪淹没了。
那种情绪,叫“解脱”。
就像一个潜水很久的人,终于浮出水面,呼吸到了第一口新鲜空气。
你会为水下的黑暗感到难过吗?
不会。
你只会庆幸,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妈,”我转过身,看着她花白的头发和憔悴的脸,“我只知道,如果我还继续那样过下去,下一个死的人,可能就是我。”
说完,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没有回头。
我拖着行李箱,站在小区的林荫道上。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我的脸上,暖洋洋的。
我突然不知道该去哪里。
我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十几年,除了那个“家”,我竟然没有一个可以去的地方。
我给肖妤打电话。
“我被赶出来了。”
“干得漂亮!”肖妤在电话那头笑得很大声,“地址发我,姐去接你!”
肖妤开着她那辆骚包的红色mini,停在我面前。
她帮我把行李箱塞进后备箱,然后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恭喜你,重获新生。”
我坐上副驾,系好安全带。
“去哪儿?”她问。
“不知道。”
“那就先去我家。”她说,“然后,吃顿好的,庆祝一下。”
肖妤带我去了一家火锅店。
一家我收藏了很久,但一直没机会去的店。
红油锅底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空气里全是辣椒和花椒的香气。
我点了最辣的锅底,点了我最爱吃的毛肚、黄喉、鸭肠。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肖妤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又心疼又好笑。
我夹起一片在红油里烫得卷边的毛肚,塞进嘴里。
又麻又辣又烫。
那种刺激的快感,瞬间从舌尖传到天灵盖。
我一边哈着气,一边不停地往嘴里塞。
吃到一半,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不是辣的。
是委屈。
是释放。
我竟然为了一个男人,十年没吃过这么爽的一顿饭。
我真傻。
肖妤没劝我。
她只是默默地给我递纸巾,给我倒了一杯冰镇酸梅汤。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从今天起,你不是陈默的遗孀林婉。”
“你是林婉。”
“只是林婉。”
我趴在桌子上,哭得像个孩子。
那些年,为了扮演一个“好妻子”而压抑的所有情绪,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哭完了,我擦干眼泪,拿起筷子,继续吃。
那顿火锅,我吃得酣畅淋漓。
像是完成了一个迟到了十年的仪式。
我在肖妤家住了一个星期。
她家不大,但很温馨。
到处都是她从世界各地淘来的小玩意儿。
墙上挂着她画的油画,色彩大胆而热烈。
阳台上种满了各种各样的多肉,生机勃勃。
这是一个完全属于她自己的空间。
一个充满了生命力的空间。
不像我和陈默的家,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个精准的、没有感情的样板间。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肖妤一边敷着面膜,一边问我。
“找房子,然后回去上班。”我说。
我之前在卫校的工作,因为陈默生病,请了长假。
现在,是时候回去了。
“房子好说,我帮你留意。”肖妤说,“工作呢?还回那个破学校?”
“嗯。”我点点头,“我喜欢当老师。”
虽然陈默当初对我的工作选择颇有微词,觉得不如药剂师稳定。
但我自己知道,我喜欢和那些年轻的、充满活力的学生待在一起。
他们让我想起年轻时的自己。
那个还没被生活磨平棱角的自己。
“行吧。”肖妤耸耸肩,“你自己喜欢就好。”
“不过,”她话锋一转,凑过来,挤眉弄眼地问,“就没点别的想法?比如,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我被她逗笑了。
“饶了我吧,我刚出狱,想先放放风。”
“也对。”肖妤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男人算个屁,还是搞钱和变美最重要。”
一个星期后,我找到了房子。
一个离学校不远的一居室,带个小阳台。
我用我自己的积蓄,付了房租。
搬家那天,肖妤来帮忙。
我们俩把我的东西一样样地搬进新家。
东西不多,但每一样都是我喜欢的。
我买了一张柔软的布艺沙发,而不是陈默喜欢的那种硬邦邦的皮沙发。
我买了一套粉色的床品,而不是他规定的“耐脏”的灰色。
我买了一整套的香薰,有薰衣草的,有玫瑰的,有海洋的。
我要让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充满我喜欢的味道。
而不是陈-默-的-味-道。
布置完新家,我和肖妤累瘫在沙发上。
阳光从阳台照进来,很暖。
“真好。”我说。
“是啊。”肖妤说,“有自己的窝,才算真正扎了根。”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得去把户口迁出来。”
我的户口,还和陈默、和他妈,在一个户口本上。
一想到这个,我就浑身不舒服。
办手续比我想象的要顺利。
可能是我婆婆已经懒得再跟我纠缠了。
当我拿到那个属于我自己的、崭新的户口本时,我感觉自己又轻了一分。
上面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
户主:林婉。
我把那个小本本翻来覆去地看,像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我终于,从法律上,从形式上,彻彻底底地,和他,和那个家庭,脱离了关系。
我成了一个独立的、完整的人。
我回去上班了。
同事们看到我,都有些惊讶。
“林老师,你这么快就来上班了?”
“林老师,节哀啊。”
我微笑着对他们点点头。
“我没事,谢谢大家关心。”
校长找我谈话,很委婉地问我需不需要再休息一段时间。
“不用了,校长。”我说,“工作能让我好得更快。”
我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备课,讲课,批改作业,和学生谈心。
我发现,我比以前更热爱这份工作了。
当我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几十双求知若渴的眼睛时,我能感觉到一种强烈的自我价值感。
这种价值感,不是作为谁的妻子,谁的儿媳。
而是作为“林婉老师”。
学生们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变化。
“林老师,你最近好像变了。”一个平时跟我关系不错的女生,下课后对我说。
“哦?哪里变了?”我好奇地问。
“说不上来。”她挠了挠头,“就是觉得你……好像在发光。”
发光?
我被这个词逗笑了。
但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那大概是自由的光芒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
我的生活,渐渐步入了新的轨道。
我开始尝试很多以前没做过的事。
我去报了个瑜伽班,每周去两次。
我的身体很僵硬,很多动作都做不到位。
但每次大汗淋漓之后,都觉得身心舒畅。
我开始学着自己做饭。
不再是为了照顾别人的口味,而是为了取悦自己。
我想吃辣的,就放一整勺的剁椒。
我想吃甜的,就烤一个香喷喷的蛋糕。
我甚至开始在我的小阳台上,种起了花。
不是陈默喜欢的那些名贵又难养的兰花。
而是太阳花,是玛格丽特,是满天星。
那些便宜的、好养的、能开出一大片灿烂色彩的小草花。
每天早上起来,给它们浇浇水,看着它们在阳光下努力生长的样子,我的心情也会变得很好。
我的生活,变得具体而微,充满了烟火气。
这种感觉,很踏实。
有一天,我在药店排队买维生素,意外地遇到了我的前婆婆。
她比上次我见她时,又老了很多。
头发白了一大半,背也更驼了。
她也看到了我。
我们俩隔着几个人,对视了一眼。
她的眼神很复杂。
有怨恨,有惊讶,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以为她会像上次一样,冲上来骂我。
但她没有。
她只是默默地移开了视线,假装没看见我。
轮到我结账时,我听到她在我身后,用一种很疲惫的声音,跟药剂师说:
“给我拿一盒安眠药,要效果最好的那种。”
我的心,被轻轻地刺了一下。
她也过得不好。
儿子没了,儿媳跑了。
她守着那间空荡荡的大房子,守着那些她以为很重要的“规矩”和“体面”,一定很孤独吧。
但我没有回头。
我也没有同情她。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她选择了用控制来表达爱。
而我,选择了用逃离来寻找自我。
我们都没错。
我们只是,选择了不同的路。
走出药店,阳光刺眼。
我眯起眼睛,看到街对面,肖妤正靠在她的车边,朝我挥手。
我们约好了一起去做美甲。
“想好做什么颜色了吗?”她问我。
“想好了。”我笑着说。
“什么颜色?”
“红色。”
是那种,像火一样,像血一样,像生命本身一样,热烈而鲜活的红色。
我的人生,在三十八岁这一年,按下了重启键。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也许会遇到新的人,也许不会。
也许会一直这样,一个人,自由自在。
但这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终于找回了那个,在漫长的婚姻生活中,被我弄丢了的自己。
我看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突然想起,在海边撒掉陈默骨灰的那天。
风吹过耳边,带着海浪的声音。
我对自己说:
“陈默,你自由了。”
“我也自由了。”
这句话,在当时,像一句誓言。
而现在,它变成了我的现实。
真好。
生活重新回到正轨,甚至比以前更有趣。
周末,我不再需要围着灶台和家庭琐事打转。
我可以约上肖妤,去看一场早就想看的画展。
也可以一个人,背着相机,去城市周边的古镇,拍一整天的照片。
那些被陈默嗤之以E鼻的“文艺青年”行为,现在成了我最大的乐趣。
我把拍的照片,发在朋友圈里。
配上一段简单的文字。
“阳光正好,风也温柔。”
很快,下面就有了评论。
有同事的,有学生的,还有一些许久不联系的朋友。
“林老师好会生活!”
“哇,这是哪里?好美!”
“婉姐,你最近状态超好啊!”
我看着这些评论,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我不再是那个朋友圈里只转发养生知识和单位通知的“陈默的妻子”。
我有了自己的面孔,自己的声音,自己的生活。
这种被看见的感觉,很奇妙。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理解。
有一天,我妈给我打来电话。
她大概是从哪个亲戚那里听说了我的事,电话一接通,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质问。
“林婉!你是不是疯了?好好的日子不过,你折腾什么?”
“陈默才走多久?你就搬出去一个人住了?你让别人怎么看我们家?”
“你婆婆都打电话到我这里来告状了!说你不守妇道,把她儿子的骨灰都给扬了!”
我安静地听着。
这些话,和我婆婆说的,如出一辙。
在她们那一代人的观念里,女人离了婚,或者丈夫死了,就该夹着尾巴做人。
就该守着一份残缺的回忆,过完下半辈子。
想要重新开始?
那是“不守妇
道”。
那是“不知廉耻”。
“妈,”等她说累了,我才缓缓开口,“我没有折腾,我只是想换个活法。”
“什么活法?一个人孤零零的,那叫活法吗?”
“我现在过得很好,很开心。”
“开心?你一个寡妇,你开心什么?”我妈的声音尖锐起来,“你是不是早就盼着陈默死?”
这句话,像一根毒刺,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沉默了。
我该怎么跟她解释?
解释那十年婚姻里的窒息和压抑?
解释那种灵魂被一点点掏空的绝望?
她不会懂的。
在她眼里,陈默是个“好女婿”。
工作稳定,不抽烟不喝酒,逢年过节会提着礼物上门。
这就够了。
至于我过得开不开心,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日子”要过得安稳。
“妈,”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果你打电话来,只是为了骂我,那我就挂了。”
“你……”我妈被我的态度噎住了,“你这孩子,怎么说不听呢?我这都是为你好!”
又是“为你好”。
我突然觉得很累。
“妈,我已经三十八岁了,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什么对我好,什么对我不好。”
“我以后的人生,我想自己做主。”
“就这样吧,我还有课,先挂了。”
没等她再说什么,我挂断了电话。
握着手机,我有些脱力。
我知道,和上一辈人的观念鸿沟,是无法逾越的。
我无法说服她。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坚持我自己的选择,然后,用我的生活,去证明给她们看。
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甚至,可以过得更好。
这件事,也让我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女人的自由,从来不是别人赐予的。
是靠自己,一点一点,挣脱枷锁,争取来的。
这个过程,注定是孤独的。
但,值得。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
转眼,秋天来了。
学校组织教师去邻市的山里团建。
两天一夜。
以前,这种活动我都是不参加的。
因为陈默会不高兴。
他会说:“跟一群人出去有什么意思?又累又花钱。有那时间不如在家好好休息。”
他总有办法,让我对所有集体活动都丧失兴趣。
但现在,没人管我了。
我第一时间报了名。
团建的地点,是个风景很好的度假村。
白天,我们一起爬山,玩团队游戏。
晚上,有篝火晚会。
同事们围着篝火,唱歌,跳舞,讲笑话。
气氛很热烈。
我坐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喝着啤酒,看着他们闹。
一个男同事,坐到了我旁边。
他是教体育的,叫李浩,比我小几岁。
平时在学校里,我们只是点头之交。
“林老师,怎么一个人坐这儿?”他笑着问,递给我一串烤好的鸡翅。
“谢谢。”我接过来,“我不太会玩这些。”
“我也是。”他挠挠头,看起来有点憨,“我就是觉得他们太吵了。”
我们俩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没搭地聊了起来。
聊工作,聊学生,聊最近看的电影。
我发现,他是个很有趣的人。
跟陈默完全不一样。
他会认真地听我说话,会对我讲的笑话哈哈大笑。
他看我的眼神,是平等的,是欣赏的,而不是审视和评判。
篝火晚会结束,大家各自回房间。
我和李浩走在后面。
山里的夜晚很安静,只有虫鸣和我们的脚步声。
月光洒在石板路上,亮得像白天一样。
“林老师,”快到房间门口时,李浩突然开口,“你笑起来真好看。”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夸过我了。
“谢谢。”我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脸。
“我……我没别的意思。”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脸有点红,“我就是觉得,你跟传说中的不太一样。”
“传说?”我愣了一下。
“是啊。”他说,“学校里都在传,说你丈夫刚去世,你……嗯,挺高冷的。”
我苦笑了一下。
“那现在呢?”
“现在觉得,”他看着我,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你是个很温暖,也很有力量的人。”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李浩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平静的心湖。
我不得不承认,那一刻,我心动了。
但我很快就掐灭了这个念头。
我才刚刚从一个泥潭里爬出来,我不想这么快就跳进另一个。
我对男人,对婚姻,已经有了PTSD。
我享受现在一个人的状态。
我不想再有任何羁绊。
所以,团建回来后,我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李浩。
在食堂遇到,我只是点点头,就端着餐盘坐到离他最远的位置。
在走廊碰到,我也只是匆匆打个招呼,就快步走开。
李浩大概也感觉到了我的疏远。
他没有再来主动找我说话。
只是偶尔,我会在转身的时候,捕捉到他看过来的、有些失落的眼神。
我跟肖妤说了这件事。
“你傻啊!”肖妤一巴掌拍在我背上,“多好的小鲜肉啊!送上门你都不要?”
“我怕了。”我说的是实话。
“你怕什么?”肖妤不以为然,“谈个恋爱而已,又不是让你马上结婚。合适就在一起,不合适就分。多大点事儿?”
“你现在就像一只被关久了的鸟,好不容易飞出来了,看到一片森林,反而不敢进去了。怕里面有猎枪,有陷阱。”
“可是,林婉,森林里不只有危险,还有果子,有清泉,有同伴。”
“你不能因为被一个笼子关过,就拒绝所有的天空。”
肖妤的话,让我陷入了沉思。
是啊。
我到底在怕什么?
我怕的,不是李浩。
我怕的,是重蹈覆辙。
我怕自己,会再一次在一段关系里,失去自我。
我怕那种被人掌控、被人定义的感觉。
“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他一个机会。”肖妤说,“就算最后没成,就当是人生的一个体验了。总比什么都不做,将来后悔要强。”
我想了很久。
然后,我给李浩发了一条微信。
“这周六有空吗?想请你吃饭。就当是,谢谢你上次的鸡翅。”
消息发出去的那一刻,我的心跳得飞快。
有紧张,有期待,还有一种久违的、属于少女的悸动。
李浩很快就回了。
“有空!必须有空!”
后面还跟了一个旋转跳跃的表情包。
我看着那个表情包,忍不住笑了。
真好。
生活好像,真的可以重新开始。
我和李浩的第一次约会,很成功。
我们去看了一场喜剧电影,从头笑到尾。
然后去吃了一家很有名的日料。
吃饭的时候,我们聊了很多。
聊他的大学生活,聊他为什么选择当体育老师。
他是个很简单,很阳光的大男孩。
他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没有那么多“应该”和“不应该”。
跟他在一起,我很放松。
约会结束,他送我到楼下。
“林老师,”他叫住我,“我能……追你吗?”
他问得很直接,也很真诚。
我看着他年轻的、充满期待的脸,突然觉得,或许,我真的可以再勇敢一次。
“这个,”我故意顿了顿,看到他紧张得咽了口口水,才笑着说,“得看你表现了。”
从那天起,李浩就开始了正式的“追求”。
他会每天早上给我带一份热腾腾的早饭。
会在我上完课后,给我送来一杯温热的蜂蜜水。
会记得我随口提过想看的电影,然后买好票等我。
他做得一切,都很笨拙,但很用心。
不像陈默。
陈默也对我好。
但他的好,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
他给我买东西,会说:“看你那件衣服都穿多久了,给你买件新的。”
他给我做饭,会说:“你做的那个菜太咸了,还是我来吧。”
他的好,永远带着一种评判和改造的意图。
而李浩的好,是平等的,是尊重的。
他会问我:“你喜欢吃什么?我们去吃。”
他会说:“你穿这件衣服真好看,显得特别有气质。”
他让我感觉到,我是一个被爱慕的、被欣赏的女人。
而不是一个需要被“管教”的妻子。
我们学校的同事,很快就看出了端倪。
开始有人在我面前,开我和李浩的玩笑。
“林老师,李老师,你们俩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糖啊?”
我只是笑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流言蜚语,总会有的。
尤其是在我这个“寡妇”身份的衬托下。
肯定会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
说我不守本分。
说我这么快就勾搭上小年轻。
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嘴长在别人身上,日子是我自己在过。
我开心,我快乐,这就够了。
为什么要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的眼光,委屈自己?
我和李浩的关系,在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中,慢慢升温。
我们还没有正式确立关系。
但我知道,那只是时间问题。
我需要一点时间,去彻底放下过去。
我也需要一点时间,去确认自己的心意。
我不想因为一时的感动,或者一时的寂寞,就草率地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这对我和他,都不公平。
陈默去世快一年的时候,我婆婆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
这是我们自那次大吵之后,第一次联系。
电话里,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苍老,也很虚弱。
“林婉,你……有空吗?能过来一趟吗?”
我有些意外。
“怎么了,妈?”
“我病了。”她说,“医生说,不太好。”
我心里一沉。
挂了电话,我跟学校请了假,打车去了医院。
在病房里,我见到了婆婆。
她躺在病床上,瘦得脱了形。
床边的仪器,滴滴答答地响着。
陈默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前小姑子,在旁边照顾她。
看到我,小姑子的眼圈红了。
“嫂子,你来了。”
我点点头,走到病床前。
“妈,你怎么了?”
婆婆睁开眼,看了我很久。
“是癌。”她缓缓地说,“晚期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虽然,我跟她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虽然,我曾经很怨恨她。
但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还是很难受。
“医生怎么说?”
“没得治了。”小姑子在一旁小声说,“就是……熬日子了。”
病房里一片沉默。
只有仪器单调的声音。
“林婉,”婆婆突然抓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干枯得像一段树枝,没什么力气。
“我对不起你。”
我愣住了。
我没想到,她会跟我说这个。
“阿默在的时候,我……我对你太苛刻了。”
“我总觉得,你是我花钱娶回来的儿媳妇,就该听我们家的话,就该为我们家付出。”
“我没想过,你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你也有自己的想法。”
“阿默走了,你把他的骨灰撒了,我当时气得要死。我觉得你毁了我们陈家最后的念想。”
“可是后来,我一个人守着那个空房子,天天看着阿默的遗像,我才慢慢想明白。”
她的眼角,流下一滴浑浊的泪。
“他一辈子,活得太累了。活在我的期望里,活在他自己的条条框框里。”
“他没真正为自己活过一天。”
“你把他撒进海里,也好。”
“让他……自由了。”
“也让你……自由了。”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我没想到,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她竟然想通了这一切。
我跟她之间的那些怨恨,那些纠结,在这一刻,好像都烟消云散了。
她只是一个可怜的母亲。
用她自己以为正确的方式,爱着她的儿子,也禁锢着她的儿子。
最后,也失去了她的儿子。
“妈,”我握紧她的手,声音哽咽,“都过去了。”
“不,没过去。”她摇摇头,“我还有一件事,要求你。”
“你说。”
“那套房子,”她说,“阿默留下的那套房子,你搬回去住吧。”
“那本来,就该是你的。”
“我……我不想让它便宜了外人。”
我知道,她说的是她那些虎视眈眈的亲戚。
“还有阿默的那些钱,我也一分没动。密码,是你的生日。”
“我走了以后,这些,都留给你。”
“就当是……我替阿默,补偿你的。”
我哭着,摇了摇头。
“妈,我不要。”
“我已经有自己的生活了。”
“这些东西,你留给小姑吧。她照顾你,也不容易。”
婆婆看着我,看了很久。
然后,她笑了。
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笑。
“好孩子。”她说,“你……真的长大了。”
婆婆在一个星期后去世了。
走得很安详。
葬礼是我和小姑子一起办的。
很简单。
按照她的遗愿,没有通知太多亲戚。
她的骨灰,我们没有下葬。
我们带到了海边。
和陈默,撒在了同一个地方。
那天,天气很好。
海风吹着,阳光暖暖的。
我和小姑子站在沙滩上,看着骨灰被海浪卷走。
“嫂子,”小姑子突然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最后还能原谅我妈。”
“也谢谢你,让我哥,和我妈,都得到了解脱。”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原谅她了吗?
或许吧。
当死亡来临的时候,所有的怨恨,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我只是,和自己和解了。
和那段过去,和解了。
回去的路上,我接到了李浩的电话。
“你在哪儿?”
“在回家的路上。”
“我能去你家等你吗?”
“嗯。”
我回到家的时候,李浩已经在了。
他没有问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他只是走过来,给了我一个很轻、很温柔的抱抱。
“我给你做了晚饭。”他说。
我跟着他走进厨房。
餐桌上,摆着三菜一汤。
西红柿炒鸡蛋,可乐鸡翅,清炒西兰花,还有一锅热气腾腾的排骨汤。
都是很家常的菜。
但,都是我喜欢吃的。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些?”我问。
“我问了肖妤姐。”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我的心,在那一刻,被一种温暖的情绪,填得满满的。
我们坐下来吃饭。
他不停地给我夹菜。
“多吃点,你都瘦了。”
我看着他,突然开口。
“李浩。”
“嗯?”
“我们在一起吧。”
李浩愣住了,筷子上的鸡翅都掉在了桌子上。
他不敢相信地看着我。
“你……你说什么?”
我笑了。
我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俯下身,在他的嘴唇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我说,我愿意做你女朋友。”
那一刻,我看到他眼里的光,比那天晚上的篝火,还要亮。
我的人生,翻开了新的一页。
我不知道这一页,会写下怎样的故事。
也许会有争吵,会有矛盾,会有眼泪。
但,我不再害怕了。
因为我知道,这一次,我不会再为了任何人,失去我自己。
我会紧紧地,握住我自己的手。
我会勇敢地,去爱,去生活,去拥抱这个世界。
因为,我是林婉。
一个自由的,完整的,正在闪闪发光的,林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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