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 嫁给将军三年,我每天为他熬药试毒,身上留下十八道伤疤

发布时间:2025-10-04 20:06  浏览量:2

嫁给将军三年,我每天为他熬药试毒,身上留下十八道伤疤。

他却从战场带回一个女子,说她才是他的救命恩人。

那女子指着我腕上旧伤轻笑:「这疤是烫伤,姐姐当年怕疼,故意烫轻了吧?」

他当众撕碎我的和离书:「别想用这种手段引起我注意。」

后来敌国来袭,他亲手把我送出去和亲。

我穿着嫁衣对他笑:「将军可知,当年替你试的毒,此生无解?」

---

三年了。

将军府最深处的院落里,苏倾月挽起袖口,将小炉上煨着的药汤缓缓倒入白瓷碗中。浓褐的药汁滚烫,氤氲的热气扑上她的脸,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气味。她面不改色地舀起一勺,送入口中,静默片刻,喉间轻轻吞咽下去。

动作熟练得近乎麻木。

做完这一切,她才放下药勺,拉下的袖口边缘,隐约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其上横亘着几道深浅不一的疤痕,最新的一道尚带着粉嫩的新肉。

贴身侍女云袖红着眼眶递上清水:“夫人,您这又是何苦……试毒这种事,明明可以……”

苏倾月接过水杯,漱去口中苦涩,声音平静无波:“他的入口之物,我不放心。”

三年前,大将军楚烨重伤濒死归来,剧毒缠身,满城大夫束手无策。是她,撇下京城贵女的矜持,遍寻古籍,访遍名医,用最笨拙也最凶险的办法——亲身试药、试毒,一次次从鬼门关把他拉回来。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她替他尝过多少帖虎狼之药,挡过多少回暗中的毒杀,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只留下这满身的伤疤,十八道,深深浅浅,刻在她的肌肤上,也刻在她日渐沉寂的心上。

云袖看着她淡漠的侧脸,终究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夫人对将军的心,整个将军府都看在眼里,可将军他……

院外忽然传来喧哗之声,夹杂着欢快的脚步声和男子低沉却难掩愉悦的嗓音。

苏倾月端药的手几不可查地一顿。

楚烨回来了。比预定的归期,提前了半月。

她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襟,端起那碗已然试过温凉的药,走向前厅。她以为会看到一个风尘仆仆、或许带着新伤的夫君,她甚至已经想好了要吩咐厨房准备哪些他爱吃的菜色。

前厅里,铠甲未卸的楚烨身姿挺拔如松,而他身边,紧紧依偎着一个穿着水碧色罗裙的女子。那女子面容姣好,眉眼间带着一股弱不胜衣的娇柔,正仰头看着楚烨,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倾慕与依赖。

楚烨低头看她时,脸上是苏倾月许久未曾见过的温和。

“夫君,”苏倾月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走上前,将药碗轻轻放在桌上,“药好了,趁热用吧。”

楚烨闻声转过头,脸上的温和瞬间敛去,恢复了惯常的冷峻,只淡淡“嗯”了一声。

那碧衣女子的目光却落在了苏倾月身上,带着审视,最后定格在她端着药碗、不经意间露出的手腕疤痕上。她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光,随即露出怯生生的表情,往楚烨身后缩了缩,小声问:“烨哥哥,这位姐姐是?”

楚烨眉头微蹙,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淡淡道:“府里人,苏氏。”

府里人,苏氏。

轻飘飘的三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捅进苏倾月的心口。她握着托盘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那女子却走上前来,对着苏倾月盈盈一拜,声音娇软:“原来是苏姐姐。小妹名唤婉娘,早年于山野间偶然救过烨哥哥性命。此番幸得烨哥哥不弃,将小妹从故地带回京城,日后……还请姐姐多多照拂。”

婉娘……救命恩人……

苏倾月猛地抬头看向楚烨,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楚烨避开了她的目光,只对婉娘道:“她负责府中杂事,你有什么需要,吩咐她便是。”

负责杂事?吩咐她?

苏倾月几乎要笑出来,喉咙里却堵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原来她三年的付出,在他眼里,不过是个打理杂事的“府里人”。原来他念念不忘的白月光,另有所属。

婉娘的目光再次落在苏倾月腕间的疤痕上,忽然“咦”了一声,伸出纤纤玉指,轻轻点在那道最明显的烫伤旧疤上,语气天真又带着一丝讶异:“姐姐这处伤……看着像是烫伤呢。瞧着颜色深浅和疤痕纹理,当年怕是怕疼,没敢让热物贴得太紧,故意烫得轻了些吧?若是真心为烨哥哥试毒留疤,不该是这样的。”

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骤然安静下来的前厅。周围的仆从们屏息垂首,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楚烨的脸色骤然沉下,他猛地看向苏倾月的手腕,那眼神,冰冷、锐利,充满了怀疑与审视。

苏倾月浑身冰凉,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她张了张嘴,想解释那是在一次试药后体力不支,打翻药罐所致,烫伤虽看似不深,当时却几乎见了骨,高烧了整整三日。

可对着楚烨那毫不信任的眼神,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

解释什么?他何曾信过她?

“够了。”楚烨冷冷打断她未出口的言辞,语气带着不耐与厌恶,“婉娘心性纯良,口无遮拦,但你那些小心思,别用在她面前。”

他揽过婉娘的肩,柔声道:“一路劳顿,你身子弱,我先送你去歇息。”

经过苏倾月身边时,他脚步未停,只留下一句冰冷刺骨的话:“收起你那些争风吃醋的手段,令人作呕。”

苏倾月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仿佛她才是那个多余的、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争风吃醋?令人作呕?

她三年的青春,三年的付出,满身的伤疤,在他眼里,竟只是轻飘飘的“争风吃醋”?

呵。

她缓缓抬起自己的手,看着腕间那道被质疑“烫轻了”的疤痕,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嘲讽。

当夜,苏倾月病倒了。

或许是积年的劳累与郁结一朝爆发,或许是心脉受损再难支撑,她躺在冰冷的床榻上,高热不退,意识模糊间,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男人浑身是血地抓住她的手,气息微弱却坚定地说:“别怕……我不会死……”

云袖跪在床边,哭成了泪人,一遍遍喊着“夫人”。

消息传到楚烨那里,他只派了小厮送来一句:“既病了,就好生静养,无事不必出院子。”

连亲自来看一眼,都不曾。

婉娘倒是时常过来,有时带着补品,有时只是坐着,用那双看似无辜的眼睛打量着屋内简陋的陈设,语气惋惜:“姐姐这里真是清苦,烨哥哥也真是的……不过姐姐放心,我既来了,日后定会好好劝慰烨哥哥,让他多来看看姐姐。”

苏倾月闭着眼,懒得回应。

她的心,在那日的前厅,已经死了大半。

病势稍缓,能下床走动时,已是半月之后。苏倾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研墨铺纸,写下了那一封早已在心底盘旋了无数遍的——和离书。

笔墨淋漓,字迹却工整清晰。她写他当年求娶之诺,写她三载操劳试毒之功,写他今日另结新欢之实,最后落笔——“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她带着这封和离书,去了楚烨的书房。

楚烨正在书房内与几名副将议事,婉娘也在,正体贴地为他斟茶。见到苏倾月进来,众人皆是一愣。

苏倾月面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脊背却挺得笔直。她无视众人各异的目光,径直走到书案前,将那份和离书平静地放在楚烨面前。

“将军,”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在每个人耳边,“请签押。”

楚烨的目光扫过那“和离书”三个字,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抬眸,锐利的目光钉在苏倾月脸上,带着审视与愠怒。

婉娘在一旁轻轻“啊”了一声,掩口道:“姐姐这是何苦?夫妻之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何必闹到这般地步……”

“苏倾月,”楚烨猛地站起身,一把抓起那张纸,看也未看,当着她的面,“嗤啦”一声,将其撕成两半,随手扔在地上,碎纸片如同凋零的枯叶,“你以为用这种欲擒故纵的手段,就能引起我的注意?”

他绕过书案,一步步逼近她,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语气充满了讥讽:“收起你这套!我楚烨最厌恶的,就是你这种工于心计的女人!想走?除非我死!”

纸屑纷纷扬扬,落在苏倾月的脚边。

她看着地上那些碎片,又抬眼看了看楚烨盛怒而鄙夷的脸,再看看他身后,婉娘那掩饰不住得意的眼神。

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火星,也彻底熄灭了。

她没有争辩,没有哭闹,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极其缓慢地,弯下腰,将那些较大的碎片,一片一片,仔细地捡了起来,拢在袖中。

然后,她直起身,对着楚烨,露出了一个极淡极淡的笑容,淡得像天边即将散去的云。

“将军,但愿你不会后悔今日之言。”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根极细的针,猝不及防地在楚烨心口刺了一下。

他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睛,那里曾经盛满对他的担忧、爱慕与星光,此刻却只剩下死水一般的沉寂。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他厉声道:“滚出去!”

苏倾月不再多言,转身,步履平稳地离开了书房,背影决绝而孤寂。

之后的日子,苏倾月仿佛真的认命了。她安安分外地待在自己的小院里,不再过问府中任何事,甚至不再关心楚烨的饮食起居。她变得异常沉默,常常对着窗外一坐就是整日,眼神空茫,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烨乐得清静,与婉娘愈发恩爱,几乎将她这个正头夫人忘在了脑后。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时,他会莫名想起苏倾月那个平静的眼神和那句“但愿你不会后悔”,心头便会无端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

边境的局势,便在这样诡异的平静中,骤然紧张起来。

北狄大举犯边,来势汹汹,连破三城,直逼咽喉要塞樊城。朝堂震动,楚烨临危受命,挂帅出征。

然而,北狄此次准备充分,兵强马壮,且军中似乎有能人异士,楚烨率领的军队虽奋力抵抗,却依旧节节败退,伤亡惨重。战报传回京城,朝野上下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

就在这焦头烂额之际,北狄派来了使者,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议和”条件。

——不要金银,不要城池。

只要一个人。

北狄那位年迈嗜杀、性情暴虐的大汗,不知从何处听闻了楚烨夫人苏倾月的之名,指名要她前往和亲,以结两国之好。

消息传到将军府,如同平地惊雷。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楚烨在书房内暴怒,一拳砸在案上,“我楚烨便是战死沙场,也绝不可能用自己的女人去换取苟安!”

幕僚与副将们面面相觑,有人欲言又止。

“将军,”一位老成的副官硬着头皮开口,“北狄势大,樊城若失,中原门户洞开……届时生灵涂炭,后果不堪设想啊!陛下……陛下之意,亦是……”

楚烨猛地回头,眼中布满血丝:“陛下之意如何?”

“陛下……已初步应允了北狄的条件。”副官低下头,声音艰涩。

楚烨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婉娘端着参茶走了进来,她看着楚烨痛苦挣扎的模样,放下茶盏,柔柔地跪伏在他脚边,泣声道:“烨哥哥,婉娘知道您心疼姐姐,可……可家国天下,重于一切啊!姐姐若能以一己之身,换取边境安宁,拯救万千黎民,亦是……无上功德。婉娘相信,姐姐深明大义,定会理解的……”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况且……况且姐姐在府中,似乎……也并不快活。或许离开,对她而言,也是一种解脱……”

楚烨身体猛地一震。

解脱?

他想起苏倾月那双死寂的眼睛,想起她递上和离书时的决绝。

是啊,她留在这里,也只是相看两厌。若她此行,真能解边境之危,或许……或许……

一种复杂而阴暗的情绪,混合着被婉娘话语煽动起的“大义”之名,以及内心深处那份不愿承认的、想要将她从眼前彻底抹去的冲动,最终压倒了他最初的抗拒。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他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

“……好。”

圣旨下达的那一日,是一个阴天。

宣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在将军府上空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听者的耳膜。

“……兹有苏氏倾月,秉性柔嘉,深明大义……特封安宁公主,前往北狄和亲,以结两国盟好,永息干戈……钦此——”

苏倾月跪在冰冷的石板上,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无悲无喜,仿佛那圣旨中决定命运的人,与她毫无干系。

她平静地接旨,谢恩,起身。

整个过程,没有看站在一旁的楚烨一眼。

楚烨看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恐惧、怨恨,或者哪怕一丝不甘。但没有,什么都没有。那种彻底的平静,比任何哭闹责骂都更让他心慌意乱。

和亲的队伍定在三日后出发。

出发前夜,苏倾月命云袖传话,想再见楚烨最后一面。

楚烨犹豫片刻,还是去了那个他许久未曾踏足的小院。

院子里,那棵他们新婚时一起种下的海棠树,花期已过,枝叶寥落。

苏倾月站在树下,穿着一身如血般刺目的北狄嫁衣。那嫁衣款式迥异于中原,宽大、艳丽,金线绣着狰狞的图腾,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却也给她平添了一种惊心动魄、近乎妖异的美。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过身。

看到她的那一瞬,楚烨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苏倾月,美得凌厉,美得绝望。

“你来了。”她轻声说,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候一个陌生人。

楚烨喉咙有些发干,想说些什么,解释,或者……道歉?可那些话在舌尖滚了滚,最终出口的却是一句干巴巴的:“北狄虽苦,你……好自为之。”

苏倾月闻言,忽然笑了起来。

那不是她平日温婉含蓄的笑,也不是被他责骂时隐忍的笑,而是一种豁出去的、带着极致嘲讽与悲凉的笑声。

笑声在寂静的院落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楚烨蹙眉:“你笑什么?”

苏倾月止住笑,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燃尽了生命最后光亮的星辰。

“楚烨,”她叫他的名字,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如同诅咒,砸在他的心上,“我笑你蠢。”

楚烨脸色一沉。

“我笑你,认错了救命恩人,辜负了结发妻。”她的目光掠过他,仿佛透过他看到了遥远的过去,“我更笑你,亲手断送了自己唯一的生机。”

楚烨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你什么意思?”

苏倾月抬起手,轻轻抚上自己心口的位置,笑容诡异而妖娆:“将军可知,当年你身中‘碧落’奇毒,太医院判言无药可解,是我,翻阅无数毒经,以身试药,才找到了一丝解毒之法。”

楚烨瞳孔骤缩。“碧落”之毒,他当然记得,那是几乎要他命的剧毒。

“可将军又是否知道,”苏倾月逼近一步,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恨意与快意,“那‘碧落’毒性太烈,虽解,余毒却早已侵入我的五脏六腑,更缠入我的血脉心脉之中,无药可解,此生……无解!”

“什……么?”楚烨如遭重击,踉跄着后退半步,脸上血色尽失。

苏倾月看着他震惊失措的样子,笑得愈发畅快,也愈发悲凉:“我原本想着,即便此生无解,能陪在你身边,多一日,是一日。我用我残存的性命,为你试药,为你挡毒,替你压下所有旧毒反噬的可能……我以为,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可你呢?”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般的控诉,“你带回了婉娘!你信了她的挑唆!你撕了我的和离书!你把我像一件废物一样送给敌人!”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一字一句,如同最后的审判:

“楚烨,我走了,这世间,再无人能替你压制‘碧落’余毒。它会在你身上,一年,两年,或者某个你意想不到的时刻,再次爆发。”

“到那时,”她穿着那身刺目的血红嫁衣,转身走向院门,背影决绝如同扑火的飞蛾,最后的声音随风飘来,带着无尽的嘲讽与冰冷,“肝肠寸断,痛不欲生时,望将军……别后悔今日。”

楚烨僵立在原地,浑身冰凉,仿佛连血液都被冻结。

他眼睁睁看着那抹红色的身影,一步步走出院落,走出他的视线,走向那通往北狄的、未知而可怕的命运。

院子里,只剩下那棵凋零的海棠树,和他耳边反复回荡的、她那句——

“此生无解。”

远处,送嫁的唢呐声凄厉地响起,撕破了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

那抹决绝的红色身影消失在院门尽头,如同被浓雾吞噬的最后一点星火。

楚烨僵立在凋零的海棠树下,耳边反复轰鸣着苏倾月最后的话语——“此生无解”。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魂上,带来前所未有的灼痛与恐慌。

“碧落”余毒……无药可解……缠入心脉……

他猛地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那里似乎真的开始隐隐作痛,是心理作用,还是……那被压制数年的毒性,真的因苏倾月的离去而开始苏醒?

不,不可能!她一定是在骗他,是为了报复他!那个婉娘,婉娘才是救他的人!苏倾月只是嫉妒,是工于心计!

他试图用愤怒掩盖那蚀骨的不安,可脑海中却不听使唤地闪过无数画面——三年前他重伤昏迷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苏倾月熬得通红的双眼和腕间新换的纱布;每一次他体内余毒稍有波动,她总能提前察觉,端来味道古怪却总能让他舒缓的汤药;她身上那些深深浅浅的疤痕,她日渐苍白的脸色,她在他与婉娘恩爱时,那沉默背后仿佛燃尽一切的枯寂……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厌烦的细节,此刻汇聚成冰冷的洪流,冲击着他自以为坚固的认知。

“将军,和亲队伍……该出发了。”副将在院门外低声禀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楚烨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指尖冰凉,甚至在不自觉地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铁青着脸走出院落。他不能慌,他是三军统帅,边境安危系于他一身,一个女人……一个他亲手送走的女人,不该让他如此失态。

城门外,北狄的迎亲(或者说,接收“战利品”)队伍已列队等候,黑色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带着蛮荒的肃杀之气。送嫁的仪仗简陋得可怜,与其说是和亲,不如说是一场公开的羞辱。

苏倾月穿着那身血红嫁衣,由云袖搀扶着,正一步步走向那辆装饰着狰狞兽首的北狄马车。她没有回头,背影挺直,仿佛不是走向未知的苦难,而是去完成一场既定的献祭。

周围是死寂的百姓,他们的目光复杂,有同情,有麻木,也有对“牺牲”的敬畏。

楚烨骑在马上,位于送行官员的最前方,他应该要说些什么,哪怕是虚伪的场面话。可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那抹红色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越攥越紧,几乎窒息。

就在苏倾月即将踏上马车踏板的那一刻,异变陡生!

一直强撑着的云袖终于崩溃,她猛地跪倒在地,抱住苏倾月的腿,放声痛哭:“夫人!不要走!您不能去啊!将军!将军您救救夫人!她不能去北狄!她会死的!她……”

“放肆!”押送的北狄使臣脸色一沉,厉声呵斥,同时挥手下令,“拉开这个贱婢!”

两名如狼似虎的北狄士兵上前,粗暴地去拖拽云袖。

“住手!”楚烨几乎是本能地喝止,策马上前一步。他无法容忍在他面前,如此对待……对待他将军府的人。

然而,苏倾月却动了。她轻轻拂开云袖的手,动作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她弯腰,在云袖耳边极轻地说了一句什么,云袖的哭声戛然而止,只是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眼泪流得更凶。

然后,苏倾月直起身,目光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落在了楚烨脸上。

那眼神,平静无波,深不见底,像结了厚冰的寒潭,映不出丝毫情绪,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没有恨,没有怨,没有留恋,什么都没有。

就是这彻底的空白,让楚烨的心脏骤然紧缩,比任何怨恨的眼神都让他恐惧。

她对着他,极淡地勾了一下唇角,那不像笑,更像是一个完结的符号。

随即,她毫不犹豫地转身,自己掀开了马车的帘幕,弯腰走了进去。红色的身影彻底隐没在昏暗的车厢内,仿佛被巨兽吞噬。

帘幕落下,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北狄使臣冷哼一声,扬鞭策马:“出发!”

车轮辘辘,和亲队伍在压抑的寂静中,开始移动,朝着北方,朝着那片苦寒与暴虐之地,渐行渐远。

楚烨骑在马上,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一尊石像。他眼睁睁看着那辆马车变成一个小黑点,最终消失在地平线。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苏倾月,这个在他生命中存在了三年,被他忽视、误解、伤害乃至亲手推开的女人,真的走了。以一种他从未预料到的、带着致命诅咒的方式,彻底离开了他的世界。

胸口那股隐痛,似乎更清晰了些。

---

和亲队伍离去后,将军府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活气,变得愈发冰冷空寂。

楚烨试图用繁忙的军务麻痹自己,边境战事虽因和亲暂缓,但北狄狼子野心,小规模摩擦不断,他需要重整旗鼓,布置防线。

然而,那份由苏倾月带来的“安宁”是如此脆弱,而他身体的变化,更是让他心惊。

苏倾月离开不到半月,一日深夜,楚烨在书房处理军报时,心口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那痛楚尖锐无比,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同时刺入,又带着一种阴寒的腐蚀感,瞬间让他冷汗涔涔,几乎握不住笔。

他猛地想起苏倾月的话——“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来人……传军医!”他捂着胸口,额上青筋暴起,声音因痛苦而嘶哑。

军医匆匆赶来,仔细诊脉后,眉头却越皱越紧:“将军,您脉象……甚是奇特。看似强健,但沉取之下,心脉之处似有一股阴寒滞涩之气盘踞,隐有躁动之象……恕老夫才疏学浅,竟看不出此乃何症,更不知其根源。”

连军中最富经验的老军医都束手无策!

楚烨的心沉入了谷底。他挥退军医,独自坐在昏暗的书房里,第一次正视那个他拼命想要否认的事实——苏倾月没有骗他。“碧落”余毒,真的还在,而且,已经开始反噬了。

没有她在身边,没有那些她亲手熬制的、味道古怪的汤药,这毒性正逐渐挣脱束缚。

与此同时,婉娘的存在,也从最初的慰藉,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折磨。

她依旧温柔小意,体贴入微,但楚烨看着她那张娇美的脸,却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苏倾月苍白的容颜和腕间的疤痕。当婉娘试图靠近他,用那双无辜的眼睛望着他时,他甚至会产生一种莫名的排斥感。

尤其是一次,婉娘亲手炖了参汤端给他,声音柔得能滴出水:“烨哥哥,你近日操劳,脸色都不好了,快喝点汤补补。”

那汤的气味,莫名让他想起苏倾月当年试药时,满院子弥漫的苦涩药香。他烦躁地推开汤碗,语气不耐:“拿走!我不需要!”

婉娘愣住了,眼圈瞬间红了,委屈地看着他:“烨哥哥,你……你最近是怎么了?自从姐姐走后,你就总是……”

“别提她!”楚烨猛地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

婉娘被吓得一哆嗦,不敢再言,心中却涌起强烈的不安和嫉恨。苏倾月人都走了,为什么还能像阴魂一样影响着烨哥哥?

楚烨开始暗中派人搜寻名医,遍访天下能人异士,希望能找到解除“碧落”余毒的方法。然而,所有大夫的诊断都和军医大同小异,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更遑论解毒。有人甚至直言,此毒诡异,似被某种方法强行压制多年,如今反弹,只怕来势更凶。

每一次失望,都像是在验证苏倾月的诅咒。

而边境,短暂的平静终于被打破。

北狄大汗得到了他想要的“美人”,却并未如约完全撤兵,反而以“护卫公主”为名,陈兵边境,蠢蠢欲动。甚至有隐秘战报传来,北狄内部似乎并不稳定,那位年迈的大汗性情愈发暴虐,后宫……尤其是一位新来的中原公主,处境堪忧。

每当听到这些消息,楚烨的心就像被放在火上炙烤。他仿佛能看到,在那苦寒的北狄王庭,苏倾月穿着单薄的衣衫,承受着怎样的折辱与苦难。而这一切,是他亲手造成的。

“肝肠寸断,痛不欲生……”这诅咒,似乎并不仅仅应验在身体上。

这一日,楚烨心口再次剧痛发作,比上一次更加猛烈,他甚至咳出了一缕发黑的淤血。看着掌心那刺目的黑红,无边的恐惧终于彻底淹没了他。

他踉跄着冲入书房后方的密室,那里存放着他的一些私人物品。他发疯似的翻找,终于在一个落满灰尘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陈旧的木匣。

那是苏倾月当年住进将军府时,带来的唯一一件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从未在意过,甚至有些鄙夷她寒酸。

手指颤抖着打开木匣,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本边缘磨损的牛皮笔记,几包早已干枯失去药性的草药标本,以及……一沓她亲手写下的、字迹娟秀的方笺。

他拿起最上面一本笔记,翻开。

映入眼帘的,是苏倾月清秀却略显稚嫩的笔迹,记录着各种毒物的性状、解法,旁边还有细小的注脚,写着“此物性烈,需佐以XX缓其冲”、“此方虽效,然伤根基,不可常用”……在一些凶险的毒药旁,甚至用朱笔标注了“慎用”、“试之,呕血三日”等触目惊心的字眼。

他一页页翻下去,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冰凉。

这些笔记,详细记录了她如何一步步研究“碧落”之毒,如何以身试药,如何记录每一次毒发时的痛苦和缓解的方法。那些冷静的文字背后,是一个女子如何用自己年轻的生命和健康,去赌一个渺茫的希望。

在笔记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张略微发黄的纸笺,上面只有一行字,墨迹深浅不一,仿佛写字之人当时心力交瘁:

“碧落无解,唯以命续命,以心脉温养,或可压制十年。然毒入膏肓,终将反噬,施救者……十死无生。”

“以命续命……以心脉温养……十死无生……”

楚烨喃喃念着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他终于明白,苏倾月说的“此生无解”是什么意思。她不是没有办法彻底解毒,而是那办法,需要她用命来换!她选择的,是用自己的一生,温养他体内的余毒,换取他可能的十年安康!

而他,却在她耗尽心血、油尽灯枯之时,带回了另一个女人,指责她工于心计,亲手将她推入了更深的地狱!

“噗——”

急火攻心,加之毒性躁动,楚烨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猩红的液体溅在陈旧的笔记上,晕开一片刺目的红。他眼前一黑,重重地栽倒在地。

意识模糊间,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穿着血红嫁衣的背影,听到她那带着无尽嘲讽与悲凉的声音:

“将军,但愿你不会后悔今日之言。”

他后悔了。

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可惜,太晚了。