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羡慕闺蜜拥有体贴丈夫,聚餐后却发现她生活并不幸福

发布时间:2025-10-12 14:47  浏览量:1

朋友圈又被林溪刷屏了。

一张是她先生周屿的侧脸,逆着光,手里端着一杯手冲咖啡,光线把他的轮廓勾勒得像一尊雕塑。配文是:“清晨的阳光,和为我煮咖啡的男人。”

另一张是九宫格,主角是一束巨大的、渐变色的蓝色妖姬,从浅蓝到深蓝,每一朵都开得恰到好处,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水珠。周屿只露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扶着花束。配文是:“他说,我的眼睛里有星辰大海,所以送我一片海洋。”

底下清一色的羡慕嫉妒。

“神仙爱情,我又相信了!”

“周先生也太会了吧,这是什么偶像剧情节?”

“溪溪,你上辈子是拯救了银河系吗?”

我默默点了个赞,然后把手机倒扣在桌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说真的,要论嫉妒,谁也比不过我。

我和林溪是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交情,她什么样我没见过?她在我家沙发上一边抠脚一边看动画片的样子,她考试不及格哭得鼻涕冒泡的样子,她第一次来例假以为自己得了绝症,拉着我写遗书的样子……我都见过。

可现在,她活成了所有女人的梦想。

而我,正坐在格子间里,对着一份改了八遍还没过的PPT发愁。空气里弥漫着外卖盒饭的油腻气味和打印机墨粉的焦糊味,混合成一种叫做“社畜”的专属味道。窗外的天灰蒙蒙的,像一块脏了的抹布,把整座城市都擦得失去了光彩。

我拿起桌上那杯已经凉透了的速溶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让我的叹息更加名正言顺。

我和林溪的人生,大概是从她遇到周屿那天开始,走向了截然不同的分岔路。

周屿是那种你只在财经杂志封面上才能见到的人。家世好,学历高,长得还比明星都周正。最重要的是,他对林溪的好,是那种掰开了揉碎了,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好。

林溪喜欢画画,周屿就在他们家别墅的顶楼,给她建了一个全景玻璃花房当画室,里面摆满了全世界最顶级的画具,有些颜料的牌子,我这个外行听都没听说过。

林溪随口说一句想去北海道看雪,周屿第二天就订好了机票和当地最难订的温泉酒店,连她在雪地里穿的白色羽绒服都提前买好了,尺寸分毫不差。

林溪爱吃城南那家老巷子里的小馄饨,那家店每天限量,去晚了就没了。周屿不管多忙,只要林溪想吃,他总能让司机清晨五点就去排队,然后用保温桶装着,送到林溪床头。

这些事,桩桩件件,都通过林溪的朋友圈,像一根根小小的绣花针,细密地扎在我的心上。不疼,但密密麻麻的,让人无法忽视。

我不是没谈过恋爱。我的前男友,会在我生病的时候发微信说“多喝热水”,会在纪念日送我一个淘宝上淘来的、刻着我俩名字的打火机,尽管我根本不抽烟。分手的时候,他言简意赅:“我觉得我们不合适,你想要的,我给不了。”

我想要什么?我想要的,不就是周屿给林溪的那些吗?

那种被捧在手心,被视若珍宝,被全世界温柔以待的感觉。

所以,当我接到林溪的电话,说周屿在城中最贵的那家法餐厅订了位子,请我吃饭,庆祝我们认识二十周年时,我的心情是复杂的。

一半是为我们的友谊而感动,另一半,则是即将亲眼见证“神仙爱情”的局促和酸涩。

那家餐厅在云端,电梯上升的时候,我的耳膜微微作响,像是在提醒我,我即将进入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

餐厅里很安静,只有轻柔的爵士乐和刀叉碰撞的细微声响。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座城市的璀璨夜景,车流像流动的岩浆,高楼像插满蜡烛的蛋糕。

林溪和周屿已经到了。

林溪穿着一条香槟色的长裙,头发松松地挽着,露出天鹅般优美的脖颈。她瘦了些,但气色很好,皮肤在柔和的灯光下像上好的羊脂玉。她看到我,眼睛立刻亮了,像两颗被点燃的星星。

周屿站起来为我拉开椅子,他的动作优雅得体,像电影里的绅士。他穿着剪裁合身的深色西装,没打领带,领口微开,透着一股恰到好处的松弛感。他对我笑了笑,那笑容足以让任何一个女人心跳漏半拍。

“等很久了吧?”我有些不好意思。

“不久,刚到。”林溪拉住我的手,她的手有些凉,“知道你喜欢这里的鹅肝,特意让周屿订的。”

周屿在我对面坐下,微笑着说:“你们是二十年的朋友,比我认识溪溪的时间长多了。这顿饭,早该我请了。”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像大提琴的泛音。

我看着他们,男才女貌,宛如一对璧人。林溪看周屿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爱慕和依赖。而周屿,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林溪,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前菜是鹅肝,配着无花果酱和烤得微脆的吐司。入口即化,细腻的油脂香气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好吃吗?”林溪期待地问我。

我用力点头:“好吃,太好吃了。”

周屿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对林溪说:“你少吃点,这个太油了,对你嗓子不好。”

林溪的动作顿了一下,但还是乖乖地把剩下的一半推到了盘子边。

我心里咯噔一下。林溪的嗓子有什么不好?她又不是歌唱家。而且,她以前最爱吃这些油润丰腴的东西了。

接下来的汤、主菜,气氛都很好。周屿很健谈,从艺术聊到经济,从旅行见闻聊到城市规划,他总能找到话题,而且说得深入浅出,让人如沐春风。他时不时会给林溪夹菜,或者用纸巾帮她擦掉嘴边根本不存在的酱汁。

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宠溺。

我几乎又要沉浸在这种“神仙爱情”的氛围里了,直到那盘黑松露意面被端上来。

浓郁的菌菇香气扑鼻而来,我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林溪的眼睛也亮了,她拿起叉子,刚要卷起一撮面,周屿的手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腕。

“忘了医生怎么说的了?”他的声音依旧温柔,但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度,“你对菌类过敏,不能吃。”

林溪的表情僵硬了一瞬,快得几乎无法捕捉。她放下叉子,扯出一个笑容:“瞧我这记性,又忘了。那你快吃吧,我闻闻味道就好。”

周屿这才满意地笑了,他把那盘意面拉到自己面前,优雅地吃了起来。

我的心,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菌类过敏?

我认识林溪二十年,我们一起吃过多少次火锅,涮过多少盘金针菇、香菇、杏鲍菇,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她对菌类过敏?

我清楚地记得,有一年我们去云南旅行,她一个人吃了一整锅的野生菌火锅,吃完还咂着嘴说,这是人间至味。

我的目光落在林溪放在桌下的手上。那双手,正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裙摆,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一种说不出的寒意,顺着我的脊椎慢慢爬上来。

这顿饭的后半段,我有些食不知味。周屿依旧体贴入微,他给林in溪点了一份不含任何过敏源的甜品,一份看起来寡淡无味的香草布丁。而他自己,则享用着那份点缀着金箔的熔岩巧克力蛋糕。

他把一勺蛋糕递到林溪嘴边,柔声说:“尝一口,就一口,这个不碍事。”

林溪像个听话的孩子,张开嘴,小口地吃了。然后她就笑了,笑得眉眼弯弯,幸福得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真甜。”她说。

我看着她,只觉得那笑容像一张精致的面具,严丝合缝地贴在她的脸上。面具之下,是什么样的表情,我看不清。

饭后,周屿去取车,我和林溪在餐厅门口等他。

晚风有些凉,我裹紧了外套。

“溪溪,”我终于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什么时候对菌类过敏了?我怎么不记得。”

林溪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她避开我的眼神,看向远处闪烁的霓虹灯,声音很轻:“就……就前两年吧,体质变了,突然就过敏了。”

“这么严重?连闻都不能闻?”我追问。

“嗯,挺严重的。”她说完,把脸埋进了围巾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刚才在饭桌上的光彩,只剩下一种我看不懂的疲惫和空洞。

一辆黑色的宾利缓缓停在我们面前,周屿从驾驶座探出头,冲我们微笑:“上车吧,外面冷。”

林溪像是得到了解脱,立刻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回去的路上,我坐在后座,看着前面两个人的背影。周屿开着车,偶尔会通过后视镜看林溪一眼,眼神依旧温柔。林溪靠在椅背上,侧着头,好像睡着了。

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但我却觉得越来越冷。

那顿饭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平静的心湖,激起的涟漪久久没有散去。

我开始失眠,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饭桌上的每一个细节。周屿温柔的语气,林溪顺从的姿态,那盘被禁止的黑松露意面,还有她那个漏洞百出的“过敏”的借口。

我开始疯狂地翻看林溪的朋友圈,从头到尾,一条不落地看。

我发现了一个规律。

林溪所有动态的发布时间,都集中在周屿上班的白天。而到了晚上和周末,她几乎是“失踪”状态。

她晒出的那些画,构图精美,色彩绚烂,但总给我一种感觉——那些画,太“干净”了。干净得像样板间的装饰画,充满了技巧,却缺少了灵魂。

我想起了大学时的林溪。

那个时候的她,才是真正会发光的。

我们都在美术学院,她是油画系的系花,更是那一届最有才气的学生。她的画,总是充满了野蛮生长的生命力。她喜欢用最大胆的撞色,最粗粝的笔触,去画那些最不起眼的角落。

她画过菜市场里被踩烂的番茄,那红色,像心脏里迸出的血。

她画过深夜小巷里一只流浪猫的眼睛,那绿色,像鬼火,又像希望。

她画过一双农民布满褶皱和泥土的手,那双手,仿佛能捧起整个大地的重量。

她的毕业作品,是一幅巨大的、名为《燃烧》的画。画面上,是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人,在火焰中舞蹈,整个世界都在她身后燃烧、坍塌,而她,却在毁灭中获得了新生。

那幅画,让整个系的老师都为之震动,也为她赢得了一个去法国留学的全额奖学金名额。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成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但是,她为了周屿,放弃了。

当时,周屿刚刚接手家族企业,正是最关键的时候。他对林溪说:“溪溪,等我两年,等我把公司稳定下来,我陪你去法国,陪你去全世界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林溪信了。

她交了放弃留学的申请,穿上了婚纱,住进了那栋可以俯瞰全城的别墅。

两年又两年,四年过去了。周屿的公司成了行业巨头,而林溪,成了周屿最完美的妻子。

我从回忆里抽身,点开了和林溪的聊天框。上一次聊天,还是半个月前,我给她分享了一个搞笑视频,她回了一个“哈哈”。

我盯着那个“哈哈”,看了很久。

我决定去看看她。

没有提前打招呼,我直接打车去了她家。那片别墅区安保很严,我说是林溪的朋友,报上她的名字和门牌号,保安打了电话确认,才放我进去。

开门的是保姆。她认识我,恭敬地把我请了进去。

“太太在画室。”

我穿过空旷得能听见回声的客厅,走上旋转楼梯。整个房子一尘不染,装修得像一本家居杂志,精致,昂贵,却没有一丝烟火气。空气里飘着一种高级的香薰味,冷冷的,像雪山的风。

画室的门虚掩着,我轻轻推开。

阳光从巨大的玻璃穹顶倾泻而下,整个画室亮得晃眼。林溪穿着一身白色的棉麻长裙,赤着脚,站在一幅巨大的画架前。

她没有画画,只是站着,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像。

她的脚边,散落着几十支揉成一团的画笔,地上是斑驳的、已经干涸的颜料痕迹。

而画架上,那张巨大的画布,是灰色的。

不是没有画,而是整张画布,被涂上了一层厚厚的、死气沉沉的灰色。颜料堆砌得很厚,甚至能看到笔触在上面挣扎过的痕迹,像泥潭里的求救信号。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疼得喘不过气。

“溪溪?”我轻声叫她。

她像是被惊醒了,身体猛地一颤,回过头来。

看到是我,她眼里的惊慌失措慢慢褪去,取而代代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疲惫和脆弱。

“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想你了。”我走过去,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狼藉。

我拉起她的手,她的手冰凉,还在微微发抖。

“这是……怎么了?”我指着那片灰色,艰难地问。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然后,她突然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没什么,”她说,“就是……找不到感觉了。”

找不到感觉了。

这句话,从曾经那个最有灵气的林溪口中说出来,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地割着我的心。

“周屿呢?”我问。

“他出差了,要一个星期才回来。”

一个星期。

我看着她,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溪溪,搬去我那儿住几天吧。”

她愣住了,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不确定。

“就几天,”我握紧她的手,“我们好久没在一起了,像大学时候那样,睡一个被窝,说一晚上悄悄话。”

我的小公寓,和她的别墅比起来,简直像个鸽子笼。又小又乱,堆满了我的杂物和无处安放的梦想。

但林溪住进来的那天晚上,我却觉得,这个小小的空间,第一次有了“家”的温度。

我们挤在我的单人床上,盖着同一床被子。关了灯,黑暗像一双温柔的手,抚平了我们之间那些看不见的隔阂。

一开始,我们只是聊些无关痛痒的闲话。聊公司里的八卦,聊新上映的电影,聊楼下那只胖橘猫又抢了谁家的小鱼干。

聊着聊着,林溪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黑暗中,我能听到她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

我没有开灯,也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把她揽进怀里,像小时候她怕打雷时我做的那样。

她的身体很僵硬,但慢慢地,在我怀里放松下来。

“你知道吗,”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隔着一层潮湿的雾,“我好像……不会画画了。”

“我的手,不听我的话了。我想画一朵热烈的红玫瑰,可画出来的,只有一团肮脏的血。我想画一片蔚蓝的天空,可调色盘上,只剩下灰色。”

“周屿给我建了全世界最好的画室,给我买了全世界最好的颜料,所有人都羡慕我,觉得我过着公主一样的生活。他们说,我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安安静静地画画,做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艺术家。”

“可是,他们不知道,我的画室,是一个笼子。一个用爱和金钱打造的,无比华丽的笼子。”

“他不喜欢我以前的画。他说,那些画太尖锐,太黑暗,充满了负能量。他说,我的生活这么美好,应该画一些阳光的、温暖的、美好的东西。”

“他会给我找来很多参考图,都是些花卉、风景、可爱的动物。他会站在我身后,看着我画画,然后温柔地指点我。‘这里的光线可以再柔和一点’,‘这个颜色太刺眼了,换一个吧’,‘亲爱的,你的笔触可以再细腻一些’。”

“渐渐地,我画的画,都变成了他喜欢的样子。干净、漂亮、完美。他会把我的画挂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然后骄傲地对每一个来访的客人说,‘看,这是我太太画的,她是不是很有天赋?’”

“所有人都夸我,夸我的画。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不是我。那不是我的画。我的灵魂,被关在了那些漂亮的颜色下面,快要窒息了。”

“那盘黑松露意面……”我轻声问。

她的身体又是一僵。

“没有过敏,”她苦笑了一下,“我只是……不能喜欢他不喜欢的东西。”

“他不喜欢菌菇的味道,所以我们家从来不出现任何菌类。他不喜欢我穿深色的衣服,所以我的衣柜里,全是白色、米色、浅蓝色。他不喜欢我跟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朋友来往,所以,我渐渐地,只剩下你了。”

“他对我很好,真的很好。他满足我所有的物质需求,他记得我们每一个纪念日,他会在我生病的时候整夜守着我。他把我照顾得像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婴儿。”

“可是,这种好,让我喘不过气来。”

“他像一个技艺高超的园丁,一点一点地,剪掉了我所有他认为多余的枝叶,把我修剪成了他最喜欢的样子。我成了一盆精致的盆景,被摆放在他豪华的客厅里,供人观赏。”

“我忘了自己原本是一棵可以长到天上去的树。”

那一晚,林溪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

她说,她曾经偷偷画了一幅画,画的是她记忆里大学后街那家脏兮兮的烧烤摊。画上,有油腻的桌子,有喝得满脸通红的年轻人,有缭乱的烟火气。她把那幅画藏在床底下,结果被周屿发现了。

周屿没有生气,他只是很平静地看着那幅画,然后对她说:“溪溪,你现在是周太太了,怎么还喜欢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这些东西,会弄脏你的眼睛和手。”

然后,他当着她的面,把那幅画烧了。

火光映在他的脸上,他的表情依旧是温柔的。

“他说,他是在保护我,保护我的纯粹。”林溪的声音抖得厉害,“从那天起,我就再也画不出那些东西了。”

我的心,像被泡进了冰水里,又冷又疼。

我一直以为,周屿的爱,是阳光雨露,能让林溪这朵花开得更娇艳。

我从没想过,他的爱,是一座密不透风的玻璃花房。隔绝了风雨,也隔绝了空气和真正的阳光。

第二天,林溪还在睡着,我轻手轻脚地起了床。

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请了假,坐了两个小时的地铁,回到了我们的母校。

学校变化很大,建了新的教学楼和体育馆。但我凭着记忆,还是找到了那栋快要废弃的旧画室。

这里早就没人用了,门上挂着一把生了锈的锁。我找了块砖头,试了几下,锁没砸开,倒是把门给撞开了。

一股混合着灰尘、松节油和霉菌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我直咳嗽。

但这个味道,却让我无比怀念。

画室里的一切都蒙上了厚厚的灰尘,阳光从布满污垢的窗户里挤进来,在空气中照出无数飞舞的尘埃。画架东倒西歪地靠在墙边,像一群垂暮的老人。

我走到最里面的那个角落,那是当年林溪专属的位置。

我蹲下身,在那个积满灰尘的画柜底下,摸索着。

终于,我摸到了一个硬硬的、方方的东西。

我把它拖出来,吹掉上面的灰尘。

那是一个木头箱子,是林溪当年用来装宝贝的。

我打开箱子,里面,是她当年没来得及带走的,厚厚一摞素描本。

我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本。

第一页,画的是一只蝉蜕,线条细腻,栩栩如生。旁边有一行小字:“金蝉脱壳,是不是就能获得新生?”

我一页一页地翻下去。

有阳光下打盹的猫,有雨中匆忙的行人,有趴在课桌上流着口水的同学,有食堂里打饭时凶巴巴的大叔……

她的画笔,像一台摄像机,记录下了那些被我们忽略的,却充满了生命力的瞬间。

她的线条,是自由的,是奔放的,是无所畏惧的。

我仿佛能看到,当年那个穿着白T恤、牛仔裤,头发扎成马尾,眼睛里闪着光的女孩,坐在这个角落里,用一支小小的画笔,对抗着整个平庸的世界。

我把那些素描本,全都装进了我的帆布包里。

很沉,但我却觉得,我捧着的是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

我回到家时,林溪已经醒了。她坐在我的小沙发上,抱着膝盖,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

我把那个沉甸甸的帆布包,放在她面前。

“这是什么?”她问。

“你忘了的,我帮你找回来了。”

她疑惑地打开包,当她看到那些熟悉的素描本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颤抖着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开。

她的眼泪,毫无征兆地,一滴一滴地,砸在了画纸上,晕开了一小片水渍。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无声地流着泪,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那些被她遗忘的,被她丢弃的,被周屿定义为“上不了台面”的过往,此刻,正通过这些泛黄的纸张,重新回到她的生命里。

她像一个迷路了很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那天下午,她什么也没做,就把自己关在我的小房间里,一遍又一遍地,看那些素描本。

晚饭的时候,她走了出来。

她的眼睛还是红肿的,但眼神,却和我之前看到的完全不一样了。

那是一种,重新燃起火焰的眼神。

“我想画画。”她说。

我立刻把我那套压箱底的、大学时买的水彩颜料和画纸都翻了出来。

我的房间没有画架,她就把画板支在腿上。没有顶级的颜料,她就用那些半干不干的管装水彩。没有全景的玻璃花房,只有我那盏昏黄的台灯。

她画得很慢,很专注。

我没有打扰她,只是坐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

我看到她调色,不再是那些柔和的、安全的颜色。她把大红和墨绿混在一起,把柠檬黄和普鲁士蓝撞在一起。

我看到她落笔,不再是那么细腻、平滑。她的笔触,带着一种久违的、粗粝的力量感。

她画的,是我窗台上那盆快要枯死的绿萝。

那盆绿萝,被我养得半死不活,叶子发黄,耷拉着脑袋。

但在她的画里,那几片枯黄的叶子,却像燃烧的金色火焰。那细弱的藤蔓,却像挣扎着向上攀爬的手臂。

整个画面,没有一点美感可言,甚至有些“脏”。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那幅画,却想哭。

因为,我看到了生命力。

那种在绝境中,依旧不肯放弃的,野草一样的生命力。

这,才是我认识的林溪。

那个能从一滩烂番茄里画出血性,能从一只流浪猫眼里画出星辰的林溪。

她画了整整一夜。

天亮的时候,她停下了笔。

她举起那幅画,对着清晨第一缕阳光,看了很久。

然后,她转过头,对我说:“我想回家了。”

我心里一沉。

“回哪个家?”

“回我自己的家。”她说,“有些事,我必须自己去面对。”

我送她到别墅区门口。

她下车前,紧紧地抱了我一下。

“谢谢你。”她说,“谢谢你,没有把我当成一个漂亮的洋娃娃。”

我看着她走进那扇冰冷的大门,背影挺得笔直。

接下来的几天,我度日如年。

林溪没有联系我,她的朋友圈也没有更新。

我每天都活在巨大的焦虑中,我怕她会妥协,怕她会被那个华丽的笼子再次吞噬,怕她好不容易燃起的那点火苗,会被周屿温柔地掐灭。

我甚至想过,要不要冲到她家里去,把她抢出来。

但我忍住了。

我知道,这是她自己的战斗,我能做的,只是在战场外,为她摇旗呐喊。

一个星期后,周屿出差回来了。

那天晚上,我接到了林溪的电话。

电话那头很安静,只能听到她清浅的呼吸声。

“我在画室。”她说。

“他……回来了吗?”我问得小心翼翼。

“嗯,他也在。”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溪溪,你……”

“你别担心,”她打断我,声音很平静,“我想请你,看一幅画。”

她给我发了一个视频通话的邀请。

我点了接受。

手机屏幕上,出现了林溪的脸。她好像没化妆,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她把镜头转向了身后。

我看到了那间熟悉的、华丽的画室。

周屿就站在画室中央,穿着一身昂贵的家居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而在他面前,立着一幅巨大的画。

那幅画,几乎占满了整个屏幕。

画面的背景,是深不见底的灰色,就像她之前涂满的那张画布。

而在那片死寂的灰色中,有一只手,一只布满了伤痕和颜料的手,正用力地撕开一道口子。

口子的另一边,不是光明,也不是天堂。

而是最混乱、最嘈杂、最充满烟火气的人间。

有菜市场里鲜红的番茄,有小巷里亮着绿光的猫眼,有烧烤摊上升腾的烟雾,有无数张模糊不清、却生动鲜活的脸。

那只手,正从那片窒息的灰色里,拼命地,想要爬向那个不完美、却无比真实的世界。

整个画面的冲击力,几乎让我窒息。

我能听到视频那头,周屿压抑着怒气的声音。

“林溪,你画的这是什么东西?又脏又乱,毫无美感!我给你提供了最好的环境,是让你画这些垃圾的吗?”

林溪没有理他,她把镜头转回自己,看着我,笑了。

那是我见过,她最美的笑容。

“好看吗?”她问我。

我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能用力地点头。

“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她说,“叫《回家》。”

挂了电话,我坐在黑暗里,哭了很久。

我不知道林溪和周屿后来怎么样了。

我只知道,在那之后不久,林溪搬出了那栋别墅。

她没有告诉我,是我在一个画展上,再次见到了她。

那是一个很小的画展,展出的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年轻画家。

我是在一幅画前,认出她的。

那幅画,画的是一个女人,穿着最普通的白T恤,坐在一个杂乱的小房间里,腿上放着画板,窗外,是一盆快要枯死的绿萝。

画的右下角,签着两个字:林溪。

我转过身,在人群中,看到了她。

她剪了短发,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帆布鞋,素面朝天。她不再是那个精致得像假人的周太太,她看起来有些憔悴,但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她也看到了我。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隔着人群,相视而笑。

后来,她搬到了我住的小区,租了一个和我一样大的鸽子笼。

我们又回到了大学时的状态。

我们会一起去菜市场,为了一毛钱的差价和菜贩子吵半天。

我们会一起窝在沙发上,吃着垃圾食品,看无脑的偶像剧。

我们会一起去逛旧货市场,淘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她的画室,就是她那个堆满了杂物的卧室。她把床靠墙立起来,白天画画,晚上再放下来睡觉。

她的生活,不再有昂贵的香薰和手冲咖啡,只有松节油的味道和速溶咖啡的苦涩。

她不再穿香槟色的长裙,她的牛仔裤上,总是沾着洗不掉的颜料。

很多人,包括我的父母,都觉得林溪疯了。

放着那么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出来折腾。

他们说:“那个周屿,打着灯笼都难找啊,她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是啊,周屿那样的男人,多好啊。

他英俊,多金,还那么“爱”她。

他给了她一个金色的鸟笼,每天喂她山珍海味,用天鹅绒铺满笼子的底部,为她挡去所有的风雨。

他唯一的请求,就是希望她能忘掉自己曾经会飞。

然后,唱他喜欢的歌。

我曾经,是那么羡慕那个笼子里的林溪。

我羡慕她的不劳而获,羡慕她的养尊处优,羡慕她拥有一个把她宠成公主的男人。

直到我亲眼看到,她为了挣脱那个笼子,撞得头破血流。

我才明白,真正的爱,不是把你修剪成我喜欢的样子。

而是给你一片足够广阔的天空,让你自由地,长成你本来的样子。

哪怕你长得张牙舞爪,奇形怪状,甚至长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

我依然,为你鼓掌。

前几天,林溪接到了一个法国画廊的邀请,请她过去办一个个展。

她把邀请函拿给我看的时候,手还在抖。

“你说,我真的可以吗?”她问我,眼睛里闪着既兴奋又胆怯的光。

我看着她,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因为拿到留学名额而抱着我尖叫的女孩。

她们的脸,在岁月的流转中,慢慢重合。

我用力地点头:“你当然可以。”

“你本来,就属于那里。”

林-溪走了。

去了一个更广阔的世界。

她偶尔会给我寄明信片,上面是她画的风景。

有塞纳河畔的落日,有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田,有巴黎街头亲吻的情侣。

她的画,不再只有黑暗和挣扎,也开始有了阳光和色彩。

但那种色彩,不是周屿喜欢的,那种柔和的、安全的、漂亮的颜色。

而是带着生命本身温度的,真实的色彩。

有一次,我在街上,偶遇了周屿。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衣冠楚楚,风度翩翩。

他身边,站着一个新的、年轻漂亮的女孩子。那女孩看着他的眼神,和当年的林溪,一模一样。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朝我礼貌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我看着他们走远,心里没有恨,也没有怨,只剩下一种淡淡的,像雾一样的悲哀。

我不知道那个女孩,会不会成为下一个林溪。

我只知道,我的朋友林溪,她终于,找回了自己那双会飞的翅膀。

而我,也不再羡慕任何人了。

我依旧在我的格子间里,改着改不完的PPT,喝着凉透了的速溶咖啡。

生活依旧平庸,甚至有些乏味。

但我偶尔抬起头,看到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时,我会想,

在这片天空之上,更高更远的地方,

有个人,正在自由地飞翔。

而我,是那个曾经把她从笼子里放出来的人。

想到这里,我就觉得,我这平凡得掉渣的人生,好像,也变得有那么一点点,闪闪发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